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论文范文

时间:2023-10-27 08:57:44

西方哲学史论文

西方哲学史论文篇1

一、合法性危机问题的内涵

所谓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合法性危机,是指中国哲学史学科范式所导致的中国哲学史学科存在意义的丧失。

回顾中国哲学史学科范式建立和延续的历史,我们可以把从胡适至今的学科范式归结为二:其一是胡适本人奠定的学科范式,它的特点是以西方哲学为参照建立中国哲学史的结构框架,如宇宙论、名学及知识论、人生哲学或伦理学、教育哲学、政治哲学、宗教哲学等哲学部门,以汉学功夫来甄别史料,以平实的语言来诠释史料。其二是冯友兰和牟宗三在此基础上发展的学科范式,特点是不仅参照西方哲学来建立中国哲学史学科框架,而且大量套用西方哲学理论和术语来剪裁和附会中国哲学史料。例如前者套用柏拉图的“理念”来解释朱熹的“理”,以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来解释理气关系。后者主要依据康德哲学来诠释和改造儒学,尤其是陆王心学。相对于胡适,冯、牟二人的范式对以后的中国哲学研究影响更大,成为中国哲学学科的主流。

然而,中国哲学史学科领域内这种“汉话胡说”的模式,虽然取得了看似辉煌的学术成就,却导致了一种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尴尬后果:经过学者们的辛勤耕耘,中国哲学史被诠释为新实在论、实用主义、生命哲学、意志主义、唯物史观、现象学,直至后现代主义,惟独成为不了“中国哲学”的历史。国人对于中国传统不是更易于理解和更加亲近了,而是更加不解、更加疏远了。到目前为止的中国哲学史研究实践,只是使这门学科成为“哲学在中国”,而始终无法做到使其成为“中国底哲学”。更为可悲的是,我们已没有能力用我们自己的本土哲学进行现代性的思考——当诺贝尔文学奖数次颁发给那些“用本民族的语言述说本民族的历史”而获得成功的作家时,我们却发现我们的哲学家或哲学史家已丧失了用带有本民族语言特点的方式来述说或吟唱本民族的哲学史诗的能力。一句话,回过头反思为时不短的学科实践,我们忽然发觉,这种“汉话胡说”的中国哲学史,充其量不过是一种以西方哲学为标本的比较哲学研究而已。

二、合法性危机问题的根源

这种危机局面的产生,是可以依着学科史的线索追寻其文化史根源的。我们知道,对于中国乃至整个东亚社会而言,东方哲学这一概念乃是西方文化全球化的产物,是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相遇的一个后果,甚至可能是一个“错误性”的后果。虽然中国古代不乏理论思维,但中国本无“哲学”这一学科,所谓“中国哲学史”也是以西方哲学为参照来整理中国传统学术的结果。在国人大规模移植西方文化的早期阶段,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严复等一批学人,他们会通中西学术的主要特点,体现为以中学来附会西学,以期达到对于新鲜的异域文化的理解。其后的胡适、冯友兰等学者,有前人移植西学的文化基础,又受到良好的西学训练,他们在会通中西学术上则表现出明显的以西学附会中学的特点。众所周知,此时会通中西的追求,是以中国近代的严重挫折为时代背景的。

由于中国哲学史学科是依傍西方哲学来建立的,这样便发生了一个耐人寻味而无疑又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转折:传统的“汉宋兼宗”,已让位于“汉西兼宗”;宋学或义理之学,失去了作为学术史研究的理论依据。相对于以往的“身土不二”——以本土思维来理解和诠释本土思维,已转换为“华人洋魂”——以西化思维来理解和诠释本土思维。作为前辈学人辛勤拓荒成果的受惠者,为欧风美雨所洗脑的我们,已经失去以本土思维来理解本土的理论思维的能力。于是,中国哲学史学科使自己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不借鉴西方哲学,就不能建立中国哲学史学科;借鉴西方哲学,中国哲学史又不成其为中国哲学史。这种困难再次使我们反思:中国到底有没有哲学?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合法性何在?

三、合法性危机问题的克服

面对着作为西方文化全球化的“错误性”文化后果,我们是否还有选择?我们又当如何选择?“生存还是毁灭”?面临这样一种选择的,只能是“中国哲学史”学科,以及未来继续寻求这个学科庇护的学术研究和丰富成果。

首先,关于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名称。究竟称研究中国理论思维的学科为“哲学”还是“思想”,抑或传统的“义理之学”或其他,实质上都并不重要。按我本人的意见,西方文化的全球化及其后果已成为一个无可回避的文化事实,“哲学”早已不再是西方哲学的专名,而成为世界范围内各文明体系理论思维的共名,在中国也已约定俗成。因此,我们不妨仍用中国哲学史的名称,由此也避免了更改名称所引发的新的术语混乱。

其次,关于对中国哲学史的本土化理解。已被西方文化洗脑的我们,以及同自己的传统文化发生了深刻断裂的我们,如何可能对中国哲学史作本土化理解,从而使中国哲学史成为“中国”哲学史,并由此显现其作为世界多元文化之独特一元而继续存在的理由和价值?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也是难点所在。从操作层面来看,需要突破的地方包括:给予传统哲学更多同情理解,追求最大限度地接近传统哲学思维;关注中国哲学自身的问题意识,就中国哲学自身的问题意识来理解中国哲学的展开;复活传统哲学术语,用传统哲学自己的哲学范畴来诠释传统哲学;从传统哲学自身提炼哲学方法和哲学理论,如范畴解释方法和理论、经典解释方法和理论,再用之于中国哲学史研究。这需要一个长期的探索过程,其成果用之于哲学教育,将有可能使后辈学人更容易接近中国本土思想。当然,并不排斥学术界继续开展中西或中外哲学的比较研究,以及使传统哲学花样翻新的解读活动。但这种对中国哲学史的解读活动实质上是中国哲学的一部分。

西方哲学史论文篇2

  黑格尔之后,伴随近代西方的强盛兴起,西方文化中心论主导了学者的心灵,一般学者认为,中国形上学传统不强,认识论与逻辑不发达,即使中国有哲学,也偏于政治与伦理。其实,这不仅忽视了中国哲学中的道家传统和佛教传统,而且更反映了近代西方哲学问题意识影响下的局限。近代西方哲学从“认识论的转向”发展到“语言的转向”,出现了消解西方传统形上学的努力,乃至海德格尔以来西方哲学关于“哲学的终结”的断言,彻底改变了现代哲学的问题视界。另一方面,分析哲学对古典哲学的傲慢也越来越失去意义,在当代美国,政治哲学和道德哲学越来越成为哲学的关切焦点。不仅如此,美国和欧洲近年来坚持“中国哲学”研究和“比较哲学”研究的学者也日益增多,并取得了一些对欧美哲学界有影响的研究成果。这些都为我们提供了重新认识中国哲学的不同于20世纪前期的新背景。

  当冯友兰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撰写《中国哲学史》的时候,在他看来,我们有两种选择:一是坚持以西方所谓哲学为标准,较严格地取中国义理学中可与之对应相当者,以此为“中国哲学”,研究之,撰写《中国哲学史》。一是以中国义理之学本身的体系为完整对象,研究之,而撰写《中国义理学史》。甚或进而以中国义理学为标准,写成西洋义理之学史。冯友兰自然选择前者,因为20世纪的中国学术就是一个与世界,或者说西方“接轨”的世纪。他对第二种选择之不宜,解释说:“就原则上言,此本无不可之处。不过就事实言,则近代学问起于西洋,科学其尤著者。若指中国西洋历史上各种学问之某部分而谓为义理之学,则其在近代学问中之地位,与其与各种近代学问之关系,未易知也。若指为哲学,则无此困难。此所以近来只有中国哲学史之作,而无西洋义理之学史之作也。以此之故,吾人以下即竟用中国哲学及中国哲学家之名词。所谓中国哲学者,即中国之某种学问或某种学问之某部分之可以西洋所谓哲学名之者也。所谓中国哲学家者,即中国某种学者可以西洋所谓哲学家名之者也。”② 可见,这里所说的作中国哲学史的问题关联着作为学科的中国哲学的定位与合法性。所以,冯友兰的这个说法表明,是否写“中国哲学史”,涉及是否设立“中国哲学”这一学科,涉及到是否设立“哲学”学科,涉及到是否整个引进近代西方学术体系和学科体系。不仅仅是“中国哲学史”如何写作的问题。如果我们肯定源于近代西方的现代大学建制,肯定大学建制中“哲学”一科的必要性,则必然要肯定从“哲学”的方向对于中国古代思想的研究与教学。

  如何处理中国固有的义理之学体系中与西洋所谓哲学不甚相当者呢?冯友兰说:“中国哲学家又以特别重视人事之故,对于宇宙论之研究亦甚简略,故上列哲学中之各部分,西洋哲学于每部皆有极发达之学说,而中国哲学则未能每部皆然也。不过中国哲学家注重内圣之道,故所讲修养之方法,即所谓为学之方,极为详尽。此虽或未可以哲学名之,然在此方面中国实甚有贡献也。”③ 冯友兰一方面承认“此虽或未可以哲学名之”,而另一方面,在他的《中国哲学史》中则对此有不少叙述。就是说,某些中国传统的义理之学的内容虽不见于西洋哲学的讨论,但仍可以作为中国哲学史的内容加以叙述。

  可见,由于中国古代义理之学与西方所谓哲学范围并不相同,故完全以西方所谓哲学之范围而切割古代义理之学中之一部或大部而谓之中国哲学,则古代义理之学的固有体系之完整性可能遭到破坏,且其体系中必有部分不能列入所谓中国哲学。这样一来,在事实上,我们在冯友兰给出的两个选择外,还可以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我们可以把中国义理之学即作为“中国哲学”,而不必按照西洋所谓哲学严格限定之。可以说,自冯友兰以后,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都是以此种方法研究中国哲学史,即一方面在理论上认定以西方哲学的内容为标准,另一方面在实际上以中国义理之学为范围。20世纪的学者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愿望去在理论上充分解决这个问题。

  30年代后期,张岱年在其《中国哲学大纲》的序论中,也是一开始先讨论哲学与中国哲学的定义。在他的讨论中有几点值得注意:

  第一,西方哲学中没有统一的哲学定义,他说:“西洋哲学家所立的哲学界说甚多,几乎一家一说。其实都只是一家哲学之界说,而不是一般哲学之界说。总各家哲学观之,可以说哲学是研讨宇宙人生之究极原理及认识此种原理的方法之学问。”④ 虽然哲学家们的“哲学”理解往往各立一说,但哲学教育家需要一种综合的“哲学”定义,张先生的这个说法是把哲学归结为有关宇宙、人生、认识方法的学问。

  第二,中国古代没有与哲学意义相同的总括性名称,他说:“中国古来并无与今所谓哲学意义完全相同的名称。”他同时指出,先秦所谓“学”、汉人所谓“诸子之学”与今所谓哲学大致相当;魏晋时所称玄学,意谓约略相当于今之哲学;宋代以后所谓道学、理学、义理之学,其内容与今所谓哲学甚相近。但是,玄学、道学是各有其界域的,各是某一派哲学或某一类型哲学的名称,“与今所谓哲学之为一般的名称,并非相同。而总括玄学与道学的一般名称,在以前实在没有。”⑤ 这符合中国古代学术史的实际情形。

第三,在东西文化的视野中,“哲学”应当是一个类称。张岱年提出:“中国先秦的诸子之学、魏晋的玄学、宋明清的道学或义理之学,合起来是不是可以现在所谓哲学称之呢?中国以前的那些关于宇宙人生的思想理论,是不是可以叫做哲学?关于此点要看我们对于哲学一词的看法如何。如所谓哲学专指西方哲学,或认西洋哲学是哲学的唯一范型,与西洋哲学的态度方法有所不同者,即是另外一种学问而非哲学,则因中国思想在根本态度上实与西洋的不同,而中国的学问当然不得叫做哲学了。”他自己并不赞成这种看法,他提出一个很为重要的思想:“我们可以将哲学看作一个类称,而非专指西洋哲学。可以说,有一类学问,其一特例是西洋哲学,这一类学问之总名是哲学。如此,凡与西洋哲学有相似点而可归为此类者,都可叫做哲学。以此意义看哲学,则中国旧日关于宇宙人生的那些思想理论,便非不可名为哲学。中国哲学与西洋哲学在根本态度上未必同,然而在问题及对象上及其在诸学术中的位置上,则与西洋哲学颇为相当。”⑥

  张岱年最后说明,哲学又有一般的和特殊的之不同,历史哲学、政治哲学、艺术哲学都属特殊哲学,一般哲学则不包括特殊哲学,专指宇宙论、人生论、知识论。而他在《中国哲学大纲》中所用的“中国哲学”乃是指一般哲学,故不论及中国的各种特殊哲学。事实上,20世纪的中国哲学史家对于有关中国思想的“哲学史”研究的分界,无论在范围上还是内容上,都有明确的自觉,中国哲学史家从来没有企图以哲学史的研究代替整个的古代思想研究。

  哲学一词是西方文化在近代大量引进后,日本学者西周由philosophy 翻译而来,而被国人所接受。“中国哲学”的概念亦因此而产生。但这一概念的建立过程是内在于、并被规定在整个近代中国文化的总进程的。中国近代文化的发展的总趋向是,在整个国家近代化的总方向及框架规定下,在学术教育上,以西方学术的分类为标准,而全盘承受之,通过建立哲学、文学、史学、法学、政治学等学科概念而形成中国近代化的学术体系,建立这些学科概念的作用,一是本原于西方学术的分途,可以有条理地了解西方学术的内容;二是便于引进西方教育体制,以这些学科概念为支住,建立近代中国大学教育的分科体系;三是与世界文化接轨,使中国现代文化依照这些学科概念的分工加以发展;四是以这些学科概念来分类整理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和学术体系。这是近展的大势。

  然而,就人文学科而言,西方近代以来的学术分类难免根据于西方的历史文化经验,如果以之为绝对的标准或普遍的模式,去规范非西方的文化经验时,就难免遇到削足适履的危险。与其他中国近代建立起来的学科概念相比,“中国哲学”似乎略显尴尬。正如以上诸先生所说,最重要的问题并不在于中国古代有无“哲学”一词,而在于中国古代学术体系的分类中,并没有一独立的系统与西洋所谓哲学完全相当。中国古代确有自己的义理之学,这种义理之学是中国古代哲人思考宇宙、社会、人生、人心的理论化体系,而其中所讨论的问题与西方哲学所讨论的问题并不相同,论述的方式亦不相同。象宋明理学中所反复讨论而且极为细致的“已发与未发”、“四端与七情”、“本体与功夫”、甚至“良知与致知”等,都是与西洋哲学不同的哲学问题。在这一点上,前辈学者对此似少注意,如冯友兰认为,哲学的内容确定了,其问题也就确定了,他始终认为,中西的哲学问题是一样的,只是深入和讲述的程度不同。张岱年也认为中国哲学与西洋哲学的态度不同,但哲学的问题及对象相当。其实,中国与西方,虽然都有对宇宙、社会、人生的理论化的思考体系,但用以构成各自体系的问题并不相同。就中国大陆而言,五十年代以后,在当时的学风影响之下,马克思主义关于哲学史有共同的基本问题的观念,对中国哲学研究者更造成了较大的困扰;八十年代以来此种影响虽已渐消失,但学术界并未就东西方哲学史是否有共同的问题进行深入讨论以取得共识。而西方哲学界长期以来拒绝把中国哲学作为哲学,只是作为思想、宗教来研究,正是因为认定中国哲学中没有讨论西方哲学中的问题,或没有以西方的方式来讨论。以西方哲学的问题为“哲学”的问题,或把哲学只理解为论证之学,而判定非西方文化是否有哲学,实质上是西方文化中心主义的表现。

  上述中国文化的情况。并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正如张岱年所提示的,我们应当把哲学看成文化,换言之,我们应当立基于全部人类文化,把“哲学”看作一共相(并非本体意义的),一个“家族相似”的概念。是西方关于宇宙、人生的理论思考(西方哲学)、印度关于宇宙、人生的理论思考(印度哲学)、中国关于宇宙、人生的理论思考(中国哲学),是世界各民族对超越、自然、社会与人之理论思考之总名。在此意义上,西方哲学只是哲学的一个殊相、一个例子,从而西方哲学的问题和讨论方式并不是哲学所以为哲学的标准。因此,“哲学”一名不应当是西方传统的特殊意义上的东西,而应当是世界多元文化的一个富于包容性的普遍概念。

  因此中国的义理之学即是中国哲学,虽然其范围与西方哲学有所不同,其问题亦与西方哲学有所不同,这不仅不妨碍其为中国的哲学,恰恰体现了哲学是共相和殊相的统一。所以,非西方的哲学家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发展起一种广义的“哲学”观念,在世界范围内推广,解构在“哲学”这一概念理解上的西方中心立场,才能真正促进跨文化的哲学对话,发展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哲学智慧。如果未来的哲学理解,仍然受制于欧洲传统或更狭小的“英美分析”传统,而哲学的人文智慧和价值导向无法体现,那么二十一世纪人类的前途将不会比二十世纪更好。

  另一方面,这种态度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要学习西方哲学。西方哲学是人类智慧中理性分析和建构的精致代表,西方哲学的形态虽然是特殊,但其中不少问题的讨论是具有普遍性的。西方哲学哲学的论述虽然不是哲学所以为哲学的根本规定,但学习西方哲学可以为研究其他哲学提供具有普遍意义的重要方法。特别是西方近代以来的哲学,虽然它仍然内在于西方语言的限制,但伴随着人类的历史走向世界史,其中的讨论地方性局限渐渐减少,与科学与工业文明发展的普遍性之连结越来越多。

  与前面所说的问题有关联的另一问题是,“儒学是不是宗教”也是中国学者多年讨论未决的论题。“儒学是不是宗教”本来是西方传教士初到中国来提出的问题,西方传教士当初所以判定儒家非宗教的理由,和中国今天某些学者坚持儒家是宗教的理由,其实是一致的,他们的“宗教”观念都是以基督宗教的历史形态为标准作为判断的基础。在中国,儒家和道教佛教的交往已有上千年,但从未提出过儒家是否为宗教这类问题,三家都彼此承认为“教”,只要有形上关怀、人格理想、价值体系、实践方法的体系而又为众多人所秉持的思想—实践体系,皆为“教”。

西方哲学史论文篇3

关键词:哲学转向  历史  马克思哲学  西方哲学

 

 

在我国哲学界对西方哲学历史的研究中,关于从古代本体论到近代的“认识论转向”,从近代的认识论到现代的“语言学转向”,似已成为把握西方哲学问题发展逻辑线索的共识。我认为,在近代哲学向现代哲学的转型中,仅以“语言学转向”还不足以把握从近代到现代西方哲学问题的发展脉络,并且易于以“学院派的正统哲学”遮蔽哲学本应具有的生命意识。实际上,西方哲学问题及哲学的发问方式在从“认识论”向“语言学转向”的同时,还发生了更重要的另一哲学转向,这就是由马克思哲学为始端的从近代的“解释”(认识论)向“历史(学)”的转向[①]。确立这样的认识,对重新看待西方哲学的历史和走向,对修正我们既有的哲学观,对确立马克思哲学在哲学发展史中的地位[②],对把握当代西方哲学的思维特质都会有积极的意义。本文试从哲学问题的历史与逻辑演化的视阈,以历史解释学的方法,试对这个论题做出合乎人们接受习惯的说明,以确立这种判断的合理性。

一、哲学发问方式及问题在西方近代哲学中的转型及逻辑

学界似已经达成共识的所谓西方哲学历史有一个从“古代本体论”到“近代认识论”的转向,和从“近代认识论”到“现代语言学”的转向,实际指的是哲学主题的转向,也就是哲学发问方式的转向。在这些哲学发问方式与哲学主题的转换中,形成了西方哲学的历史逻辑。所以,我们只能循着哲学历史的这种逻辑去寻找哲学主题向“历史”转向的历史理由。

我们之所以从哲学问题的演化逻辑中寻找哲学向“历史”转向的历史理由,是基于这样的叙述前提和原则:1、历史进化的原则。确信哲学问题在历史中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2、哲学问题有自身独立的运演逻辑的原则,这种逻辑体现为哲学问题在哲学的发问方式的转型中形成自己的历史。3、语言作为存在方式对哲学问题有限制作用的原则,亦即西方哲学的问题难以超越西语式的叙述方式而形成某种话语系统。我们在这些原则底线内来看西方近代哲学问题的历史演化。哲学问题的转向也不能超越这些原则来思考。

我们知道,近代哲学是面对古希腊的哲学问题的困境来建立自己的问题域的。面对基督教神学的“不可言说”的窘境,面对科学作为知识形态对“合法性”的欲求,在人文精神观照下的西方近代哲学,只能在神学与科学的夹缝中为人类的存在寻找合理性的说明。所以,人类作为在近代“现代性”中的存在状态如何,在西方的解释系统中,无不是以揭示人本身的理性存在本性作为路径,亦即在“解释”的哲学追求中,近代哲学只能在“理性”所可能规定的问题域中开始并结束哲学的言说。这种“解释”意义的哲学叙述的文化背景离不开对“现代性”的感觉。这时,政治经济学视角对“历史”的解说还没有进入哲学的视野,亦即:这时的哲学还只是“哲学”的,还不是“政治经济学”的,更不是“社会学”的、“政治学”的,也不是“人类学”的。这时的哲学只是对作为知识论意义上的对象的观照,而没有进入作为“存在”本身的“历史”。哲学向何处去,关涉到人对自身存在状态的自觉,哲学需要走出“解释”的怪圈吗?如何走出“解释”的知识论世界?知识论立场之外的哲学如何言说?这些问题的答案都需要在哲学发问方式与问题的逻辑转换中寻觅。

从古希腊哲学文本的解读中,我们似乎可以得到这样的共识:从泰勒斯到亚里士多德的古希腊哲学,一方面在不断地追问能够说明世界万物存在的根据(始基、本原、理念、本体);另一方面又都是在使用“是什么”的言说方式进行追问,试图对那个本原或本体说出它“是”“什么”,从而形成了西方语式的“是什么”的言说方式与作为本体的“存在”本身或“是”本身之“非”“是什么”的悖论。在思想史中,这个悖论规定了哲学发展的历史逻辑。这个“是什么”的言说方式所蕴涵的以抽象同一性为基础的逻辑与经验,引导着西方哲学不得不进入近代的“解释”(知识论立场)哲学的语境。应该说西方近代哲学从古代哲学的对“本体”的“是什么”的追问,转向对作为“对本体追问能力”的追问,亦即哲学由从知识论的立场对本体的“是什么”的规定进行述说,转换成对我们对本体是否有述说能力的发问。这种转向体现为哲学的对本体“是什么”的发问,变成哲学对人类的知识体系是否具有实在性的发问,亦即对本体的“是什么”进行述说的知识论立场的合理性的发问。真正对这一问题有清醒认识的是康德的先验批判哲学。应该说在哲学历史上,是康德的哲学明确了古希腊哲学作为形而上学的这个“存在论”悖论,并以他的发问方式和问题视阈为以后哲学的发展提供了各种可能的选择。

西方哲学史论文篇4

西方哲学史的研究首先是一门历史科学。黑格尔曾经对历史科学有过这样的理解,历史科学区别与一切自然科学的重要特征在于历史研究所要完成的任务———历史的本质在研究的过程中总是处于未完成的状态,所以在历史研究当中对应该完成和能够完成的任务有着许多不同的看法,对它的题材的理解就会造成片面性的责难,这就致使“历史本身必然成为一个游移不定的东西”。因此只有当我们能够提出一个确定的历史观时,历史才能得到一以贯之的理解,而历史观的相对稳定性是需要经历一个特殊的过程才能获得的,这就为哲学史的研究增加了困难。西方哲学史的研究也是一门哲学研究,我们常说“哲学就是哲学史”、“哲学史就是哲学”,哲学史研究无疑就是对哲学思想的把握,而哲学本身的思想性、深邃性和个性化特点也为哲学史研究带来困难,“如果对于哲学有了不同的概念,那就只有真的哲学概念,才能使我们理解那些根据哲学的真概念从事工作的哲学家的著作。因为在思想里,特别在思辨的思想里,把握哲学内容是与仅仅了解文字的文法意义,和仅仅了解它们在表象或感性范围里的意义很不相同的。”①因此对于哲学史的研究,即使我们自以为清晰地把握哲学家的论断、命题和意见,且尽力地通过命题思索前提并推断解构,但是否我们就把握了哲学思想背后之意义仍然是值得怀疑的,恰如黑格尔所说的“动物听音乐”———只能听到音调却无法感受音乐的和谐性和美感。西方哲学史更是“舶来品”——— “西方”的文化,它与我们与生俱来、熏染其中的中国文化的巨大反差使我们难以体味西方人的历史情境、感受西方人的思考方式、移入西方文化的背景之中。“文明是一种发展了的人性所能达到的最外在和最人为的状态。它们是一种结论,是继生成之物而来的已成之物,是生命完结后的死亡,是扩张之后的僵化,是继母土和多立克样式、哥特样式的精神童年之后的理智时代和石制的、石化的世界城市。它们是一种中介,不可挽回,但因内在必然性而一再被达成。”②中华文明和西方文明这两种不同的文明形态是一种精神气质上和历史生成上的文明冲突,这就为文明冲突中另一文明的把握制造了困难。

如此一来,西方哲学史研究本身的诸种困境必然要以循序渐进、不断探索、与时俱进为其研究的基本特征,事实也是如此。纵观西方哲学史传入中国并进入研究领域的百余年时间,可以发现西方哲学史研究走了一个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逻辑进路,这一逻辑进路又与研究者的研究范式乃至思维方式有着紧密的联系。正如黑格尔所说:“从外在的历史观点看来,便会以为理念发展的阶段似乎只是偶然的彼此相承,而根本原则的分歧,以及各哲学体系对其根本原则的发挥,也好像纷然杂陈,没有联系。但是,几千年来,这哲学工程的建筑师,即那唯一的活生生的精神,它的本性就是思维,即在于使它自己思维着的本性得到意识。”③黑格尔所说的理念发展的阶段正是现实世界变化的内在根据,所以这一变化可以概括为人的思维形式决定外在历史的变化,这一观点虽然有较为明显的“黑格尔精神哲学”的痕迹,但在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乃至生活方式的内在关联,即人们在生活领域中形成的思维习惯会对人们的行为方式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行为方式又进一步影响人们的生活方式(当然黑格尔没有看到现实生活本身对于思维方式的影响)。以此观点看待西方哲学史研究的百余年历程就会发现,不同时期人们在生活领域中形成的思维方式是决定不同时期研究范式的关键因素。

西方哲学史研究的第一阶段可以概括为肯定式研究范式。这一“肯定式”方式首先与社会历史条件下的生活方式紧密相关,西学东渐、“洋为中用”的时代特点使西方哲学所代表的西方文化在某一历史时期成为挽救民族危亡的良药秘方,肯定性自然成为对待西方哲学的必然态度。这一“肯定式”也与外来文化的接受过程紧密相关,一门历史科学,“不论它的题材是什么,都应该毫无偏见地陈述事实,不要把它作为工具去达到任何特殊的利益或目的。但是像这样一种空泛的要求对我们并没有多大帮助。因为一门学问的历史必然与我们对于它的概念密切地联系着。根据这概念就可以决定那些对它是最重要最适合目的的材料,并且根据事变对于这概念的关系就可以选择那必须记述的事实,以及把握这些事实的方式和处理这些事实的观点。”④因此对待一门舶来科学必然要从肯定性的接受概念、判断、命题、论证入手,才能谈得上研究,否则也就无法介入一门科学。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肯定式”研究范式也与人们的认识方式紧密相关,从是什么到为什么再到怎么办,是人们遇到未知事物的习惯性逻辑思维。西方哲学起源于希腊神话,在象征着人力图依靠自身把握命运的最初努力的神话“俄狄浦斯”的神话中,英雄在力图改变自身命运的过程中首先要回答的问题就是———人是什么,只有解决这一问题才能继续探求人的命运,人是什么是一切未知之谜的前提之谜。这一神话揭示了人的认识过程的必然逻辑。西方哲学史研究也是如此,在最初作为新鲜事物出现之时,“是什么”这一“肯定式”的认识过程是符合人类认识事物的必然进程的。

如此一来,在西方哲学史研究的最初阶段在研究范式上就体现为“肯定性”特征,因此在叙述方式上也体现为某种程度上的肯定性———以原著翻译实现西方哲学史面向中国社会的敞开、从历史的轨迹把握西方哲学史的发展历程、注重对西方哲学史发展过程当中前后继承关系的理解、以西方哲学特有的提问方式和思考方式警醒中国人和中国社会,这一时期的西方哲学史研究为以后的西方哲学史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西方哲学史的开始展现在中国社会面前,同时更以贯通的方式为西方哲学史研究的“精通”打下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如果说肯定性研究范式是西方哲学史研究起始阶段的必然思考方式和研究范式,那么伴随着研究的深入,思维领域的革命必然使否定性取代肯定性成为新阶段对待西方哲学史研究的合理态度。“否定”这一概念在亨利希看来包含着两方面的含义:其一为实体化的陈述形式;其二为异在和它自身的他物。事实上以西方哲学史研究范式转换来看待“否定”的双重定义,两者必然体现为内在的一致性:自身的他物并非在自身之外的他物,而是自身之中的他物亦即自我否定,这一自我否定必然导致在叙述领域当中的新的陈述形式。因此西方哲学史研究方式的否定性并非对西方哲学史本身的否定,而是作为区分、规定的否定性环节,是以否定性的方式推动以往西方哲学史当中潜在的因素彰显出来。否定式研究范式对于西方哲学史研究意味着对自身研究的反思,体现为某种自否定的自由精神,力图通过自我超越、自我否定、自我突围,表达某种生存论的欲望和冲动,“在人类现实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否定世界的现存状态而把世界变成人所要求的现实的实践批判活动,它既是精神批判活动的现实基础,又以精神批判活动为前提。在观念上否定世界的现存状态并在观念中构建人所要求的现实的精神批判活动,构成实践活动中的理想性图景和目的性要求。”⑤,这是西方哲学史研究在新阶段发展的原动力。因此在这一意义上来说,肯定本身就是否定。所以真正的肯定并非是x=x,这是一种自我同一式的肯定;真正的肯定也非x=-y,这是一种外在的对立;真正的肯定是建立在自我否定基础上的肯定,否定是肯定的必然环节。在这一意义上,西方哲学史研究必然要经历“否定性”研究范式阶段以道道对自身研究的肯定。

西方哲学史研究的第二阶段体现出否定性的研究特点。这一方面符合思想本身的否定历程,也符合时代本身和认识本身的特点。这一阶段中国摆脱了简单按照西方人、西方社会的思路改造中国的基本思路和基本主张,力图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发展道路,洋为中用,始终强调是“中用”,“是什么”的问题已经进展到“为什么”,表达了中国社会自我意识的觉醒。自我意识的觉醒是任何领域研究的重要且关键的因素,在西方社会中从最初的“纳西索斯情结”到之后的“认识你自己”无疑说明自我意识觉醒是哲学乃至哲学史研究的关键。中国哲学界的西方哲学史研究也是如此,没有鲜明的中国式自我意识,那么对西方哲学史的研究只能是人云亦云的照搬照抄,只能是对西方文化的简单还原,只之其表,不及其里。自我意识的觉醒才能使西方哲学史研究真正立足于中国现实,体现出中国风采,因此这一时期的研究开始结合中国社会现实重新审视西方哲学,开始有了对西方哲学的“中国式解读”。这一时期的西方哲学史研究也使哲学史研究真正有了哲学观和历史观的指导。中国式风采为始终以有助于实现中国社会前途和命运的西方哲学史研究灌注了核心的哲学观和历史观———哲学史研究始终是服务于社会现实才使得哲学史呈现为“时代精神的精华”或“思想中把握的时代”,西方哲学史研究以此带有批判性和反思性的目光,对西方哲学史进行批判性的审视,典型地再现了西方哲学史的基本精神,并真正使西方哲学史具有了内在的哲学观和历史观指导。可以说这一时期的西方哲学史研究才具有了“活”的灵魂。这一时期的西方哲学史研究范式也真正使得西方哲学史的基本精神深入中国社会,批判性和反思性应该是西方哲学的基本精神,在前一阶段的西方哲学史研究过程中仅仅局限于对思想的肯定式把握使思想流于无张力的线性逻辑,“被无限耽搁的实践不再是对自我满足的思辨进行的法庭,毋宁说它是权力执行机构为徒劳地堵塞任何批判的思想而使用的借口,尽管变化着的实践需要批判的思想。”⑥而这一阶段的研究使西方哲学史所具有的这一特点较为鲜明地呈现在国人面前,批判性和反思性的“否定”式研究范式在为中国式的“大团圆”、“大一统”式思维提供了重要的参照价值,启发了中国人乃至中国社会的思维,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

与此同时,这一时期的西方哲学史研究以中国社会基本矛盾和中国社会主要问题为切入点,力图将其中的思想以革命性与反动性、先进性与落后性、个体性与阶级性因素以更加深刻的方式挖掘出来,以此为中国社会发展提供启示。中国社会体现为“斗争”的基本特征,这一斗争的方式不但体现在人们的行为领域中,也影响到人们的思维领域,于是西方哲学史研究以批判反思性的目光对西方哲学史进行个体性、阶级性的理解,力图从哲学基本问题入手挖掘西方哲学史上不同思想家的思想特点。这一研究范式一方面体现对西方哲学基本精神中的批判性和反思性的继承和把握,以辩证性的目光审视西方哲学史具有时代性和思想性的重要意义,另一方面对西方哲学之“否定”性的把握受时代局限性的影响过分外在,而没有更多集中在自我否定的思想层面,如此一来思想上的否定就成为了政治意义上的“斗争”,而“斗争”对于思想的发展是不利的,西方哲学史的否定性研究范式在新时代条件下必然要求向着更高层次的肯定回归。

正如亨利希所指出的那样:“如果肯定———双重否定的结果———应当象黑格尔在力图解释一切活动和自身运动的源泉时那样,能够作为本体论范围内的观点发挥作用,那么其前提就是:产生双重否定的肯定本身事先就已经作为本体论原理建立起来了。”⑦因此真正的否定应该是自否定,否定如果仅停留在外在对“他物”的否定关系,就只能是外在的、形而上学的,只有把它看做是否定自身的内在关系,所以真正的否定应该是x=-(-x),也只有这样的否定之否定才能在否定中获得可能的限定,才能使否定性运动起来从而向更高的肯定性回归,“它是建立起来之有,是否定,但这个否定又把他对他物的关系折回到自身中去了,而且否定是自身等同的,是它自身及它的他物之同一,而且只有这样一来,它才是本质性。”⑧否定之否定是事物运动的更高阶段。

西方哲学史研究历程也符合这一规律,如果将西方哲学史研究和编撰看做现实人的实践活动,那么这一实践活动在现实化之前首先作为思想性活动存在,思维活动的否定之否定过程恰恰符合这一思想性活动的发展逻辑和基本规律。当西方哲学史研究有了中国式思维,以鲜明的自我意识解读西方哲学之时,“-X”在西方哲学史研究也业已形成;如果这一“-X”代表批判性和反思性思维的话,那么仅有这种思维还是不够的,西方哲学史研究一方面应遵循西方哲学作为“历史性叙事”的自我发展轨迹,另一方面要对自我发展轨迹做出合理化的、中国式的理解和解读,更为重要的在于如何实现西方哲学史研究与中国现实发展的接轨,即如何通过对西方哲学思维之优势的肯定性继承,如何通过对西方哲学发展的否定性之批判,最终活动批判之后的肯定,也就是我们“应该做什么”或者我们“还能做什么”。这才能给予西方哲学史之意义,而不仅仅是空泛的研究外在于我们生活世界的某种思想,真正将西方哲学史研究置于中国语境,将西方哲学史转化为世界性的、人类性的思想,只有人类性的才是中国的。

按照这一思想本身的逻辑进路,西方哲学史研究的范式转换就成为思想历程和研究历程发展的逻辑必然,这一转换不是对原有范式的拒斥或抛弃,更多的是以否定的方式将其融含于自身之中。三十余年来的西方哲学史研究正是朝向这一方向不断探索,无论是教材的编写,还是著作的出版;无论是阶段性研究,还是通史的把握;无论是思想性研究,还是人物性挖掘都始终围绕着最为稳固的三角形的三个“支点”不断前行:其一尊重西方哲学史内在的发展轨迹,这一方面体现在对西方哲学史发展历程的客观性的尊重,另一方面体现为对西方哲学史发展逻辑的自觉揭示。当然对于其基本轨迹的把握不尽相同,有的学者从西方哲学史发展历程的表象做出概括,有的学者从西方哲学史概念的流变做出阐释,还有的学者从思想性与时代特点的相互结合进行理解,这其中包含着不同研究个体性所形成的“哲学观”或“哲学史观”,即对“哲学史”的根本观点和根本看法。其二尊重西方哲学史与中国哲学之间的相互关照。西方哲学史研究毕竟不是还原历史,历史无法还原,历史的故事无法“重述”,只能以各自的方式“重现”,而“重现”的过程就包涵着历史故事的叙述者自身的理解。如果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表达的语言以意义构成其庞大的潜在力量,那么包含特定意义的语言才能够成某种独一无二的叙述方式(参见维特根斯坦一文)。西方哲学史研究者所具有的中国化立场和中国式语境必然使西方哲学史研究本身形成两种历史语境的重叠和关照,近些年来的西方哲学史研究已经不再拒斥这一立场,力图在研究中摆脱固有观念,而是将两者的相互比照作为推进西方哲学史研究的逻辑新进路,也为西方哲学史在新时期的研究带来了新生机。其三尊重西方哲学史对中国社会发展的思想启示。细观三十余年的西方哲学史研究可以发现,这些研究体现了一些突出的特征,即不再更多关注对史在贯通意义上的把握,而更多针对具体问题的具体研究,特别是近些年兴起的对人与自然关系、现代性问题、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关系等等问题的把握,既体现对哲学史微观的研究,更力图将研究与现实问题结合起来,实现哲学“解释世界”进而“改变世界”的理想。即便是在对西方哲学史通史意义上的研究也总是灌注着这样一种方式:通过对西方哲学史发展历程和发展轨迹的把握,呈现西方哲学史的真实内涵,将其内在的意义发掘出来,“意义”说成为西方哲学史研究的新聚焦点,而意义本身是世界性和人类性的,西方哲学史界关于内在轨迹、思想逻辑、研究范式等方面的研究都意在如此。

西方哲学史论文篇5

摘要哲学批判为多少学科指明了出路,现却羁绊了自己的脚步,并非哲学先天的不完整,在哲学学科之外也不可能为中国哲学史合法性提出完整的论证出路。现有的合法性论证手段本身就存在致命的“不完整性”,而批判一范式恰能弥补其不足且更为坚定。因此,“价值批判”不失为中国哲学史指出一条新路。

关键词中国哲学史合法性史学论证价值批判

中国哲学的现状是,学科发展试图突破“合法性问题”。

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的提出,我的中哲史史料学老师在其《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刍论》中具体的指出:“正如学者所归纳的,当下“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有“三重意义”:其一,站在西方中心主义立场,以西方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模式为标准,质疑中国哲学;其二,质疑以中国思想为原料,用西方哲学的方法来建构“中国哲学”历史、对中国思想作“哲学式”表达,是否能恰切反映中国思想内涵;其三,以往模糊哲学边界,无限地扩展哲学的外延,将思想的结果和意识活动的内容都堆放在“中国哲学”的名下,是否具有正当性。”也就是说,质疑中哲合法性的核心立场有二:1,以西方中心主义立场质疑中国哲学是否合法;2,西方构架体系下的中国哲学是否是真正的中国哲学。

笔者之答案是,当然是在里面。所以中国哲学的出路不是论证其合法性,而是站在史料的肩膀上,走它应该走的路。而他现在所面临的困难,就像迷茫的孩子受到外界干扰一样,但他的独特是注定的,所以他应该继续走出一条新路已有的合法性论证体系,而不是自卑的在他人的质疑中迷失自己,丧失自我是注定要走向失败的。

“哲学”一词,源于希腊语“Φιλοσοφία”(philo-sophia),对哲学一词的介绍最初来自希腊思想家毕达哥拉斯。所以抛弃西方哲学构架来论证中哲合法性甚至研究中国哲学是否可能?我在一位老师书中找读到:“没有西方哲学背景,我们也许还可以从事中国传统哲学的研究;但没有西方哲学的背景,我们无法从事中国现代哲学的研究。因为中国现代哲学本身就是西方哲学的延伸……中国现代哲学的研究,无非两大内容:1,西方哲学的输入与探讨;2,传统思想的整理与诠释。两大内容都依赖于西方哲学”。 以“还原性诠释”来拨开这片云雾,以历史性学理基础为中国哲学正名,启发了我的批判史想法。

“还原性诠释”可以是说是试图将中国哲学剥离西方哲学体系而为其寻求合理性的一条路,但困惑我的是,史学证据难免是很零散的,对古文之研究、对历史之研究、取学问之用途、探求之方法都是影响史学证据之因素,而其影响不可避免,以此意义,史学之著即是各家之言,依此证据能够完全的客观的为中哲合法性正名吗?

既然不完全、不客观以及曲解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又选择如何的方式论证中国哲学史的合法性便值得深思了。

目前,前辈们较为认同的是,中哲史的对象为经学子学,经学谓之四书五经,子学谓之诸子及其学派传承之学。究其起源,《淮南子・要略》视为“诸子之学源于救时之弊”,《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视之为“诸子之学出于王官”。而纵观思想史之发展,子学自春秋孔夫子繁盛,并非学理之研究,而更多的是政治之言说。而经学更不必说,其使命就是通过经学家们对经典的批评,将经典变得有济世之用而非架空之谈,以因象立教者为宗,推天道以明人事,如此而来能够对当时的政治、社会现实产生影响。

至于子学本身,史料中也并不乏“救弊”之论。《庄子・天下》开“效用优先”之先河,《荀子・非十二子》也认为学问不仅要“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还要“经过定分,为治纲纪”。立足于史料、立足于史实是“效用”之基础,原本的各家学问是不出于学理目的的,本来就是“效用之论”。我们尚且说,现存的史料,除各家各派传承之学尚有唯理论的可能性,其他史料都难逃效用之目的。

另外,谈及方法论,可依靠之证据尚且为器物、古址之证据与史料、注疏之证据,器物古址之考据秉考古之方法,而史料注疏之考据,属经验之范畴,“是”断不可证其“是”。参考分辨信史与伪史,“真”只能证伪而不能证实。也就是说,我们在经验范畴中,我们验证一件事物之真伪,第一事实发生之后,第二事实只能证明第一事实存在而不可辨其真假,而需由第三事实辨别。若第二事实论其为真而被第三事实证伪,则第一事实为伪;相反,若第二事实论其为伪而被第三方证伪,则第一事实为真。(要证明A真假,B只能证明A存在而不知真假,若BA,需有CB,则A为假;若BA,CB,则A为真)若第三事实仍为证实,则依旧不能作为辨真伪之手段,证明手段重复之。但第三事实并不能作为最终判定,如有质疑,证明过程继续。也就是说,证明一件事情之真伪至少需要第三方而又不止于第三方。

真假之辨无法停止,而批判为证明另辟蹊径,因为它允许甚至鼓励“曲解”,中哲之目的,恰为“以因象立教者为宗,推天道以明人事3”,由此看来,批判史及其方法论的建立,不仅必要,也属必然。

参考文献:

[1]郭齐勇.中国哲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5.

[2]张耀南.中国哲学批判史.商务印书馆.2010.6.

西方哲学史论文篇6

  

   

    拙文《“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发表后引发争议【该文最初宣讲于韩国东洋哲学会为纪念韩国思想家奇高峰举办的“奇高峰与21世纪东洋哲学”学术研讨会开幕式(韩国,光州,2000年9月),后刊发于“世纪中国”网站和《中国哲学年鉴》(2001年),并为《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02年第2期)等刊物转载。迄今为止,围绕“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的讨论,国内学术界已经主办过多次专题研讨会,有《中国人民大学学报》等七八种人文社会科学类杂志组织刊发了笔谈、专栏等,报刊和学术研讨会上已发表相关论文逾百篇,《光明日报》、《中国社会科学》等报刊都刊发了长篇综述。一时间,“合法性”成为“中国哲学”研究领域一个颇为流行的概念,甚至于有人断言:“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是中国哲学的百年回顾……是中国哲学真正走向世界的历史性大反思。”(陈志良:《论当代中国哲学研究中的前沿问题》,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3年第3期)实际上,说到“反思”,目前中国哲学研究领域的许多说法,诸如“经典诠释”、“创建中国解释学”(汤一介)、“和合学”(张立文)等,都是指向同一议题。至少在我看来,这些论述或说法的精髓或实质并不像目前人们所议论的那样,是着眼于进一步引入西方解释学(或诠释学)来阐释中国哲学,而是主张回到中国自身的历史和文化脉络中寻求经典的解释。经典不只是一些可以加以随意处理的材料,经典自身就是内容与方法的统一,解释的前提是必须充分注意到经典内容的完整性及其与思想文化脉络之间的有机联系。】,无论人们在讨论和争论中表述怎样的看法,注意到并自觉地思考和反省这个问题总是好事。而在我看来,问题主要关涉以下两个方面:其一,作为现代意义上的知识系统和学科门类的“中国哲学”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产物,确切地说,是引进西方哲学的概念系统诠释中国思想的结果。这就出现一个问题:对于“中国哲学”来说,西方哲学概念及方法的引进是建立了某种不同于中国传统哲学的话语系统和表述方式,还是建立了“中国哲学”本身?换句话说,中国历史上本不存在“哲学”这种东西,今天所谓“中国哲学”乃是人们以某种取自欧美的“哲学的方式”解读中国历史上非哲学的文本创造出来的。如果后一种论断成立,则只存在“中国现代哲学史”,而并不存在一般意义上的“中国哲学史”,“中国哲学”(chinese philosophy)一语的含义也就可以等同于“哲学在中国”(philosophy in china)。拙文《“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主要是围绕上述问题展开论述的。其二,与上一点相关联,以“哲学史”的方式(及其所隐含的一整套规范、预设)来整理和表述中国本土的思想传统及其历史脉络是否具有合理性?是否必然会陷入削足适履与圆枘方凿?我们又应当怎样认识“哲学史”与历史上中国传统学问之间的张力?这是本文所试图探讨的问题。

 

    说到底,“中国哲学”的合法性与“中国哲学史”的合法性乃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而我个人所关注的焦点与其说是历史上“中国哲学”之有无,不如说是“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中国哲学”作为一种形成于20世纪的话语系统与表述方式,是否真正接得上中国传统思想的历史脉络和精神土壤?经过几代人艰苦卓绝的努力,“中国哲学”的现展是否真正成就了这样一种学问系统和思想形态:它既是“中国的”也是“哲学的”?换句话说,“中国哲学”是否真正具有了“中国的”魂魄,从而能够对于人类的当代境遇及其问题做出某种原创性的回应,而不只是成为西方哲学的赝品与应声虫?

 

    “哲学”观念的引进,“中国哲学史”的写作,以及“中国哲学”(或“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创制,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这一历史事件的复杂性及其深远影响在很大程度上被人们简单化、表面化甚至完全忽略了。事实上,就中国现代的学术体系和学科建制而言,没有哪一个学科门类能够像“中国哲学史”这样内在地、全面而深刻地影响和改变了中国传统学术体系的思想内涵、发展脉络和表述方式———变化的当然不只是“经史子集”的学术分野,更有内在的思想方法、判别标准、诠释理路等等。而问题的焦点首先在于:就现有的“中国哲学史”写作而言,传统典籍差不多完全沦为某种被动的“材料”,思想架构与诠释方法、尺度等等都不再是来自典籍自身,而是从外部引进和强加的。这无异于说,典籍自身不再产生“思想”,至多也只能够被引述为某种“思想”的“例证”。与此相关联,“中国哲学史”也就成为了某种剪裁历史文化的方式而非历史文化的表述方式。[1]

 

    相关问题的讨论当然不可能通过一两篇短文得出令人满意的结果。本文中下面的论述与其说是在回答问题,不如说是期望进一步彰显问题本身的复杂性。与其他中国现代学科门类相比,“中国哲学”是更清晰地被锁定在“中西之间”———“西”并不是某种调适性的因素,而是构成了学科的基础、规范或别的什么。那种认为可以全然摒弃西方哲学的概念范畴,在西方哲学的话语之外讲出一套“中国哲学”的想法或说法,多少有一些异想天开。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我们承认“哲学”观念的不确定性,“哲学”观念的模糊性、历史性和可变性,承认“哲学”与“非哲学”之间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界限【中村雄二郎在《"日本哲学"之哲学性难题与我的道路》一文中所阐发的,就关涉如何能够使"非哲学"(或曰"反哲学")的知识形态纳入到"哲学"思考之中,并构成"哲学"思考的内在环节(文章原为在日佛会馆的演讲,1994年1月20日)。】,承认任何有关“哲学”的定义都只是也仅仅是具有一家一派的性质,那么我们也就会承认在所谓“中国的”与“哲学的”之间能够达成某种妥协或寻找到某种通道,或许问题的关键也不在于“哲学”是否构成了中国历史上所固有的一种思想形态,而更在于当我们使用“哲学”一词来表述和规范中国思想的某些内容的时候,是否能够真正接得上中国本土的历史脉络和精神传统。如此说来,问题也就归结为对于20世纪“中国哲学”建构和“中国哲学史”写作之理路、方法的检讨。

 

    二

 

    就国际学坛而言,对于“中国哲学”概念、学科及其所代表的思想学术脉络的质疑,差不多是一个专属于欧洲学术界的问题。我们且不论黑格尔、胡塞尔、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德里达等著名哲学家的说法,就是近十几年来讨论相关问题的文章,也基本上是出自欧洲(主要是德、法)学者之手,作者的专业背景均属于汉学家。而哲学与汉学两条线索之间在论述方式及其结论方面又表现出高度的一致性,都是强调“哲学”乃是欧洲所特有的传统、话语或论说方式。这不仅使人联想到,当年德国汉学家佛尔克(alfred forke)写作出版三卷本《中国哲学史》(1927—1938)那样的鸿篇巨制,实在是一个特例。

 

    笔者2003年在哈佛大学访问期间,曾先后收到两篇欧洲学者转来讨论相关问题的论文———法国高等社会科学院杜瑞乐(joel thoraval)教授的《儒家经验与哲学话语:对当代新儒学诸疑难的反思》和比利时鲁汶大学戴卡琳(carine defoort)教授的《“中国哲学”:一个恰当的名称?》。戴卡琳的文章是为出席2003年5月间费正清中心主办的一次学术会议而作,作者赴会期间我们也有机会进一步交流看法。那次会议的主题是援用已故法国学者哈多德(pierre hadot)“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哲学”的理念来处理中国早期思想中的问题。[2]讨论中自然也就不能够回避什么是“哲学”,什么是“中国哲学”,怎样讲述“中国哲学”,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其中也有人主张必须摒弃一切西方哲学的概念范畴———在英文语境中申说这样的观点,总不免使人感到有些怪异,不过这也是目前美国中国哲学与思想史研究领域一种颇具代表性的看法。

 

    另一个提出问题的角度来自境内90年代中期以来的“思想史”研究群体。某些从事“中国思想史”研究的学者认为,中国传统思想学术阐释方面的一些问题和弊端,与“哲学”观念的引进和随后所形成的“哲学史”模式有关。葛兆光在其所著《中国思想史》和晚近的文章中都谈到,“哲学”、“宗教”一类词语,在西方都有确定的含义,引入中国思想学术的阐释很难避免圆枘方凿或削足适履,“相比起来,‘思想史’在描述中国历史上的各种学问时更显得从容和适当”[3]。

 

    “哲学史”还是“思想史”?此一类问题属于旧话重提,最先从此一角度提出问题的是傅斯年。【1901年,以译介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而著名的日本学者中江兆民明确提出了“日本自古至今无哲学”的论断。在身患绝症且被告知不久于人世之际,他在病榻上完成了《一年有半》一书,其中特别阐发了他对于“没有哲学”、“缺乏深谋远虑”的日本及其国民的忧虑。在中国,以相近的方式提出问题者大约是开始于傅斯年。只是与中江兆民的关怀与立场截然不同,傅氏认为中国历史传统中没有“哲学”一物乃是上苍对于我们民族的惠顾。在《与顾颉刚论古史书》中,傅斯年指出:“中国本没有所谓哲学,多谢上帝给我们民族这么一个健康的习惯。”(《傅斯年全集》第四册,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年版。依顾颉刚之说,“傅孟真先生此书,从一九二四年一月写起,写到一九二六年十月三十日船到香港为止,还没有完。”后来刊布的就是这篇“没有完”的文稿)在1926年致胡适的信中,傅氏表述了同样的看法(参见《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三十七册,黄山书社影印本,第357页)。有趣的是,傅斯年在北大读书期间原是对于哲学充满热情的,1919年底赴欧洲留学之初还抱定打通科学与哲学之间的门径、由科学进入哲学的意向,但是两年后对于哲学已经颇有微辞,在上面那封致胡适的信中他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德国哲学的厌恶,认为德国哲学只是出自“德国语言的恶习惯”,并为自己已经完全读不进哲学的书(“我的脑筋对于一切哲学都成了石头”)感到高兴(同上书,第359页)。】而提出问题的专业背景与其说是狭义的“中国思想史”研究,不如说是广义的史学研究。事实上,“中国哲学史”学科自产生之日起,始终面临着来自史学营垒的巨大压力。二三十年代曾兴盛一时的“国学”研究,是一条与“中国哲学史”研究完全不同的路径,当时人们公认的国学大师都是以史学胜出。在以经学为主导的传统学术格局消解之后,较为接近于历史上“经史百家”之学的大约要算是史学门类,尽管科学主义大潮中的“国学”或“国故学”也早已是另一副模样。面对来自史学家的批评,冯友兰曾经着意标举“哲学性”与“民族性”两大原则。“哲学性”原则旨在区分“哲学史”与其他形形色色的“史”,依冯友兰的说法,“哲学史非思想史、学术史,更非普通史。其中只可讲哲学,不能及其他思想”[4]。这些话多少有些搪塞之意,却也不失为一种策略上的选择。

 

    问题在于,“哲学史”与思想史、学术史乃至所谓普通史之间的具体划界,又实在是一个扯不清的问题。30年代以冯友兰为主任委员的“中国哲学研究委员会”公布的工作纲领,头两条分别为“校订周秦汉诸子的著作”、“编纂魏晋以后各哲学家的著作”。此所谓“校订”、“编纂”又可以引申出考据、训诂、版本、辑佚等一整套的工夫训练。从此种意义上说,第一流的“哲学史家”也同时应当成为第一流的史学家或汉学家,胡适正是彷徨于两种角色之间。1920年8月,傅斯年曾致函胡适“忠言逆耳”:“北大正应有讲学之风气,而不宜止于批评之风气。”[5]这是“话中有话”地批评胡适在北大“中国哲学门”所开之风气。与胡适不同,标显“哲学性”的冯友兰是专属于“哲学”的群落———他发起组织“中国哲学会”(开始只有北京分会),连篇累牍地在《哲学评论》等刊物上发表文章,与金岳霖等哲学家保持相对密切的关系,等等。今天人们似乎难以理解,同样被后人推举为国学大师的冯友兰怎么会与当年声势浩大的国学研究几乎毫无关系?这其中的界限在于:“中国哲学史”不仅区别于传统的经、史、子、集,也区别于现代意义上的“国学”或“国故学”。此种分别至少对于理解二三十年代的学术史是重要的。其中所隐含的问题是,“中国哲学史”是一种“学问”抑或只是一种“批评”、“议论”或者别的什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哲学”观念的引入及其“中国哲学史”写作方式的出现,对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与学术研究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增加了便利还是造成了伤害?

 

    三

 

    说到底,与其说问题是来自学科之间,不如说是来自“中国哲学史”学科内部,来自学科理念本身,来自学科理念所包含的内在矛盾与张力。“中国哲学史”的写作从一开始就隐含着某种内在的紧张:一方面它关涉中国传统思想学术的整理与发掘,而在一个缺少宗教传统的国度里,此种整理与发掘关涉民族文化的整体风貌、精神信念和核心价值。当冯友兰说“一个民族的哲学是一个民族的文化的最高成就”的时候,他所强调的是“中国哲学史”写作与民族传统之间的内在相关性,而一种关涉“民族的文化的最高成就”的学问,应当是非常“民族本位”的。可是,从另一方面说,“哲学”又是一个非常“西化”的学科,它在近现代中国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此一过程是与西方思想和教育体制的引进关联在一起的。“哲学”所具有的普遍性品格及其所包含的与西方的学术和文化传统相关联的一整套预设,决定了把“哲学”运用于中国传统思想的阐释,“以西解中”或“以中附西”乃是必由之路。

 

    “中国哲学”之有无或曰“中国哲学”的合法性,差不多是一个产生于20世纪的问题,它是与“哲学”观念的引入及其由此所引发的一系列变易(诸如“中国哲学”学科的创立,“中国哲学史”的写作,“往圣先贤”开始以“哲学家”的身份行走于市,等等)关联在一起的。也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此前西方传教士和黑格尔等人的相关说法才有可能引起人们特别的关注。而从另一方面讲,也正是在20世纪,“哲学”话语才开始在比较完全的意义上突破了地域性的限定,成为某种世界性的话语,惟其如此,也才引发了有没有“中国哲学”、有没有“日本哲学”、有没有“亚洲(或东亚)哲学”、有没有“非洲哲学”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与争论。相关的讨论与争论已经以不同的语言形式积累了丰富的资料,这些资料也从一个侧面生动地彰显出“哲学”观念进入不同的文化脉络所导致的理解上的歧义性和问题意识上的差异性。例如,20世纪60年代有过一场围绕“非洲哲学”之合法性问题的讨论,论辩本身是饶有趣味的,但提出问题的角度与方式却与“中国哲学”方面的论争明显不同。

 

    从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哲学”观念的引入,到1914年北京大学成立“中国哲学门”,再到1919年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的出版,“中国哲学”(或“中国哲学史”)学科自产生之日起,就不断地进行自我辩护,也不断地有人说三道四,这在中国现代学科建制和发展中也是一个特例。自王国维以下,老一辈学者诸如梁启超、章太炎、刘师培、欧阳竞无、陈黻宸、马叙伦、陈汉章、谢无量、蔡元培、胡适、陈独秀、傅斯年、张东荪、李季、严灵峰、蒋维乔、钟泰、陆懋德、范寿康、赵纪彬、梁漱溟、熊十力、吕、马一浮、张君劢、冯友兰、金岳霖、贺麟、钱穆、牟宗三、唐君毅、张岱年等等(还可以开列出一长串日本和欧洲学者的名单),都曾经以不同的方式表述过自己的看法,而其中最重要且为人们所关注的,当属胡适、冯友兰、牟宗三等人的说法。

 

    从问题演化的脉络来说,头20年的相关讨论主要是围绕学科建制方面的问题,其中特别关涉如何处理和安置“哲学”与“国学”(或“国故学”)的关系,“哲学”与“经学”等传统学问的关系,等等。三四十年代争论的焦点则更多地集中在方法的层面,即“哲学”能否以及如何成为中国传统思想学问之一种恰当的表述方式。50年代以后港台新儒家的相关讨论是接续后一条线索,而大陆方面的讨论则是通过批判现代资产阶级的“哲学消灭论”这样一种曲折的形式表现出来。例如贺麟在1955年发表的《两点反省,一点批判》一文中特别谈到他在早年的演讲中针对胡适的批评:胡适说“哲学要关门”,“哲学是坏的科学”【胡适在1929年6月3日的日记中写道:“过去的哲学只是幼稚的、错误的,或失败了的科学。”“过去的哲学学派只可在人类知识史与思想史上占一个位置,如此而已。”“问题可解决的,都解决了。一时不能解决的,如将来有解决的可能,还得靠科学实验的帮助与证实,科学不能解决的,哲学也休想解决。”“故哲学自然消灭,变成普通思想的一部分。”“将来只有一种知识:科学知识。将来只有一种知识思想的方法:科学实验的方法。将来只有思想家而无哲学家:他们的思想,已证实的便成为科学的一部分;未证实的叫做待证的假设。”(《胡适日记全编》五,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27~430页)王泛森认为,早些年写作《中国哲学史大纲》的胡适之所以会对于“哲学”有如此负面的看法,乃是与傅斯年的影响有关。(参见王泛森:《中国近代思想与学术谱系》,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04~306页)】;贺麟反驳道:“哲学永远不会关门,胡适倒会被关在哲学的大门之外。”“哲学是哲学,科学是科学,各有其范围和标准;只有胡适的哲学是坏的哲学,胡适的科学是坏的科学。”[6]实际上,胡适的说法与他从事“中国哲学史”研究和写作所遭遇到的困扰有关。

 

    一般说来,围绕“中国哲学”之有无问题的争论是超越于思想文化派别的分野与意识形态的,当然也超越于通常所谓“革新”与“保守”的划界———“革新”者如傅斯年,“保守”者如马一浮,都不赞同把“哲学”运用于中国传统思想学术的阐释。在这一点上,写作了《中国哲学史大纲》的胡适后来也是疑虑重重,倒是国粹派学者刘师培作有《中国哲学起源考》【该文曾在《国粹学报》第16、23、25期连载。】,毫无保留地肯定“哲学”这门学问为中国传统所固有,这包含有某种与西方打擂台的意思。不过从另一方面说,“哲学”话语的引进和“中国哲学史”的写作从一开始就是与“思想启蒙”关联在一起的。值得注意的是,今天人们对于“中国哲学史”学科及其学术范式的质疑,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与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的“世俗化”和“后启蒙”转向有关———争论不只是关涉到学科之间,甚至也不只是关涉到“中西之间”,更关涉到中国现当代社会与学术思潮演化的整体脉络。

 

    进入20世纪以后,最先在北大开设中国哲学史课程的是陈黻宸老先生,而后有马叙伦、陈汉章等,最先将自己的著作冠以“中国哲学史”之名的是谢无量,可是要等到胡适、冯友兰的著作出版才算开出一代风气,为什么?若单纯从中国传统学问的角度看,毋宁说陈黻宸等人的讲章和谢无量的著述较之胡、冯等人的作品更具有系统性和连贯性。今天人们谈到前者,总是说他们知识背景陈旧,不能够融摄西学,贯通新知,说得直白一些,就是认为他们不够“西化”。这提醒我们注意:“西化”对于“中国哲学”而言是某种构成内在本质的东西,舍“西化”就不存在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哲学”这门学问与学科。这里所谓“西化”一词差不多可以与“普遍性”相互替代。如何使中国的思想学术超越于民族与历史的限制,而具有某种普遍性的品格,这正是胡适等人写作“中国哲学史”的历史与逻辑起点。而这一点恰恰是与五四时期的思想启蒙相配合的。

 

    说到突破与超越历史的限制,又特别与打破传统经学的叙事方式有关。冯友兰、顾颉刚等人都谈到当年胡适讲授中国哲学史课程时“丢开唐、虞、夏、商,径从周宣王以后讲起”,对于听课的学生们所产生的强烈震撼:“这一改,把我们一班人充满着三皇五帝的脑筋,骤然作一个重大的打击,骇得一堂舌挢而不能下。”【顾颉刚《古史辨·自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6页。冯友兰说:“他(胡适)把三皇五帝都砍掉了。一部哲学史从老子、孔子讲起。这就是蔡元培所说的‘扼要的手段’。这对于当时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有扫除障碍、开辟道路的作用。当时我们正陷入毫无边际的经典注疏的大海之中,爬了半年才望见周公。见了这个手段,觉得面目一新,精神为之一爽。”(《三松堂自序》,《三松堂全集》第一卷,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84页。此一环节冯友兰曾在论著中多次言及,例如1935年《在中国哲学年会上的开会词》,《三松堂全集》第十一卷,第280页)此种转变的意味当然不像冯友兰等人所理解的那样单纯,但是它构成了现代意义上“中国哲学史”写作的起点则是确定无疑的。】从哪里讲起何以会如此重要?因为经学的叙事方式体现了某种既定的历史秩序和生活秩序,所以此种叙事方式所确定的时空坐标本身就具有神圣的意义,汗牛充栋的文献典籍无不与此意义系统联系在一起。这提醒我们注意哲学史叙事与宏观的历史叙事之间的内在相关性。实际上,“中国哲学史”叙事从一开始就是中国现代化叙事的一种表现形式,或者毋宁说,就深层的意义而言,中国的现代化叙事是开始于“中国哲学史”叙事。这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胡适出版半部《中国哲学史大纲》何以会成为五四启蒙运动中的一个重大事件。

 

    冯友兰1915年入北京大学中国哲学门就读,胡适1917年留美归来开始在北大讲授“中国哲学史”。缘于陈寅恪、金岳霖等人和冯本人的说法,冯氏30年代中期出版的两卷本《中国哲学史》与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之间的差异被夸大了。而实际上,就“西化”而言,冯氏的哲学史在许多环节上较之胡适更有过之。这首先突出地表现在历史哲学方面。胡适的哲学史一般地援用了西方上古、中古、近古的历史分期,冯友兰则把“中国哲学”思想的发展区分为“子学时代”和“经学时代”。此种处理方式90年代曾受到某些中国学者的推崇,而实际上它是对于西方哲学史区分“古希腊”和“中世纪”的生硬模仿,背后隐含的则是西方的“现代化”史观。先秦以后两千年间中国思想的发展跌宕起伏,变化多端,且两汉、魏晋、隋唐、宋明都有大的转折,用一个“经学时代”来涵盖这样漫长的历史时期,其深层的理论预设是:传统社会是静止的、停滞的,变化只能来自外部的推动。“经学时代”之后只能是“启蒙时代”,“启蒙”的动力来自西方,于是“会通中西”(实为以西方的方法整理中国的材料)成为必由之路。所以,被视为“正统派”的冯友兰骨子里实际上是非常“西化”的。

 

    卜德(derk bodde)的英译本将冯氏所谓“子学时代”翻译为“哲学(家)时代”(the period of the philosophers)【fung yu lan, a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volumei, derk bodde translati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2.】,我相信此种译法得到了冯本人的认可,也非常契合原作的意思。长期以来,只有“先秦诸子”才有“哲学”的看法在西方汉学和中国研究领域相当流行(直到晚近才有所改变),而作为哲学家的先秦诸子又是在古希腊智者的含义上被定位的。西方汉学界对于中国远古思想的偏好与中国方面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对于西方近代哲学的情有独钟,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背后隐含的关于历史发展的理解则是共同的:中国迷恋于启蒙之后的西方,西方则迷恋于那个远古的、尚没有进入“中世纪”的,且与中国自身的现当展及其问题毫无关联的“中国”。

 

    四

 

    “中国哲学”作为一个学科门类,它的本质规定和基本规范是来自于西学。在这里,所达到的境界的高低,成就的大小,都依赖于对于西方哲学的理解把握。像早年的钱穆那样,未出国门而成为卓然大家(尽管始终为新史学主流所排斥),这在“中国哲学”领域是绝对不可能的。30年代中期的“中国哲学会”下设“西洋哲学名著编译委员会”和“中国哲学研究委员会”。后一个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是冯友兰,委员有汤用彤、贺麟、宗白华、黄建中四人。其中冯友兰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汤用彤是美国哈佛大学硕士,贺麟曾就读于美国哈佛大学和德国柏林大学,宗白华曾就读于德国法兰克福大学和柏林大学,黄建中曾就读于英国爱丁堡大学。“中国哲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尽管这一点常常会引发异议),而“哲学”这门学问从概念到方法都是从西方学来的。这一前提就决定了“中国哲学”的命运。

 

    退一步说,你可以未出国门而致力于讲论“中国哲学”,牟宗三是极少数成功的例证之一。可是从另一方面说,牟宗三在西方哲学(主要是康德哲学)方面所下的功夫,实远非冯友兰等人可比。牟氏积60余年消化康德,以一人之力翻译了康德的“三大批判”,并以数百万言会通儒家与康德开出一煌煌系统,却仍然不能够免于议论,讥之曰:“英语的康德”。

 

    最先把“以西解中”作为方法论提出的是王国维。王氏1903年发表的《哲学辨惑》一文就明确主张“通西方哲学以治吾中国之哲学”。【胡适在其博士论文《先秦名学史》中似乎表述得更全面一些:“用现代哲学去重新解释中国古代哲学,又用中国固有的哲学去解释现代哲学。”(《先秦名学史》,上海,学林出版社1983年版,第9页)】运用此方法论原则治“中国哲学史”最早的一组文章也是出自王国维之手。此后,“中国哲学”的面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讲论者所通西方哲学的范围、流派、特征。王氏对于西方哲学的了解主要限于康德、叔本华、尼采等,如果没有他后来的学术转向,“中国哲学”的阐释很可能(如日本那样)走入德国哲学一途。而“五四”以后的30年间占支配地位的是英美哲学,主要是胡适等人的实用主义和冯友兰等人的新实在论(特别是后者)。就连冯友兰也承认“过去对于西洋哲学的介绍太偏于英美方面”[7]。三四十年代译介和阐扬德国哲学者有贺麟、郑昕等。贺麟也曾尝试运用新黑格尔主义的方法诠释儒家哲学,但是他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是放在西方哲学名著的翻译方面。50年代以后的“中国哲学”研究与创作则为德国哲学所笼罩,大陆是马克思主义,港台地区的牟宗三、唐君毅是分别取径于康德、黑格尔哲学,另一位港台学者劳思光写作《新编中国哲学史》也是以康德哲学为依归。

 

    什么是“变中之不变”?冯友兰在1935年中国哲学会第一届年会上的讲话颇能够切中要害。他说理性主义才是柏拉图以来西方哲学的正宗,“中国最缺少理性主义的训练,我们应当多介绍理性主义”【冯友兰此语原是针对胡适等人着力引进和倡导英美经验主义哲学讲的,而实际上胡适等人引进英美经验主义同样是意在使中国哲学“理性化”。】。如果我们在较为宽泛的含义上使用“理性主义”一语,那么可以说,引进西方的理性主义方法诠释“中国哲学”,实可以概括“中国哲学”近百年的发展,其中隐含的命题是:“中国哲学”必须理性化,必须由混沌而清晰,由零落而系统,由历史上的语录、札记、注疏、学案转换为现代意义上的论文、著作。当然,对于系统性的期待不限于“中国哲学”学科,毋宁说它是中国学术现代转化的一个侧面,在此方面不以为然且敢于明确表述自己的看法者,大概只有章太炎。由于把系统化、体系化放在突出的地位,现代“中国哲学”的底色实际上更多的是效仿欧洲近代哲学,而“中国哲学史”写作也在很大程度上囿于黑格尔等人的哲学史架构。

 

    今天人们常常提到冯友兰关于历史上的“中国哲学”有“实质的系统”而无“形式的系统”的说法,而实际上,最先谈到这一点的同样是王国维。他说,中国古代哲人的著作“大率繁散而无纪,残缺而不完,虽有真理,不易寻绎”,西方哲学则是“系统灿然,步伐严整”,形式上孰优孰劣是非常清楚的。[8]胡适的《先秦名学史》和蔡元培为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作的序,都谈到同样的问题,而此方面比较极端的表述要算是张岱年先生。他在《中国哲学大纲》“序论”中说:“现在来讲中国哲学,最要紧的工作却正在表出其系统。给中国哲学穿上系统的外衣,实际并无伤于其内容。”[9]而实际上,此所谓“形式的系统”与其说是哲学本身的需要,不如说是哲学职业化、专业化的需要。

 

    清晰性与系统性成为“中国哲学”现代转化的不二法门。从方法上说,差不多是知性分析与理性思辨平分秋色。逻辑分析方法经过冯友兰的倡导和示范,对于“中国哲学”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依据冯友兰的说法,由于中国历史上的典籍是言简意赅,通常只是径直地说出结论,所以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哲学”或“中国哲学史”研究,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意味着如何运用逻辑分析方法把古代哲人所省略的推理过程添补出来,这要求既不能够说得太多,也不能够说得太少。冯氏的贡献主要在于逻辑和清晰性方面,当然,此所谓“清晰”是付出惨重代价的,冯氏的“中国哲学史”研究最不相应者可能是对于《老子》的阐释,直到晚年的《中国哲学史新编》,他仍然套用通常所谓“一般”与“特殊”、“共相”与“殊相”来说明《老子》中的“道”、“有”、“无”与天地万物的关系。【冯友兰说:“《老子》确实是对于一个真正的哲学问题有所认识。这个问题就是一般与特殊、共相与殊相的分别和关系的问题。《老子》所讲的道、有、无,都是一般,共相;它所讲的天地万物是特殊、殊相。它能看出来一般和特殊、共相和殊相的分别,这说明它的思辨能力是很高的。”(《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二册,《三松堂全集》第八卷,第290页)】如果我们追随冯先生的讲法,那么老子其人其书压根就谈不上什么“智慧”,至多也只是三四流的形而上学家,或者更惨。

 

    五

 

    与体系化相关联的是分门别类的研究。自冯友兰以下,“三分”成为“中国哲学”和“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基本架构,早年是宇宙论、人生论、知识论(张岱年表述为“天论、人论、知论”),50年代后则演化为本体论、认识论、辩证法或发展观,有时会增加“社会历史观”部分。本体论、认识论、辩证法的三分架构是与中国版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教科书相对应的———从早年讲宇宙论与人生论的统一,到50年代以后讲本体论与辩证法的统一,“中国哲学”被彻底纳入了所谓“关于一般规律的科学”的轨道。

 

    “三分”并不只是某种外在的架构,其背后的预设是认定“中国哲学”有着与西方哲学大致相同的问题线索,这些问题同样可以采取分门别类的方式加以研究。而从发展脉络和理论成果来看,现代“中国哲学”在“人生论”方面可以说是乏善可陈,理论与实践之间也完全找不到现实人生的切入点;金岳霖的知识论和张东荪前期思想中的“多元认识论”建构,与中国思想传统之间并没有什么内在的相关性;“辩证法”则基本上是止于对于黑格尔生硬、粗糙、庸俗化的模仿。现代中国哲学家的理论成果主要是体现在文化哲学和形上学的层面。

 

    形上学、本体论是现代“中国哲学”的重心所在,这既与回应黑格尔对于“中国哲学”的批评有关,也与思考康德批判哲学所提出的问题有关。冯友兰写作《中国哲学史》时,比较注重逻辑与知识论,稍后则更关注形上学的层面,并致力于运用“逻辑分析”方法重建形上学。这是一个相当宏大的抱负,与所期望达成的目标相比,冯显然是力不从心。熊十力说“哲学就是本体论”,且认为“本体论”一词虽然从西方引进,却只有在“中国哲学”中可以得到正解。熊氏的此类说法曾受到欧阳竞无、吕、梁漱溟、马一浮、林宰平等人的尖锐批评,他却持之甚坚且乐此不疲。牟宗三所要回答的问题是:一个哲学系统如何能够既是“道德的”,又是“形上学的”?他认为这是康德试图解决但是没有能够解决的问题。50年代以后的前30年间,大陆方面的“中国哲学”研究依附于中国版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教科书,更注重本体论和辩证法。80年代后,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体系变革中“哲学就是认识论”(此为列宁的说法)的主张相关联,“中国哲学”领域大张旗鼓地倡导范畴研究,并在中国思想脉络中发掘所谓“螺旋式上升”的“发展规律”。90年代以来,受到牟宗三等新儒家学者的影响,“形上学”重新成为研究和讨论的焦点,“中国哲学”中大量的史料与问题都被归结在形上学的范畴下加以处理。

 

    最先把“形而上学”一语运用于中国思想研究的可能也是王国维,在1906年至1907年间发表的一组文章里,他曾经列专题讨论孔子、子思、老子、墨子、周敦颐等人的“形而上学”或“本体论”思想。围绕“形而上学”的哲学史研究和理论建构实际上成为了中国现代哲学家论证“中国哲学”之“合法性”的特定方式———中国思想传统中是否存在(西方意义上的)“形而上学”(且不论此所谓“形而上学”系统是“实质的”还是“形式的”)?中国现代哲学家对于此一问题的回答竟然是异乎寻常的统一,或许只有张东荪是一个例外。可以说,有关该问题的解答既是现代“中国哲学”的成就所在,也是症结所在。

 

    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西方传统哲学就是“形而上学”,这条线索甚至于可以一直延伸到尼采。而中国思想传统中是否存在某种“形而上学”的运思方式(概念的实体化,本体与现象、理性与感性、精神与物质、灵与肉、自然与超自然截然两分的二元思维,“存在”的抽象性探求,客观确定性的预设,对于单一世界———theworld及其秩序的信仰,等等),实在是大可怀疑!“中国哲学”是整体论和功能论的,而非实在论的。功能论注重的是联系、关系、过程、生成,而非客观、实在、事实、终极。现代“中国哲学”的发展取向基本上是实在论的,无论是牟宗三等人的观念实在论,冯友兰等人的逻辑实在论,还是张岱年等人的物质实在论。事实上,没有哪一位现代中国哲学家是严格地按照西方哲学传统来讲论“形而上学”,但是致力于探求某种终极性的本原、实在则是相通的,这一点甚至于体现在熊十力有关“体用不二”的阐发中。

 

    人们都不同程度地忽略了:中国传统思想中的所谓天人、体用、本末、阴阳、理气、理势、道器、心物等等,都是旨在描述某种具体而特殊的相关性结构及其发展态势,而并非指向某种终极性的本原、根源、存有、实在等等。尽管在哲学立场、方法、资料取舍、叙述脉络等方面都差异甚大,但是就把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天、道、理、气、心、性及本心、良知等等本体化、实体化而言,熊十力、牟宗三一系与冯友兰乃至于各种“唯物论”的讲法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不同。

 

    我们实际上可以把西方哲学对于“中国哲学”的影响与制约区分为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属于时代性、政治性的因素,可以广泛地包括特定的启蒙观念,与历史“进步”观念相联系的思想进化观念,线性的“社会形态”理论,“唯物唯心”,“阶级分析”,被庸俗化了的“辩证法”,甚至于可以包括黑格尔等人的哲学史模式及其所隐含的历史哲学,等等。另一个方面则关涉哲学本身的内容与方法。严格地说,所谓“中国哲学”之有无的问题主要是关涉后一个层面。而在“中国哲学”现展的脉络中,这个问题又可以表述为:历史上的中国思想传统中是否包含有西方意义上的“形而上学”(中国现代哲学家称之为“形上学”)?熊十力、冯友兰、牟宗三等人都通过某种体系建构的形式对于上述问题做出了系统的、肯定的回答。

 

    至少在我看来,或许“中国哲学”的诠释进路不应当是内在于“形而上学”的,而应当是相对于“形而上学”的。从此种意义上说,它应当成为一种“后哲学”的哲学或曰“后形而上学”的哲学。而选择“非形而上学的”(不一定是“反形而上学的”)诠释进路,也并不一定意味着“哲学”与“非哲学”之间的划界,倒可以理解为是丰富与开掘哲学的维度与可能性,这也正是海德格尔等人所从事的。

 

    说到接续中国本土的精神传统,情况则更为复杂。牟宗三使用“即哲学即宗教”一语来表述中国传统思想的基本特征,意在强调哲学必须具有生命安顿和教化的功能。可是,无论是熊十力的“体用论”、“明心篇”,冯友兰的“境界说”,还是牟宗三的“自由无限心”,实际上都只是提供了某种说法,很难说对于人们的精神世界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这一方面固然是由于现代哲学的发展已经不可避免地失落了往圣先贤那种知行合一的话语情境,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中国现代哲学家的兴奋点更多地是集中于与西方思想的“对接”,而基本上谈不上对于现代中国人生存状态及其内在结构的真切把握———冯友兰关于人生四种境界的描述,可以说是提供了一个玩弄光景,简单而浮泛地图解人生的一个典型例证。

 

    六

 

    与西方哲学不同,“中国哲学”并不是指称一个历史文化中已然存在的、显性的思想学术脉络,胡适、冯友兰等人的哲学史写作,乃是参照西方的体例建立中国现代学术谱系的过程,尽管这一学术谱系总是以某种“古已有之”的面目出现。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中国哲学”研究与“中国哲学史”写作是二而一的,更确切地说,是胡、冯等人的“哲学史”写作为“中国哲学”学科的创制奠定了基础,尽管从时间序列上看北大“中国哲学门”的设置先于胡、冯“哲学史”的出版。

 

    至少有两个问题构成今天“重写哲学史”必须突破的瓶颈:一是所谓“中西之间”的问题。胡、冯的“哲学史”模式既体现出国人在理解西方哲学方面知识水平的限制,也体现出那个特定时代西方哲学发展的历史视野及其局限性———科学与启蒙理性实为主导胡、冯“中国哲学史”写作的基本预设,此方面一般地主张“科学”与“哲学”划界的冯友兰与推崇所谓“科学方法”的胡适之间,实际上并不存在实质性的差异。而半个多世纪以来西方哲学不间断的自我反省、发展及其成果,基本上没有能够反映到“中国哲学史”写作中来,晚年写作《中国哲学史新编》的冯友兰对此是完全隔膜的。二是如何处理“中国哲学”与“经学”的关系。与上一点相联系,胡、冯等人的“哲学史”写作,是以否弃经学脉络及其意义系统为前提的。冯友兰基本上是在负面含义上使用“经学时代”一语,这也有助于我们了解冯氏早年的两卷本《中国哲学史》为什么对于两汉以后中国思想的发展处理得过于简约。胡适则是在反正统和推崇乾嘉的意义上否弃经学的。而与经学传统相隔绝的“中国哲学”,本质上只能是外在于中国文化的。

 

    现存的“中国哲学史”模式及其体例已经大大落后于“中国哲学”具体问题的研究,范式的转换落后于具体问题的积累与突破,这也是正常的。“重写哲学史”的真正意义在于范式转换,而不在于增加一个版本或者是在某些具体资料与观点上修修补补。问题在于:“重写哲学史”并不是一句抽象的口号,它不仅要求我们具备超越前人的视野,而且要求我们具备超越前人的学养,此所谓“学养”同样是关涉“中西之间”———不是关起门来“自说自话”,而是如何深化我们对于“哲学”的理解,摆脱和超越目前仍然普遍存在的“中西之间”的“格义”状态。

 

    尽管我们在许多问题的探索方面已经大大超越了前人,但是说到整体范式的转换,还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另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中国哲学”研究已经开始表露出多元化的格局。在“后冯友兰”(或“后牟宗三”)时代,任何范式都将失去整体的统摄性与规范性。与此相关联,任何“中国哲学史”写作都只是具有“个案”的性质,无论其成功与否或影响大小,都很难再具有所谓“划时代”的意义。

 

 

    [参考文献]

 

    [1] 郑家栋.“合法性”概念及其他[j].哲学动态,2004,(6).

 

    [2] philosophy as a way of life. moral psychology in early chinese philosophy.

 

    [3] 葛兆光.中国思想史(第一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8.6.

 

    [4] 冯友兰.致容庚[a].三松堂全集(第十四卷)[c].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611.

 

    [5] 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z].北京:中华书局,1979.106.

 

    [6] 贺麟.哲学与哲学史论文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465.

 

    [7]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会年会上的开会词[a].三松堂全集(第十一卷)[c].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281.

 

    [8] 王国维.哲学辨惑[a].王国维哲学美学论文辑佚[c].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5-6.

 

西方哲学史论文篇7

中国哲学的开端,在中国哲学史通史著作中,一般都会论及。人们或从中国先民思维由低至高之发展而引出中国哲学,或从宗教天命观念之衰落而讲哲学之产生。有学者,分别借“巫史说”[i](或称萨满说 shamanism)和“突破说”[ii](break through),申论中国哲学之开端,别开生面。深受启发之余,尚不免有惑:此两种说法如何折衷?何者更能圆融地解释问题?由于从事中国哲学通史教学和参加编撰相关教材缘故,不免就此问题反复思之,今结合学界一些已有成果,更引申之,冀求一解自安。

一、西方哲学的开端

《公孙龙子·指物论》:“物莫非指,而指非指”,若将前一“指”称为“物指”,亦可反向言之,“指”非“物指”。WWw.133229.coM后现代哲学舶入中国,中国哲学史学界所着意者,有其对于颠覆中国哲学史学科领域中的西方哲学中心主义[iii]的资源性价值。重新审视所谓“哲学”,忽然省悟“指”非“物指”,“哲学”与“西方哲学”、“中国哲学”并不是一回事儿。换言之,只有在“离坚白”之“离”的方法论下,才能从实存的中国哲学、西方哲学及其他哲学――这些可以借用维特根斯坦“语言家族”说来把握,具有“家族相似性”的哲学家族成员中――“离”出一个作为 “共名”的所谓“哲学”来。相应地,所谓“哲学”的开端,只能是就西方哲学之开端、印度哲学之开端、中国哲学之开端等具体而言。在此并非自明性地存在一个所谓“哲学”的开端――在以往,正如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中所树立的“典范”[iv],将印度和中国排除在哲学之外[v],从而所谓“哲学”的开端直接就等同于西方哲学的开端――而是需要在探求西方哲学、印度哲学、中国哲学等诸种实存哲学之开端后,来归纳“哲学”的开端,由“物指”而达于“指”。另一方面,探求中国哲学之开端,无论论者有无自觉,在当前的知识背景下,它都无可避免地属于比较哲学研究,即以西方哲学开端为参照,提出中国哲学开端之假说,并从中国古代文献史料中去验证假说。

希腊哲学是如何起源的?亚里士多德在总结早期哲学家的历史时认为,哲学产生的一个条件是“惊异”[vi]--“古今来人们开始哲理探索,都应起于对自然万物的惊异”。[vii] 哲学产生的另一个条件是“闲暇”――“这类学术研究的开始,都在人生的必需品以及使人快乐安适的种种事物几乎全都获得了以后。”[viii] 由于哲学起源于“惊异”,人们探索哲学的目的在于求知;由于哲学产生于闲暇,人们探索哲学除了求知外,没有任何其他外在的目的,因而哲学“是惟一的一门自由的学问,因为它只是为了它自己而存在。”[ix] 学者们还会引证西文中“school”一词导源于古希腊语的“闲暇”(skhole),来支持亚氏的说法。[x]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也曾说:“只有奴隶制才使农业和工业之间的更大规模的分工成为可能,从而使古代世界的繁荣,使希腊文化成为可能。没有奴隶制,就没有希腊国家,就没有希腊的艺术和科学。”[xi] 这就如同美国记者和作家房龙在那幅名为《希腊社会》的漫画里所画的,古希腊“自由人”的宗教、法律、科学、艺术、戏剧等杰出成就,是在由底层的奴隶辛勤劳作所搭建的舞台上演出的。[xii] 看来,哲学是满足生活基本需要之后“精神空虚”的产物,人们精神“空虚”了,才会去思考哪些脱离开生活日用的玄远的事物,例如康德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令。

然而亚里士多德的说法并不能让人们完全满意。说哲学起源于惊异,那么在哲学起源之前,前哲学时期的人们,难道就从来就没有惊异吗?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惊异吗?有人说在宗教里,惊异产生的是“敬畏”,对令人惊异的神奇事物的敬畏。那么,我们又有必要追问,为什么在此前人们产生的是敬畏,而在此时产生的却是哲学?对于哲学起源的另一个条件――闲暇――也一样存在着疑问:如果闲暇产生了哲学,那么古代宗教生活中的祭司们,难道就从未有过一些闲暇,使他们思考一点问题吗?为什么他们在闲暇时思考出来的却不是哲学,而是神启?由此来看,我们可以肯定惊异与闲暇是哲学产生的条件,但只是必要条件,却不是充要条件,它们还不能够圆满地说明,哲学为什么一定要产生。

据此,我们不免会推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哲学不得不产生,使得具有闲暇的奴隶主贵族在面临“好奇”或“惊异”的时候,不得不以哲学的方式去思考一些问题。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哲学史家们从两个方面来解释这个问题:第一,一定是人类理智得到足够的发展,发展到足够使人们尝试运用自己的理性,可以摆脱对宗教的依赖,可以独立地进行思考;第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人们不得不摆脱对宗教的依赖,独立地进行思考。有的哲学史家强调前者,有的哲学史家强调后者,但从逻辑上说,似乎只有将这两个方面必须结合起来,才能圆满地解释哲学是如何在希腊文化中开端的。

就第一个方面而言,哲学史家们是从古希腊的宗教、政治、法律、制度、神话等文化样式和文化生活内容中,去找寻哲学的胚胎和种子,试图把它们作为孕育着哲学的土壤[xiii]。哲学就是在其中被培植起来的,一旦哲学成为一种需要时,便水到渠成般从中破土而出。黑格尔在肯定了亚里士多德所讲的“惊异”和“闲暇”后,就补充了理智的增长这个必要条件。他说:“哲学是在这样一个时候出发:即当一个民族的精神已经从原始自然生活的蒙昧浑沌境界中挣扎出来了,并同样当它超出了欲望自利的观点,离开了追求个人目的的时候。”[xiv] 哲学史家们对被公认为是西方哲学创始人的泰勒斯之前的哲学先驱们的研究,表明了希腊神话对希腊哲学的培育是多么的重要,用他们的话说,泰勒斯不再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xv]。哲学史家们重视神谱的作用,认为“神谱虽然不是哲学,却为哲学做了准备。”理由是“在神话的观念中已经出现哲学思想的胚胎。”[xvi] 这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凡爱好神话的人也是爱好智慧的人”[xvii]。在第一个方面,哲学家们的看法基本一致。

就第二个方面而言,哲学史家们的看法有些不同。有的哲学史家意识到促进从宗教到哲学转变的那些要素。例如德国的e·策勒尔在《古希腊哲学史纲》中,分析了宗教中群众性的祭祀到作为个人的祭司和预言家的出现、来自于小亚细亚甚至来自于印度的异质宗教思想对希腊人原有宗教的冲击、平民与贵族的斗争及希腊城邦的出现等因素,对哲学产生的意义。[xviii] 从宗教与哲学的关系来看,宗教是文化的母体,哲学是从宗教中孕育出来的,但哲学又是对于宗教的突破,是对宗教的反叛,哲学与宗教有着鲜明的区别。梯利明确地把哲学与此前的神话和神谱学加以区分,认为神谱学和创世说比神话前进了一步,试图用理论来说明神秘的世界,解释被设想为掌管自然现象和人类生活事件的主宰者的起源。但是这些理论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只能满足含有诗意的想象,仍然求助于超自然的原因,而不能满足进行推理的理智的要求。“只有以理性代替幻想,用智慧代替想象,摈弃超自然的动因作为解释的原则,而以经验的事实作为探究和解说的基础,这时才产生哲学。”[xix] 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非常精辟地指出:“我们可以说,当一个民族脱离了它的具体生活,当阶级地位发生了分化和区别,而整个民族快要接近于没落,内心的要求与外在的现实发生了裂痕,旧有宗教形式已不复令人满足,精神对它的现实生活表示漠不关心,或表示厌烦与不满,共同的伦理生活因而解体时,――哲学思想就会开始出现。”[xx] 近代以后的西方,科学异军突起,成为宗教、哲学之外最重要的一种意识形态。在原有的宗教与哲学关系的思考之外,宗教与科学的关系成了思考的一个重心。到了现代,随着科学确立在意识形态中一超独霸地位,哲学与科学的反宗教联盟开始出现裂缝,宗教、哲学与科学的关系则成为思考重心。罗素就曾用三者的关系来说明什么是哲学――介于宗教与科学之间而受到双方攻击的无人之域。诉诸理性,而非诉诸神启,抑或诉诸实证,是哲学相对于宗教与科学的本质特征。

哲学在宗教中慢慢成长,并获得最终从宗教中突破所需要的必要能力,从神话、宗教文化中突破出来的哲学,仍不免带有宗教文化的某些色彩,但它在总体上是对宗教文化的否定。马克思在论说哲学与产生了它的宗教之间亦此亦彼的关系时,认为哲学最初在意识的宗教形式中形成,从而一方面消灭了宗教本身,另一方面从它的积极内容说来,它自己还只在这个理想化的、化为思想的宗教领域内活动。只是,这种否定的具体过程究竟是怎样的,特别是这一过程的必然性何在,所看到的一些哲学史著作中,对这些问题的说明仍然不够充分。如果把哲学从宗教分离的过程,比作一个成长中的幼儿开始断奶的过程,那么哲学史家们似乎更强调成长的一面,而对“断奶”则关注的不够。一些哲学史家们更愿意强调古希腊人的精神世界在从宗教到哲学转变中的主动性,这种主动性首先来源于希腊中的探索精神。这种探索精神,或采取一种文化追因的叙述策略,从古希腊的早期文化中去寻找母体,或从由地理环境影响的社会生活着眼,强调古希腊人面对海洋的冒险和求知精神。这种主动性还来源于古代希腊民族的理性精神,它同样可以从更早的文化中去寻找源头,或者干脆被认定为希腊民族的特有天赋,像e·策勒尔所认同的那样[xxi]。的确,世界各民族都有自己思想展现的方式,惟独希腊人的思想采取了“哲学”的形式,它本身就是希腊民族特性的表现,也确实可以理解为希腊民族的天赋。

二、中国哲学的开端

从哲学史家们对于西方哲学起源的论说中,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个哲学如何“孕育”并“突破”的假说。实际上,受西方哲学史研究成果,尤其是作为德国古代哲学代表人物的黑格尔影响的中国哲学史界来说,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及其他著作中所表达的对哲学起源的理解,已经作为主要参照物,渗透到对中国哲学开端的解释之中。

人们或把哲学看作是人类思维由低到高的发展,由原始思维中去发现迈向哲学高台的级阶,例如万物有灵、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祖先崇拜、英雄崇拜到一元神之出现,来说明古代中国人智力水平的成长。相较于西方的哲学史家,中国学者似乎更有文化追因的热情与执著,在甲骨、金文中寻找古代文化母体中所包含着的哲学胚胎,不断出土的考古发现为这种研究提供源源不断的素材和论据。在这个论证方向上花工夫是十分必要的,说世界本原是水的泰勒斯不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中国哲学的早期代表也同样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西方哲学产生的一个条件是“闲暇”,这在讨论中国哲学产生时,也不会遇到矛盾。最早的哲学先驱们,大多是天子或诸侯的大夫或史官,属于“劳心者”,不会有不暇思索的情况。

西方哲学产生的另一个条件是“惊异”,这在讨论中国哲学产生时,同样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历来被哲学史家们当作中国哲学开端标志性事件的一些事例,文献大多记载了它们源起于回答他人之发“问”:周大夫伯阳父论“地震”是答周幽王之问,周内史叔兴论“阴阳”是答宋襄公之问,周太史史伯论“和同”是答周宣王之问,晋太史史墨论“陪贰”是答赵简子之问。上述诸人之问,正是由“惊异”而有所问:周幽王惊异于“三川(泾水、渭水和洛水)皆震”,宋襄公惊异于天坠陨石及“六鷁退飞宋都”,周宣王和赵简子之问来自于对人事的疑问。正是在回答这些惊异或疑问时,这些大夫或史官,以哲学的方式回应了问题,使得这些事件成为中国哲学开端的标志性事件。

智力的发展固然为哲学的突破创造了条件,与西方哲学的产生相对照,也还应当有另外一些条件,促成中国哲学不得不从早期的宗教文化母体中产生出来。这些条件是什么呢?哲学史家们几乎没有例外地提到了“天命神学”,天命神学即是中国哲学突破的对象,这不成问题。问题在于,中国哲学何以要从天命神学中突破出来?其必然性何在?

哲学史家们提到了“绝地天通”。《国语·楚语》记载楚昭王问于楚大夫观射父:“《周书》所谓重、黎寔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观射父解释说,“古者民神不杂。……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其后,三苗复九黎之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以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叙天地,而别其分主者也。”根据哲学史家们的解释,这个事件的意义是多元的,也是重大的。帝颛顼或帝尧,都委派司天之官和司地之官,禁止“民神杂糅”,垄断了人神交通的权力。“绝地天通”的结果,自然是强化了巫史的作用和地位,只有他们才有与天神交通的权力。同时,它也打破了民神之间无有间隔的局面,在人神之间设立了中介,拉大了人神之间的距离,所以,它也被一些哲学史家们解释为产生人文性的一个事件。

从上述解释中,我们看到了“中国哲学”的成长,但还不是突破。不过,如果我们把“绝地天通”和天命神学的衰落联系起来考虑,这一事件对于中国哲学产生的意义将不止于上述解释。我们可以反问:如果没有“绝地天通”会怎样?如果仍是“民神杂糅”会怎样?历史就是历史,历史不能假设,但并不妨碍我们去做此遐想。天命神学的动摇与衰落,绝非来源于天命之自身。“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大雅·文王》)“天何言哉!”(《论语·阳货》)天自不言,巫史是天人的中介,故天以巫史之言为言。天命神学的动摇与衰落,只能是来自于对巫史之言的怀疑,即人们相信巫史,但不相信巫史所代言的天命。假若“民神杂糅”、“家为巫史”,那么导致的将是对天命的多元解释和理解,每个人都会从自己的意愿来解释天命,而不会因为对某一种解释的怀疑而导致整个天命观念的动摇,甚至崩溃。从这个意义上,“绝地天通”一方面是宗教自身发展的一个必要阶段,另一方面也为自身的崩溃埋下了种子。

另一个被认为导致天命神学衰落的重要事件是武王克商。商人笃信天命,以为天命在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经·商颂》),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为。商纣王就曾慨叹:“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尚书·西伯勘黎》)周人则与此有别。周乃小国,却能推翻庞大的商王朝,革替天命,这给周之开国者带来无比强烈的震撼,迫使他们严肃地思考。“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尚书·召诰》) 周人一方面强调自己承受天命,“不(丕)显文王,受天有(佑)大命”(《大盂鼎》),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天难忱(信)”(《尚书·大诰》)、“天不可信”(《尚书·君奭》)、“天命靡常”(《大雅·文王》)。他们总结商亡的教训,在于“惟不敬厥德,而早坠厥命”(《尚书·召诰》),在于不能保民,故提出敬德保民的思想。周公制礼作乐,也是建立在这一认识基础之上。

周公的制礼作乐,是否是哲学的开端呢?是否是哲学对于宗教的突破呢?周人虽然认为“天难信”、“天不可信”、“天命靡常”,但周人并未怀疑和否定“天命”。他们只是怀疑对“天命”的商人式的理解,从武王克商的历史经验中,他们发现了“天命”与“敬德”“保民”之间的关系。所谓“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左传》僖公十五年引《周书》)、“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尚书·泰誓》)。换句通俗的话说,上天是要考核有国者的,考核的标准是“敬德”与“保民”。“天命靡常”,打破的是“终身制”和“铁饭碗”。故而,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天命观念的演变,并非是天命观念的衰落。周公的制礼作乐,包含有浓厚人文性的气息,但并非是对天命观念的否定或抛弃。它仍属于“成长”,而不属于“突破”。

直接导致天命神学动摇和衰落的历史事件,应当属西周末年的怨天尤人思潮。怨天的理由,恰好来自于周人对于天命的理解。既然“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上天为何选择无德之人禀受天命?既然“天命”在于“保民”,那么对于不保民的统治者,上天何以并不夺去他的天命?得出的结论只能是,“昊天不佣”、“昊天不惠”、“昊天不平”(《小雅·节南山》)、“浩浩昊天,不骏其德!”(《小雅·雨无正》)可是,怨天骂天,毕竟对天还抱着期望,认为上天未尽到自己的责任,可谓恨铁不成钢。再往前走一步,人们会认识到上天根本不管用,根本决定不了人间的事情,“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僧,职竞由人。”(《小雅·十月之交》)到了这个时候,上天已不可信赖,人们失去了依靠,除了依靠自己的理性外,再也没有其它选择了。而此时,理智的成长,恰好为人们提供了这种独立思考的能力。这时,哲学就真正地破土而出了。

在一般中国哲学通史著作中,被当作中国哲学开端标志的事件,基本上都体现了哲学对于宗教的否定或突破,即往常被史官们采用天命神学解释的地方,现在则采用自然哲学――阴阳、五行、和同――的解释。例如,伯阳父论地震就是非常典型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当伯阳父说“周将亡矣”时,他并不是把“三川皆震”当成一个体现上天意志的事件,而是先说明了地震对百姓生活的影响,继而解释了地震的自然成因。“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矣。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国语·周语》)其余与此同类,不再一一剖析。

以上所论,是以西方哲学开端为参照,形成一个哲学在宗教母体中成长与突破的假说,然后以此来验证中国哲学之开端。无论是从黑格尔,还是从梯利的哲学史中,我们都可以根据他们对哲学起源的观念,来形成这种假说,并用于探讨中国哲学的开端。帕森斯和雅斯贝尔斯关于“哲学突破”的说法,对中国哲学之意义,在于西方哲学史家突破长期以来固守于欧洲文化经验来理解哲学的局限性,看到在对人类文明产生了最重要影响的几大文明中,不约而同地孕育出一种脱胎于宗教而又突破于宗教的人类哲学,肯定了人类文化的发生和思想的演进具有某种共同性。这对于理解中国哲学在人类思想中之重要地位,无疑有着积极的意义。

三、中国哲学开端之特色

总结了中西哲学在开端问题上的共性之后,我们还有必要探求中西哲学在开端上有何不同之处?毕竟中西哲学有着如此之大的不同,以至于西方哲学史家长期坚持认为他们和我们所谈论的事物并不是一回事儿。有比较才有鉴别。中国哲学开端之特色,是在与其他哲学――在此仅与西方哲学相比较――的开端相比较而言的。“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观书有感》)哲学的开端,对其后哲学的展开,有着重要的影响。我们也可以籍着中国哲学开端之特色,来把握中国哲学相对于西方哲学之特质。

在中国哲学起源、开端的过程中,哲学从宗教中突破的环节,相对而言是较为清楚的。通过“绝地天通”、“武王克商”及“怨天尤人”几个重要的历史事件,我们可以整理出天命观念如何为自身准备了崩溃的条件。早期的中国人曾经是如此虔诚地笃信昊天上帝,当先民们第一次对“上天保佑”感到有疑问时,他们通过对人类自身的反省来维护上天的尊严;当昊天上帝再次令他们失望时,他们只是对它抱怨。正如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冷漠,报怨意味着期待。可是,最终他们明白了昊天上帝是无法依靠的,人只有靠自己。从这点看,宗教母体中虽然培植了人文的力量,但中国人走上哲学之路,是因为宗教神学之路再也走不通了,他们是被动的,是无可奈何的。在西方哲学史家那里,他们在理解和说明古希腊哲学开端时,他们更愿意把哲学的产生看作是一种主动性的过程,更强调希腊人的自由精神和探索精神,这种精神一直以来就弥漫在希腊人的精神世界中,即是在神话中也是一样。正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凡爱好神话的人也就是爱好智慧的人”,他们都在探索“惊异”,只是采取了两种不同的方式。

古希腊的哲学是伴随着城邦发展起来的,哲学的最初创立者是一些能够消费得起哲学这种“奢侈品”[xxii]的贵族,他们爱好哲学的目的就是为了“爱智”――追求知识,没有什么实用目的。古希腊最初的哲学家,一般都归为自然哲学家,他们关注的对象首先是自然。在这一点上,早在亚里士多德就为此定了调:“古今来人们开始哲理探索,都应起于对自然万物的惊异;他们先是惊异于种种迷惑的现象,逐渐积累一点一滴的解释,对一些较重大的问题,例如日月与星的运行以及宇宙之创生,作成说明。”。[xxiii] 他们当作哲学家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只不过说出了“世界的本原是水”,或者认为不是水而是火,或者说是原子,或者说是nous,或者说是logos。当然,在那个时代,提出并尝试回答这个问题绝不简单。他们喜欢把自己的著作称作《论自然》,无论是把宇宙还是人自身,都看作是自然的一部分。

中国哲学的创立者不同,他们也有闲暇,但他们不是把哲学当作“奢侈品”,而是当作“日常消费品”。他们的身份是大夫或史官,他们探讨天人物我不是出于“爱好”,“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尚书·洪范》),而是职责使然。他们是天子或国君的官员和顾问,是帮助出谋划策和执行政策的人。看看中国的哲人们,他们虽然也探讨自然和解释自然,例如地震、陨石,但他们关注的重心、关注的目的却在于人事。同时正是由于他们出身巫史的缘故,他们在解释人事时的特点,就总是联系到对天的理解,“即天道而言人事”[xxiv],习惯于为日伦日用寻找形而上的天道依据。“礼崩乐坏”,更使“道术为天下裂”(《庄子·天下》),“诸侯异政,百家异说”(《荀子·解蔽》), “天下是非无所定,世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淮南子·齐俗训》),至“百家争鸣”――汉志所录“成一家之言”者达189家。诸子的旨趣在于“道术”,即“治道”,正如司马谈所说:“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史记·太史公自序》)即使是离坚白、合同异的名家,也同样认为“论坚白异同,以为可以治天下。”(《汉书·艺文志》注引刘向《别录》)总之,中国哲学之特质表现在始终以治道为核心,以天人为主线,这是可以由中国哲学开端之特色来说明的。

由求知者与巫史、“论自然”者与“应帝王”(《庄子·应帝王》)者比较上形成的差异,似乎也有助于说明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在思维方式上的不同。西方哲学由对自然的兴趣,寻求对自然对象的确定把握,导致追求确定性的知识,从而发展起形式逻辑、概念思维,最终走上了一条哲学-科学的道路。我们读中国的名家、墨家、儒家中荀子的思想,也可明显感觉出与孔孟老庄不同,他们关注研究和探讨自然对象。但问题在于,这些注重自然、注重形式的内容,因为离治道较远,终究没能成为中国哲学的主流。中国哲人们所探究的天道,虽然也有涉及自然哲学的方面,但更多的是对于宇宙万物给出一个从理性出发的圆满解释,以指导人事。或许汉字与拼音字母的不同,多少也有助于说明部分问题。西方哲学思维的特点,可以归结为以抽象来思考抽象;中国哲学思维的特点,则可以归结为以抽象来思考形象。[xxv]

综而言之,在中国哲学开端问题上,“突破说”和“巫史说”可以很好地结合起来。“突破说”在说明中国哲学开端过程上较为通畅,“巫史说”则更方便于说明中国哲学开端之特色。两者结合在一起,则可以圆融地说明“中国哲学”是怎样产生的。黑格尔较早地就看到了包括中国哲学和印度哲学在内的所谓“东方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各自特性,他强调哲学是希腊人的专利,而希腊文化是欧洲人的精神家园,他以此为自豪。其实只要破除了他那以“哲学”为人类思想之至尊的文化观念,我们也可以接受他的意见。狭义上的“哲学”,的确是西方人的专利。人类思想在“轴心时代”,都经历了质的飞跃,分别从宗教母体中开出人类思想的新形式,不过,希腊人开出了一条“哲学”的道路,而中国人、印度人也分别开出了自己的道路。三者之间,没有什么高低尊卑的区别。“哲学”是希腊人的骄傲,是欧洲人的精神家园[xxvi];从古老《吠陀》经典中衍生出来的各种学说派别,是印度人的骄傲,是印度人的精神家园;从天命神学中走出的阴阳五行、诸子百家,以及它们以经学、玄学、理学、朴学等不同形态所延续的“道术”(《庄子·天下》)、“术道”(《礼记·乡饮酒义》)或“学”(“黄老之学”)“术”(“刑名之术”)(《史记·申韩列传》),或德里达等人所谓的“思想”[xxvii],是中国人的骄傲,是中国人的精神家园。海德格尔更引申了“家园”的概念,“语言是存在的家”。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人的精神家园,就在中国“学术”自身的话语系统之中。重建这个一度失去的语话系统,也就是回归中国人自己的精神家园。

[i] 参考张立文:《周易与中国文化之根》,载《周易研究》1988年创刊号。李泽厚:《己卯五说》,中国电影出版社1999年版;李泽厚、陈明:《浮生论学》第15至20页,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

[ii] 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余敦康:《夏商周三代宗教――中国哲学思想发生的源头》,《中国哲学》第二十四辑,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iii] “中国哲学史学科领域中的西方哲学中心主义”,并不是直接回应西方哲学家,如黑格尔、德里达对中国没有哲学的判断,而主要是反省中国哲学史学科自身实践中的泛西方哲学化。

[iv] 黑格尔是这样处理“东方哲学”的:“首先要讲的是所谓东方哲学。然而东方哲学本不属于我们现在所讲的题材和范围之内;我们只是附带先提到它一下。我们所以要提到它,只是为了表明何以我们不多讲它,以及它对于思想,对于真正的哲学有何种关系。当我们讲到东方哲学时,我们应该要讲到哲学;不过在这一点上应该注意到,我们所叫做东方思想的,更适当地说,是一种一般东方人的宗教思想方式――一种宗教的世界观……。”〈德〉黑格尔著,贺麟、王太庆译:《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第115页,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

[v] 如梯利在《西方哲学史》序论中就说:“哲学通史要包括所有民族的哲学。不过,不是所有的民族都已产生真正的思想体系,只有少数几个民族的思辨可以说具有历史。许多民族没有超过神话阶段。甚至东方民族如印度人、埃及人和中国人的理论,主要是神话和伦理学说,而不是纯粹的思想体系;这种理论同诗和信仰交织在一起。因此,我们将限于研究西方国家,从古希借的哲学开始,而西方文明的一部分是建立在古希借人的文化之上的。”〈美〉梯利著,伍德增补,葛力译:《西方哲学史》增补修订版,序论,第15页,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

[vi] 或译作“诧异”,“因为人们是由于诧异才开始研究哲学。” 见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119页,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

[vii]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著,吴寿彭译:《形而上学》,第5页,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

[viii] 同上,第5页。

[ix] 《西方哲学原著选读》,第119页。

[x] 参阅张志伟主编:《西方哲学史》,第22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xi]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版,第3卷,第534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xii] 见〈美〉杰勒德·威廉·房龙著,朱子仪译:《房龙传》正文前的插图,北京出版社2003年版。

[xiii] 参阅〈英〉泰勒主编,韩东晖等译,冯俊审校:《从开端到柏拉图》(〈英〉帕金森/〈加〉杉克尔 总主编,冯俊 中文翻译总主编:十卷本《劳特利奇哲学史》,第一卷)罗宾·奥斯本 所撰第一章《城邦及其文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xiv] 《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第54页。

[xv] 参阅汪子嵩等著:《希腊哲学史》,第66至72页,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xvi] 梯利著《西方哲学史》,第7页。

[xvii] 《形而上学》,第5页。

[xviii] 参阅〈德〉e·策勒尔著,翁绍军译,贺仁麟校:《古希腊哲学史纲》导论第三节“希腊哲学的史前史和兴起”,第9至21页,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xix] 梯利著《西方哲学史》,第7页。

[xx] 《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第54页。

[xxi] 策勒尔以钦佩和赞叹的口吻说:“我们对于希腊哲学的兴起,首先是在希腊民族所特有的天赋里找到一种解释,在希腊民族的天赋中,理智与想像,理性的力量与本能的力量有成果地结合在一起。……他们的哲学是他们自己特有的创造,一旦他们精神的发展进程使他们越过了神话的孩提时期,而逻各斯大胆地展开双翼,去探索知识和真理,哲学的创造就必然从他们天性的深处涌现。”

[xxii] “我们可以把哲学叫做一种奢侈品,如果奢侈品是指那不属于外在必需品的享受或事业而言。”《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第53页。

[xxiii]《形而上学》,第5页。

[xxiv] 彭永捷《智慧的故事·结语》,向世陵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xxv] 同上。

[xxvi] 黑格尔说:“一提到希腊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尤其在我们德国人心中,自然会引起一种家园之感。”《哲学史讲演录》卷一,第157页。又说:“我们所以对希腊人有家园之感,乃是国为我们感到希腊人把他们的世界化作家园;这种化外在世界为家园的共同精神把希腊人和我们结合在一起。”同上,第158页。

西方哲学史论文篇8

[关键词]中国哲学中国哲学史中国哲学学科

在现代知识体系中,学科已成为学术研究和学术发展的体制化保障。它一方面是学者们赖以界定自己学术活动范围和限度,以及专业活动合法性的依据,另一方面在学科内部对从事于该学科的研究者起着自我规范、自我约束的作用,从而使同一学科的学术活动具有某种共同性,形成某种“研究传统”或“学术共同体”,并在学术共同体内部展开有效对话。[1] 无论是高等院校的教学,还是通常的学术研究活动,都是以学科为基本的建制而展开的。可以说,学科已成为一幢幢分门别类的知识大厦的基石。

在近来的中国哲学界[2],从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开始至今所产生的汗牛充栋的“中国哲学”或“中国哲学史”学科的丰富成果,都有失去学科保障,从而在该学科失去原有的价值和意义的危险。wwW.133229.cOm中国哲学学科基石是否稳固,成为学科内部令人担忧的重大问题。于是,中国哲学界的许多研究者纷纷就学科的合法性问题提出质疑,并试图化解目前存在的学科合法性危机。“中国有无哲学?”、“什么是中国哲学”,或者从中国哲学学界自身的立场来看,将问题置换为“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做?” 诸如此类的疑问困扰着中国哲学界。如果我们不能对学科的合法性问题提出有力的回答和有说服力的说明,我们就无法对我们所从事的学术活动的意义做出合理解释,也无法说服我们自己继续开展这种学术活动的根据。因而,学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机,同时也是学术活动的意义危机和从业者的信心危机。由于“中国哲学”又和民族精神、文化传统、中西文化的对话等一系列非常宏大的意义体系相关,所以中国哲学合法性危机又是一个在人文领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全局性问题。

本文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对中国哲学学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机以及相关的讨论意见进行描述和分析,并探讨合法性危机出现的特点、意义以及可能的回应方式。

一、追源――历史性的错误

“中国哲学”的存在或许从根本上就是一个“错误”:中国本无“哲学”一词,自古也无“哲学”这样一个学科。中国人所使用的“哲学”一词是晚清时期的学者黄遵宪从日本引入中国的,而日本人对该词的使用又始于一位研究西方哲学的学者西周用“哲学”这两个汉字对应西文的“philosophy”。可以说,在中国谈论“哲学”,完全是中西文化相遇所产生的一个后果,而且很可能是一个“错误性”的后果。

引入西方的学术,与中国固有学术或中国当代学术进行会通,并不一定就发生类似“中国哲学”的历史性“错误”。在黄遵宪的时代,康有为、梁启超、严复等大家,他们常使用“学术”、“思想”等字眼,来进行中西哲学的会通。虽然他们中有人也表示反感“动以西学缘附中学者”(梁启超:《保教非所以尊孔论》),认为“好依傍”与“名实混淆”是“中国思想之痼疾”(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但大都走的是一条“亦中亦西”、“不中不西”的融汇中西并发展中学的道路。中国人刚开始大规模接触和移译西学,存在着相当的困难,只好用中学来格西学之义,“缘附”之类的毛病是在所难免的。胡适先生“开风气之先”地撰成《中国哲学史大纲(上)》,中国到底有没有“哲学”的问题和中国到底能否建立一个“中国哲学”学科的问题就产生了,并开始发生本文所说的中西文化相遇所产生的错误性后果。

胡适受过良好的美国实用哲学以及现代学术的训练,在建立中国哲学(史)学科时,他是非常严谨的。他的严谨体现在明晰的定义、严谨的学科规范和广阔的学术视野三个方面。由以上三者,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虽然只写一了部上卷,但却成为中国哲学(史)学科的经典范式。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直到现在为止,中国哲学史的研究,都没有从根本上超越这个典范。由于这个典范是众所周知的,本文不再赘述。

胡适所确立的这个经典范式本身或许即是一个历史性的“错误”:中国有中国的传统学术和学术传统,西方有西方的传统学术和学术传统,为什么一定要用西方的传统学术和学术传统来重新规划(甚至取代)中国的传统学术和学术传统?从思想史上看,这个问题身后的背景是近代以降中西古今之辩的一个结果。从东西文化的交流(这种交流在当时不如说是相遇)来看,是西方强势文化扩张的全球化,以及东方弱势文化主动接受西方文化的全球化的一个后果。从当时学术界的心态来说,这是科学救国、教育救国、文化救国、学术救国等民族自强的一种反映:对于别人有的,要么我们原本就有,要么我们现在也应该有,要么我们将来也一定要有。别人有哲学,我们也有哲学。别人有哲学史,我们也一定要有哲学史。正是在这样一种学术背景下,中国哲学(史)这门学科就应运诞生了,并从此就开始了以西方哲学来剪裁中国史料的学科史和学术史。这正如为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作序的蔡元培先生所说的,编中国古代哲学史有两重困难,一是汉学的工夫,也就是国学的功底或材料的工夫,一是西洋哲学的训练,而胡适先生是恰好二者兼治的。在这里,不再是过去的学者们所熟悉的“汉宋兼宗”,作为古论思维代表的义理之学已不再能和注重名物训诂的汉学相对,而是“汉学”、“西洋哲学”的“兼治”,西洋哲学已取代“宋学”成为指导思想和方法,因为“我们要编成系统,古人的著作没有可依傍的,不能不依傍西洋人的哲学史。”[3]

虽然说胡适所树立的经典范式是一个历史性“错误”,但胡适本人确实是大手笔,蔡元培说得很是中肯,胡适有着深厚的“汉学”工夫,因而他一方面更多地借鉴和仿照西方哲学的学科规范来建立中国哲学(史)学科,另一方面在对中国哲学史的讲述中,则更多地照顾到中国学术本身的特点和内容,较多地采用汉学的方法和方式加以说明。我们现在读他所写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可以发觉其中非常平实的行文风格,他更多地是以当时人们所能理解的语言来讲解古代的学问,而较少生硬地套用西方哲学的概念或理论来解释中国的史料,当然一些附会也是免不了的。在对中国哲学史料的解释上,紧随其后而且对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建立也做出了重要贡献的冯友兰先生[4],则有显著不同。冯友兰先生在依傍西方哲学的路上又向前走了一步,提出“今欲讲中国哲学史,其主要工作之一,即就中国历史上各种学问中,将其可以西洋所谓哲学名之者,选出而叙述之。”[5] 冯友兰的哲学史实践也是依照这个主张来操作的,例如用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来解释朱熹的“理气关系”,用柏拉图的“理念说”来解释朱熹的“理一分殊”等[6],这种解释是否有助于人们理解中国哲学,是很值得怀疑的。在港台学界中,牟宗三先生在融会以儒学、佛学为主的中学与以康德哲学为主的西学时,也创造了一套相当有影响的儒学话语系统和中国哲学范式,其影响之大,以至于今日在港台的一些治中国哲学的学者心目中,只有一种“西方哲学”,那就是康德的哲学,只有一种“中国哲学”,那就是经由牟宗三诠释的“陆王心学”。当这代学人饱读了西学,再把西学来格中学之义时,由此,又形成了中国哲学(史)学科的一个新典范:以不断变化着的西方哲学来演绎中国哲学史料,于是,学者们开始谈论作为存在主义者的庄子,竟然讨论朱熹的“理”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诸如此类的可怪之论。“通过哲学家们对传统哲学的整理和诠释,传统不是愈来愈清晰、明白了,而是愈来愈令人不可理解了;哲学作为文化系统的一个功能部门,它使人们不是愈来愈亲近传统,而是愈来愈疏远它。”[7] 在中国哲学史这门学科中,我们面对和处理的无疑是中国的史料,然而对这些史料用西方的种种观念诠释时,我们所获得的所谓中国哲学史,究竟是西方哲学在中国哲学学科中的运用史,还是中国哲学自身的历史,我们是靠近了中国哲学的精神,是远离了她,这些都是需要讨论的[8]。

这些苦心经营中国哲学的前辈学者的影响是巨大的,他们所创立的范式的影响是深远的。被誉为韩国东洋哲学第一人的学界前辈柳承国教授在回忆牟宗三、冯友兰等人的学术影响时说:“他们的影响很大,是当时亚洲哲学研究的先驱。不管现在人们对他们的学术如何评价,但可以说,当时比他们更好的没有了。他们在国际上的影响也很大,他们在介绍亚细亚学术文化时所说的,人们是绝对信从。其中,冯友兰是名声最高的。”[9] 当然,我们并不能指责前辈学者们走错了路,因为他们作为学科的领路人,同时也是探路者,在无现成的路可走的情况下,他们在摸索中往哪里走都是有可能的。这些前辈学者都有良好的中西学术背景,他们从跨文化的视野出发,来探讨所谓“中国哲学”问题,在今天看来,他们所苦心经营的“中国哲学”,可以说只是文化际的比较哲学而已。

二、辨惑――中国有无哲学

既然所谓“中国哲学(史)”是中西文化相遇的一个后果,那么就不免产生这样的问题:在依傍西方哲学而建立起的中国哲学史,“是中国哲学的史呢?还是在中国的哲学史呢?”[10]如果问得再直接一点,可以说,这个问题也就是“中国到底有没有哲学(史)呢?”对于这个问题,冯友兰的态度是,“中国哲学家之哲学之形式上的系统,虽不如西洋哲学家;但实质上的系统,则同有也。讲哲学史之一要义,即是要在形式上无系统之哲学中,找出其实质的系统。”[11] 牟宗三先生在其以“中国有没有哲学”为题的演讲中认为,“中国学术思想既鲜与西方相合,自不能以西方哲学为标准来定取舍。若以逻辑与知识论的观点看中国哲学,那么中国哲学根本没有这些,至少可以说贫乏极了。若以此断定中国没有哲学,那是自己太狭陋。中国有没有哲学,这问题甚易澄清。什么是哲学?凡是对人性的活动所及,以理智及观念加以反省说明的,便是哲学。”[12] 根据这样的哲学定义,他认为“中国有数千年的文化史,当然有悠长的人性活动与创造,亦有理智及观念的反省说明,岂可说没有哲学?”[13] 冯友兰与牟宗三各自的回答,代表了此后解决这个问题的两种模式:一种模式是侧重于从哲学的普遍性出发,以西方哲学为参照或标尺,来“发现”中国的“哲学”;一种模式是侧重于从哲学的特殊性出发,(当然是以“哲学”作为通名来使用为前提的[14]),强调中国哲学相对于西方哲学的特性。这两种方式都属于“中国有哲学”的论证方式,但又不是截然对立的,只是各有所侧重而已。

在当前中国哲学史界,“中国有无哲学”的问题再次被提了出来。例如,张立文[15]、李宗桂[16]二教授近来都明确地发问并作了解答。“中国有无哲学”这一涉及学科存在合法性的问题,在中国哲学界需要重新加以“证明”,加以“澄清”,有其鲜明的时代背景。在当今的时代,虽然我们从传统虚无主义的极端中逐渐走出(当然,这种虚无主义仍然很令人感到担忧和可怕),但业已放松了“强国保种”的生存压力而可能保有一种平和的文化心态的文化人,则不能不对事实上已经断裂的文化传统发自肺腑的悲鸣。如果我们把这种文化情绪称作文化民族主义,那么它和中国哲学学科之所以发生关联,主要原因在于中国哲学学科在传续中国文化传统的功能上的表现令人失望。对中国哲学学科内部的从业者们来说不无讽刺而又应当认真加以关注的是,这样的批评不仅来自于学科内部,而且越来越多地来自于学科的外部,尤其是来自于从事西方哲学研究的专家学者。人们已习惯将哲学作为文化的核心,习惯于通过对哲学的把握来理解整个文化的精神,而目前的中国哲学史未能提供给人们一种有效的通达传统的路径。

重提学科问题的第二个背景是中国哲学主体意识的觉醒。除了受民族文化虚无主义影响至深的一部分人对民族文化的断裂表现出麻木不仁和幸灾乐祸外,我们大多数人都深刻地经历了传统世界与现代世界那令人心痛的切割。中国哲学界的前辈们并不乏“传薪”之外还要“传火”的自觉。传薪,亦即传学;传火,亦即传道。无论是冯友兰的“阐旧邦以辅新命”[17],还是牟宗三等人的“花果飘零”心态下主张的“返本开新”,都有着传道传火的自觉。然而世事毕竟不尽如人意,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人们把哲学等同于政治,并用政治的一元化来规范哲学创造与哲学活动的一元化。哲学的发展权成为政治权力的专利和特殊待遇。在当前的中国哲学界,自觉努力实现从哲学史家向哲学家转变的,逐渐成为中国哲学界一种日益多见的理论诉求。和合学、心灵哲学、中国经典解释学等,都已逐渐浮出水面。一个民族必须有自己的文化传统,有自己民族特色的理论思维,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已开始得到中国哲学界的确认,而这一点却对中国哲学的未来发展产生非常深远的影响。

重提中国哲学学科问题的第三个背景来自于西方哲学界所发生的深刻变化以及变化对中国学界的影响。黑格尔曾经武断地断定中国人的思维是主体“沉陷在客观的实体里”,是主体与客体的直接合一,因而将中国人的思想排除在哲学史之外[18]。现代的海德格尔把“哲学”理解为西方传统上以主、客二分的认识论和“概念思维”为特征的“形而上学”,而将中国人以“非概念思维”或“诗性思维”为特征的论说系统称作“思想”。海氏本人很推崇东方的“思想”,企图借鉴东方的“思想”以克服西方“概念思维”的“形而上学”。2001年9月,德里达在他的中国之旅中与中国学者对话,明确地说出“中国没有哲学,只有思想。”[19] 德里达的说法在许多从事西方哲学研究的中国学人那里,得到了更多的理解和认同。如果说民族主义在哲学上的表现,我们可称之为“哲学民族主义”的话,那么从海德格尔到德里达的这种类似黑格尔的把哲学作为西方哲学的专名使用的方式,同样激起了中国哲学界的哲学民族主义,虽然德里达声明:他的说法“丝毫没有文化霸权主义的意味”[20]。这种哲学民族主义的产生同中国哲学的主体性是联系在一起的,人们期望着中国哲学自身的发展,至于中国有没有哲学,有哲学还是有思想,都需要从中国哲学自身的发展来做出说明。中国哲学界已经厌烦了围绕着西方哲学的“指挥棒”来转。现代西方哲学具有活力的创造活动也给中国学人以很大的刺激,他们不仅想学习西方人的哲学或思想,还想进一步“奢望”一下,使中国哲学或思想也获得西方哲学或思想那样的生机和活力。

在上述背景下,中国哲学界又开始就“中国有无哲学”问题进行“辨惑”工作。人们大体上仍是结合着普遍性证明和特殊性证明两种方式来证明中国有哲学的。从普遍性证明出发,人们或者力证中国哲学中有许多与西方哲学有许多共同的特征或元素,或者给出一个哲学的普遍性定义(这个定义显然是具有更宽泛的适用性和兼容性的),然后证明中国哲学也符合这个定义(这种证明实际上在给出定义时就已经暗含着了)。从特殊性出发,人们认为哲学具有不同的形态,中国哲学具有中国哲学的形态,不能用西方哲学的特殊形式来判定中国有无哲学[21],而中国学人应当重视中国哲学的形态特殊性,不能照搬和套用西方哲学的语言和范式[22]。普遍性与特殊性结合起来,就意味着中西哲学具有许多共同的特点,不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思想系统,但又各有其特殊性。例如从事于中西哲学比较研究的张士英教授[23]和从事于西方哲学研究的俞宣孟教授所作的解答[24]。他们的回答,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能否化解中国哲学学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机呢?我个人认为,这些探索是必要的,而非是充要的。

三、危机――中国哲学是否可能

中国哲学存在的合法性危机,从表象上看,是中国有无哲学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思索与解答着眼于过去,即中国“哲学”的“史”。我们向更深层的方向考察,并着眼于现在和未来的话,这个危机可以归结为中国哲学是否还有必要继续存在、中国哲学能否发展、中国哲学如何存在和发展三个相互联结的问题。

首先,既然所谓的“中国哲学”只不过是一个“历史性错误”,我们本来有自己的传统学术以及传统的学科分类,那么我们现在还要不要延续这个“错误”?中国哲学是否还有必要继续存在?对这个问题,学术界的答案是不同的。在此之前,冯友兰先生对这个问题曾提出两种方案供大家选择:一是坚持以西方哲学为标准,来严格地筛选中国义理学史料,而获得“中国哲学史”;一是不必理会西方哲学,中国义理学我行我素,而获得“中国义理学史”。[25] 当然,能否以义理之学作为中国传统“哲学”或“思想”的统称也是成问题的。对于第一种选择,几乎成了中国哲学界相当普遍的一种选择;对于第二种选择,现今也有人赞同,认为中国没有“狭义的哲学”,不如称作“中学”或“中国的古学”。[26] 也有学者不赞同此种态度,认为这种“自我放弃、退出、拒绝”“哲学”的做法,“既不合现代学科分类的时宜,亦迁就了西方哲学中心主义”。[27] 实际上,当我们按照西方哲学家的指引,以“思想”来定义中国的理论思维时,又不免入“中国有无思想”的窠臼。“思想”在这里又有着特殊的含义,并非我们日常语言所说的“思想”一词的含义。海德格尔等人“发现”了东方的“思想”对于克治西方“哲学”或“形而上学”以及作为后果之一的“科学”或“科技主义”的弊病的意义,“是不是有朝一日一种‘思想’的一些古老传统将在俄国和中国醒来,帮助人能够对技术世界有一种自由的关系呢?我们之中有谁竟可对此作出断言吗?”[28] 中国传统的复杂性就象西方传统的复杂性,而海德格尔将东方思想理想化,与我们惯常将西方思想理想化一样,都有着价值取向与解释维度上的一厢情愿。海德格尔虽然略通老庄,然而对于中国哲学或中国思想发展的历史究竟又了解多少呢?恐怕真实的情况应该是,中国不仅有“思想”,而且有“哲学”。当然,张祥龙先生主张退出“哲学”,并不等于放弃“哲学”,因为在他看来,这里作为西方哲学专名使用的“哲学”,已经被置换为“思想”了。无论是主张“哲学”,还是主张“思想”,当然无损于中国理论思维的历史存在,但却能够影响到中国“哲学”或中国“思想”的学科建制、范式和未来发展方向。

陈来教授认为,在冯友兰提供的两个选择之外,事实上人们在实践着第三个选择:即理论上认定以西方哲学为标准,而事实上是以中国义理之学为范围。[29] 俞宣孟则否定了冯友兰给出的两个选择,认为“唯一剩下的出路是迫使我们去重新思考哲学本身究竟是什么。”[30] 张立文先生主张“根据中国哲学的特点,给(中国)哲学作出自己的规定。”他认为可以这样来表述中国哲学:“哲学是指人对宇宙、社会、人生之道的道的体贴和名字体系。”[31]这个定义可能受到朱熹的启发,《易传》讲:“一阴一阳之谓道”,朱熹认为,“一阴一阳”并不是“道”,而“所以一阴一阳者”才是“道”。这个定义与胡适、牟宗三等更早的前辈学人对于哲学的定义有所不同,不再立足于哲学的普遍性,而是立足于哲学的特殊性,亦即“中国哲学”之为“哲学”的定义。

“生存还是毁灭”,面临这样一种选择的不可能是中国的理论思维,而是“中国哲学(史)”学科,以及在这个学科下得到庇护的学术研究和丰富成果。面对这个问题,也许较为明智的选择是不必定于一尊,让所有人走一条路。我们仍处于探索阶段,不妨让人们各抒己见和各持己见,按自己认定的路走下去,使我们在整体上拥有着开放性和丰富性。鲁迅先生曾说过,世人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也许我们在探索中,逐渐形成新的学术传统。这样的传统或许还不止一个。

其次,无论是用“哲学”还是用“思想”来界定中国人的理论思维,这种形上的思考传统即使从先秦诸子算起,也已二千余年了。中国哲学史作为一个学科,其历史也有将近一百年了,它已形成了自身的一个传统,虽然我们对这个传统有着许多不满意。这二千余年积累了丰富的精神财富的形上传统,能否流入现代之中,成为我们迈向未来的文化资源,取决于中国哲学是否能够发展,能否展现生命活力。冯友兰先生很发人深省地提出“照着讲”和“接着讲”,张立文先生又益之以“自己讲”。由“照着讲”和“接着讲”,出现了承续宋明理学的程(二程)朱(熹)道学(也称程朱理学)、陆(九渊)王(守仁)心学、张(载)王(夫之)气学三系的现代“三新学”:新理学、新心学、新气学。由“自己讲”,出现了不限于承续诸子之一家的“和合学”,此外,“新仁学”、“境界哲学”、“心灵哲学”、“现代新墨学”等学派或新的哲学学说已在形成之中。

从中国哲学史学科内部的实践中,我们可以发现,“照着讲”、“接着讲”和“自己讲”之间,并不是孤立的三种“讲法”。其中,“自己讲”是“照着讲”和“接着讲”的根本。如果不能“自己讲”,没有依据传统而又在回应当代的哲学课题中超越传统的现代哲学理论作支撑,我们就无法很好地“接着讲”和“照着讲”。一味向西方寻找理论工具,“接着讲”与“照着讲”的结果,却使我们陷于究竟是“接着谁讲”和“照着谁讲”的迷惑。中国哲学学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机,从实质上说,是当代中国哲学自身发展力和自身创造性的危机。

再次,中国哲学如何存在和发展,在学科上着重体现为方法论危机。这里所说的“方法论”,是指落实中国哲学存在和发展的具体操作方法。解决的途径可能有三条:一是向西方寻找,援西入东,“以夷治夏”。这是人们所惯用的一种方法。例如主张用现象学方法来会通中学的张祥龙很坦率地说出:“我自认还没有那样的能力,能够完全不求助于西方而让华夏的古文献自己说出新话语,获得当代的新生命。”[32]他努力尝试让“中国思想完全可能走一条既受到西方思想深刻影响,而又复兴自己的非形而上学思想的道路。”[33]二是从中国哲学自身的传统中寻找方法,例如张立文先生的《中国哲学逻辑结构论》,继承和发展了朱熹的弟子陈淳《北溪字义》和戴震《孟子字义疏证》的范畴解释学方法,从范畴分析、范畴与范畴联结而成的逻辑结构分析入手,来解释中国传统哲学义蕴。[34]现在“逻辑结构分析法”已成为中国哲学界常用的一种方法。最近张立文先生又提出了“和合方法”。[35]一些学者也擅长用“汉学”的方法来从事中国哲学研究,走历史学与文献学的进路。只是对中国哲学史的史学研究应当与哲学研究结合起来,否则达不到哲学史应有的深度。[36] 汤一介教授最近提出建立中国经典解释学,恢复经典解释传统,在“我注六经”中使“六经注我”,从而恢复经典的活力。三是在借鉴中西和会通中西中,可能出现的新的创新性的哲学方法。同样,我们对此三条路也应抱有一种多元开放的态度,分头探索。三种道路无疑都会各有短长,各有所蔽,但却可以为我们提更多的选择。

四、展望――中国哲学的生生之路

“危机”往往与“机遇”和“转机”相连。中国哲学能否通过在化解学科存在的合法性危机的机遇中,出现某种好的转机呢?

首先,关于哲学还是思想。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来看,中国究竟有无哲学,或者中国究竟是有哲学,还是有思想,不仅仅限于一个学术争论的话题,还是一个话语权力的问题。在西方哲学和文化居于全球优势地位或强势地位时,中国学者的声音往往湮没在西方哲学家的断言之中,西方哲学家的意见很快地全球化为普遍性的主张。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或许不必执著于哲学抑或思想的争论。就学科角度而言,既然哲学是在西方文化全球化的过程中与东方文化相遇而产生的一个“错误”,但“哲学”已成为世界文化体系中的一个“共名”,人们已经习惯于不仅用它来标示西方的哲学,而且来表示世界各文明体中的相应的内容。在这个事实的基础上,现在东、西方哲学界所应做的,应该是自觉地从世界文化多元存在的事实出发,来重新界定“哲学”的内涵,以使“哲学”这一共名具有广泛的适用性。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宗教学界,“中国有无宗教”成了类似的学术讼案。一些西方学者坚持从基督教文化中的宗教概念出发,认定中国没有宗教,而只有哲学(这回倒是承认中国有哲学了)。西方宗教学家依据于基督教经验的宗教概念,无法涵盖诸如佛教这样的东方宗教,然而把诸如佛教等东方宗教排斥在宗教之外又显然是荒唐的,于是不少西方宗教学家积极修正他们的宗教概念,以期使它能够涵盖世界宗教。[37] 那么西方的哲学界也应该积极地向西方宗教学界学习,改变自身的固执姿态,改变局限于西方文化经验的狭隘性。就中国哲学学科而言,我们一方面可以从哲学的普遍性出发来界定哲学的概念,另一方面可以从中国哲学的特殊性出发,来确定中国哲学的概念。

其次,关于中学与西学。就学科范式、方法和话语系统方面来说,中国哲学学科先天地就与西方哲学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因而如何处理中西哲学的关系,就成了中国哲学学科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们可以保持一种多元化的探索方式,我们可以继续用西方哲学来解读中国文本,也可以“在参照西方哲学和相对独立发展之间寻求一种动态的平衡”[38],试图“找到一条比较靠近中学,借鉴而不依傍西学的理解之路,从而架起传统与现代的智慧桥梁”。[39]在这里,我们切忌范式的单一化。

同时,在我们着手以某种现成范式去从事中国哲学研究之前,我们必须从根本上反思中国哲学学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反思这种范式能否兑现中国哲学学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当前中国哲学的研究已经可以完全抛开解答“中国有无哲学”的比较哲学研究方式,而是努力尝试确立中国哲学作为世界多元哲学之一元的独立性,使中国传统哲学作为一种有特性从而有价值的文化资源进入现代文化。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哲学史家们的工作,就是用本民族的语言和思维,去向现代人吟唱本民族的哲学史诗,因此,探索主要依据中国哲学自身的资源来建立中国哲学的学科范式和话语系统,是更为基础性和本原性的工作。

在中西哲学之间,一些学者还强调中西哲学的“会通”。从目前学界的实践来看,这种会通带有强烈的单面性,即总体上是以西方哲学来辅助理解中国哲学,并且是让中国学界通过西方哲学来理解中国哲学,而不是使西方学界通过这种会通来更好地理解中国哲学。也许一些学者的本意在于为中西哲学找到一个具有共同点的对话平台,然而西方哲学界又有几人能够读懂汉语哲学界的文本,又有几个重视中国哲学界对西方哲学的论说?令中国哲学界尴尬的是,似乎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出发反而无法理解中国哲学的意蕴,要想理解中国哲学,反而要借助于西方哲学。在今后的中西哲学比较研究或会通中,我们可以继续这种“以西解中”的事业,但不要轻易地、武断地否定“以中解中”的可能性。我们的确是无法回到古典文本的原语言和语境中去,但我们仍然可以用现代的中文语言和中国语境去重新解读古典文本。此外,在中国哲学的世界化问题上也不能一相情愿,用西方思想来诠释中国哲学只能是让西方学者初步了解中国哲学的“便宜法门”,但西方人真正要深入地了解中国哲学,那么他就必须学汉语,通古文,设身处地地试图用中国传统思维来进行思考,以图理解中国的古典文本。

再次,关于中国哲学史与中国哲学。海德格尔并不是一个汉学家或中国哲学史专家,但这并不妨碍他像叔本华一样对中国哲学进行解说以建立某种意义体系,也不妨碍他把中国哲学理想化而有所取用和有所发挥。关键之处在于无论是叔本华还是海德格尔,无论他们如何憧憬东方,都能“援东入西”,并能够“化东为西”,在借鉴和融会中继续西方哲学的传统或形成新的哲学传统。中国哲学界无疑有许多东西要向西方哲学界学习,但最根本也最首要的,还是努力培养西方哲学界那种活跃的创造力,相较而言,近几十年的中国哲学仿佛是犯了“贫血症”,自我更新和自我调节的功能非常孱弱。

中国哲学的继续发展,曾经是许多中国哲学大师对于未来的期望。例如胡适在《中国哲学史大纲》的《序》、张岱年先生在《中国哲学大纲》的《结论》中都做过充满期待的展望。张岱年说:“西洋哲学及其方法已输入了中国,人们虽一时不免为西洋哲学所震炫,但需要新哲学的呼声已可以听到,我们可以期待着一个可以媲美先秦的哲学灿烂的情形之到来。”[40] 这些话虽写于前一个世纪的上半叶,但对于今天的中国哲学来说,仍具有着昭示作用。从最近的情况来看,中国哲学界的情况似乎有了好的转机,一些主要依据于中国传统哲学资源的新的“中国哲学”开始渐渐由潜入显,我们有理由相信,通过中国哲学界的努力,中国传统哲学必将获得她的当代形态,我们也许可以乐观地预告,一个中国本土哲学自主发展的时代已经到来。[41] 或许哲学界将来从学科上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中国哲学”与“中国哲学史”将是两个有联系但并不相同的学科。“中国哲学”指中国当代的哲学,它既包括当代的“中国的哲学”,也包括“哲学在中国”,而且是“哲学在当代中国”。“中国哲学史”则是关于从传统到现当代的中国哲学的历史。或许我们还应当意识到,将来对“中国哲学史”学科的范式和传统具有相当重要影响的,很可能就来自于当代的“中国哲学”。只有这样,我们也才能把“哲学史”变成“当代史”,也只有在开发和利用中,使历史上的中国哲学由可能的文化资源,成为现实的文化资源。但是,令人担忧的是,从当前的整个中国学界来看,人们无论是从研究传统上还是从学术心态上都还未对中国传统哲学获得其当代形态而成为“中国哲学”做好准备。

注释:

[1] 本文参阅了知识社会学的相关成果,如(美)华勒斯坦(wallerstein,i.)等著,刘健芝等编译:《学科·知识·权利》,三联书店,1999年3月版;(美)华勒斯坦(wallerstein,i.)等著:《开放社会科学――重建社会科学报告书》,三联书店,1997年4月版。(英)巴里·巴恩斯(barry barnes)著,鲁旭东译:《局外人看科学》,东方出版社,2001年12月。

[2] 本文在中国传统哲学以及中国传统哲学在当代的继续发展的意义使用“中国哲学”一词。

[3] 蔡元培:《中国古代哲学史大纲序》,同上。

[4] 关于冯友兰先生对中国哲学学科的典范意义,请参阅陈来著:《现代中国哲学的追寻》,人民出版社,2001年10月版,其中的第13章《冯友兰中国哲学史研究的贡献》,已有详论。

[5]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页。

[6] 可参阅拙文:《理一分殊新释》,《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8年第1期。

[7] 拙著:《朱陆之辩――朱熹陆九渊哲学比较研究》,作者自序。

[8] 参阅景海峰:《学科创制过程中的冯友兰――兼论“中国哲学史”的建构及其所面临的困境》,《开放时代》2001年第7期。

[9] 彭永捷:《柳承国教授访谈录》,《原道》第7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2年2月。另见《东亚文化研究》第1辑,东方出版社2001年12月。

[10] 金岳霖:《审查报告二》,《中国哲学史》(下册),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5页。

[11]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第14页。

[12] 牟宗三:《中国哲学的特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3-4页。

[13] 同上书,第4页。

[14] 同上书,第1页。

[15] 张立文:《朱陆之辩――朱熹陆九渊哲学比较研究》序。

[16] 李锦全、冯达文主编:《中国哲学初步》,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7月第2版。

[17] 冯友兰先生于1988年2月写就并直到去逝一直挂在书房的对联:“阐旧邦以辅新命,极高明而道中庸”。见陈来著:《现代中国哲学的追寻――新理学与新心学》第十五章《〈中国哲学史新编〉与冯友兰的终极关怀》,人民出版社2001年10月,第342页。

[18] [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95~99页。

[19] 《是哲学,还是思想――王元化谈与德里达对话》,《中国图书商报》2001年12月13日。

[20] 同上。

[21] 李宗桂:《中国哲学初步》导论。

[22] 俞宣孟:《本体论研究》第三章“本体论与中国哲学的道”。

[23] 张士英:《哲学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1月版。

[24] 同上书,跋。

[25] 请参阅陈来:《现代中国哲学的追寻》附录《世纪末‘中国哲学’研究的挑战》。

[26] 张祥龙:《从现象学到孔夫子》,第190页。

[27] 张立文:《朱陆之辩――朱熹陆九渊哲学比较研究》序。

[28] m. heidegger:《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logy》,p.25。译文转引自俞宣孟:《本体论研究》,第526页。

[29] 陈来:《现代中国哲学的追寻》,第355页。

[30] 俞宣孟:《本体论研究》,第122页。

[31] 张立文:《朱陆之辩――朱熹陆九渊哲学比较研究》序。

[32] 张祥龙:《从现象学到孔夫子》序。

[33] 同上书,第307页。

[34] 一些学者误以为范畴解释完全是模仿西方哲学,实质上是不了解中国的范畴解释传统。参见俞学孟:《本体论研究》,第123-124页。

[35] 张立文:《和合方法的诠释》,《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2年第3期。

[36] 拙文:《中国哲学史研究中的哲学研究与史学研究》,《光明日报》理论版1997年7月31日。

[37] 请参见刘述先:《论宗教的超越与内在》,收入《儒家思想意涵之现代阐释论集》,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波兰)柯拉柯夫斯基:《宗教:如果没有上帝》“写作缘起”,三联书店1997年4月版。

[38] 洪修平、白欲晓:《在借鉴中深化对中国哲学的认识》,《光明日报》2002年5月21日。

[39] 拙文:《朱陆之辩――朱熹陆九渊哲学比较研究》序。

[40] 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序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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