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真诚

时间:2022-10-04 03:17:09

艺术的真诚

有天去纽约市立图书馆看书,见大厅内有台式橱窗陈列馆藏的各种善本书,多是欧洲早期的手抄本,书页一律打开,翻到其中的某幅插图,以便读者欣赏那些中世纪手工绘制的精美作品,其中一部书的插图,是几个苦行僧在教堂后院浇花。画面的构图比较简单,人物造型甚至稍显稚拙,但画面四周的装饰图案却精雕细刻,匠心尽现。看着这幅插图,我竟有点感动:虽然画家的技艺或许不是炉火纯青,但其虔诚和纯朴却在认真的绘制中显露无疑。

这时,听到附近教堂的钟声,我收回思绪,抬眼望去,见图书馆大厅的高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壁毯,上面的图案是19世纪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本·琼斯设计的亚瑟王和12个圆桌骑士的故事,壁毯由拉斐尔前派的另一位画家莫里斯所经营的纺织公司编织。莫里斯既是一位画家、设计师、诗人、小说家,也是一位乌托邦的理想主义者,同时还是一位经营出版和纺织的企业家。

不知道图书馆是否有意将善本插图陈列在拉斐尔前派的壁毯前,当教堂钟声将这二者联系起来时,我突然领悟了为什么拉斐尔前派画家们要推崇拉斐尔之前的艺术。过去我写作关于拉斐尔前派的文章时,查过一些文献史料,知道这些画家不喜欢拉斐尔以后的艺术,他们认为,文艺复兴以后的艺术有欠真诚与自然,多矫揉造作。我在各地美术博物馆看到过不少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早期的作品,但很少把这些作品同拉斐尔前派联系起来看待。直到此刻我才领悟,早期艺术家们的虔诚和纯朴,正是拉斐尔前派艺术家们一意追求的精神,是与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社会环境格格不入的一种乌托邦精神。

这精神就是对艺术的真诚。试想,中世纪服务于教会的艺术家们,哪里有余钱去享受奢侈的物质生活。教会保障了他们的一日三餐和憩息之处,于是他们便有可能专注于艺术。这就像古代艺人,对身外之物毫无企盼,唯其如此,才能静心静气、全神贯注地建造金字塔、刻铸青铜器。文艺复兴拉开了西方现代史的序幕,工业革命则将其推向了高峰。今天,我们面临的是后工业和后现代之后的21世纪,一个用高科技来屠杀古代文明的世纪,一个丧失了“真诚”的世纪。这个世纪的艺术,一如旅游工艺品,充斥着自欺欺人的虚假、伪善和浅薄、愚蠢。

于是,我想起了法国乡下的米勒,想到了巴黎城里的莫迪里阿尼。尽管这两位画家迥然不同,但他们的真诚却是一样的。米勒笔下那些身体微躬的农民、莫迪里阿尼笔下那些斜躺的女子,无不呼应着文艺复兴以前的虔诚和纯朴。还有塞尚,有谁知道他为什么总要画苹果、有谁知道他为什么不区分树木与远山的空间关系?塞尚哪里是在写生,分明是在写意,抒写他对艺术的一腔真诚。

于是我又想到了明末清初的禅僧画家担当。看担当的山水,首先看见的是董其昌和倪瓒,随后看到的是米家父子和黄公望,再后来还可以看到北宋诸家。那么担当自己在哪里?其实,担当的画是不能看的,只能悟,因为我们看不见担当自己的笔墨,而担当根本就不在乎笔墨,他也许不认为自己是个画家。但是,担当有一点非常清醒:他是一位僧人,画是身外之物,画之于他,是悟禅的工具。悟到了这一点,我们才能看见担当笔墨的随心所欲、浑然天成。在担当而言,对禅的虔诚,产生了笔墨的纯朴。

前辈画家、学者陈师曾在《中国文人画之研究》中提出了人品、学问、才情、思想的命题,我觉得这个命题同牛顿的例子相关。牛顿毕其一生研究物理学,最后将自己的研究引向宗教,探讨上帝的存在。过去我们替牛顿惋惜,认为他将自己的学问和才情,浪费到了荒唐的课题上,否则他可以为人类和科学做出更多贡献。可是,对牛顿来说,从科学走向神学,是自热而然的事。在他那个年代、在当时的科技条件下,他已将物理学推进到了最前沿,使其在理论上升华为哲学,而那时的哲学与神学是难以划分的。如果没有哲学,科学便无法升华,科学家便永远是工匠,永远提不出万有引力或相对论这样的科学哲学理论。在艺术中,牛顿的例子类似于陈师曾所说的思想。这种思想,来自人品,来自对科学和艺术的真诚。

上一篇:介休"原生态"晋中老城 下一篇:归来的儿子雇凶灭亲:“放养”“圈养”转换太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