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六书名目次第语言学逻辑辨析

摘要：汉字是世界华人认识客观世界表达主观情绪的符号系统，汉字构形包含了丰富的民族文化元素，汉字六书排列次第也蕴含着客观逻辑规律。判读理解汉字六书及其排列次第具有重要的学术理论意义。不了解华夏先民的认识和思维方法，缺乏系统的眼光及联系的方法，就不可能正确理解六书名目及其排序的逻辑关系。只有了解掌握辩证逻辑原理方法，才能对汉字六书理论系统进行正确解读。

关键词： 汉字六书 名目次第 认识方法 逻辑结构 制约关系

汉学界古往今来趋之若鹜的六书研究，无不宗师班固、郑众以及许慎。由于班固、郑众和许慎关于六书的名目及次第颇为不同，加上世易时移，屡有革故鼎新，以致当今能够准确列出三位古贤当初名目次第的，已堪称学界凤麟。后世学人对汉字六书研究各逞己意，异见蜂出，对于三贤的名目内涵、两千多年来已形成六书各表，聚讼纷纭的局面。至于三贤各自的排序理据，不仅未见深入理性的探讨研究，反而时有俗儒陋士妄斥许慎私改次第。对于三家排序的思维逻辑以及世人何以固守班固顺序，则尚未见过鞭辟入里之论。因此，若能深入分析三家排序之理，应可从中窥见中国古代名辩学家的思维逻辑和辩证思维方法。

最早对六书之名加以系统表述的人，当属西汉班固。名列“四史”之一的《汉书·艺文志》概括了当时的各类学科知识，班固在其中关于六书的名目及次第为：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班固标榜六书为“造字之本也”，虽然至今还遭浅人非议，但他对六书的系统表述仍旧影响深远，被学界公认为最早的汉字六书理论。今人想要对汉字构形理论溯源问津，仍然大多祖述班固。六书前四书象形、象事、象意、象声也被人们奉为“四象说”。尽管人们将四象说视为六书研究的正途捷径，却又全然尚未意识到：四个“象”字含义各不相同，四象之“象”是名同而实异。一如当年政府要求百姓遵守的道德轨范“五讲四美”一般，其中五个“讲”字也是并非可以作为一个意思理解的。讲文明的讲是“追求”；讲礼貌的讲为“崇尚”；讲道德的讲是“遵循”；讲卫生的讲是“讲究”；讲秩序的讲乃“恪守”。班固四象说中的“象”亦当作如是观。需了解汉字“象”的常规语义为模拟、倣制。更须理解“四象说”中象形的象是“临摹”物形；象事的象为“象征”其事；象意的象乃“仿拟”旨意；象声的象为“模拟”其声。四象即即是事物、现象、意识、观念的临摹、象征、仿拟、模拟。班固将四象列序为形事意声，显然是根据发生学自然法则。转注、假借需借助于思维，属高层次的认识活动，根据认识规律列于四象之后也理所当然。

汉字音、声自古不同。“音”只能表达感觉，即使有感情也不能表达明确的“意义”。呼笑歌哭呻即为自然之音，古贤就有“音声相随”之说。天籁之音出乎自然难以模仿追随，故不能说成天籁之声，古人还有“大音希声”之论。宫商角徵羽是用以表达描摹、协调节奏之语音，故应为声。声可以传递思想，心中不快就要发声。所以“声”一定包含语言意义。只有感情表达没有语言发声，只能叫“哼哼唧唧”。，当今名曲《忐忑》便是明证。清人陈澧有一段关于声的精彩之论：盖天下万物，人目见之则心有意，意欲达之则口有声。声不能达于异地、留于异时，于是乎书之为文字。文字者，所以为意与声之迹也。陈氏对声字的最佳说辞和理解运用可谓炉火纯青。象声之“声”，为人类语言之声而绝非自然之音。音与声之异今人已经很少理解，要想在汉字学领域踵事增华，还须明白四个象字各不相同。而后人正是由于未能理解四个“象”的名同实异，不得已才另辟蹊径对汉字六书名目次第加以莫名其妙的改造，形成了后世五花八门的汉字构形理论。

历史上第二个列举六书名目的是郑众。身为一个官员，他做学问也理所当然地站在文化历史立场。在《周礼·地官·保氏》注释中，他因事制宜地重订了符合当时话语方式的六书名称及次第。作为掌管农业的一个部长级高官，郑司农有经世济民的大事要做，大可不必深陷区区小学的专业泥淖。他注释六书为“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不仅次第不伦，连名目也大有凭记忆随意书写的痕迹。无论是身份拘束还是风格所致，有一点可以肯定，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的名目以及次第均未得到历代治小学者们的认可。情形一如今人不会将马列著作当作数理化经典一样。尽管中国历来有学政道一体化和学而优则仕的传统倾向，但思想家毕竟不是学问家，官员也不可能像当今的华威一般，既混迹政界左右逢源，又厕身学界纵横捭阖。对郑众我们既不必苛责，也无须将其说当作金科玉律背诵运用，此间道理简单毋庸赘言。

被历代治六书者推崇备至的许慎，有幸生活在六国多元文化合流、官民思想体制碰撞定型的东汉。他既要承前，还须启后。不辱使命地从专家角度并借助国子祭酒身份，积三十年精力致力于文化伟业。独特的人格立场和显耀的社会地位相得益彰，这位伟人得以将目光聚焦于文献文化的特有视角。他兼收古今并蓄异端，以文化学专家的观点对汉字六书构形理论进行了理性梳理和专业诠释。在那个思想自由学术活跃的辉煌时代，许学士既没受制于宫廷官府的冗繁规制，也未牵拘于民间闾里的陈规陋俗。他大义凛然以一个语言学家的超然态度，用宝贵的三十年人生履历完成了中国历史上汉字学的鸿篇巨制《说文解字》。许慎必将是人类文明历史中一位万古不朽的文化圣人。《说文解字》对汉字六书构形理论不仅按其名目逐条做了系统完整的专业表述，更重要的贡献还在于许慎从语言科学角度重新评估了汉字六种构形法的语言学意义及其价值，义无反顾地颠覆了前人相对比较任意的六书排序，按照六种构形法的语言学价值，科学客观地作出了汉字六书的最终定位排序。其后两千多年来，蓬勃发展的语言科学无论如何已经无出其右。

许慎将汉字六书依次排列为：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后人不仅未能真正读懂和正确理解许慎，反而采用许慎说解但同时又将六书为“形事意声”四书。既不守许慎规则复不见自身章法。对于学界默契地采用班固的排序和许慎的解说，我们不妨简单归纳为“班序许说”。不过汉字学领域对许慎横加指责的大有人在，当今能够流利背出许慎六种汉字构形说解的，已经足称学界骄子。其实许学士的六书排序及说解，既照顾了发生学原理，更体现了文字的社会文化学本质。许慎的文化眼识与学术魄力必当永为世人称道和铭记。

表情达意是一切文字的核心。汉字作为记录汉语的文字符号系统，指事构形法脱胎于象形但高于象形。指事构形法不拘泥于事物的原形，体现了语言文字意在表情达意而非描述的符号学本质。指事构形法的语言文化学价值高于刻绘、临摹乃至编结的象形法，因而许慎将起源于描摹的象形构形法让位于指事，许学士以独到的眼识将指事构形法提升到汉字构形六法之首，是汉字学研究的一个创举。

沿着语言学独特的思路和方法，许慎接着将具有明显表意优势的形声列为六书第三，而把略显古拙的会意列于其后。这种看似简单的调整，绝妙地体现了形声占优势的汉字构形趋势。将会意列于形声之后，在正确显示会意构形法的符号学弊端的同时，还巧妙地呈现了会意法与转注法的天然联系，显示了会意构形法跟转注构形法之间存在的势所必然的客观逻辑。会意列居形声之后转注之前，将一种既符合自然法则又显示思维规律的逻辑制约关系蕴含其间，不仅恰如其分地满足了后世了解“物以群分”逻辑方法的认识需要，也使汉字构形发生发展的来龙去脉得以清晰呈现。厘清了前面五书的内在语言学逻辑联系，再看假借构形法就已经令人秋毫在目。在许慎独具匠心的结构设计中，“指事象形为文、形声会意为字、转注假借文字兼之”的逻辑关系得以纲举目张，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从转注到假借也能让人易于理解掌握了。疏瀹了汉字六书构形法的历史渊源，可以使人对六书研究循序渐进，不再会徘徊于盲人扪象式的各执己见、稚童谕日般的各说各理。

汉语书写符号系统中的汉字，其形音义研究为历代学人所重。但学诣不同、师门有别，各家在研究实践中对汉字形音义并非平分秋色而是各有侧重的。即使早在东汉时期研究汉字的四大巨擘，也是以《说文》为形书，以《尔雅》为义书，以《释名》为音书，《方言》则是异域音义之大全。如果采用当今言说方式，那么《说文》是正字法兼字源，《尔雅》是雅语官话词典，《释名》为语源学词典，《方言》是雅俗方言对照词典。我们必须摆脱汉字研究古往今来故作艰深的传统陋习，让汉语汉字研究回归社会生活鲜活灵动的语言当中。以天地之文，鸟兽之迹，舆地之宜为依据，用方以类聚物以群分的方法，构建尽善尽美的汉字形音义符号系统。将汉字这一人类文明史上的文化奇观真实展示给世人。图形文字易于理解而无法阅读，表音文字易于阅读却无助理解，表意的汉字实现了形音义的完美结合与统一，是人类弥足珍贵的文化瑰宝。

当下我们的语境中脑残体流行、火星文泛滥，固然跟时代学风浮躁和浮光掠影的生活态势有关，但跟我们传统学问家管窥蠡测作壁上观的积习也不无关联。展示了六书构形法的客观脉络，足以从而正本清源，引领研究者登堂入室进入汉字构形学研究的语言学圣殿。

参考文献：

[1]许慎著. 说文解字[M].岳麓书社，2006-01. 影印第一版.

[2]二十二子[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03. 重印浙江书局汇刻本第一版.

[3]孙诒让著. 墨子閒诂[M].上海书店出版社，1986-07. 重印世界书局版.

[4]刘安著. 淮南子[M].上海书店出版社，1986-07. 重印世界书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