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要和印度确立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东边的日本（连同美日同盟）已经对中国的海洋地缘政治构成了有效制约，西南边的印度又如何呢？实际上，在海洋地缘政治的构架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中国和印度的关系越来越具有特殊的重要性。

越来越多的因素阻碍着中国解决与

印度的领土纠纷问题

中国在西边没有直接的出海口，离中国最近的就是印度洋了。中国通往印度洋必须通过邻国巴基斯坦或者缅甸，但这样做面临着几乎不可超越的困难。印度洋对印度至为重要，是印度地缘政治的核心。印度会通过任何可能的办法来阻止中国通向印度洋。如果中国要通过巴基斯坦进入印度洋，就会使得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关系复杂化。中国如果通过缅甸通往印度洋，缅甸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尽管缅甸和中国一直具有深厚的关系，但是随着缅甸国内政治的变化，这个国家已经开始游走于印度、美国和中国之间。

从国土面积和人口来衡量，印度是中国最大的邻居。和中国一样，印度也在急速现代化，经济快速发展。无论是内部追求现代化还是外部追求国际地位，印度和中国都有共同之处。更为重要的是，和中国一样，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印度国内的民族主义也一直处于高涨状态。如果说中国的民族主义主要是针对日本和一些西方国家的，印度民族主义则主要是针对中国的。针对中国的民族主义既存在于民间，也存在于政府官员当中。近年来，中印围绕着领土问题一直在发生着不同程度的纠纷。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已经解决了和俄罗斯、越南等国家的陆地纠纷，但和印度领土纠纷的解决不仅没有进展，还经常出现程度不等的危机局面。现在看来，越来越多的因素阻碍着中国解决和印度的领土纠纷，包括：中印两国各自的民族主义趋于高涨、两国社会媒体的发展使得任何具有“秘密性”的外交变得不可能、印度的民主制度很难产生一个强有力的政府，等等。

美日都想联印制华

同样重要的是，印度还涉及中国的问题。“流亡政府”设在印度，表明印度政府和社会可以对“流亡政府”产生直接的影响。印度可以促使“流亡政府”成为中国的麻烦，也可以促使“流亡政府”不成为中国的麻烦。也就是说，“流亡政府”是印度和中国交往过程的一个有效工具。

除了中印双边关系，印度之外的因素也在影响着中国和印度的关系。为了制约或者平衡中国，包括美国和日本在内的其他大国一直试图和印度结盟（中国也不能忘记，在冷战期间，印度和苏联的关系也是针对中国的）。尽管印度在经济上仍然较中国落后，但其自称为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大国（人口最多）。也就是说，印度和美国、日本及其他西方国家享有共同的民主价值。因为意识形态因素，美国经常发现和印度的“共同语言”，因此在一些核心问题上（例如核武器问题）对印度网开一面，用各种方式容忍印度。这些年来，面对中国的崛起，美国一直在思考着如何把印度纳入美国的国际网络内，使其与美国合作来应对中国。日本也仿效美国，要和印度建立“价值同盟”来应对中国的崛起。实际上，美、日、印正在努力发展其战略和军事协调机制。

另一个与此相关的因素是中国和印度在中东、非洲区域的互动。和中国一样，作为崛起中的大国，印度对海外能源的需求也越来越大，非洲和中东对印度的重要性甚至甚于对中国的重要性。中国在非洲和中东更主要的是经济利益，而对印度来说，除了经济利益，还有直接的地缘政治利益。中印两国在非洲有竞争也有合作，所以两国在非洲的协调非常重要，只是如何协调还是一个未知数。但很显然，中印必须避免如从前欧洲老殖民地主义者那样的大国竞争。

在中东，中印两国互动的情况更为复杂。中东传统上是美国的势力范围。近年来，中东正在政治“变天”。从内部说，最主要的是中东各国内部政治的变化，主要是传统的政治体制不能适合现实的需要。从外部看，最主要是美国的中东政策的变化。美国针对一些中东国家发动的反恐战争不仅仅是反恐，而且也在改变那里的政治体制。从理想上说，美国想在那里建立美国式的民主政治体制。但结果并不好，不仅所希望的民主制度建立不起来，很多国家反而在旧体制解体之后即将走到失败国家的边缘。再者，美国因为页岩气的开发利用，正在成为能源大国，这意味着美国必将减少对中东能源的依赖。一旦如此，美国也必将减少在那里的军事存在。这表明，在不久的未来，中东会出现美国撤出之后的安全真空。这个真空的竞争者主要有三个大国，即俄罗斯、中国和印度，尤其是中国和印度。俄罗斯在中东只有安全利益，少有能源经济利益，因为俄罗斯本身也是一个能源大国。中国和印度在中东的地缘政治利益是多方面的，包括能源、安全和反恐等等。中国和印度如果在中东合作得好，便有利于各方；反之，如果不能合作甚至发生冲突，就会互相损害对方的利益。

中国必须加深对印度的认识

面临这样一个印度，中国应当和印度确立一种怎样的关系呢？从长远来看，中印关系是中国最重要的对外关系之一。在最大程度上，和印度关系搞好了，中国西边的陆地地缘政治甚至海洋地缘政治都会得到稳定。在最低程度上，中国必须千方百计不把印度推向美国和日本。但如果和印度搞不好关系，印度本身或者印度联合其他国家，可以为中国制造无穷的麻烦。印度近年来和美国、日本靠近，尽管有美国和日本的因素，但也有中国自身的原因。作为邻国，印度本来就对中国的崛起抱有戒心。而边界问题上经常发生的一些小冲突，更引发和强化了印度的对华民族主义情绪，尽管边界问题是中印两国互动的产物，责任不只在中国一边。

要处理好和印度的关系，首先必须把印度提高到中国未来外交战略的高度。虽然现在印度并非强大，也说不上强国，但随着其现代化的发展，印度具有很大的潜力成为大国。对这一点，中国方面的认识并不很清楚。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关注的对象是美国。在政策操作层面，中国的对印政策的主体往往是低层官僚（包括军方）。很多对印政策都停留在战术领域，和印度的互动主要表现为反应性的特点。这个特点非常清楚地表现在近年来最具争议的边界问题上。在边界问题的互动上，很难看到中国的战略意图。当然，印度也没有。这种没有战略意图的日常互动稍不当心，便会酿成国家间的大问题。

中国也必须加深对印度的认识，对印度的认识是对印度政策的基点。确切地说，中国对印度的认识仍然非常肤浅。传统上，中国对印度的理解仅仅在文学艺术文化方面，对其政治、经济、社会制度、外交战略等方面的了解甚少。因为高层领导把眼光放在美国，中国的学术圈也把眼睛盯着美国。在学术和政策圈内，研究美国有很大的利益，而研究印度利益甚少。中国现在对印度发表意见最多的，就是那些没有多少学术和经验知识背景的媒体工作者，还有那些所谓的公共知识分子。印度的情况也差不多，政策圈和学术圈不了解中国，发声的也是一些媒体人士和公共知识分子。这种状况有时就会触发两国间毫无理性的“言语”对峙，而这时双方发出的往往是激进的民族主义声音。

随着印度的发展和中印两国之间各种问题的浮现，中国对印度的认识必然需要深化。这里难以讨论中国如何认识印度，但有一点中国必须把握，那就是，和中国一样，印度也是一个文明国家，倾向于实行独立的外交政策，也很难成为另外一个大国（美国或者日本）的附属。近年来，每当美国或者其他大国（例如日本）的政要访问印度或者和印度达成什么协议，中国方面的主流声音必然是“阴谋”，认为印度和这些国家做什么都是针对中国的。这种简单的思维一旦成为外交思维，中国就很难有正确的对印外交政策，也很难确立有效的中印关系。和印度的关系要从最基本的做起，最终才能提升到战略层面。

（本文原载联合早报网，本刊略有删改。作者为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