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艺术的“现在进行时”

2009年3月的一天，几个月前还门庭若市的曼哈顿画廊一条街，90％以上画廊都关了门。有的据说搬去了租金低廉的布鲁克林区残喘，而多数就这么脆弱地死了，力捧现代艺术的西方社会在金融危机降临的时候，纷纷首先削减了艺术投资，现代艺术在西方社会中的地位和价值，于是水落石出地被揭发出来。力捧现代艺术，原来是一种现代文化虚伪。

如果比喻美术是社会文化中的一道大餐，现代艺术往往表示为其中最新鲜的头道菜。因为“现代”，就意味着采收烹制，消化距完成时最短、最近。问题来了，现代艺术会不会在自身发展的阶段比较中，令某个时间段以前的艺术过时?答案是肯定的。我在美国加拿大时，明显基于金融危机的背景衬托，感到现代艺术正在整体长大变老。

表面原因是，现代艺术界的艺术家们或评论家们，未能就“现代”或“当代”做一个可自圆其说的时间门卡，在模糊逻辑的支持下以前他们曾为这种“掐尖”的艺术，做了最堂皇的命名――“现代艺术”，但想不到现代艺术已长成茶树，采完新芽还会长出新芽，就算把相对最新的“芽”叫做“现代芽”、“后现代芽”、“当代芽”或“当下芽”，正在进行时态的芽总会把过去完成时态的芽衬托为旧态。于是，一贯挑战传统的现代艺术，自身内部正在形成“现代艺术传统”。

笔者先去了美国纽约的古根汉姆博物馆。那里正在展出“美国艺术家审视亚洲艺术”。作品多为现代艺术家以“亚洲”为引线，创作的一批小装置或综合材料作品：数架摄影仪在几问小黑屋里循环放着几部画面简单却似乎深奥的叙事小片，一本长长的折页像屏风似的打开，从头到尾，仅有一道毛笔划的线水平穿过每一页面；而另一个真正的屏风，立在那里成了许多影像拼贴的底板：有一间约四米高的空屋，四壁从底到顶都装修为白色书架，其中立着封面而非书脊对着屋中央的数百本白色、无字的书。该馆一进门处，但见数百本被破坏的书垃圾般堆在那里，展示着现代艺术的颠覆性。

我又去了美国纽约曼哈顿中心的MOMA。可以说是全球现代艺术的朝觐地。我发现，正是在这里，现代艺术正在拱卫经典作品和领袖人物的出现。那些并不在当下继续创作新作品的艺术家，却被当成了最尊敬的文化英雄――现代艺术的顶级殊荣，很矛盾地弃离了最当下的另一批新秀。是最当下的正在创作新鲜作品的艺术家，创作不过现代艺术20年前的前辈?还是20年前的“前卫”至今无法逾越?个中信息透露，现代艺术真的很难搞，掌声已经不再给最新诞生出的作品或人，现代经典既立，则新传统横空出世，必以传统为衬托体及假想敌的现代艺术，前半身的确正在变老，正在转性为“传统”。而矛盾的现代艺术评价系统，来不及正视和适应这个现实，他们没有把最新的叶子品鉴为最好的“茶”，反开始标榜已没有采摘价值的老叶子。背后原因也许是，现在进行时态的现代艺术，总在把几句话就能向人类告诫清楚的真理――如要尊重人的价值，维护人性和自然、环保，追求和平，敢于爱敢于恨控诉社会的异化，文化暴力，种族歧视阶级压迫等等――已实在没必要通过故意简单的色，形线或各种工业材料文化零件符号日用品弃置物的“装置”，来那么曲折地表达。如果现代艺术家觉得刷各种语言的大标语，来代替自身表达这些简单道理会让自己失业就要有一种心理准备，这种简单真理复杂传播的途径手段的相似几率，会是非常高的。现代艺术刚走出半个世纪，已经充满了太多的相似和雷同，出新变成高难高危，新芽初长成，就是老叶的样子。故尔，整个现代艺术界开始集体怀旧。20年前的艺术仍有荣光，仍要纪念。这不正说明，20年来现代艺术没有整体的进步吗?

这样说并非不尊重现代艺术。我认为，没有现代艺术，就没有人类文化艺术的可持续发展。古典艺术，传统艺术在我们之前形成了一座一座高峰。油画、雕塑按成熟体系的思维和标准，已经被表现发挥到了极致，后来的人继续重复地表现，不仅仅没有价值，更会引文化入缺氧之地。所以，印象派背弃了文艺复兴以来，包括18、19世纪登峰造极的油画传统，是拯救了人类的整体文化，赋予艺术，文化以新的生存空间。观念上提示了人类继续创新的可能性，体系上完成了新的价值观的评价转换，从而引领了思想的进步和创新的增量。

这个巨大的成果，凝结成了现代艺术体系，也因此，历史赋予了现代艺术家比前辈艺术家更重的文化责任和思想负担。艺术的形式、手段用材，场合不再那么重要，人们也确实不再基于画面或形态来观察你，而主要想看你如何与众不同，如何令人眼前一亮，再看你究竟说了什么。如果煞有介事、费气拔力地仅仅只说了一些简单的公知真理和理念――生态环保，性、异化、文化忧思、反战和、平宇宙观宗教颖悟等等老生常谈的内容，人们会觉得这样的现代艺术中的文化思想含量不高。

艺术家客串思想家其实不能胜任，反之，风格化、趣味化地去传播一些简单真理，在互联网时代越来越没有意义。人们要现代艺术家去提示生存前景，引领创新，开启思想，现代艺术的卖点不能不是观念，而多数人看到的现代艺术，实在没什么可贩卖的。

美国，加拿大之行，让我看到现代艺术的大本营，现在只有存货可卖，现代艺术界忙着给旧货抛光，翻新――这难道意味着国际艺术界整体的现代创新力的衰竭?

与许多美加同行或非同行人谈现代艺术，我处处感到西方社会对现代艺术由衷的尊重。很少听见如国内人谈起现代艺术就有不解不屑或不恭。没人会津津乐道于某个现代艺术极端生涩怪异，诡谲的新闻性个案，限于猎奇地轻浮谈论或浅薄揶揄，然后宣称大智若愚般的不懂，以示某种理性和正义。绝大多数西方人，不管专业或不专业，都会不掩饰地关注、体谅，支持现代艺术；不过我也发现，大多数西方人，不管专业还是非专业，都对现在进行时态的现代艺术了解不多，他们像是自愿地限于认同已有定论的过去完成时的现代艺术，愿意对某个十年前就知名的现代艺术家流露尊敬，举得出的例子也偏多于进人博物馆，美术馆的艺术作品。究其原因是，越来越近的现代艺术，充斥了越来越多的似曾相识，许多观念经过琢磨、注解及语言还原，淘出来的闪光点所剩无几，既浅显又无知，的确没什么思想含量。如此，就造成了人们对过去10年，20年前的现代艺术的留恋。人们止于此地赞赏现代艺术，对现在进行时的现代艺术持宽容，礼貌的旁观态度。看到许多现代艺术馆都在展陈过去的现代艺术作品，或忙于回顾现代艺术，笔者得出这样的结论，现代艺术已进入更年期。下一个高峰出现，大师辈出之前，人们可质疑它的可持续发展力。

下面，我把沿途所见的一些现代艺术的“现在进行时”选例介绍如下(作品名称系笔者所编暂代)

一、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艺术学院：《蚊子的轰炸声》(装置)

这是一个装置作品，几只蚊子被装在一个小玻璃瓶里，内置有蚊子的宜居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