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话剧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为什么陡然大滑坡?

时间:2022-10-17 10:44:52

中国话剧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为什么陡然大滑坡?

著名评论家刘厚生为纪念中国话剧百年撰写了题为《中国话剧史的十一个“为什么”――回顾话剧百年兴衰之路》的长篇论文,对当下的话剧创作颇具启示意义。由于篇幅所限,本报仅刊发文中的第十个问题。

大致是80年代末,但谁也说不清是哪个关口开始,话剧观众忽然减少,大量话剧院团演不出戏来。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话剧院稍好,但也无法连续演出,内地院团,基本上成为电影电视的演员待聘库(类似江南民间的“荐头店”)。颓势来得猛,大出人们意料之外,一时许多人从创作题材上、演出风格手法上乃至经营体制上多方实验,寻找出路,比如小剧场运动,比如荒诞派剧目上演,比如大篷车巡回演出等等。到现在将近20年了,作用仍然不大。话剧究竟怎么了?

思前想后,世上没有无风的浪,无因的果。话剧如今的大滑坡,实际上可以说是过去多次衰落的总结,仔细求索,可以发现很多共同的或类似的缘由。不用详论,就人们常常提到的,就有:

1、几乎众口一词,说到话剧危机,都会指出中国和外国电视连续剧和电影的巨大压力。大量优秀话剧人才和观众被拉走。

2、外国许多真的和假的高雅剧场艺术如交响乐、芭蕾、大歌剧以至杂技马戏等等戴着“全球化”的花冠昂然入侵,占领了最好的剧场和季节。民族话剧只得靠边站。

3、多年来不断改制,分分合合,人心不安,保留剧目难保,待遇低。

4、许多地方,包括一些大城市,多年欠账,没有建设标准的话剧场院,没有阵地,只得打游击,租金贵。

5、许多地方,领导不重视,认为过去话剧宣传能力强,配合政治任务快,管用。现在传媒多,影响大,比话剧更快,话剧成了秋天的扇子,偶或装装门面,其实无用。

6、社会风气浮躁浅薄,不少人迷恋流行歌星,喜欢小品相声,关注一夜成名,拼命多发横财,能安静坐下来欣赏话剧的人越来越少。

以上种种,都是事实。社会大转型,话剧适应新的生态环境显然需要一段时间做多方面的研究、探索。但我以为,除了如何适应外在环境、条件外,同时更有必要深入考虑话剧艺术的内在问题。外因总是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这自然是一个可能有多种看法的复杂问题。

中国话剧从来就强调自己的战斗传统。所谓战斗,首先指的自然是思想政治内容的战斗性。但这要做具体分析:建国以前,反袁世凯复辟、反日本帝国主义等是民族大义,当然正确;建国以后,一系列的思想政治运动,情况就复杂了。有正确的,比如反对美帝国主义,比如反贪污、反浪费、反;也有不正确的,比如反、比如;也有当时似乎正确、却经不起历史考验的,比如个人迷信、造神运动等等。每当运动一起,我们缺少独立思考,一概奉命战斗,于是只能匆忙写出大都是公式化概念化没有多少战斗力的戏,甚至在当时就是为错误的思想政治路线服务的戏,岂非越战斗越糟。

话剧当然具有宣传教育功能,因此可以有宣传剧这一品种,正如美术有宣传画一样。我们不会忘记一出《放下你的鞭子》在抗战时所产生的广泛影响。但是我们的有些权威却往往过于夸大这方面的作用,过于强调其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教鞭和武器作用。然而,话剧绝不能仅仅满足于写现实的政治或政治思想理念。话剧题材广袤无限,对于个人的灵魂发掘,对于家庭社会的表里剖析,对于国家命运的关注,打架,恋爱,分家,争权一直到战争,无不可以入戏。思想政治的基本原则是重要的。抗战时期有过三个坚持,三个反对;今天有四项基本原则,科学发展观,等等。时代精神是应该主动结合的,时代局限性是难免的,在此前提下,话剧题材应无。话剧的战斗性,决不限于政治题材,更不只是内容。《北京人》只写一个旧家庭,《茶馆》只写旧社会一角,何等深刻,何等动人。它们的战斗力(应称为思想感染力)是凭借其艺术表现、艺术形式的战斗力(应称为艺术竞争力)才显现的。我以为,话剧既然是艺术,不是政治文件,那么它的艺术性是特别重要的;话剧既然是戏,不是散文,那么它的戏剧性是尤其重要的;话剧既然是写生活中的一个个人,那么写出真实生活中的真实的人是最为重要的。“以人为本”,才能体现话剧的根本精神。

许多年来,由于许多剧作的公式化概念化,削弱了我们话剧的战斗力,更由于艺术表现、艺术形式缺少竞争力,导致百年话剧出现多次衰落。由此进一步探索,也就显现出我们的话剧家们――首先是不少作家们思想辨别力和独立思考能力不强的问题和创作功力不够深厚的问题。我这里只谈后一个问题。

所谓创作功力不够深厚,我以为是一些青年剧作家在继承传统方面下的苦功较少。我说的主要是指西方传统。话剧的根在欧洲,从古希腊以来,文艺复兴时期,浪漫主义时期,现实主义时期一直到现代的多种思潮,积累了极为深厚的传统,出现无数大师和经典作品。不学习、继承这些遗产就无从谈创新,更别想超越。前面说过,早期话剧就因为没有在这方面努力求教,未能形成创新的基础,我们今天不能为了厚今而薄古,重中而轻洋。试看我们最尊敬的田汉、洪深、欧阳予倩、曹禺、夏衍、郭沫若、老舍等等前辈,哪一个不是精研古典,学通中外。十几年前,佐临老师曾郑重建议制定一百个中外经典名剧的上演规划,一直未能得到政府和院团的重视。中国人学做中国旧体诗,还要“熟读唐诗三百首”,何况学习外来的话剧。我以为,中国青年剧作家如果不熟读并且精研古今中外名剧三百种,既使天分很高,也很难进入世界第一流戏剧家之列。

我这里说的只是学习古典剧作,读者不难理解,应该学习的远不止此,不用多说。

根底不厚――难以写出优秀大作――政治运动或政治号召一来就忙于写任务戏――任务戏演得快,丢得快,没有竞争力,观众不爱看――话剧滑坡――滑坡更引不起再刻苦写话剧的兴趣,不如去写连续剧――话剧更往下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一个怪圈?尽管当前还有些剧作家在咬定青山不放松,有时还出几个令观众高兴、给话剧争光的好戏,但总体情势终是在下滑。百年大庆可以热闹一阵,热闹之后呢?我们不灰心,但没有措施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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