媒介:体制改革与职业精神

时间:2022-08-20 11:01:48

媒介:体制改革与职业精神

依学者研究,1978年以来的大陆新闻改革,总体进程呈“边缘突破”、“上下协商”的方式(潘忠党,1997),从央视1993年开始的新一轮电视新闻改革的历程来看,这一说法大致不差“东方时空”之用兵早间,恰在时间敏感点的“边缘地带飞“焦点访谈”之可能现身晚间黄金时间,甚至其名称确立,都有“上”的规定和对“下”的认可,由是可以说,新闻改革的这一框架和逻辑,规约着置身其中者的认识和行动,但是反过来,既然有自下而生的“突破”和“协商”,新闻从业者也有可能在体制改革的特定空间里,表达出自身特定的立场和行动。正如舒德森所说,新闻机构对政治的界定,与政治机构对新闻的决定作用,至少应得到同等重要的考察,二者之间存在着持续的互动。

本文正基于此,以孙玉胜的《十年:从改变电视语态开始》(以下简称“《十年》”)为文本,以新闻机构的职业化演变为视角,试图通过话语分析,揭示在当前中国大陆的新闻改革过程中,媒介组织的职业精神(伦理或规范),是如何在体制改革的过程中,一步步萌发并生长的;以及,在特定体制空间下还面临着什么制约。

改变语态:以新闻为“安身立命的根本”

从媒介组织的角度,“职业化”首先意味着媒介是一个独立的组织,有其特定的职业行为、行业规范,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与其他社会力量的关系(Schudson,2001)。这种视角至少能帮助理解孙玉胜表达的起点:为什么“十年”是“从改变电视语态开始”?

孙的答案是电视“家庭属性”的发现:观众“人在家庭”,应当是电视从业者对观众最基本的理解和认知,是一切的传播设计与传播目的的起点(孙玉胜,P336,下引只注明页码)。正是“人在家庭”的观众,决定着电视是“平民化’、“大众的”,而非“贵族化”和“精英的飞10年新闻改革的历程由此出发,从“庄严”“神圣”的语态转到亲切平和,从宏大、抽象的“新华体”转到鲜活趣味、世俗口语化的“中新体”(p53)。

《东方时空》在孙眼中是电视管理及运作体制改革的产物(p32)。所谓“管理及运作体制改革”,具体表现为来自“上”的两项政策:经费包干和变“新华体”为“中新体”。“经费包干”的逻辑对于孙玉胜们而言,就表现为:要生存就要实现“让广告收益与栏目互动”,在不可预知中惟一“自己可以把握的”,就是“用以吸引广告注意的节目质量”(p36)。而节目质量的关键,首先就在于对观众特定收视行为、心理需求的把握、判断和有效满足。

于是,在孙的描述中,所谓“电视新闻改革的第一个突破”,就是表现为《焦点时刻》对新闻事件的快速反应就是从增加现场报道、让记者在现场开口说话开始的。孙玉胜从“television”这个词解读出了4个“原本属于电视本质的要素”:同步、现场、真实、过程进而认为,10年电视新闻改革,表现在节目形态上,就是接近再接近这4个元素的过程(p132~135)。不管孙所提炼的“电视本质要素”存在着何种逻辑问题,他的总结至少表明于“语”和“态”,都是要符合电视新闻规律的。

电视作为“技术媒体”的特性,也规定着孙的反思中对职业行为的理解。电子摄录设备、微波和卫星传输系统,以及DSNG(移动式数字卫星传送系统),使电视记者得以在任何地方第一时间报道新闻,甚至“同步传输”。由是,“传播态度和传播理念”上泛泛的“平等”关系在此具体化为对“职责”的理解:现场记者的职责就是,替观众发现新鲜的事实和现象并告诉他们;不管对新闻有何种解读,事实及其背景本身是既定的和真实的――这正是观众得出正确判断的依据(p142)。

对职责的理解固然基于对电视规律和技术特性的认识,但更是基于对观众、对“平等”关系的深层审视:观众不仅不再是需教化和指导的被动体,而是有着能做出解读并“正确判断”的认识能力;因而,电视新闻从业者便再也无法维系居高临下的“宣传”、“指导”,而是“代表观众走进前方现场”,发现并客观公正地报道“新闻”。用孙的练的表达就是,“新闻,只有新闻,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p494)。

此种理念不仅渗透、体现在央视新闻评论部具体所制的节目中,还被以制度规约的形式力图发展成为一种组织文化,从“部训”、“誓词”、各栏目的定位,到种种对报道新闻的规章,都已反映出这一新闻职业理念已不再仅是个别人认识上的反思,而是作为组织的规范和理想,起到了如Schudson在其《探索新闻》中所说的“韦伯式”和“涂尔干式”两种功能:即对内凝聚团结、组织控制,对外形成认同区分,维持职业自豪感。 孙之反思的可贵,还在于对原先那种追求“灌输”与“理性”的思维模式从更深处给予批判。无论从政治宣传还是“道德教化”的角度出发,那种并非报道事实,而是向观众灌输、传达概念、本质和意义的所谓“理性”和“深度”,都是有悖电视新闻的知识特性的,因为“电视作为视听传播的工具是向人们传达感性材料的窗口,”(p209)尽管孙的批判失之简单,也未从组织特性等角度说明为何“新闻媒体”只能生产此种知识(Phillips,1977),但是却为“报道新闻”的职业理念奠定了深刻的认识基础。或与此相关,“一深入,就深刻”,被称为央视新闻评论部“血脉相传的一种文化”(p210)。作为“一种文化”,对“深入”与“深刻”的追求,无疑首先就是一种独立、客观,全面、平衡地发掘事实、报道新闻的职业精神。

总之,“语态转变”最终落在“新闻”上,是“新闻”而不是“宣传”或“评论”,成为关乎存在的“生死问题”。其实质,就是电视新闻从业者独立、自主意识的觉醒,是对职业精神追求与确立的努力。如果将眼光稍微放开一点,此种理念与近百年前中国新闻学先驱们所孜孜以求的“以新闻为天职”说,似有根本一致的旨趣(徐宝璜,1987;邵飘萍,1924等)。

不做“孤军”:体制“渐变”下的职业精神

说以“新闻”为“安身立命的根本”,理念倡导的意味大过现实分析。《十年》对此亦有清醒认识如果不与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保持“协调与适应”,单独推进的新闻改革易成无根的“孤军”而退败(p119)。但事实上,一旦“传播态度和传播理念”根本转变,媒介组织与政治、经济力量的关系,乃至组织的内部架构,必然会随之调整。而“协同前进”,在免去退败危险的同时,也对职业精神形成掣肘。

“经费包干”的政策不仅让孙玉胜们“发现”了观众,也获得了小环境下的“经济独立”。在一个“有偿新闻泛滥的年代”,这是从业者“获得尊严”、从事自身职业的第一步(p188)。以更好的新闻提升节目质量,以更好的节目吸引更多的广告,此种经济结构和营运方

式。确为孙所理解的职业精神提供了某种保证,《十年》描述了央视为此制定的种种措施,防止“赞助”、贿赂等交易方式对报道新闻的侵蚀,在组织内部进行诸如“制片人制”、“明星制”等改革,其用意都无非为了从组织到个体的经济独立。

以更大范围来看,上述种种,是大陆新闻体制改革走向“事业单位、企业管理”的组成部分。这固然使电视媒体遮蔽许久的商业(产业)属性得以凸显,与职业理念的“尊严”有莫大干系,但当电视台本身成为巨大盈利垄断企业,其将对从业者的角色、职业理念产生何种影响,诸如美国“新闻自由委员会’所提出的社会责任问题(新闻自由委员会,2004)、莫斯可(2000)所提出的公共服务压力问题,却甚少为《十年》作者关注。

而“事业单位”的性质决定了,“语态转变”自始至终有着“”和“边界”,这一点,从今日“语态依旧”的《新闻联播》即可印证。作为体制内的实践者,孙玉胜对此的深切感触,集中体现于媒体最易与其他社会部门发生冲突的两类新闻报道上,即突发事件和舆论监督。对于此两类报道,在孙看来,电视新闻媒体的职责都在于通过客观、真实、全面、深入的报道,消除人们对环境变动的不确定认知,及时向社会发出强烈、有效的预警信号,形成舆论的力量(p114;310)。由是,基于特定的职业行为和理念,新闻媒体与其他社会部门的关系,首先是“信源――采访”关系,以及在此基础上,由媒体汇聚受众意见所形成的舆论监督关系。这样的关系,自是与社会各部门、尤其是党政机关长期持有的媒体认识存在冲突,正因此,《十年》呼吁政府对所控制消息的应符合“即时即地原则”和“递进式原则”,媒体也应建立严格自我约束机制(p313―315)。

如果说,政府改革和媒体自律的呼吁,是为“报道新闻、以供判断”职业精神的维系提供内外两面更好的保证,且具有重大的民主意义的话,《十年》为此呼吁的论证还进一步深化了对职业精神的理解:“给处于弱势但却代表着正义的人以舆论的支持”,是《新闻调查》及其精神兄弟“义不容辞的责任”(p310;150)。换言之,大众传媒不仅是公众维护自身利益的“社会公器”,也是弱势群体的代言者,只是,这些职业精神的实现,都必须建立在“报道新闻”职业行为的基础之上。

至少,孙玉胜对这个“基础”有着清醒认识:新闻业不能承担那些本属行政、司法系统应具备的职能,而应以自身的调查报道,成为行政与法律进入的向导(p113);《焦点访谈》成功后,一方面有成为“准行政部门”的危险(邓正来,2007),另一方面“焦点”差不多就是“监督”、“批评”和“曝光”的代名词,甚至有“焦青天”之誉。孙如此反思:更多时候,由于《焦点访谈》特有的“监督性”和“典型性报道”,而使其新闻性被弱化了(p463)。

从而,也说明真正建立起独立客观报道新闻的职业精神,绝非一蹴而就。它需要媒介体制、政治经济关系的调整,也必然伴随着文化观念的转变和革新。

(作者单位:上海政法学院社会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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