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发展论文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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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发展论文

汉字发展论文篇1

从五六年起,中国也终于把自古以来就在非正规埸合下使用的信手字、简笔字、手抄字,正式代替了正规场合使用传承了一千多年的楷体汉字而名之曰简化。当时的简化字共515个。64年又偏旁类推简化了共2238个。因为汉字的常用字也不过三、四千个。一部《红楼梦》总共只使用了四千二百个不同的汉字。所以,汉字简化的结果影响是相当巨大的。对于我们这些当时已读完大学的人来说,不啻又成了半文盲。所幸简化字中的许多字,在平时的手写字中就见过或使用过,所以,还能勉强应付。但对于新一代人就等于和56年以前的一切文献断了联系。与继续使用传统汉字的中国人,人为地制造了文化的分裂。

对于为什么要进行简化,今天说得最多的就是:“汉字产生以来,就在不断简化。字体由大篆向小篆,再向隶体楷体演变,多数字有某种简化的意义。”(《学术双周刊》8月20日刘辰文)什么叫‘简化的意义’?这几个字说得不明不白、羞羞答答。这还不如周有光来得直白。周先生当然是主张简化的。他先说汉字的发展就是笔划的简化。后来又改口说:汉字的发展笔划上有繁有简,但以简化为主。因为显然,如果只说汉字的发展就是简化。不仅有悖常理,也有悖某些文字变化的明显事实。所以,说有繁有简,以简化为主。就留有余地得多。这也是刘辰先生为什么说‘简化的意义’而不说‘笔划的简化’的原因吧!但是当初讲简化汉字时以及当今叫做《汉字学》或《文字学》著作中,却是没有这样留有余地,全都众口一词地,甚至举例说明:‘汉字的发展趋势就是笔划的简化’。既然有举例、有实证这事就好办。那么我们也来实地调查一番。

九十年代后期我用《中国书法大字典》做样本,进行了一次统计调查。为什么要选用这本书来做调查?一者因为它太普及了,谁都可以对我的调查统计结果进行核查;二来它既收有楷书、隶书、小篆也有大篆,比较起来是很方便的;三是它各种字的数量较多与同数字总量之比较大,有足够的代表性;四,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一种随机抽样,因为它的本意并非用来供研究字体笔划发展规律的,所以它有足够的公正性。调查的结果是:

一.小篆隶变的可用字共3657个(占许慎《说文解字》9353个字的三分之一强)其中隶变后增笔划的共2671字占有效样本的73%,减笔划的共426字占12%,笔划不增不减的共560字占15%。

二,字典中共有可用的籀文(大篆)808字与相应的小篆相比,其中小篆增笔的488字占61%,减笔划的72字占8.9%,不增不减的共248字占30.1%.

三,又取李圃所著《甲骨文选注》后附“正文所收甲骨文字检索表”中所收字共269字(约占已认知的甲骨文总数的1/5)。与相应的今文相比增笔划的共214个占80%,简笔划的共17字占6%,不增不减笔划的共38字占14%。

四,研究甲骨文的陈炜湛先生(中山大学)说:“甲骨文是正在发展变化中的一种文字体系。我们不能用形而上学的观点来看待甲骨文,必须用发展的眼光去分析它,……就单字而论,在273年中甲骨文字逐渐趋向繁复,是由简到繁而不是由繁到简。

五,从《说文》所收汉字总数9353个到《康熙字典》所收汉字总数47035个。一千多年间汉字增加了三万七千多个。而与正体字并存信手字,简笔字,充其量也不过两千多个(亦即含偏旁类推)。

所以通过实地调查。所谓汉字从大篆到小篆到隶变到楷书的发展中。笔划减少的最多也不过只有百分之十的汉字,而笔划增繁的却有百分之六、七十!某些文字学家们的汉字发展就是简化或者周有光所谓的汉字变化有繁有简,以简化为主的论断都与实际情况不符。

不过,也有一些文字学家误读了古书,把《说文解字叙》中的一段话作了错误的理解。这段话说:“及宣王太史籀箸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 其后,诸侯力政,不统于王,…… 分为七国,……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始皇初兼天下,丞相李斯奏同之,…… 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是时,秦烧灭经书,?斐?傻洌?蠓⒘プ洌?艘坌纾?儆?拔穹保?跤辛ナ椋?匀ぴ家祝??盼挠纱司?印!痹谡舛位爸猩婕拔淖盅荼涞挠辛酱ΑF湟皇谴笞?嗉呆ξ谋湮?∽?昧恕盎蚱氖「摹彼母鲎郑黄涠?怯尚∽?牧ナ橛昧恕耙匀ぴ家祝??盼挠纱司?印!庇谑且恍┪淖盅Ъ颐且晕?「暮驮家拙投际潜驶?募蚧?恕F涫担?淖肿痔迨樾吹谋浠?胧樾垂ぞ叩谋浠?泻艽蠊叵怠<坠俏氖怯玫犊痰模??灾被?抖嘤谇??蛲浠?V链笞?保?延杏脖食鱿帧?传统的“?”,竹字头下的“聿”在甲骨文中就像一支手拿着一支硬笔,不过后来把向下笔的竹叉改为两个横划罢了)所以,现在考古发现的战国简和秦简规整的直划和弯划、曲划、圆划就多起来。到汉简时已有毛笔出现,所以才有了粗细不一的笔划。那么既然通过我们的调查小篆比大篆的笔划增笔多达60%而简笔只有不到百分之十。则“省改”显然不是指笔划的增减。1934年徐文镜编的《古籀汇编》之凡例中称“本编说文提行字为2445字……古籀重文27772字”这也就是说每个字有十多个字的异体重文。许慎当时或者看不到这么多的重文。但是,五、六个总是有的。所以他才说“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或‘颇省’……。此处的“颇省”显然是指不与秦文合的大量的异体重文。至于“改”则完全因为李斯是位硬笔书法家。小篆完全出自他的手笔,他对大篆的字形有较大的改动。许多直笔都改为圆曲的笔形。这就是“改”的实义。把上下文放在一边单独孤立地把“或颇省改”定位于笔划的简化,这是误读古书的一大谬误。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好付诸公论了。

至于小篆改为隶书的“以趣约易”,更是成为一些文字学家解释隶变是笔划简化的‘铁证’。通过调查我们已经知道隶变的增笔划为73%,简笔划仅为12%。而且,许慎下面还有一句话就是“古文由此绝矣”。如果大篆改为小篆是笔划的减省,小篆隶变又是笔划的简省。那么为什么许慎不说大篆改小篆是古文由此绝矣!而偏偏于隶变却说古文由此绝矣?所以,许慎认为隶变的主要特征,显然不是笔划多少的变动。况且《说文》是许慎用隶书写的小篆字典,他对隶书和小篆这两种文体必定都是非常熟悉。他当然会知道隶变后的笔划有增有简。如果他在论述中只提简化的趋势却不提繁化的趋势,以为隶变的‘约易’仅指笔划的简化,岂非明白人说瞎话,何况那时他也不是要提倡简化字,何苦为简化打前锋?而昧着良心说假话?

   “约易”并非成词,所以二字必各有所指。小篆的作者都有名有姓,而隶书则不是什么固定的人完成。以大篆与隶书相对照,则隶书颇有保留大篆直笔划的地方。所以,此处的‘约’有‘约定俗成’之意。也就是隶书早已在吏、民间流行。故汤可敬先生解‘趣’为‘适应’就至为恰当(汤可敬著《说文解字今释》)。至于“易”则指书写容易便捷。具体说来,就是一改古文与篆书图画式的,圆弯曲笔,而为直笔划,同时各种逆顺倒笔如自左至右的笔划改为‘撇’,自下而上的笔划改为‘挑’等。总体上将杂乱多变的笔画,规范为横、竖、撇、点、捺、折等六种基本笔划所组成的偏旁部首,完全改变了古文中圆曲和反手的笔划走势,以适应毛笔发明后书写快捷的需要。这从至今发现的南北两方的二十余万块秦汉及三国时代的简牍中,可以看得至为明显。从此结束了一千多年古文的汉字形走势,开创了今后两千多年汉字的基本字形。这才是‘古文由此绝矣’的基本含义。具体说来如将一笔圆、椭圆、长圆、扁圆增为三笔的方框;将难写的上曲线、下曲线增为两笔的左撇右捺;将两笔的U形口,增为三笔的方形口;将两三笔的日、曰增为四笔的日、曰;将一笔的左右下弯,增为两笔的折;将一长画弯曲,截为两三短直笔;将一两笔的蛇形弯、迷宫弯、胎儿弯和蝌蚪弯分别增为三、两笔的弓、厶、巳和已;将一笔的上、下、左、右开口框均增为两直笔的框;将一、二、三笔的纽丝和绞丝增为三和六画的纽丝和绞丝;将两笔花瓣样弯曲的虫增为六笔;将三笔弯的木、禾增为四、五笔的木、禾,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恕不一一概述,有前列统计数字为证。笔画虽然增加了,但却好写多了。这也就是“约易”而不是“简化”的实情。此外,当然也有少数部首偏旁是减笔.如:水旁由五笔改为三点;皿旁由七笔减为五笔等,惟其数量不过十之一、二。

   对于小篆变隶书的隶变其性质如何?比(清)大文字学家段玉裁和现今的一些专讲简化的汉字学家对此作正确阐释者大有人在。如《说文》夹注引班固的话说:“今之隶书而无点画俯仰之势”。这个无“点画俯仰”之势,实在是道出了隶书易写的三昧。又如《晋书卫恒传》称:“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字难成,即令隶人佐书.日隶字,汉因之,隶书者,篆之捷也。”将篆书的圆笔曲笔与弯笔的俯仰逆顺说成“难成”,而将隶书的直笔顺行用一“捷”字概括,也可说是一语中鹄。此外,如近人(清)赵翼的《陔余丛考》称:“时以篆字难成,乃用隶字,以为隶人佐书,务趋便捷,故日隶书。”也不将隶变曲解为笔划的简化。所以,文字的发展,用简化来概括是完全错误的。这不仅是汉字如此,就是世界任何一种文字的发展,也可以概括为以繁化为主。

所以,中国汉字的简化实在并不是一种正确的做法。其理论与实践都是错误的。所造成的恶果已经无法挽救。是不是再改回到繁体?我以为这也不可能。因为半个世纪以来大陆的十几亿中国人就使用的是简化字。再改回去就无形中造成十几亿半文盲。更何况半个世纪大量的简化字文献又如何处理?当初改简化字的时候,主张者可以一言九鼎,简化没商量,如果有不同意见,政治帽子立刻飞来,永世不得翻身。但今天再考虑“简化”的时候,我们只能指出当初的错误,却不能反其道而行之。所以,我认为本世纪颁行的《通用语言文字法》对传统的繁体字,已经作了十分恰当的处理。这就是该法第十七条的有关规定。能够完全贯彻执行就已经很不错了。不久前兰州开全国推广普通话的会议,一位副市长就领着人上街捉繁体字。但是他捉的繁体字恰恰就是《语文法》允许使用的手书繁体字牌匾。所以,仅仅贯彻《语文法》也尚需时日,遑论其它。至于将来国人能做到如袁晓园女士所建议的‘识繁写简’也就很不错了。

汉字发展论文篇2

关键词:汉字;简化;综述

汉字作为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文字,在传承汉文化方面发挥着巨大功绩。汉字简化现象也一直是汉字发展的一个趋势。建国以来。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汉字简化更得到了有计划有组织的开展。然而对于汉字简化的评价,历来褒贬不一,争论非常激烈。

一、汉字简化的功绩

1.汉字简化符合了社会发展的需求

汉字的缺点主要是笔画多,书写速度慢,不少字结构繁杂,难写难认。现代社会是一个信息高速发展的社会,人们需要尽快的学习和掌握汉字,进而最快最好的去猎取知识、传递信息。简化汉字是为了便于人民群众学习和使用,更好地发挥文字的交际工具作用。汉字简化的显著优点是笔画少、结构简、字形清晰、分辨明快,比繁体字好学、好认、好写。有人曾做过统计,发现在书写速度、认知难度等方面,简化字均明显优于繁体字,这样就能很好的满足人们普遍追求快节奏、高效率的需求。

2.汉字简化利于教师教学和学生学习,利于教育普及,推动全民素质提高

简化字减少了笔画,减少了通用汉字的总数。周有光《汉字简化方案的推行成果》:小学教师们说,简化字有“三好”,即“好教”“好认”“好写”。教孩子识字,要分清笔画和结构。笔画少、结构简单,好教。“好认”:简化字比繁体字好认,因为眉目清楚。分辨明快。“好写”:笔画少,写来方便,这对小学生是很重要的。人们识字能力提升了,也就能更好的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进而提升全民素质。

3.从文字学角度看,有很多简体字在表意表音作用上显然优于繁体字

汉字在表音表意方面有着显著特点更利于人们对汉字的认识和掌握。有些汉字从繁体字到简化字之后,使人们对它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和理解。例如,繁体的“\”的意义显然没有简体的“众”好理解。

4.规范的简化字利于对外传播中国文化,并且已经在国际上有了一定的地位和影响

对于习惯了拼音文字的外国人来说,字形繁复的繁体字简直就是“天书”,而现行的规范汉字大大降低了学习汉字的难度。另外,我国规范的汉字简化字已经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公认。例如,联合国文件中的中文文本和西方国家出版的中文印刷品都采用标准的简化字;新加坡、泰国等国已明文规定使用我国公布的简化字。

二、汉字简化的弊端

汉字简化的功绩虽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但仍然存在着一定的弊端。

1.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某些学习者的负担。一批汉字简化之后,成为法定的规范汉字,但原来的繁体字有时还要使用,无法废止,这就增加了汉字的数量。

2.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汉字分辨率的降低。有些字简化的不太合适,造成认读和书写的某些困难。有些简化字容易跟相近形体的字混淆。比如“风”“凤”不分,“阴”“阳”难辨。

3.汉字简化过程中有一个简化字代表两个甚至三个意义并不相关的繁体字的现象,这样影响字的别词功能,造成了意义混淆。例如,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见到“皇俊”(皇后)之类的文字错误。

4.汉字文字系统本身的破坏,造成一些字缺乏理据性。如,“车”的繁体字更容易使人联想到车的样子,而简体的“车”很难想象车的样子。

三、汉字简化的争论问题

随着人们对于事物认识的深入和发展,汉字简化问题的优点与弊端已得到了人们的认可,不存在太大的争议,但在下面几个方面争论仍然比较激烈。

1.简化字与繁体字的关系

一部分人主张以简化字代替繁体字,因为简化字已经在国际社会上确立了一定的地位,并且它适应现代社会人们的需求。而对繁简并用,识繁写简,苏培成《关于简化汉字几个有争论的问题》说:“自然要增加学习负担,而且很容易造成繁简混用。”另一部分人认为繁体字存在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它是客观历史的结果,不能废除。繁体字更有利于大陆与海内外进行交流,它比简化字优美,更易表达情感,更具欣赏性和艺术性。

2.汉字简化与文化继承发展问题

一些人认为汉字简化破坏了传统文化,不利于文化遗产的继承。繁体字记录了我们千年的历史和文化,这是客观存在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历史。如果不认识繁体字,文化和知识就无法继承和发扬。另一些人认为简化并没有破坏传统文化,不会阻碍文化遗产的继承。周有光《汉字简化方案的推行成果》中论述:春秋时期的《论语》《孟子》等书用篆书抄写,汉代以后改为隶书和楷书,字体大变、字形大简,无人说汉代破坏了传统文化。繁体字改为简化字同“隶变”相比,也只是小小的变化,并不能说它破坏了传统文化。还有,有人认为我们对繁体字的出版物改成了简化字本,以现代字体重印古书、以现代语言解释古文,是更好地继承和发扬了传统文化。此外,中国大陆重视传承传统文化,广大教师和语言文字工作者也十分重视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大量古籍得到重印和新印,主要是繁体字本。因而,现实证明古代的汉字仍然有很多人认识和研究并不断发展深入,它并没有因为简化字而破坏。

3.汉字简化与汉字规范化的关系

一部分人认为简化字阻碍了汉字规范化的进程,使人们形成了汉字越简化越好的观点,忽视了汉字的规范化,进而造成了社会用字混乱的局面。一部分人认为汉字简化可以促进汉字规范化。高更生在《现行汉字必须规范化》中持这种观点,认为简化利于更好地掌握汉字,进而有利于规范化的确立。

四、汉字简化的原则问题

在汉字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汉字简化方案》和《简化字总表》的公布和实施获得了成功,初步确立了以简化字作为现代汉字的规范。1977年12月20日《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公布,因其简化力度过大,论证不够充分,宣传不够得力,在缺乏社会基础的情况下,仓促公布,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反应。指责之声盖过了溢美之词。

随着社会的发展,汉语日益丰富,汉字日渐增多,使用汉字的机会增多,人们势必就会要求简便,汉字势必会朝着更加便捷的方向简化。不能因为二简字的废止,就认为汉字的简化已走到尽头。但是在汉字简化的过程中。我们应当总结一简的经验,吸取二简的教训,根据“约定俗成,稳步前进”的原则,遵从群众的习惯。在汉字简化的实践过程中,要尽可能地保持其丰富的文化内涵,让汉字朝着便捷有序又不失其丰富内涵的方向发展。

汉字简化存在的一些优点与弊端已经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充分认识,它们需要用现实生活进行考验,我们也要随时关注它的发展。对于汉字简化方面具有争论的问题,更是以后我们对于简化汉字仍然值得关注和研究的问题,进而来推动文字向着更加健康的方向发展。

参考文献:

[1]陈章太,《论汉字简化》语言文字应用,1992年,第2期

[2]傅永和,《汉字简化五十年回顾》中国语文,2005年,第6期

[3]高更生,《现行汉字必须规范化》语文建设,1991年,第1期

[4]史有为,《汉字简化的价值评估》语文建设。1991年,第3期

[5]苏培成,《关于简化汉字几个有争论的问题――纪念《汉字简化方>公布35周年》语文研究,1991年,第1期

[6]苏培成,《简化汉字60年》语言文字应用,2009年11月,第4期

汉字发展论文篇3

“文字改革”的含义,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主任吴玉章在1955年全国文字改革会议上说:“我国人民已经有了文字改革的明确的方向和目标。在1951年指示我们:‘文字必须改革,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又指示我们,汉字的拼音化需要做许多准备工作;在实行拼音化以前,必须简化汉字,以利目前的应用,同时积极进行各项准备,这是文字改革的正确方针。”提出的“文字必须改革,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说的是记录汉语的文字要“改革”,由现行的属于表意性质的汉字改变为表音性质的拼音文字,也即“拼音化”。这是文字制度的改变。在实现拼音化之前要做三件事情,就是:汉字简化、推广普通话和制定推广汉语拼音方案。由此可知,“文字改革”的确切含义就是记写汉语的文字的“拼音化”。汉字简化、推广普通话和制定推广汉语拼音方案这三件事情本身,都不属于文字改革,而是文字改革的准备工作。其中汉字简化是在文字拼音化实现之前“以利目前应用”的一种非长远措施。推广普通话的目的是为在全国实现拼音化扫除障碍。汉语拼音方案,起初是作为拼音文字来设计的,叫做“拼音文字方案”,但由于许多技术问题并没有解决,1954年改为“汉语拼音方案”,其功能相应地改变为汉语拼音工具,并用于某些汉字不方便使用的地方,同时也可用作拼音文字的试验。

文字改革论辩的根本问题是:记录汉语的方块汉字究竟有没有必要改变为拼音文字。这个问题的根子出于对汉字和拼音文字两种文字制度的比较。汉字在中国使用数千年,本来不存在褒贬问题,自从19世纪末跟拼音文字的比较,出现指责汉字落后的言论,然后才有维护汉字的论争,贬低在前而褒扬在后。在这个问题上出现的两种相反的观点,后来被概括为“汉字落后论”和“汉字优越论”。

汉字简化工作,在要不要简化,如何简化的问题上,也有不同的看法,但比起对汉字的基本评价问题,这个问题是次要的。

文字改革运动的发展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五四时期到1949年,文字改革从提出口号到“拉丁化新文字”的摸索实验,再到实验停止。第二个阶段从1950年到1985年,文字改革作为国家语文政策的基本方向,通过行政力量推行汉字简化、汉语拼音方案等文字改革的辅助措施。第三阶段从1986年转入新时期,国家语文政策的基本方向从文字改革转为语言文字规范化。下面按文字改革发展的三个时期阐述,汉字简化问题争鸣作为附带问题单独阐述。

摸索阶段:五四时期到1949年

五四时期,出于对中国落后状况的反思,一批了解西方文化和西方思想的知识分子把国力的落后归咎于教育的落后,又把教育的落后归咎于汉字的落后,于是提出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的口号。1918年钱玄同发表《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像是声讨汉字的檄文。他提出:“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傅斯年(1919)也说:“凡些须懂得外国文的人,便知道中国文字和英法德等国文字的难易,实在不可以道里计。”

1923年国语研究会所编《国语月刊》出版特刊“汉字改革号”,对汉字发起了全面的批判。该期发表了钱玄同《汉字革命》、黎锦熙《汉字革命军前进的一条大路》、赵元任《国语罗马字母的研究》、蔡元培《汉字改革说》等文章,大抵主张废除汉字,并连带研究词连写和罗马字母拼写等问题。钱玄同再次用强烈的言辞否定汉字,说“汉字的罪恶,如难识、难写、妨碍教育的普及、知识的传播,这是有新思想的人们都知道的”;汉字不便使用,“足以证明”汉字“这位老寿星”“过不惯二十世纪科学昌明时代的新生活”。该期封面把汉字画成仓皇逃命的牛鬼蛇神,被拉丁字母杀得东躲,一败涂地。汉字改革专号的出版,标志着以废除汉字和实现拉丁化为宗旨的中国新文字运动的正式发起。

1928年,在苏联的瞿秋白、吴玉章、萧三、林伯渠等开始了创制中国拉丁化文字的工作。不久由瞿秋白写成《中国拉丁化字母方案》。1931年9月,中国文字拉丁化第一次代表大会在海参崴开幕。大会作出了《中国文字拉丁化的原则和规则》。其中涉及对汉字的评价,认为汉字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已变成统治阶级压迫劳苦群众的工具之一,实为广大人民识字的障碍,已不适合现在的时代。提出要根本废除象形文字(指汉字),以纯粹的拼音文字来代替它。

瞿秋白是主张废除汉字,制定拉丁文字方案的重要奠基人。他发表过一系列抨击汉字的激烈言辞。瞿秋白曾经提出:“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化必须罗马化。罗马化或者拉丁化,就是改用罗马字母的意思。这是要根本废除汉字。”瞿秋白接受了文字具有阶级性的思想,认为“汉字不是现代中国四万万人的文字,而只是古代中国遗留下来的士大夫——百分之三四的中国人的文字”。(李敏生2000:302-305)

鲁迅也赞同文字改革,提出要废除汉字。他在多篇文章中说:“汉字和大众是势不两立的”,“要推行大众语文,必须用罗马字拼音”。“方块汉字真是愚民政策的利器”,“汉字也是中国劳苦大众身上的一个结核,病菌都潜伏在里面,倘不首先除去它,结果只有自己死”。“如果不想大家来给旧文字作牺牲,就得牺牲掉旧文字。”(李敏生:307)

1935年12月,中国新文字研究会在上海成立。会议草拟了一个《我们对于推行新文字的意见》,征求各界人士签名。其中说到:“中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我们必须教育大众组织起来解决困难。但是这教育大众的工作,一开始就遇到一个绝大的难关。这个难关就是方块汉字。方块汉字难认难写难学。……中国大众所需要的新文字,是拼音的新文字,是没有四声符号麻烦的新文字,是解脱一个地方言的独裁的新文字。这种新文字,现在是已经出现了。”这里说的“新文字”,指的就是当时侨居海参崴的中国人制造的“拉丁化新文字”。(李敏生:363)

废除汉字的理由,归纳起来主要有:一、汉字难学难写难认,是普及教育的障碍。拼音文字只要记住几十个字母,学习起来容易得多。二、汉字不是记音文字,不能跟语言完全结合,不便推广白话文。三、汉字不便记录来自欧美的现代科技名词。四、文字是有阶级性的,几千年来汉字只为封建贵族服务,而不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为了代替汉字,于是设计了一套用拉丁字母拼写汉语的新文字,叫“拉丁化新文字”。

当时也有人不赞成废除汉字。例如1936年吴俊升提出:“我们教育者实在不应也不必附和废弃汉字的提议,而应在改良汉字的教学上多用功夫。第一,应该更适当的确定常用字汇,以为教学的根据;第二,应该就儿童学习的心理和汉字本身的体系,研究出汉字的经济学习法。”(转引自:王力1957)这是想通过改革教学方法来提高学习汉字的效率。

1939年7月,上海新文字研究会发表由倪海曙执笔,陈望道修改的《拉丁化中国字运动新纲领草案》。新纲领主张采用拉丁字母,一方面“反对立刻废除汉字的过左的主张”,同时“也反对把汉字看作万古不变、神圣不可侵犯的文字灵物崇拜的顽固主张”。

1940年5月24日,当时的教育部主管人员对中央社记者发表谈话,认为汉字“历史悠久”,有“六书之明体用”,而且“中华民族之所以巍然独立于世界,绵延数千年,文化之寄托,民族之团结,实有赖于文字之统一”;说拉丁化新文字不标声调,有很多同音词,“欲易更难”。(纪事:85)这是对汉字价值的正面肯定,和对拉丁化新文字是否容易学习的质疑。

1947年6月12日,政府教育部召开基本教育预备会,讨论到拉丁化新文字问题。据《新闻报》载:会上“亦有人主张废除汉字,提倡汉字拉丁化,多数专家反对,谓我国各地方言大多不同,倘用拉丁化文字,势必分化中国之统一。我国数千年来之历史文化,悉以汉字记载,且国人学习汉字,几无一感到困难者,倘一旦废除,无异断送我一脉相承之固有文化。”

1947年11月,朱经农在《教育杂志》发表反对拉丁化新文字的意见。他认为,一、中国数千年的文化都是用汉字记载下来的,一旦把汉字废了,将来中国人就无法阅读古书、了解中国文化。二、中国文字原系一字一音,同音的字实在太多,用罗马字拼起来,真不容易分别清楚。三、同一字各地读音不同,个人照自己的乡音用罗马字拼出来,会变成完全不同的许多字。将来中国的文字,化为无数种不同的文字,没有法子可以统一,也弄得彼此不能互相了解。统一的文字与国家的统一有密切的关系,破坏数千年来文字的统一,将有不良的结果,不可不慎重考虑。(纪事:103、104)

拉丁化新文字从20年代末开始尝试推行,一直持续到新中国成立的1949年。实践表明,拼音文字必然受到劳动大众欢迎的说法主要出于一些知识分子的推测和想象,在实际推行过程中会遇到许多难以预料和克服的困难。陆志韦在《五四纪念再谈谈新文字》(《进步日报》1949-5-4)的文章中说,“在老解放区,拼音文字好象推行不开”,认为“过去的工作可以说是失败了,至少没有完全成功”。但文章仍然认为,是汉字的“封建性”阻碍了拼音文字的推广。这种“封建文字的锁链又是双重的”,一是“只许写文言文”,二是“只许用方块汉字,不许用拼音文字”。把推行拼音文字的障碍归咎于汉字的“封建性”,是受到文字阶级性认识的影响。

在1949年12月到次年2月访问苏联期间,曾在跟斯大林谈话时阐述这样一个论点:汉字和汉语尽管不易掌握,但实际上是所有人都能学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学的,只要愿意学和不断提高。(纪事:125)这个论点好像是针对当时流行的文字具有阶级性、以及大众难以掌握汉字的认识误区而发的。

不同意见的对垒,使人们对汉字的认识逐渐深化和全面,诸如汉字可以立刻废除,文字具有阶级性的一些偏激认识也逐渐得到克服。

推行阶段:1950-1985年

新中国建国以后,主席曾多次表示过赞成文字改革的看法。在1951年提出:“文字必须改革,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在1956年1月20日中央召开的知识分子会议上,在讲话中提到:会上吴玉章同志讲到提倡文字改革,我很赞成。在将来采用拉丁字母,你们赞成不赞成呀?我看,在广大群众里头,问题不大。在知识分子里头,有些问题,中国怎么能用外国字母呢?但是,看起来还是以采用这种外国字母比较好。吴玉章同志在这方面说得很有理由,因为这种字母很少,只有20几个,向一面写,简单明了。我们汉字在这方面实在比不上,比不上就比不上,不要以为汉字那么好。有几位教授跟我讲,汉字是世界万国最好的一种文字,改革不得。假使拉丁字母是中国人发明的,大概就没有问题了。问题就出在外国人发明,中国人学习。但是外国人发明,中国人学习的事情是早已有之的,例如,阿拉伯数字,我们不是久已通用了吗?(纪事:219)

文字改革工作得到国家的有力支持,先后成立了文字改革协会(1949),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1952),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1954)(这三个机构前后相承,下文简称为“文改会”)。文改会的最初目的是研究并试验拼音文字,因拉丁化新文字不宜再推行,于是重点改为设计新的拼音文字方案;1950年又遵照主席关于“不能脱离实际,割断历史”的指示,首先进行汉字简化工作,以便当前使用。

当时主流派对汉字的基本评价,是对于五四时期认识的延续。吴玉章为五四纪念谈拉丁化新文字运动时再次提到:“中国文字主要是汉字,有许许多多不合理的地方。因为它太繁难:难认、难写、难记,是中国教育普及、文化发展的一个严重障碍。”(纪事:128)罗常培(1952)说现代汉字“必须一个一个地学习字的读音,必须一个一个地学习字的意义。这对于提高大众文化是一有阻碍的”。(纪事:164)

50年代初,也曾出现一些不同意见的争论。《大公报》(1950-9-3、4)曾连载张锐光的《斯大林论语言学对于中国语文问题的启示》,表达对汉字拉丁化的不赞成意见。李仁发表《拼音文字必须有类符》(《中国语文》1951-6),对拉丁化新文字做了较全面的批评。反驳文章有曹伯韩《新语文运动中的一些思想》(《人民教育》1951-2),针对不同意见,就有关文字改革的六个问题发表了意见:一、反驳汉语同音异义的字太多,拼音文字行不通的观点。二、认为所谓文字的民族形式并不在于文字的笔画或字母,而在于文字所表达的语言。三、反驳没有统一的民族语言,因而谈不到建立拼音文字的观点。四、批评把文字改革看得过分容易的认识。五、反驳拼音文字不如方块汉字易识易记的观点。六、批评先把新文字研究好了再推行的认识。(纪事:151)仁言信(周有光)发表文章批评李仁“把拉丁化新文字说成‘幼稚不堪’、‘一文不值’、‘行不通’、‘失败’了,这都完全不是事实”。

1957年是一个不寻常的年份。上半年,大鸣大放;下半年,学术问题成了政治问题,一些人因为在文字改革问题上发表不同意见而被打成“分子”。

1957年上半年,《光明日报》、《文汇报》等报纸,以及《中国语文》、《拼音》等杂志陆续刊登了一些讨论文字改革的文章,其中包括对文字改革持不同意见的文章。文改会于5月16日、20日、27日三次召开文字改革问题座谈会,多数参加者表达了自己对文字改革的意见。批评性的文章和意见,总括下来大概有这些观点:

一、汉字是优秀的文字,并不见得那么难学难认。

唐兰(1957b):“从中国文字发展的历史来说,我始终坚持中国文字有很大的优点,它的繁复难学等缺点是可以逐渐克服的。”他认为采用拉丁字母,势必把“每个人民习惯了的形式全部撇开,重起炉灶,根据语言来造文字”;“这种移山倒海的气魄是雄伟的,能否做到,是否值得去这样做,都还是要很好考虑的。”

陈梦家(1957d):“汉字是有好处的。(一)汉字是统一的,超方言的,不论什么地方的人写的东西大家都能看懂,不象拼音文字那样。(二)汉字在辨认上容易。(三)汉字有注音成分在内,如松、柏。(四)汉字的笔画很少,英文的one,汉字写作一;英文的man,写作人;英文的university这么一长串,汉字只“大学”两个字。我们对汉字的评价应该是公平的,不要光说自己不好。(五)中外各国的语言都是变的,但文字不能经常变,文字要定型,不能随便拼,不然就不能作为工具了。”“汉字虽然非常多,但是常用的并不多,普通人认识三千就可以了。……有了这三千字,就来研究怎么教。有人说汉字难学,我说不难,所以难,是教的人没教好。”

骆瑛的文章说,一位五十余年从事英语研究的人切身体会到,汉字并不难学。还说,曾研究汉字三十余年的奥地利文字学家罗逸明,曾经把十种外国文字和汉字比较,证明汉字比世界上任何一种文字都容易学。(杜松寿1957)

二、表意汉字是历史的选择。

陈梦家(1957a):“用了三千多年的汉字,何以未曾走上拼音的路,一定有它的客观原因。中国地大人多,方言杂,一种统一的文字可以通行无阻。汉语单音缀,有声调,而各地声调多少不一,同音语多,用了拼音文字自然引起许多问题。”

陶坤:没有理由可以断言“象形文字一定就落后于拼音文字”,也没有理由说“文字都要发展成为拼音文字”,“汉字的存在就是文字并不都要发展成为拼音文字的例证”。(倪海曙1957)

关锡来信:〔说到汉字何以未走上拼音道路的原因〕“主要是方块汉字符合汉语的条件,拼音文字绝不符合我们的语言。”(陈梦家1957c)

翦伯赞发言:“文字是历史的产物,改变是历史的过程”,“我激烈反对废除汉字。要废除汉字,除非决心把历史文化遗产丢掉不要,从野蛮人干起”。(倪海曙1957)

《光明日报》对群众来信意见的综述提到汉字有优点,拼音化有困难:“汉字望文生义的优点,是任何拼音文字所没有的。拼音文字则需要先经过音的阶段,然后才能达到知意的阶段”;“汉语中同音词很多,拼音化无法克服这个矛盾”;“汉语的方言复杂,对拼音化很不利”;“用拉丁字母代替汉字大大地伤害了我们的民族感情”;“方块字不难学”;“汉字不便于打字拍电报的缺点,是可以通过现代的科学技术来解决的”。(倪海曙1957)

蒋善国(1957)抽象地赞成文字要改革,但具体论证却意在阐明汉语不宜采用纯表音的拼音文字:“以内容极为丰富,历史非常悠久的汉语言文字,不是单纯的拉丁字母只注音记音所能担起这个千斤胆子。”

三、汉字还要使用。

陈梦家(1957a)“首先肯定了我们使用了三千年以上的汉字还是很好的工具,是简单而不复杂的,是和汉语语法相联系的,是一种不必废除的民族形式。”

唐兰发言:“不应当忘记在今天汉字还处在当家地位,不能否定他。”“拉丁化新文字能不能用还在未定之天,目前我们不能宣传汉字必须撤退”。(倪海曙1957)

四、希望“文改”工作要谨慎行事

陈梦家(1957b):“在没有好好研究以前,不要太快的宣布汉字的死刑。”“主张拼音的人,不要过于简单的认为全国大多数的人全赞成拼音,此事还得大家讨论,包括反对的人在内。”“文字这东西,关系了我们万万千千的人民,关系了子孙百世,千万要慎重从事。”

周祖谟发言:“没有把文字为什么要改革这个根本问题提出来讨论,对于如何来改革的问题也没有好好地讨论”,这是文改工作中的缺点。(倪海曙1957)

《光明日报》群众来信意见综述提到:文字改革“一家独鸣”,“已经形成一种压力,似乎谁要对文字改革表示怀疑,就会被人扣上一顶‘思想落后’的帽子,甚至会被人加上‘反对中央实行文字改革’的罪名”。“事实上在文字改革的宣传中,已经出现过‘只有帝国主义分子和唯心主义者才反对汉字改革’之类的吓人的论调。在这种形势下,即使有人敢于坦率地写反对意见的文章,也必然会遭到‘围剿’。”“不赞成汉字拼音化的人不是少数,但过去都没有说话”。(倪海曙1957)

当时的一些民主人士也提出文改的工作方法和公布程序问题。据说,“章伯钧、罗隆基……说文字改革没有经过全国讨论,是几个人关起门来搞的”;罗隆基说“是赞成拼音化的,这样让大家讨论就很难发表意见了”;章伯钧说(文字改革问题)“现在不是从法律程序上提出讨论,而是把它作为根本性的问题提出来讨论”。(杜松寿1957)

支持文改的文章中,李振麟(1957)的文章涉及的问题较广。其基本思想是:(一)“我们不但承认汉字在历史上的作用,而且也承认今天它仍然在起作用。即使将来有了拼音文字,汉字仍然要作为汉民族的古典文字为人们学习。”但是“汉字在今后作为全民交际工具是不适合的。”(二)“从文字发展的一般规律来看,世界文字有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是:从图画文字经过表意文字而到拼音文字(中间还有音节文字和音素文字两个阶段)。跟表音文字来比,汉字在文字发展史上是比较过时的东西,不能把它的优点夸大,说得比处于文字发展高级阶段的表音文字还好。”(三)“认为汉字是决定于汉语的特性这个错误论点的必然结论就是汉语不适于用拼音文字。汉字本身的发展历史就否定了这个说法。”他所说的“汉字本身的发展历史”指的是假借字的使用和形声字为主的现象。(四)“汉字不是不能改动的汉‘民族形式’”。(五)“既然现在的文字有的是进步的,有的是比较落后的、原始的,既然文字的本质不过是记录语言的符号工具,它跟任何民族和任何民族语言都没有必然的联系,也谈不到什么‘民族形式’,那末,当咱们为没有文字的语言创立文字或是原来有文字而进行文字改革的时候,完全可以选择世界上最进步的文字,也完全应该用政令来推行这种文字。这叫做按照客观规律办事。”(六)“我们主张文字改革的逐渐过渡是,汉字和拼音文字在长期共存中,逐渐走向以拼音文字为全民交际的书面语。”这篇文章立足于说理,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李振麟强调了从“图画文字-表意文字-拼音文字”的文字发展规律来看问题,这是富有理性的。周有光的提法略有不同而基本思想相同:“更重要的是文字制度的发展。发展的一般规律是从形意制度(picto-ideographic writing)到意音制度(ideo-phonetic writing)再到拼音制度,拼音制度又从音节字母到音素(音位)字母,从只表辅音到兼表元音。音素字母的拼音文字是人类的伟大发明,它用最少的符号写出任何复杂的语言。从形意制度到意音制度是文字发展史的第一次飞跃,从意音制度到拼音制度是文字发展史的第二次飞跃。”“任何一种语言,可以用繁难的符号书写,也可以用简易的符号书写,可以用意音制度书写,也可以用拼音制度书写。更正确地说,任何一种语言,如果它的文字符号是繁难的,迟早要发展为简易;如果它的文字是意音制度,迟早要发展为拼音。这是落后让位于先进的规律,决不因为语言特点和社会习惯的不同而有例外。”(周有光1979:2-3)

后来有人指出,“汉字和西方拼音文字是世界上所有文字中两个最大的不同系统。认为西方的这个文字演进三阶段也同样适合于中国的汉字,这个结论,完全是靠理性判断和逻辑推理的方法得出来的,并无事实根据。而且,以前和现在的所有论者皆无法提供足以证明这个结论的事实根据。”(刘光裕1985)

1957年的论战,是因不正常手段而终结,文字改革(汉字简化)工作错过了惟一一次早期修正和完善的机会。从此人们噤若寒蝉。直到拨乱反正,学术上一般问题的争鸣才开始正常化。

1958年1月,在《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的报告中提到有关汉字前途的问题,他说:“汉字在历史上有过不可磨灭的功绩,在这一点上我们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至于汉字的前途,它是不是千秋万岁永远不变呢?还是要变呢?它是向着汉字自己的形体变化呢?还是被拼音文字代替呢?它是为拉丁字母式的拼音文字所代替,还是为另一种形式的拼音文字所代替呢?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还不忙做出结论。”“大家有不同的意见,可以争鸣,我在这里不打算多谈,因为这不属于当前文字改革的范围。”这个提法是稳妥而合理的,对文字改革工作的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新时期阶段:1986年以来

新1985年12月,国务院将原来的“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改名为“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国家教委和国家语委于1986年1月6日至13日在北京召开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这个会议确定当前已经进入了以“四化”建设为重点的新的历史时期。会议宗旨是在党的新时期语言文字工作方针的指导下统一思想,明确任务。中央规定了新时期语言文字工作的方针和当前的主要任务。关于汉字地位和文字改革问题,新的提法有两点是值得注意的:一、“必须强调的是,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汉字作为国家的法定文字还要继续发挥它的作用。现行的《汉语拼音方案》不是代替汉字的拼音文字,它是帮助学习汉语、汉字和推广普通话的注音工具,并用于汉字不便使用或不能使用的方面。”这是明确表明现行汉字的合法地位,并表明汉语拼音不具有文字性质。这是对“汉字过时论”的否定。二、“汉字的前途到底如何,我国能不能实现汉语拼音文字,什么时候实现,怎样实现,那是将来的事情,不属于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现在有不同的意见,可以讨论,并且进行更多的科学研究。但是仍然不宜匆忙作出结论。”这表明文字改革不是当前的任务,有不同意见可以进行讨论。

在“不同意见可以讨论”的气氛下,人们开始重新思考和评价汉字优劣及文字改革运动的得失,出现不同意见的争鸣是正常的。而且,只有充分开展不同意见的争鸣,才有利于学术发展和对语言文字工作认识的进一步深入。

1989年,由袁晓园任社长兼主编、北京国际汉字研究会主办的《汉字文化》杂志创办。这是一个明显带有学派气味的刊物。该刊旗帜鲜明地鼓吹“汉字优越论”,反对“废除汉字,走拉丁化道路”。出于学术争鸣的需要,《汉字文化》的诞生有其历史的必然性和合理性。许多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和学者曾在该刊发表文章。

1991年10月23日,由北京国际汉字研究会、江西师范大学、江西电视合摄制的电视系列艺术片《神奇的汉字》在北京举行首映式。该片热情赞颂汉字伟大的历史功绩和卓越的现实价值,对文字改革运动加以反思。其中对于汉字优越性的表述,有些提法值得商榷,引起争议。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文字应用管理司于1992年1月25日在北京师范大学召开《神奇的汉字》专家座谈会,并以《〈神奇的汉字〉专家座谈会纪要》作总结,对《神奇的汉字》予以较严厉的批评。随后《汉字文化》发表文章《语言文字工作必须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加以反驳。

新时期尤其是90年代以来讨论汉字问题的文章很多。下面摘录80年代以来具有代表性的研究和观点(按时间为序;摘录难以全面反映该作者的观点,请阅读原文)。

张志公(1984):“汉字生命力之所以这么强,我想第一是由于汉字同汉语这种语言相适应。”又根据文化传统的继承性和教育的连续性规律,认为“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汉字不能废除,也废除不了”。

高家莺(1986):“文字是记录语言、传递信息的视觉符号系统,它的基本职能是供阅读。据统计,现代科学研究有30%~40%的时间是花在阅读文献资料上。随着人们阅读需求量的空前倍增,阅读速度问题就变得突出起来。”她从“四个方面对方块汉字和拼音文字的阅读速度进行了比较。比较结果表明:方块汉字比拼音文字信息密度大,视觉分辨率高,字形占空间小,有利于提高阅读速度;虽然方块汉字的感知单位与语言单位的一致程度比拼音文字差,影响了阅读速度,但就总体来说,方块汉字的阅读速度还是比拼音文字快。”

许嘉璐(1989):“现在摆着两条路。一条就是继续沉浸在汉字落后论中,冥想着一个世纪、两个世纪,或者更多世纪之后,实现拉丁化。因为汉字也是约定俗成的,也是进入了民族的观念和意识之中的,一朝之间改,天下大乱。恐怕得随着一代一代人的辞别人世,即使拉丁化,慢慢要到几个世纪。可是时代不等人呀。这一条路就要拖我们四个现代化的后腿,拖我们迎接挑战的后腿。另外一条路,就是大家一起来研究汉字的特点、汉字的优势,充分利用它,发挥它的优势,来迎接挑战。”(转引自:《汉字文化》1996-3:1)

周祖谟(1991):“过去很长时间,很多的学者认为汉字难认,难念,难写。其实呢,对于汉字的性质,以及它在整个中国文化发展上所起的作用跟它的特殊性并没有很好的深入地去研究,去理解。”“对汉字而言,第一我要说它是科学的,第二是容易学。关于容易学就是指的刚才讲的教学方法要有科学性的安排。”

袁晓园(1992):“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证明,所谓表形表意表音的人类文字发展的共同规律是不存在的,建立在这个不存在的规律的基础上的‘汉字落后论’、‘汉字难学论’、‘拉丁字母万能论’是错误的,由此而制定的走向拉丁化拼音化方向的‘文字改革’,也是完全错误的。”

苏培成(1992):“汉字是汉族人民创造的自源文字,在历史上有过不可磨灭的功绩,在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正在发挥着重要作用,今后还要继续使用下去。”

尹斌庸(1992)认为汉字的习得效率应该说是比较低的(与拼音文字比较)。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基本符号数太大。二是类推率太小。“尽管如某些人所说的,汉字有许多独特的优点,但是习得效率低的这个大缺点是无论如何否定不了的。最现实的办法就是采用汉语拼音作为辅助文字工具,来弥补汉字习得效率低的缺点”。

王开扬(1992):“百年来的汉字改革运动史表明,无论是改良汉字,还是改革汉字,其动机都是从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出发的,而不赞成的人都是从少数人的方便和好恶出发的,两个阵营划然有别。”

伍铁平(1993):“既然我们现在和可见的未来用的是汉字,教的是汉字,自然应该歌颂汉字。如果我们仍然像上引名家(按指瞿秋白、鲁迅、吴玉章等)那样贬低汉字,或者像当代个别人有个时期那样,宣称‘汉字拖了四个现代化的后腿’,并在课堂上这样教学生,学生还会好好学习汉字吗?爱国主义教育中包括热爱祖国的语言和文字,这在任何国家都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就我所翻阅过的文献来说,我国大陆40多年来很少进行热爱汉语和汉字的教育,这是严重的失误。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某君对‘赞美汉字’如此反感,说它是‘一风吹’是‘为少数人着想’。”

侯一麟(1994):“哪种语言用哪种文字,决不是随意的,是由这种语言的内在规律所决定的,是经过了几千年的自然选择、适应、修正过程的。一但用了一种文字体系,又会在某种程度上受其影响和制约,汉字源远流长,已经对汉语有巨大的影响,并业已成为汉文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仅从语言与文字关系的角度讲,汉字拼音化也行不通。”

尹斌庸、苏培成选编的《科学地评价汉语汉字》(1994)选辑了一批讨论汉字评价的论文,其中较多是批评“汉字优越论”的文章。《汉字文化》发表了一些比较系统地总结和反思“汉字落后论”的文章,如汤云航的《“汉字落后论”评议》,谢晖《走出汉字改革的误区——汉字落后论批判》等。

平心而论,新时期关于汉字问题的讨论,从语言文字学专业水平来看,持汉字优越论的作者群当中非专业人士相对较多。不过,专业水平较低,不见得眼光也一定较低。当年陈梦家(1957c)曾说:“群众对于语文的知识,可以是不高的,但不能说成是幼稚的。可以是不很正确的,但不一定象专家那末有成见——那些可能是对的成见,也可能是极错误的成见。文字改革是一切使用汉字的人的事,群众都有说话的权利;他们说的话可以是不在行的,但不一定都是错的。”所以,对于非专业作者的意见宜从大处着眼,而不应纠缠于细枝末节问题。

我们注意到,讨论文章有的还存在感情用事的缺点,或火气较大,或语含讥讽,有的还扣帽子,甚至上升到“立场”问题。但是总体上看,这是一场思想解放以后出现的学术争论。这些争论将有助于语言文字建设的健康发展。我们相信,只要本着追求真理的信念,客观、理智、科学地看待汉字评价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实践的检验,人们对汉字的认识必将越来越全面和深入,并逐渐接近认识的一致。

汉字简化问题

1950年,根据主席关于文字改革不能脱离实际,割断历史,应首先办简体字的指示,文改会开始着手汉字简化的工作。汉字简化是汉字的“改良”而不是“改革”。经过数年的酝酿修订,《汉字简化方案》于1956年由国务院公布。

在1957年有关文字改革问题的“鸣放”中,一些专家和群众还就汉字简化方面的问题发表了不同意见,简要摘录如下:

陈梦家(1957d):“文字是需要简单的,但不要混淆。这些简化字,毛病出得最多的是同音替代和偏旁省略。简化后有些字混淆了。”

关锡来信:“文改会仅仅是为了简化而简化,单纯地把汉字笔划减少了而已,所以这个工作变得不理想了。甚至比原来的汉字难学难认了。”(陈梦家1957c)

杨晦发言“现在小学生学简体字,实际上是双重负担,因为我们不能把小孩子看的书都印成简体字”。(倪海曙1957)

叶圣陶(1957)主张:“汉字简化采取约定俗成的原则”,“尽量采用群众已经通用的简体”,而“不要随便创造简体”。“还不到约定俗成的地步的同音代替,或者给某个字一个新任务,让它代替同音的另一个字,我都不赞成。”

《光明日报》综述群众来信意见提到:“简化汉字工作做得不够好,已经在青年学生中造成了不良影响,有许多人任意生造简化字,随便用同音字代替”;“一些青年人受文字改革宣传的影响,认为将来汉字必废,就不认真地学习现行的汉字”。(倪海曙1957)

施蛰存《倒绷孩儿》(《文汇报》1957-4-26),以杂文形式反映简化汉字(主要是同音代替字)造成混淆和阅读困难。(倪海曙1957)

有关汉字简化问题的不同意见,应该说大多是中肯的,遗憾的是,随着“反右”斗争的展开,那些意见都没有被接受。这表现在1977年12月发表的《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一味求简,乃至大量采用同音替代字和俗字,影响了文字的稳定性,加重了社会用字混乱的现象。

1986年初在北京召开了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在汉字简化工作问题上有两个重要决议:一是宣布废除《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二是提出“今后,汉字简化应持极其慎重的态度,使文字在一个时期内相对稳定,以利社会应用”。据傅永和的报告,在“需要不需要继续简化汉字”的问题上,当时有两种不同的意见:

有的主张“需要继续简化汉字”。理由是:1、简化字“给人们的认读和书写带来不少方便”,但“简化的字数并不多”,“笔画简得还不够”。2、“从印刷铜模刻制,手工检字、刻字,工业产品名称的漏铸,以及信息处理交换用汉字点阵字模的设计等方面遇到的困难来看,也需要继续简化汉字。”3、“从汉字的演变看,汉字字形演变的总趋势是简化,这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我们不能违背这一规律,人为地停止简化汉字工作。”

有的主张“不需要继续简化汉字”,理由是:1、“如果继续简化汉字,有许多实际问题不能不考虑:简化汉字,实际增加了现行汉字的数量。青少年学的是简化字,被简化的繁体字有好多不认识。当他们阅读简化以前出版的书籍时,碰到不认识的繁体字,就需要花费时间去学习,这样,他们就需要学习两套汉字。这不仅加重了他们的学习负担,而且也影响了阅读效果。如果继续简化下去,简化字的数量就会越来越多。而简化字的数量越多,青少年的负担就会越重。”2、“从语文工具书及其他专业工具书的性质来说,它们的用字应严格遵守文字的规范。但大型工具书的出版周期长,使用的时间长,不可能一两年一变。如果汉字不对简化,为了保证工具书用字的规范,就要不断改版重印。但是,从我国目前的印刷技术条件和财力来看,是达不到上述要求的。这样,势必出现国家公布了新的简化字,但在已经或正在出版的大型工具书中仍然使用被简化的繁体字的局面,从而造成社会用字的混乱。”3、“从有利于目前计算机的汉字存贮考虑,也不需要再继续简化汉字。”

在新时期,汉字简化方案已推行三十年,但对于简化字和繁体字的不同看法依然存在。

周有光(1978)很早就意识到简化字带来的一些问题。他说:“简化笔画,不是有利而无弊的。笔画越简,近形越多。新造声旁,声调难准。同音代替,意义易混。笔画简化如果造成读音繁化、意义混乱、形体难辨,那就得不偿失。”“一个重大问题未能解决:学了简化字,能否不学繁体字?能否使小学生和中学生只接触简化字,不接触繁体字,等到进入大学以后再接触繁体字?没有正式的答案。但是,群众知道:不能!教科书以外,简化字读物少,繁体字读物多;一进图书馆,几乎是繁体字的世界。汉字的特点是:死而不僵,废而仍在。简繁并存,简繁都学,是否增加了负担呢?”

吴小如曾对青少年不识繁体字的后果感到担心:“流传了几千年的繁体字在我们青少年中还需不需要认识?如果可以不识繁体字,则本世纪(按指20世纪)50年代以前的任何一种报刊杂志和图书典籍将有无法查阅使用的可能,这对今后是很不利的。”(《新民晚报》1996-1-19)这个耽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简化字客观上形成海峡两岸用字的不统一。袁晓园在1988年提出“识繁写简”的口号。这个口号也受到一些激烈批评。

詹鄞鑫(1991)曾指出简化字中不合理的问题:“由于不能任意类推给学习和使用带来的不便几乎足以抵消由于简化带来的方便。用字不规范现象,相当一部分是由于类推错误所导致。”(p305)后来(2002)又从信息处理的角度对汉字简化历史作反思:“如果我们要对简化字作评价,并不是简单地把简化字跟繁体字作比较,而应该是对整个汉字体系,也就是增加了简化字的汉字体系,跟还没有增加简化字的汉字体系作比较。这样就会发现,简化字的推出大大地增加了汉字的总数。这不仅增加了汉字学习的负担,对计算机的汉字处理尤其不利。”“简化字(偏旁)类推原则势必造成计算机字符集的严重膨胀而且还不能应付使用。如果取消类推法,又将造成汉字偏旁体系的混乱和不统一,显然也是行不通的。”“在电子文本简化字和繁体字相互转换的时候,由于简化字和繁体字并非简单的一一对应关系,就不能实现完全的自动化,不得不采用人工检查逐个判断处理。这就给计算机处理的效率提高带来极大的障碍。……这是简化字带来的又一个严重后果。”

对于关系亿万人民日常应用的汉字问题,出现争论不仅是正常的健康的,而且是必要的。真理从来就不害怕不同意见的争论。我们相信,经过历史的冲刷,真理必将越来越明。让我们引两段话作为结尾:

张志公(1984):“汉字有功劳,有它特有的长处,并且凝聚着强烈的民族感情,所以许多人不肯改革。另一方面,到了清朝后期,中华民族危在旦夕,有很多知识分子,想通过科学来挽救祖国的命运。他们感到,我们国家之所以落后,……汉字难是很重要的原因。从这种感情出发,他们急于要改革汉字。这两种感情,一种要爱护汉字,一种要改革汉字,看上去是矛盾的,对立的,其实都是一个出发点:爱祖国。两种感情都是可爱的,都是可尊敬的,这正是从两种不同的角度来看同一个问题,所看到的不同的方面实际上是统一的。所以在客观地探讨汉字的问题时,就要全面地、深入地、科学地加以考察,汉字到底有哪些有利因素,有哪些不利因素,不抱个人偏见,不带任何感情,这样才能实事求是。”

苏培成(1994):“对汉字的前途,现在还不能做出结论,有待今后继续深入研究。近几年围绕汉字开展的学术讨论,加深了我们对汉字的认识,促进了汉字的研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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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发展论文篇4

汉字体系是特殊形态的中华民族文化思想史料,是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智慧库。汉字的文化构成是一个复杂的文化大系统,具有多生态、多层次、多体征、多功能的特点。

1.多生态系统:生命系统、生产系统、生活系统、心态系统(思维、心理、神灵、宗教)。

2.多层次构成:与生俱来的文化构成———发生学上的生成价值———原生层;有生以来的文化传承———发展学上的传承价值———次生层;伴生带来的文化衰变———流变学上的认识价值———劣生层;今生将来的文化创新———应用学上的交流价值———新生层。

3.多体征特点:单体性、合体性、族体性(字族、字群)、谱系性(结构系列、意象系列)。

4.多功能价值:工具,思维,繁衍,文化。用哲学视野来观照,汉字本身的生命活力、生命状态、生存环境、生存发展,具有无比丰富的哲学思辨意义和哲学思想智慧。汉字文化体现了天—地—人的三元存在,包含着自然—社会—宇宙的三维空间,涵盖了过去—现在—未来的三维时间,沟通了源头—发展—创新的三重机制。以上论列,可图示如下:

二、汉字文化研究的意义

当下的中国,“文化”是一个高频词,是一个热门话题。从庙堂到江湖,从象牙塔到草根族,似乎不谈文化就没有文化。不管逮住一个什么东西,都可以堂而皇之冠以“文化”。这是文化之幸,也未尝不是文化之累,文化之悲,简直可以说是文化的“皇帝新衣”。在文化被污名化的时代,研究汉字文化,要有理论勇气,有理性自觉,更要有学理抱负,有道义担当。汉字,由于其悠久、持续的文明传承历史,丰富、浩繁的文献承载功能,更有活跃、生动的当代演绎发展,汉字文化成了举世无双的文化样本,成了天下无匹的研究文化记忆的宝库。汉字的文化原型意义,在语源学/字源学中,具有溯源性的认识价值;在文化寻根/文化建设中,具有资源性的智慧库存;在民族灵魂/集体人格的塑造中,具有自信力、向心力、凝聚力、创新力的文化品格。一部汉字发生、发展的历史,一部汉字文化研究、深化的历史,构成了中华民族的心灵史、思想史、文化史。汉字文化的辉煌,记录了东方古老智慧的新生,也反映了人类文明的进步。汉字文化所熔铸的精神世界,所塑造的认知方式,所建构的智慧场域,使汉字学成了举世追慕的中华元典学,成了东方智慧的“三江源”。汉字文化丰富、复杂、深博,使用的时空场域宽广,使用的人群众多,不仅是工具性学科,更是人文性学科;不仅担负学术建设的重任,同时也兼具产业运作的效益;不仅具有东方智慧的能指学理,更兼具与华夏文化同义,与人类文明同构的同心圆基趾。因此,汉字文化研究,不必标榜“走向世界”而自在世界之中;不必张扬“全球性”话语,而自有话语的独特意义和普世精神。

三、汉字文化研究的突破

谈突破,首先要有问题意识,有目标诉求,有全局思维。朝何方突进?如何破局?问题意识产生于问题背景,表现于现实语境。这里的问题,不是零星的、简单的、表象的疑问,而是具有深层指向、系统趋势、大局眼光、通观价值的学术疑难、学理匮缺。要言之,要有理论根源和现实依据。汉字文化研究的突破问题,大概有三点可资讨论:汉字文化研究的学理建设,学科建构,目标整合及队伍组建。关于学理建设。追求学理体系的科学化、大众化、国际化,加强学理的创新与传播,本土学术资源的优化开发,提升学术观念的供给力,扭转“学术贫困”“西天取经”的窘况,占领汉字文化研究的智慧高地。这些,应该成为学理建设的共识。没有学理建设的发展是苍白的、空洞的发展,没有学理共识的群体是涣散的、疲弱的群体。汉字文化是中国的元点———元典文化,汉字文化研究是中国文化的元研究。当代中国的文化建设正出现双重的历史转型:文化思想的封闭自洽开放包容;主流话语的自说自话多元文化的平等对话。如果说在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语言学这些西方发达学科中,西方握有“话语霸权”,那么,在汉字文化学这个中国特有的学科领域内,我们完全没有理由处于“缺席”和“失声”的境地。我们完全有理由、有能力自主创造出汉字文化研究的范式,理所当然地站在国际汉字学研究的中心,理直气壮地成为主体和主导力量。这既是中国学人的责任,也是我们对人类文明应有的贡献。关于学科建设。有一整套的理论框架,包含专业体系、知识体系、概念体系、教材体系、教学体系、评价体系等等。概而言之,这一整套体系,都等着我们去从头认真建设。从汉字文化研究的元知识、符号链、概念群、方法论,到图文叙事方式、话语表达风格、理论体系搭建,都应该有“中国范式”。这丝毫没有表明我们拒绝人类优秀的学理智慧,而是必须看到,西方的文字学理论,先验地对古老的汉字很“隔”;西学对汉字文化的解读,在很多方面轩轾不入,既缺乏现成的符号供给,又缺乏足够的解释力,更缺乏情感的亲和力。汉字文化学的学术规范、学科建设,中国学者有责任首创它,完善它。关于目标整合及队伍建设。14年前,在华东师大中文系举办的首届国际汉字学学术研究会上,我作了《汉字研究社会化的新思考》主题发言。其中关于汉字学研究的目标整合和队伍建设,谈了四点建议:以课题为纽带;以学科基地建设为战略主攻方向;以构筑学术文化产业链为中长期目标;以繁荣发展学科为宗旨。精神层面,解决学理问题;物质层面,理想目标是占领汉字研究电子化的制高点,闯出一条学研产一体化的道路。当时,我利用在出版社工作的便利,争取领导支持,从出版基金中拨出专款,大力扶持华东师大中国文字研究中心出版文字学研究专著,推出《汉字研究新视野》丛书,获得了中国图书奖提名奖,一时在汉字学研究领域名声大振。2000年,教育部中国文字研究与应用中心落户华东师大,此为全国惟一的国家一级研究基地。至今十多年过去了,该中心推出了一系列中国文字研究专著,且屡获国家政府及省部委级大奖;该中心成了日、韩、德、美、澳、加及港台地区汉字研究交流基地。尤为难得的是,该中心一直致力于开发中国文字研究的数字化软件,建立全球最完备的中国文字资源数据库。迄今大功初步告成。下一步,中心将协调科研力量,构建“汉字文化资源库”。作为前期学术准备,已经着手进行细致、缜密、科学的文字考古和田野调查作业,即将陆续推出《汉字发展调查报告大系》。第二步,编写《汉字文化大辞典》《汉字文化意象大辞典》。第三步,推出一系列双语型的《汉字文化大辞典》。这将是一整套蕴涵中华∕东方∕人类的大智慧,兼具历史、文化、审美的大视野,具有博识、开放、生长性的汉字文化大百科资源库。汉字文化发展无尽时,汉字文化研究也无穷期。我们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保持高度自觉的学科使命感,善于发现问题,从问题点—问题群—问题链—问题丛林,披荆斩棘,开拓前行。认识到学术供给力的相对贫困,正视本土智慧资源开发的无序、无力状态,我们才能奋发有为。摒弃头脑中的“西天乐土”,还一个“大唐净土”,在学理层面扭转对历史、对现实、对世界的三重“失语”,破除自卑心态、弱势心态、边缘心态的学术亚健康心态,颠覆学术流浪汉、学术乞丐、学术掮客的丑陋形象,既警惕“文化过度阐释”,又正视文化焦虑、能力恐慌;既避免陷入市场化陷阱,又预见、洞察文化功利带来的思想肤浅、素质劣化的悖论,在汉字文化研究领域,拥有与世界对话的话语底气和优势。苟如此,方可在时代大潮中搏击风浪,独占鳌头。

汉字发展论文篇5

摘 要:本文简要回顾了近年来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的状况,以综述的形式呈现出来,以期在回顾整理自己此方面的阅读的同时,能够对此有更系统的理解。本文包括两部分:对外汉语教学研究概况,狭隘视野内对对外汉语教学研究不足的思考和展望。

关键词: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综述;习得

本文讨论的“小范围”是指所参考的文献是对外汉语教学研究核心刊物的论文,主要参考了世界汉语教学、语言教学与研究、语言文字应用、汉语学习、语言研究等刊物的论文,其他的著作及学报、学刊上的文章,本文未作讨论。

一、对外汉语教学研究概况

以下简要说明对外汉语教学研究大致状况,包括六个方面,大致从横向角度,依据对外汉语教学研究对象进行分类。

(一)对外汉语教学本身

1.学科定位

对汉语教学的研究,首先是从本身开始,或者说对外汉语教学自身的发展,也要从其学科定位开始。刘《也论对外汉语教学的学科体系及其科学定位》认为所有模式都认为本学科有自己的理论体系,这一体系正是学科得以存在和发展的标志之一;所有模式都强调具有综合性和跨学科性,对外汉语教学应定位于语言教育学科。潘文国《论“对外汉语”的学科性》从学科体系的角度,指出对“对外汉语教学”一语正确的切分应该是“对外汉语/教学”,进而论证“对外汉语”名称的合理性和本体性,解释了造成“对外汉语教学”至今没能发展为一门学术意义上的学科的原因。

2.学科发展

对外汉语教学学科从无到有,不断发展,关注对外汉语教学学科发展的论文也发展开来。程棠《对外汉语教学学科发展说略》持对外汉语教学研究是中国语言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学科建设三个阶段:准备阶段、创建阶段和发展阶段。崔希亮《对外汉语教学与汉语国际教育的发展与展望》在回顾了对外汉语教学与汉语国际教育发展的历史,分析了对外汉语教学与汉语国际教育发展的动因的基础上,展望了对外汉语教学与汉语国际教育发展的前景。另外,对外汉语教学学科发展的论文还有很多,这也预示了这门学科的蓬勃发展的态势将不可阻挡。

(二)语言各要素教学

1.语音教学

王温佳《也谈美国人学习汉语声调》讨论了外国人学习汉语声调的问题,四声中除阴平外,其余三声均有调型和调域错误,在调型错误中,阳平主要是被读为调值与半上声相同的低平调。程棠《对外汉语语音教学中的几个问题》持语音学习是外语学习的基础,语音教学是外语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他的关于汉语语音教学的论文诸如林焘《语音研究和对外汉语教学》等,不再赘述。

2.词汇教学

词汇教学是第二语言教学的重点,语言学界特别是对外汉语教学界,对对外汉语词汇教学原则、方法,已经做过不少有益的探索,这些探索无疑是我们开展进一步研究的基础。肖贤彬《对外汉语词汇教学中“语素法”的几个问题》分析了“语素法”在对外汉语词汇教学中的优势和困难,并对将来编写贯彻“语素法”理念的教材提出了几点设想。词汇教学的效果直接影响着留学生汉语的整体水平,但至今国内对外汉语教学界尚未建构起一个理想的词汇教学体系和途径。

3.汉字教学

对外汉语教学,我们积累了比较丰富的教学经验,关于汉字对外汉语教学的研究也是不甘示弱,厚积薄发。刘社会《谈谈汉字教学的问题》认为汉字教学最基本的经验为:语文步并进、用字素分析来进行汉字教学、字不离词、词不离句的汉字教学原则,提倡汉字教学是对外汉语教学有机的组成部分。万业馨《文字学视野中的部件教学》从文字学的角度对汉字部件教学的有关问题展开讨论。

4.语法教学

对外汉语语法教学是整个对外汉语教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外汉语教学语法体系不仅是学科发展成熟的标志。这方面的论文可谓卷帙浩繁,数不胜数,其下位可分为句式、句法、句型、虚词等,限于篇幅,只列举一二,以点带面。

周小兵《比较句语法项目的选取和排序》考察了有代表性的语法大纲,参照中国人语料和留学生作文中比较句的使用频率和偏误,测量语法项目的常用度和难易度,用多种练习方式。陆俭明《对外汉语教学中的语法教学》论述与说明了语法教学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定位、其中的语法教学应着重教什么、其中的语法教学该怎么教等问题。赵金铭《汉语句法结构与对外汉语教学》文章展现了句法结构在汉语社会生活和第二语言教学中的广泛应用,并借鉴我国传统语文教学的经验,提出运用汉语词组进行初级汉语教学的构想与思路。

5.语义教学

在对外汉语教学中,面向教学的语义研究似乎没有语法那么繁荣,但也不乏深入的研究,我们可以以此为出发进行更全面、更系统的研究。吴春仙《“反而”句的语义逻辑分析》旨在研究反而句成立的条件,通过对“反而”句出现的语境的分析,得出反而句一般出现在一个包括前段预期和后段结果的逻辑场内。其他又如许德楠《几种特殊的词义转移现象》。

(三)对外汉语教学研究

按照研究对象的不同,教学研究可从教师、教材、习得(或称教与学)研究三方面。

1.对外汉语教师

针对外国人教学的教师研究,涉及到教师教学语言规范、素质、技能、应有意识等多方面,随之对应的研究也就纷至沓来。吕必松《关于对外汉语教师业务素质的几个问题》对外汉语教学的教学水平和学术水平,归根到底是由教师的业务水平所决定的,必须提高教师队伍的素质。王添淼《对外汉语教学中教师体态语的运用》通过实地观察、教学录像和师生访谈等方法,认为教师体态语的有效运用对对外汉语课堂教学具有辅助、替代、暗示、反馈和模仿作用。

2.对外汉语教材

杨寄洲《编写初级汉语教材的几个问题》以语法结构为纲,重视语义分析,这是对外汉语教学初级阶段教材编写要遵循的重要规则。李泉《论对外汉语教材的针对性》重点讨论了教材针对性的缘由和理据,最后指出针对性与教材编写的其他原则的关系问题。杨石泉《教材语料的选择》提出教材是教学的基础,应坚持科学性、实践性、针对性等原则。

3.汉语教学习得研究

可以理解为教学过程中教师教和学生学的整个过程中需要研究的问题,涉及到汉语习得,偏误分析,教学顺序研究等。魏红《汉语常用动词带宾语的习得研究》提出影响留学生汉语动宾结构习得的因素主要有普遍因素和类型因素,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应针对汉语动词带宾语的特点和规律来开展教学。鲁健骥《偏误分析与对外汉语教学》偏误分析,就是发现外语学习者发生偏误的规律的过程,偏误分析的意义在于能够使外语教学更为有效、更为有针对性。

(四)文化因素教学

文化因素是语言和语言教学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通过近几年的研究和讨论,在对外汉语教学领域内,文化因素在不断融入对外汉语教学中,其论文状况也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李枫《对外汉语教学文化因素处理的阶段性划分》研究对外汉语教学中文化因素的处理问题,阐述了对文化因素进行阶段性划分的依据、必要性及其相应的分类原则、划分办法。胡明扬《对外汉语教学中的文化因素》在语言教学中注人文化因素还应该注意不要喧宾夺主,不要把语言课讲成文化课。

(五)理论与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相结合

近年来,将某种语言学理论与对外汉语教学法相结合的研究也成为一种趋势,虽难于行走但不乏新作,二者结合将为对外汉语教学提供一条新的思路,在教学意识上提供一些启发。方艳《语境理论和对外汉语教学》澄清不同语言学平面上的语境概念,揭示语境的本质属性,提出语境理论给我们提供了如何参与交际以及在交际中如何发挥作用的指导。其他与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相结合的理论有如,配价理论、字本位理论、模糊理论、非语言交际理论、含意理论等。

(六)对外汉语教学研究述评

对外汉语教学事业不断发展,对外汉语教学的研究工作也一直在不断进步,学者们也就研究的状况进行了一些梳理和总结。论文如:

崔永华《二十年来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热点回顾》简要回顾了二十年来对外汉语教学学科研究的八个热点问题:构建学科理论框架,国外语言教学流派介绍,文化与文化教学研究等。孙德金《五十余年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纵览》基于《对外汉语教学研究论著索引》的编辑工作,概要描述了50余年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的基本面貌。

二、对外汉语教学研究不足

在以上对外汉语教学研究小范围内的简单而拙劣的总结基础上,笔者很是牵强的提出少许自认为有缺憾的地方。

1.硕士论文中体现的研究问题

随着对外汉语教学事业的发展,这方面的硕士论文也相继越来越多,我们似乎被其对外汉语教学的论文的巨大的数量所迷惑,事实上,其中不乏一些张冠李戴之作。他们或者将此教学法用于彼教学中,或者将此国别的汉语习得调查用于彼国别的偏误分析中。

2.教与学的失衡

以往的研究都过多从对外汉语教师如何教的角度考虑,而关注学生如何提高学习效果的研究却是一块很安静的领地,如从学生角度研究如何避免习得偏误和母语负迁移,如何有效利用教学对象中年的特点优势等等。

3.对外汉语教学的研究视角偏窄

一个领域的各部门的研究也多有失衡,对外汉语词汇教学研究,特别是从综合领域里,一直是一个薄弱环节,极需加强。另外,语音及其教学的研究,有滑坡现象,这方面的研究论文数量在历届论文集中呈递减趋势,汉语语段、篇章,汉语风格及其教学的研究,除个别文章外几乎一无人问津。

在总结与发现中,我们将不断前进。伴随着对外汉语教学事业的逐步发展,可以说,对外汉语教学已经初步确立了学科地位。我们应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家底,它融入了学者们多年的心血和智慧。开路先贤,功不可没,承先启后,是学科健康发展的正确道路。(作者单位: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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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孙德金.五十余年对外汉语教学研究纵览[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9(2).

汉字发展论文篇6

中国是一个崇尚文字的历史古国。远在周代,宫廷教育的科目设“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其中“六书”是识字教育,汉代郑众说,“六书”即是“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1]。它是周代小学教育科目中最早教授的[2]。这说明,周代不但有了识字教学的科目,而且已经产生了分析汉字形体结构的科学。

汉人称文字学为“小学”,在经今古文斗争中,一批古文经学家利用汉字因义构形的特点,把分析汉字形、音、义作为解读儒家经典的津梁,使文字学取得了与儒家经学相应的地位。到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叙》里做出了“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的有名论断,汉字在中国文化传播中的崇高地位已确定无疑。

汉代为汉字确立的这种崇高地位,经过历代科举制度的强化,借助诸多名人书法的传扬,又由于被汉字书写的典籍越来越多,汉字用于外交政务的使用频率也越来越高,因而日趋巩固。只要看历代纂集“小学”专书数量之多,就可以知道前人对汉字的重视。自全面整理、确立汉字形义统一原则、描写汉字总体系统的《说文解字》之后,正字(规范)之书如《五经文字》、《九经字样》,广存异体之书如《碑别字》,搜集俗字之书如《龙龛手鉴》……一代一代,编纂无穷。汉字变成每一时代首先需要关注的一种解读前代文化、书写当代文化、存于后世文化的工具,它自己也成为一种重要的文化要素。

封建时代宫廷和上层文化对汉字的崇尚,在变成一种统治文化的观念后,对群众的影响是无形的。民间的“敬惜字纸”之风,便是这种崇尚汉字的观念对民众心理的浸透。

18—19世纪清代的乾嘉学者,继承和发展了汉、唐的经学和小学,通过对大量古文献的爬梳,对汉字学做出了卓绝的贡献,使识字、写字、正字、解字、读字都回到了《说文解字》的标准,他们站在学术的高度,使传统的汉字观得到又一次的巩固。

19—20世纪之交关于汉字争论的第一次高潮,就是在上述强大的传统势力笼罩下展开的。

首先去摇撼传统的汉字观念的,是清代末年极少数懂得西方拼音文字又关注教育普及的知识分子。他们发动了切音字运动,尖锐地指出,一旦向民众去普及教育,汉字的繁难便成为最大的障碍。尝试过科举又专攻过英语的卢戆章(1854—1928),在1892年,写成了第一个中国人创造的拉丁字母式拼音方案《一目了然初阶》。在这一方案的原序中,他发出了“中国字或者是当今普天下之字之至难者”的感慨[3]。

在卢戆章之后的王照(1859—1938),维新变法失败后,逃亡日本避难两年,受日本假名字母的启发,1900年秘密回国后,用笔名发表了双拼制假名式拼音方案《官话合声字母》。

从两位切音字运动代表人物的主张,可以看出他们普及教育、振兴国家的爱国主义初衷。他们都认为汉字繁难,民众无法坚持学习,需要有帮助学习的拼音字母来减少难度。

卢戆章和王照除了说明表意汉字字数多、笔画多、缺乏可归纳性因而难于记忆外,还指出了汉字难学的另一个原因,这就是它经过太厚的历史积淀,保存了大量古代的形、音、义要素,又被复古者蓄意固化,不使与现代契合,遂使汉字难上加难。王照的以下论述非常尖锐。他说:

且吾国古人造字,以便民用,所命音读,必与当时语言无二,此一定之理也。语言代有变迁,文亦随之。故以孔子之文较夏殷则变易句法,增添新字,显然大异,可知亦就当时俗言肖声而出,著之于简,欲妇孺闻而即晓,无文之见存也。后世文人欲借此以饰智惊愚,于是以摩古为高,文字不随语言而变,二者日趋日远,而因无文字为语言之符契也。[4]

王照的这一论述所以深刻,在于他批判汉字繁难时,并不绝对指责汉字客观上的弊病,而是更加强调了“饰智惊愚”的复古思潮在主观上加深了汉字学习的难度。根据这一说法,汉字的繁难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克服的。

两位代表人物都不主张废除文字,只主张以切音辅助汉字教学。卢戆章和王照的切音方案,由于不涉及汉字的存亡问题,在当时属于平和执中之论,所以推行的阻力并不十分大。特别是王照的官话字母,曾一度推行甚广。但就理论的论争而言,他们并不居于前沿。19—20世纪之交关于汉字论争最激烈的,应属吴稚晖与章炳麟各代表一方的论争。

1908年,巴黎的中国留学生主办的无政府主义刊物《新世纪》第四号,发表了吴稚晖的《评前行君之“中国新语凡例”》一文,鼓吹中国应废除汉文汉语,改用“万国新语”(即Esperanto 世界语)。同年,章炳麟发表了万言长文《驳中国改用万国新语说》[5],对汉字的优劣和是否能够废除的问题,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论争。在这篇长文中,章炳麟驳斥了“以象形字为未开化人所用,合音字为既开化人所用”[6]的说法,指出使用拼音文字的民族和国家,从他们的文化看,并不都优于使用汉字的中国。同时指出,是否能普及教育,在于政府是否重视和认真推行,归咎于文字的优劣是难以说服人的。他明确提出了汉字与拼音文字优劣互补的主张:“象形之与合音,前者易知其义,难知其音。后者易知其音,难知其义。”[④c]章炳麟还指出,一个国家的文字所以能够保存、传衍,是因为它与本国的语言相契合。日本所以改读改字,是因为日语与其借去的汉字不相契合。

章炳麟“取古文籀篆径省之形”制定了36声母、22韵母的切音方案。后来,这个方案中的15个字母为注音字母所采用。章炳麟明确指出:“余谓切音之用,只在笺识字端,令本音画然可晓,非废本字而以切音代之。”[7]

章炳麟是中国近代在国学上成就最为昭著的爱国主义革命家、思想家。他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十分熟悉,逃亡日本后,经过对比,对中国国情有深刻的认识。应当说,他在汉字问题上所采取的立场,代表了具有丰厚国学根底、维护中国文化的爱国知识分子的典型的立场。这种立场大体可归纳为三点:

(一)汉字繁难,无表音机制,难与语音沟通,对普及教育很有妨碍,需要制定一套标音符号来辅助扫盲和初等教育。

(二)汉字适合于汉语,并与中国历史文化产生了难以分割的关系。汉字与拼音文字比较,特点各异,优劣互补。因此,汉字是不能废除的。

(三)在强调便于扫盲教育与初等教育时,还必须考虑到高等教育与高深的文化历史学习。对于后者来说,汉字的功能仍是无法取代的。

以上三点,第一点已经成为近现代人的共识,后两点在当时不但没有取得一致结论,而且继续引发了新的论争。

如果说,吴稚晖等人关于取消汉语汉字的激烈言论在当时尚未发生很大影响,那么,在1918年开始的新文化运动中,钱玄同的主张便不容忽视了。他在《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一文中说:

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8]

1923年,《国语月刊》出版《汉字改革号》特刊,钱玄同在特刊上发表了《汉字革命》一文。他批判清末开始的切音字运动不主张废除汉字是“灰色的革命”,认为应当响亮而明确地提倡汉字革命,也就是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他说:

汉字不革命,则教育决不能普及,国语决不能统一,国语的文学决不能充分发展,全世界公有的新道理、新学问、新知识决不能很便利、很自由地用国语写出。

这样,以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为目标的文字改革高潮,便由钱玄同这一纸对汉字的檄文掀起。一大批语言文字学家和教育家投入了这场文字改革运动。

与此同时,他们还提出了简化字的推行。1920年,钱玄同在《新青年》第7卷第3期上发表文章提倡简化字。1922年,在国语统一筹备会第四次大会上,他提出《减省现行汉字的笔画案》,提案通过并组成了汉字省体委员会。1923年,在《国语月刊》“汉字改革号”上也有人撰文赞成简化字。1935年春,上海的文字改革工作者组织手头字推行会(“手头字”也就是简化字),选定了第一批手头字300个,文化界200人和《太白》、《世界知识》、《译文》等15个杂志共同发表《推行手头字缘起》。

综观“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文字改革思潮可以发现,在这一历史阶段,尽管有一些人提出改革汉字,甚至激烈到要“废除汉字”,但是,他们的主张与提倡万国通用语的吴稚晖是有本质不同的:

首先,这时的汉字改革,是与推行白话文、实行文艺大众化紧密相连的,是以反封建为主要目标的新文化运动的有机组成部分。瞿秋白曾说,提倡汉字改革的目的,是使中国工农群众不受汉字之苦,他以为,要写真正的白话文,要能够建立真正的现代中国文,就一定要废除汉字,采用罗马字母。他还提出,文字改革可以打破军阀、学阀对知识的垄断。鲁迅也提出,“汉字和大众,是势不两立的”[9],要“将文字交给一切人”[10]。这时的汉字改革带有崇高的爱国主义动机,带有对封建文化和教育进行反思的批判精神。它无疑是进步的。

其次,这时的汉字改革,从宏观的理论上虽少有缜密的讨论,但却有非常具体的实施方案。从黎锦熙提出用“词类连书”(即多音词连写)来解决多音字问题,赵元任提出详细的“国语罗马字的草稿”,到瞿秋白设计出“中国拉丁化字母草案”,可以说各种主张、方案都在这一时期提出。许多有关文字改革的组织也相继产生。革命的知识分子是在用切切实实的实际行动来为教育的普及、汉字的改革,寻求一条可行的出路。尽管他们的呼声很高、态度激烈、进程迅猛,但是爱国救民的立场和动机使他们不能不面对现实。即使是鲜明地喊出“打倒汉字”口号的钱玄同,也在《汉字革命》中说过,废除汉字改用拼音字母需要10年的准备,因此提出了10项筹备事项和5项“补偏救弊”的办法。瞿秋白更是认识到,实行新文字并不是立刻废除汉字,而是逐渐把新文字推行到大众生活中间去,到了适当的时候才能取消汉字。

废除汉字的主张并非所有人都赞同。钱玄同的老师章炳麟明确表示反对废除汉字。他主张维护汉字以传播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用本国的语言文字来激励种性,带有反对帝国主义亡我文化的爱国主义精神;同时,他强调汉字与中华民族历史的难以分割以及在更高层次教育中不可取代的作用。两种爱国动机相同而主张截然相反的意见,当时看来是极端对立,今天看来却互相补足,彼此消除了片面性。

毫无疑问,汉字在历史上是为书写文言而发展演变的。中国文化史上言文脱节的现象是畸形的。它有利于文化的垄断,不利于教育的普及。新文化运动提出“废除文言提倡白话”以及“语文大众化”这两个重要主张,正是为了扫除文盲、普及教育、振兴中华。当这一伟大目标的实现提到日程上来的时候,与垄断文化沆瀣一气的复古思潮所造成的汉字繁难现象,必然会与之产生尖锐的矛盾。因此,汉字问题在20世纪初这个中国历史的转折时期产生激烈的争论,是势在必然又十分合理的。

一大批站在新文化运动前沿的知识分子,对自己所受封建教育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勇敢地向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文言反戈一击,这样做必然会受到崇尚汉字的强大传统势力的反对,他们需要有很大的勇气,这种勇于抗争的爱国精神是值得钦敬的。尽管偏激与急躁会导致对科学的偏离,但是,那种出于善良愿望的矫枉过正,又是我们应当怀着敬意来理解的。钱玄同的学生梁容若在追悼钱氏的诗中说:“离经畔道为苍生,实大声宏有定评,我侍康成余六载,粗知矫枉即衡平。”[11]这便是一种比较深刻的理解和中肯的评价。

但是,在这一阶段关于汉字的论争中,也有一些教训值得吸取。1941年12月,在延安召开的新文字协会第一届年会上,吴玉章同志做了《新文字在切实推行中的经验和教训》的报告。他在充分肯定了新文字运动方向的正确和取得的成绩外,批评了新文字运动中存在的问题:第一是关门主义,运动“一开始就带了很浓厚的政治色彩”,“有些同志常常不免提出过左的口号,并且常常和政治运动联系起来。使新文字太政治化,自然就造成了关门主义的倾向”。第二是宗派主义。他指出,“要打破以前的宗派主义,不仅要和国语罗马字根本改革中国文字的同志合作,就是一些改革汉字,如简体字各种改革文字运动的人,都应引为同志而共同努力于中国文字的改革,打破一切狭隘的观念。”第三是主观主义。要防止两种倾向,一种是认为“新文字是行不通、大众不会欢迎的”,另一种是“新文字是很容易的,只要得到政府的赞助,热心人士的推行,就可以顺利地成功……很迫切地要代替汉字以至废除汉字”。他认为“汉字有几千年的历史,它在中国人脑筋中生活有长久的习惯,而且还有表意文字的长处,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废弃,短时期就能改变习惯的”[12]。

半个世纪以后,我们来回味吴玉章同志的这段话,应当认为,他在中国文字改革问题上所持的态度,是积极而扎实、客观而冷静的,至今仍有其指导意义。

回顾20世纪初期汉字问题的争论,我们还可以看出,20世纪中期——也就是建国以来的文字改革运动,几乎在所有的问题上,都是初期运动的延续。从1947年3月在上海成立支持新文字运动的中国语言学会,到1952年2月在北京成立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紧紧地相衔接,时间仅隔五年。建国以来文字改革的骨干队伍,实际上是初期运动各方主力的合流。而在建国以后提出的文字改革的三大任务——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正是初期运动所提出的主要措施的实现。所不同的是,建国以来的文字改革,从有组织领导的群众运动,转变为政权所支持的政府行为。这种转变,一方面使有志之士半个世纪以来所从事的文字改革工作在较短的时间内迈出了一大步,另一方面由于政府行为带有政策的强制性,大大有利于规范的统一和推行。也正由于它的这种性质,所以在政策、方案确定之前,如不充分尊重和认真吸取专家的意见和群众的反映,就难免考虑不周,造成业务上技术上的失误,影响推行的效果。只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在设制汉字简化方案时,一些专家和语文工作者曾两次集中地对草书楷化的简体字提出了不同意见。第一次是在1950年9月底,在确定简体字选定原则时,语文工作者提出:“草书楷化的简体……弧形交叉和笔画的勾连,使得汉字的字形差别减少,不仅增加初识字人认读和书写的困难,而且草书楷化的形体远不及正楷体那样结构匀称、美观。因此,草书楷化字体不适于印刷,只有少数楷化的草书简体可以采用。”[12]1954年4月,在对《常用汉字简化表草案》第三稿征求意见时,北京的出版、教育、新闻部门又一次提出:“草书笔画增加了汉字的结构单位,打乱了原来的部首系统。有些字很难把它归并到现有任何一个部首里去,这就使原来按部首、笔画编排的字词典、电报码本、档案、索引等不能继续使用。同时,草书笔画不易为初学的人掌握,难于称说,不便书写。”“宋体字夹杂草体,甚至一个汉字的一半是宋体,一半是草体,形式上很不协调。”[13]从简化字使用的具体情况和汉字构形的规律来看,上述意见完全是正确的。但是,由于具体业务部门机械执行个别政府领导人关于“作简体字要多利用草体”的指示,致使上述意见未被采纳。从现有简化字来看,一些不十分优化的简字,大部分来自草书楷化。例如:“头”——单独用是“頭”,在“实”下对应“贯”,与“乛”合成“买”,使部件的结构功能产生混淆;“爱”与“庆”——都去掉了义符“心”,失去了最重要的造字理据;“东”与“东”——区别度过小,很难分辨;“专”、“韦”、“书”——不适合印刷体,也不便记忆、书写;……等等。

这一例子告诉我们,语言文字问题在它自己的科学规律,单靠行政命令是难以做得恰到好处的。在正确的方针确定之后,微观的技术问题一定要经过专家和群众的充分讨论。吴玉章同志在1941年指出,新文字方案是几十年来许多人积累下来的研究成果,但也还不完善,还要许多人来研究改进。事隔半个世纪,他的这些话,在50年代甚至现在,仍然是适用的。只有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加细致深入,更加符合科学的、客观的规律,才能使汉字问题得到更好的解决。

50年代的汉字改革,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论,但是,20—30年代提出的问题,对最终要废除汉字走拉丁化道路所产生的一些疑虑,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解决。归纳起来,这些问题是:

(一)汉字是适合汉语的,它与拼音文字优劣恰好互补。几千年来,汉语与汉字的使用者习惯了用字形和音节来区别词与词义,用字面的造字理据来沟通字与词。如果一旦完全改为拉丁化这种表音的音素符号,虽然是取彼之长而改我之短,是否可能同时又是弃我之优而用彼之劣?

(二)为群众扫盲和初等教育所设计的文字改革方案,如何能与高等教育衔接?在高等教育中需要掌握更大量的语言文字材料,甚至还要掌握古汉字、古汉语,会不会由于文字改革走拉丁化道路,在初等教育结束后,给继续提高带来困难?

(三)一个民族不能没有历史,现代文字如果完全改为拉丁化,到了一定的阶段会不会产生历史典籍无人读懂、优秀传统无法继承的后果?

这三方面的问题,同样出自爱国的思考,既是现实的,又是深刻的。如果不做出有说服力的回答,我们的工作将会引起许多思想的困扰。然而在50—60年代,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些问题没有得到充分讨论的机会。

从70年代末开始,关于汉字的争论又一次活跃起来。这一方面由于科学讨论有了更宽松的环境,上述那些关于汉字改革的疑虑得以充分发表出来;而另一方面,在20世纪的后期,信息时代不宣而来,汉字在信息处理上又一次面临考验,触动了改革它的初衷。但是,80—90年代汉字问题的争论,具有与前两次争论完全不同的社会背景:

首先,在80—90年代,为文字改革作准备的三个措施——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已经作为国家的语言文字政策施行了40年左右,由文化垄断和复古思潮所引起的人为的汉字繁化现象,得到了初步的解决,特别是在普及教育问题上,由于初等教育阶段需要掌握的字量不算太多,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又为识字教学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因此,汉字与普及教育的矛盾缓解了;而与此同时,汉字简化在总体方案制订中的一些技术性问题,经过一个阶段的实践,有所暴露。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的问题更为明显,取消“二简”又引起了一些新的问题,使人们进一步认识到用科学的汉字理论指导汉字整理工作的重要性。

加之,在80—90年代,现代科技的高度发达和对历史传统的急迫呼唤这两个表面看来十分矛盾、实际上却相辅相成的社会实际,带来了关于汉字的很多新问题。例如,古籍整理要采用计算机这样的现代化手段,必须建立字形繁多的古籍字库,汉字编码字符集的字量因而必须扩充。大量文物文字出土,解读、整理、贮存这些新的字形、字体,也使汉字问题远远超出了普及教育的范围。

在20世纪50—60年代,从主导的思想说来,汉字的废除已成定论,只待时日,许多措施都是在这一主导思想下产生的;而在80—90年代,废除汉字的定论已被打破,汉字的命运成为一个允许讨论的问题。这样,汉字的理论研究、历史研究和应用研究,都有了更大的自由度。

以上现实,使20世纪末关于汉字的争论,带有了不同前两个时期的全新色彩。一个世纪以来,汉字顺应封建文化发展带来的种种弊病,使爱国的中国知识分子不能不对它的社会作用产生疑问,许多人为改革汉字、寻找与新文化相适应的文字形式艰苦抗争、努力奋斗,但是却忽略了对汉字的科学研究。在新的时期,很多真心拥护普及教育,对既往的文字改革表示理解与崇敬,并真心关注汉字命运的人,日益认识到,不弄清汉字发展的规律和历史趋势,不对汉字的构形和使用的规律做出符合事实的探讨,不真正明了汉字的性质和特点,不从汉字的规律出发找到一条整理和规范它的科学途径,我们不但很难回答在前两次论争中未能解决的问题,也难以使现时代的汉字应用——教学、信息处理和管理规范——走上科学的轨道。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汉字问题的论争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一种转变:如果说,在上两次论争中,人们的思考还是偏重于政治的和社会的;那么,在20世纪跨向21世纪的新时期,关于汉字的思考实际上更偏重于科学的和本体的了。

在汉字的科学研究日趋深化的时候,采用正确的方法论就成为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澄清思想的混乱,走出方法的误区,坚持唯物辩证的文字观,必须尽快提到日程上来。我们认为,90年代的汉字研究,首先应当确立以下三个重要的观点:

(一)坚持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的观点,加强对汉字本体的研究,以字形为中心,探讨汉字发展的内在规律。

什么是汉字的本体?汉字是记录汉语的视觉符号,它的音与义来源于汉语,字形才是它的本体。在中国,把字形作为汉字的中心来探讨,从理论上研究其内在的规律,必须首先克服传统汉字观造成的固有的积习。这种积习,是早期汉字研究中解读文献的实用目的带来的。它造成了“小学”的形、音、义互求的传统方法,而这种方法必然是以义为出发点又以义为落脚点,忽略了作为语言载体的文字的相对独立价值,经常弄得“字”与“词”混淆,文字学与训诂学划不清界线。

从内因论的角度,汉语与汉字既有联系又不能混为一谈。诚然,汉语的推动,是汉字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对汉字规律的研究,不能用汉语规律的研究来代替。汉字的发展除了适应汉语外,还有它自身独立的规律,唯有弄清汉字字形发展演变的内在规律,才能对汉字的历史、现状中的诸多现象进行解释,从而预见其未来的发展趋势。

个别利用金钱浸入学术环境贩卖伪科学、打着“复兴汉字”的旗号侈谈“维护汉字”的人,完全弄不清汉字与汉语的关系,他们或者将二者的关系割裂,提出把“口语词”和“书语词”分开;或者将二者混淆,做出“汉字是高级的书面语”的荒谬判断,这些都是对讨论汉字本体问题的一种干扰。

(二)坚持系统论的观点,通过对汉字总体系统的共时描写与历时比较,创建科学的汉字学与汉字史。

汉字是记录汉语的符号系统,孤立地研究它的个体,是难以认识它的内在规律的。然而要从总体系统着眼来研究汉字,又必须克服传统汉字观造成的另一种积习。那就是同样由于解读文献的实用目的,对汉字的研究一般以个体为对象,着眼于对单个汉字的考据。虽然《说文解字》是一部富有系统思想的汉字学专书,但是,后来的小学家们只注意其所提供的形体与意义的考证,而较少注重书中包含的构形系统思想。传统文字学在研究上以形附属于义、着重个体而忽略总体的习惯,便无形之中成为汉字本体研究的障碍。

汉字本体的研究必须以形为中心,而且必须在个体考证的基础上探讨其总体规律。按照系统论的观点,汉字作为一种信息载体,一种被社会创建又被社会共同使用的符号,在构形上必然是以系统的形式存在的。在共时历史层面上的汉字总体,应当有自己的构形元素,它们应当有自己的组合层次和组合模式。因而,汉字的个体字符既不是孤立的,也不是散乱的,而是互相关联的、内部呈有序性的符号系统。个体字符的考据只有在整个系统中找到它应有的位置,才能被认为是可信的和合理的。

从系统论的角度,还可以得出如下结论:仅仅探讨汉字个体字符的形体变化不能称作汉字史。只有在弄清个体字符形体变化的基础上,考查出汉字构形系统的总体演变规律,并且对其内在的和外在的原因做出符合历史的解释和比较研究,才能称为汉字史。有了科学的汉字史,汉字的发展趋势才能清楚,汉字的改革方向才会进一步明确。

(三)坚持矛盾统一的观点,批判汉字发展的自发论,考察汉字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提出整理与优化汉字的原则和方法。

汉字作为记录汉语的符号,内部呈现系统的趋势;但是,在社会使用的汉字字符群属于开放的系统,从个体字形看,识读时要求字形理据强,易于讲解;书写时又要求字形简单,只留轮廓。繁与简的矛盾随时存在于汉字内部。从群体功能看,汉语词汇的丰富、新事物的不断涌现,迫使汉字字量不断增多;而人的记忆负荷是有限的,现时中国普通的文化水平还不很高,又随时在抑制汉字字量的扩展。多与少的矛盾也存在于汉字系统的内部。从书写的规范看,字形的统一成为社会交流的最大利益,而个人书写又不能完全避免随意性。杂与整的矛盾在汉字结构系统的内部也时张时弛。因此,汉字总体系统中随时都在进行着能量的交换,处于不平衡的矛盾状态中。正是这种内部的矛盾推动着汉字的发展。汉字的演变绝不是每个个体字符变化的简单相加,而是经历着由个体字符变化累积成为系统变化——也就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汉字系统的规整,不可能是自发的,人对这套符号系统的规范和调整十分重要。当然,在把握汉字发展的脉络时,我们还必须认识到,汉字既是一种可以人为调整的信息符号,但它的社会约定性又不能违背。所以,要想使汉字呈现出有序的系统状态,既要重视人为的规整,又不能违背社会的约定性和符号内部自身的规律。顺应汉字发展的趋势,提出整理与优化汉字的原则和方法,我们才能有对汉字成功的规范,也才能不断调整和改进汉字的改革方案,使之既不割断历史又能有利于未来。

前面讲过,要使汉字的规整有利于教育的普及,同时又有利于文化的延续,必须加深对汉字本体的科学研究,把握住它自身的规律。例如汉字简化是解决汉字繁难的重要措施。但是过去公布的简化方案在实用中显出了一些不足之处。个别简体,不但在古籍整理中带来问题,在信息处理采用形码的部件切分中,也带来一些困难。主要原因是,在选择个别字的简化方式时,仅注意了个体字符笔画的减少,忽略了整体系统部件的规整。

汉字的构形是具有系统性的,简化确实是个体字形优选的重要条件,但它必须服从于整体系统的简化,才能使汉字真正便于各方面的应用。汉字在经过一定的整理后是否呈系统状态?这必须经过科学的分析和论证。其实,在我国传统文字学中,这已经是解决了的问题。传统的文献文字学,是以《说文》学为中心的。《说文解字》就是一部在对当时汉字人为规范的前提下描写小篆构形系统的专书。如果我们用现代系统论的原则对《说文》小篆进一步加以描写[14],汉字构形系统的实际存在便更为清晰了:

(一)《说文解字》小篆具有一批基础构形元素。由9353个小篆按部件进行拆分到最小,再经过认同和归纳,可以得出367个基础构形元素,我们称之为“形位”。其中314个是形、音、义具备的成字形位;53个是有形而无音、义的非字形位。它们分别具有不同的构字功能,是构成汉字、表现汉字造字意图的最小的功能客体。

(二)小篆的组构是依层次进行的。个体的小篆是形位的累积。每个小篆或只有一个形位,或可拆分出一个以上的形位。而已经进入构字、体现了自身功能的形位及形位的组合称作构件。在拆分过程中可以看出,形位累积为字符不是平面的堆积,而是依层次有序地进行的。在每一级组合中,随着构件中形位数不断增加,结构都发生着质的变化。汉字的结构层次是有序的,改变结构次序也就改变了这个汉字。有序的层次是汉字构形呈系统性的重要根据。

(三)小篆的每一层次的组合,都有固定的模式,每种不同功能的组合都可归纳为一种构形模式。小篆的构形模式可概括为六类:全功能零合成,形义合成,标形合成,会义合成,形音合成,义音合成。此六种模式可以涵盖小篆97%以上。现将各种模式举例如下:(附图略)

(四)这六种模式中,义音合成的字占87%以上。其余五种模式仅占12%左右,而且,它们绝大部分都在义音合成字中充当过构件,因而也可以包含在义音合成字的结构中。义音合成字,即传统“小学”所谓的形声字。它以义符为义类标志,以声符为示音标志,前者为纲,后者为纬,构成了标志鲜明的子系统。再以有序的层次来确定每个子系统中个体字符的相邻相关关系,小篆构形系统就清晰地呈现出来了。

《说文》小篆之所以能够进行定量分析,是因为在许慎作《说文解字》的当时,这种文字体制就已经不再通行于社会,成为一种历史的文字;而且,许慎在经过对字符的优选之后又以字书的形式把这种文字的数目固定了。于是,这种文字体制的结构内部已不再发生质与量的交换与转化。也就是说,它已是一个封闭的系统。许慎正是因为把握了周秦时代汉字的发展规律,才对当时的汉字,做出了成功的规范。汉字在隶书和楷书阶段的发展,受到《说文》小篆极大的影响,就是因为它既是人为的规范,又体现了汉字的自身规律。

一个经过人为规整的封闭系统的汉字可以把握,这是容易理解的;但是,并非一切历史层面上的汉字都经过《说文》这样精密的整理和科学的优选。那些遵循约定俗成的规律、随着社会种种因素的变化而自发进行着内部元素与内部关系的建构和破坏的字符群,是杂乱无章的,还是也以系统的形式存在呢?这个问题对当代汉字问题的解决,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我们以西汉隶书为例[15],来说明即使是开放系统的汉字字符群同样是以系统的形式存在的。

在民间书写的文本文字中,存在着同功能汉字的多种字样,必须首先对他们进行三种性质的归纳:

(一)完全相同字样的归纳。这属于去掉重复的工作,是将一切文本形式的汉字改变为字表形式第一步要做的工作。

(二)结构、功能相同而书写略有变化的异写字的归纳。这些字的关系属于同字异写,或称同构异写。例如:(附图略)

(三)功能相同而结构不同的异构字。这些字或因构件的选择不同、或因构件的增减不同而异形,但记词的功能是相同的,其关系属于同功异字,或称同词异字。例如:(附图略)

以上情况可以看出,从书写与使用汉字纷乱的文本中,对以上三种字认同的标准,首先是记词功能的相同,其次是结构的相同,第三是书写字样的相同。经过认同与归纳,文本汉字的纷乱现象减少,但系统尚未显现。进一步的工作是采用优化的原则,在诸多异写字中挑选出一个通行的字样作为这一组字样的信息代码,其它字样则作为它的变体。在诸多异构字中,也宜优选出一个通行的字作为正字,其余的根据它产生的原因作为变体字或讹体字对待。字样与字形优选的原则,首先应当是减少和统一汉字的基础构形元素,适应汉字的构形模式,使字形的造字意图尽量明确,从而建立与相邻、同类字形的正常关系,找到自己在整个构形系统中的位置。经过字符的归纳和标准字符的确定,整个字符群的结构分析便呈现出如小篆一样的有序状态。这就是经过人为处理使汉字构形系统形成并显现的过程。立足于系统的显现,在这一过程中对个体字符进行优选,完全可以避免以往汉字简化工作中顾此失彼的毛病。而这一目标,唯有冷静的科学研究,细致的对汉字本体进行处理,方能达到。

在决定汉字命运的时候,必须首先对汉字历史发展的趋势加以论定。在80—90年代关于汉字的争论中,汉字构形的表音功能究竟有多大?汉字的构形理据是否还存在?汉字还能不能进行合理的分析,还是只能任意解释?这些问题,都要在探讨汉字构形演变历史的过程中来解决。而汉字演变的整个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汉字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为什么发生这些变化,其中包含哪些规律,只有对不同时期的汉字构形系统进行比较才能弄清。试以甲骨文与小篆的构形系统总体作一比较,可以看到以下几个重要的事实[16]:

(一)甲骨文的标准形位有377个,与小篆大体相当,但它的形位变体就有2924个,非字形位的比例也大大高于小篆。而且,小篆的构字总量是9353个,而包含上述377个形位的甲骨文构字总量却只有1311个,每个形位的构字频率很低。这充分说明,与小篆相比,甲骨文字形不固定,形位的可归纳程度很低。

(二)在甲骨文的构形模式中,义音合成字只占22%强,而会形、会义、形义等非声合成模式却占到77%强。在非声模式中,甲骨文的纯会义合成字只有7个。小篆所没有的会形合成字与形义合成字高达734个,占了绝大多数。这说明,甲骨文的构件参构时的功能以表形为主体,构件表音、表义的功能尚未发挥。也就是说,在构形中,字符与语言的固定结合尚未完全定型。

(三)甲骨文的结构过程大部分还是平面组合,层次组合只有355个,连一半也不到。可见,甲骨文不但构件的功能以表形为主体,而且结构的方式也是图形式的。

以上三点说明了殷商至两周阶段,汉字的整个系统处在由表形文字向表意文字发展的阶段。形位数量的固定和归纳程度的加强;构件功能从表形为主到以表义为主、表音辅之;结构方式从图形式的平面组合到义音式的层次组合——这三点,就是这一阶段汉字演变的主要表现。

再以小篆与汉代碑刻隶书的构形系统作一总体的比较,又可以看出以下几点重要的事实:

(一)隶书的八分书——以至更后的楷书正字——在标准形位的归纳程度、以义音组合为主体、层次组合占主导地位等方面,完全承袭了小篆。

(二)隶书形位变体、构件变体、异写与异构字的数量大大超过小篆,是因为秦代“大发隶卒,兴役戍官,狱职务繁”,文字的使用范围越来越大,长期缺乏许慎这样的专家进行整理、规范的缘故。

(三)隶书与小篆的主要差别在于,在隶书构形系统中,原来小篆的单形位构件大量变形,大量粘合,对构字意图起作用的单位本来是由单形位的末级构件作基础的,隶书却转移到由字符一级拆分得出的直接构件上。例如:“更”在小篆里是义音合成字,从“丙”、从“攴”,隶书粘合后,“便”、“苏”等字的构字意图就不能从原来的基础构件去找,而要在直接构件“更”上去找了。这说明,隶书的义音化程度比之小篆更加大幅度增强,形体与物象的联系几乎不存在了,在任何一个层次上,构件的表形功能完全被表义、表音功能所替代。

经过比较而看到的汉字构形历史告诉我们,汉字字符本体仍缺乏准确的表音机制,性质仍属表意文字,即使再规整简化,在信息处理上,也不会比拼音文字更简便。但是,它的义音化既有利于构件的总体简化,又有利于字形的个体简化。因势利导,科学规范,充分利用表意文字的内在机制使其更为好学好用,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这样做,有利于在初等教育实施时考虑到高等教育的延续,更有利于在适应当代、实现现代化的同时,照顾到历史的继承与文化的衔接。

前面说过,汉字作为经过数千年发展的表意文字,的确有它繁难而不适应当代的一面,为了教育的普及、科学的进步,对它简化,为它制定标意符号,以至对它的彻底改革加以思考,在大方向上都是正确的。有些人不顾汉字历史和现状的实际状况,硬说它“比拼音文字还有利于信息处理”,“非常易学并能开发智能”,还断言这种繁难的汉字“将会成为世界的通行文字”……用这些说法来否定汉字改革的重要意义和现实作用,不是对历史的无知,也是有意的哗众取宠,这是我们无法赞同的。但是,在对汉字命运做出这样与那样的决定前,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更重要的是,起码在现时,汉字还是我们必须使用和面对的实际存在。我们必须在使用好汉字的同时来思考对它的改革。如何使用以及如何改革,应当也必须求助于历史启示和科学的帮助。加强科学的汉字学的研究,将会起到以下两方面的作用:

首先,它将使我们对汉字的认识更加科学而减少臆测,并为汉字的应用——汉字的规范、汉字信息处理、汉字教学等提供理论依据。

第二,在每个阶段构形系统的测查与描写完成后,汉字构形的发展历史与发展趋势的探讨,当会产生突破性的进展。这样,汉字的性质、汉字的优化和简化等素来有争议的问题,较易取得共识。这些共识将有助于我们为汉字的命运做出慎重的抉择。

注释:

[1]“六艺”及郑众所注“六书”,均见宋刊本《十三经注疏》中《周礼·地官·保氏》及其注。

[2]许慎《说文解字叙》有“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之说,以知“六书”为“六艺”之先教者。

[3]见卢戆章《中国第一快切音新字原序》,《一目了然初阶》,文字改革出版社1956年版。[4]见王照《官话合声字母原序》,《官话合声字母》,文字改革出版社1957年版。

[5]章炳麟:《驳中国改用万国新语说》,原刊《国粹学报》1908年第41—42期,本文所引均见文字改革出版社1957年版的单行本。

[6]《驳中国改用万国新语说》一文中所说的“象形字”指表意的汉字,“合音字”指拼音文字。

[7]章炳麟:《驳中国改用万国新语说》。

[8]钱玄同:《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新青年》1918年第4卷第4期。

[9]鲁迅:《答曹聚仁先生信》,《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78页。

[10]鲁迅:《门外文谈》,《鲁迅全集》第6卷,第100页。

[11]转引自曹述敬《钱玄同年谱》,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33页。

[12]见吴玉章《文字改革文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本文转引自陈永舜《汉字改革史纲》,吉林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24—125页。

[13]见王钧主编《当代中国的文字改革》,当代中国出版社1995年版,第141页。

[14]见王钧主编《当代中国的文字改革》,第143页。

[15]本文对《说文解字》进行的分析,原始材料根据徐铉校本《说文解字》(中华书局根据陈昌治单行刻本影印,1968年12月版),其中个别错字我们经过勘正。统计数字见齐元涛《〈说文〉小篆构形属性的计算机测查》(《古汉语研究》1996年第1期)。

[16]本文所用西汉隶书的字样,是从王贵元的博士论文《马王堆出土帛书汉字构形系统研究》所附的字表中撷取的。

附注:本文所用关于甲骨文的资料,一部分参考了潘杰的硕士论文《甲骨文非形声字构形研究》。

汉字发展论文篇7

【关键词】书法;汉字;简化汉字

汉字与书法的关系是大家非常关注的一个问题,也是本文的切入点。我认为要讨论简化汉字是否应该入书法,就应首先理顺书法与汉字的关系,只有在明确二者之间相互作用的关系的基础上才能准确的理解简化汉字对书法艺术的影响。

一、书法不能脱离汉字

简单的定义书法,那就是指汉字的书写艺术。这就说明,书法作品所写的必须是汉字,写了汉字才是“书法”。我们认为汉字是书法的基础,没有汉字的产生,就谈不上书法。书法艺术也是随着汉字的出现而产生并发展的。由于书法必须书写汉字,而汉字本身是一种符号,于是书法也就毋庸置疑的成为一种符号。书法作为符号,也具有自己的一些特性,概括来说分为两个方面:首先,书法是传递信息的手段,这是书法依赖于汉字载体、文字文化所获得的特权;同时,书法作为艺术美塑造的意义展示与价值展现,则书法是与其他视觉艺术相共通的存在。

二、汉字起源与发展规律

王宁先生在《汉字学概要》中写道:“汉字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如果从殷商甲骨文开始算,汉字已经有了三千四百多年的历史,它书写了中华民族的历史,载负了光辉灿烂的中华文化;它具有超越方言分歧的能量,长期承担着数亿人用书面语交流思想的任务;它生发出篆刻、书法等世界第一流的艺术。”

“汉字从历时的演变出发,可以分成两大阶段。这两个阶段以秦代的小篆作为分界:自甲骨文到秦代的小篆,通称古汉字;自秦汉隶书以后,通称今汉字。古今汉字的重要区别是书写单位笔画的形成。在古文字阶段,汉字的书写单位是各种各样的线条,这些线条是“随体诘诎”而形成的,由这些线条构成的汉字,带有较明显的图形性。而隶、楷阶段的今文字的书写单位,则是各种类型的笔画。这些笔画经过自然发展和人为规范,逐渐变得样式固定、数量有限、写法规范,由这些笔画书写出的汉字,原始的图形性已淡化了。”

(一)汉字字体由象形变为不象形,符号的线条化与笔画化

由象形变为不象形,是字体演变过程中最容易被察觉的变化。在书法发展的整个过程中,也是象形因素逐渐衰减以至全无的过程。

在整个古文字阶段中,汉字的象形程度在不断降低。人们为了书写的方便,把古文字中所使用的很像图形的字符改成用比较平直的线条构成的象形度较低的符号。从古文字演变为隶书的过程中,大多数字符完全褪去其象形意味,用横、竖、撇、捺、点等笔画来组成符号。

(二)字体的变化与字形的简化相伴

以历朝历代政府用来书写公文的字体为主线,我们可以把汉字的演变划分为六个阶段:即商代甲骨文、周代金文、战国时期的金石竹帛文、秦代小篆、汉代隶书以及魏晋至今的楷书。汉字演变为楷书以后,字形仍在不断地简化。汉字既然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这个性质就决定了它将朝着实用的方向发展,即朝着简化的方向发展。

(三)在汉字简化的主流背景下也有繁化

汉字发展的另一种改变则是繁化。汉字记录语言的性质决定了它需要适应语言的发展方向,更加精准的记录语言,因此出现汉字繁化现象。汉字的繁化和简化是相互作用的,不相矛盾。但繁化现象与简化现象不可相提并论,汉字简化仍是汉字发展的主流。

三、汉字是书法艺术的素材

金开诚先生在1972年给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学员讲书法艺术时提出一个定义,“中国书法艺术是以汉字为素材的造型艺术”,即“中国书法艺术是对汉字进行艺术加工,使之成为美学形象的艺术”。在这个定义中,金开诚先生还对“素材”两个字做出解释,这里的“素材”包含材料与题材两重含义,而书法艺术的材料与题材都是汉字。由此可见,汉字与书法的关系非常密切。书法不仅是线条的艺术,而是汉字的线条艺术。书法艺术作品是一个承载着多种信息的复合载体,各种信息应彼此促进、相互融合。作为书法艺术素材的汉字作为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则更应该被人们重视。准确、规范的汉字书写是书法艺术的一大前提。

回到最初简化汉字对书法艺术的影响的问题,简化汉字是否应该进入书法作品,我认为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简化是汉字发展的必然趋势,这种趋势从汉字出现之后就开始了,并一直贯彻在汉字发展的整个过程中。许多简化字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经过长期检验的。例如“担”紫的繁体为“儋”、“”。《玉篇》有“担”字,注:“担,拂也。”本不是一字。清翟灏《通俗编》说:“俗以此同负之儋。”当是简化字所本。有些简化字虽然于古无据,但是很符合汉字发展的趋势。通过近六十年的简化字实践,我想这也能证明简化字的反响是正确的。却一直有人坚持繁体比简化字好的想法,很固执的排斥简化字,甚至出现在某些场合乱用繁体字的尴尬。

启功先生在回答别人“为什么肯用简化字去题书签、写牌匾”的时候不仅肯定了简化汉字的正确与规范,而且非常明确的说道:“在书法方面,点划形式和写法上,简体和繁体并没有两样;在结字上,聚散疏密的道理,简体和繁体也没有两样,只如穿衣服,各有单、夹之分,盖楼房略有十层、三层之分而已。”我认为这是对简化汉字入书法最大的肯定。

四、结语

上文已经从书法的根本属性以及汉字作为书法的素材论证了书法与汉字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汉字发展演变过程中简化的必然趋势以及近六十年简化汉字书写、使用的经验都表明了简化汉字的正确性和规范性。

汉字发展论文篇8

中国是一个崇尚文字的历史古国。远在周代,宫廷教育的科目设“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其中“六书”是识字教育,汉代郑众说,“六书”即是“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1]。它是周代小学教育科目中最早教授的[2]。这说明,周代不但有了识字教学的科目,而且已经产生了分析汉字形体结构的科学。

汉人称文字学为“小学”,在经今古文斗争中,一批古文经学家利用汉字因义构形的特点,把分析汉字形、音、义作为解读儒家经典的津梁,使文字学取得了与儒家经学相应的地位。到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叙》里做出了“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的有名论断,汉字在中国文化传播中的崇高地位已确定无疑。

汉代为汉字确立的这种崇高地位,经过历代科举制度的强化,借助诸多名人书法的传扬,又由于被汉字书写的典籍越来越多,汉字用于外交政务的使用频率也越来越高,因而日趋巩固。只要看历代纂集“小学”专书数量之多,就可以知道前人对汉字的重视。自全面整理、确立汉字形义统一原则、描写汉字总体系统的《说文解字》之后,正字(规范)之书如《五经文字》、《九经字样》,广存异体之书如《碑别字》,搜集俗字之书如《龙龛手鉴》……一代一代,编纂无穷。汉字变成每一时代首先需要关注的一种解读前代文化、书写当代文化、存于后世文化的工具,它自己也成为一种重要的文化要素。

封建时代宫廷和上层文化对汉字的崇尚,在变成一种统治文化的观念后,对群众的影响是无形的。民间的“敬惜字纸”之风,便是这种崇尚汉字的观念对民众心理的浸透。

18—19世纪清代的乾嘉学者,继承和发展了汉、唐的经学和小学,通过对大量古文献的爬梳,对汉字学做出了卓绝的贡献,使识字、写字、正字、解字、读字都回到了《说文解字》的标准,他们站在学术的高度,使传统的汉字观得到又一次的巩固。

19—20世纪之交关于汉字争论的第一次高潮,就是在上述强大的传统势力笼罩下展开的。

首先去摇撼传统的汉字观念的,是清代末年极少数懂得西方拼音文字又关注教育普及的知识分子。他们发动了切音字运动,尖锐地指出,一旦向民众去普及教育,汉字的繁难便成为最大的障碍。尝试过科举又专攻过英语的卢戆章(1854—1928),在1892年,写成了第一个中国人创造的拉丁字母式拼音方案《一目了然初阶》。在这一方案的原序中,他发出了“中国字或者是当今普天下之字之至难者”的感慨[3]。

在卢戆章之后的王照(1859—1938),维新变法失败后,逃亡日本避难两年,受日本假名字母的启发,1900年秘密回国后,用笔名发表了双拼制假名式拼音方案《官话合声字母》。

从两位切音字运动代表人物的主张,可以看出他们普及教育、振兴国家的爱国主义初衷。他们都认为汉字繁难,民众无法坚持学习,需要有帮助学习的拼音字母来减少难度。

卢戆章和王照除了说明表意汉字字数多、笔画多、缺乏可归纳性因而难于记忆外,还指出了汉字难学的另一个原因,这就是它经过太厚的历史积淀,保存了大量古代的形、音、义要素,又被复古者蓄意固化,不使与现代契合,遂使汉字难上加难。王照的以下论述非常尖锐。他说:

且吾国古人造字,以便民用,所命音读,必与当时语言无二,此一定之理也。语言代有变迁,文亦随之。故以孔子之文较夏殷则变易句法,增添新字,显然大异,可知亦就当时俗言肖声而出,著之于简,欲妇孺闻而即晓,无文之见存也。后世文人欲借此以饰智惊愚,于是以摩古为高,文字不随语言而变,二者日趋日远,而因无文字为语言之符契也。[4]

王照的这一论述所以深刻,在于他批判汉字繁难时,并不绝对指责汉字客观上的弊病,而是更加强调了“饰智惊愚”的复古思潮在主观上加深了汉字学习的难度。根据这一说法,汉字的繁难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克服的。

两位代表人物都不主张废除文字,只主张以切音辅助汉字教学。卢戆章和王照的切音方案,由于不涉及汉字的存亡问题,在当时属于平和执中之论,所以推行的阻力并不十分大。特别是王照的官话字母,曾一度推行甚广。但就理论的论争而言,他们并不居于前沿。19—20世纪之交关于汉字论争最激烈的,应属吴稚晖与章炳麟各代表一方的论争。

1908年,巴黎的中国留学生主办的无政府主义刊物《新世纪》第四号,发表了吴稚晖的《评前行君之“中国新语凡例”》一文,鼓吹中国应废除汉文汉语,改用“万国新语”(即esperanto 世界语)。同年,章炳麟发表了万言长文《驳中国改用万国新语说》[5],对汉字的优劣和是否能够废除的问题,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论争。在这篇长文中,章炳麟驳斥了“以象形字为未开化人所用,合音字为既开化人所用”[6]的说法,指出使用拼音文字的民族和国家,从他们的文化看,并不都优于使用汉字的中国。同时指出,是否能普及教育,在于政府是否重视和认真推行,归咎于文字的优劣是难以说服人的。他明确提出了汉字与拼音文字优劣互补的主张:“象形之与合音,前者易知其义,难知其音。后者易知其音,难知其义。”[④c]章炳麟还指出,一个国家的文字所以能够保存、传衍,是因为它与本国的语言相契合。日本所以改读改字,是因为日语与其借去的汉字不相契合。

章炳麟“取古文籀篆径省之形”制定了36声母、22韵母的切音方案。后来,这个方案中的15个字母为注音字母所采用。章炳麟明确指出:“余谓切音之用,只在笺识字端,令本音画然可晓,非废本字而以切音代之。”[7]

章炳麟是中国近代在国学上成就最为昭著的爱国主义革命家、思想家。他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十分熟悉,逃亡日本后,经过对比,对中国国情有深刻的认识。应当说,他在汉字问题上所采取的立场,代表了具有丰厚国学根底、维护中国文化的爱国知识分子的典型的立场。这种立场大体可归纳为三点:

(一)汉字繁难,无表音机制,难与语音沟通,对普及教育很有妨碍,需要制定一套标音符号来辅助扫盲和初等教育。

(二)汉字适合于汉语,并与中国历史文化产生了难以分割的关系。汉字与拼音文字比较,特点各异,优劣互补。因此,汉字是不能废除的。

(三)在强调便于扫盲教育与初等教育时,还必须考虑到高等教育与高深的文化历史学习。对于后者来说,汉字的功能仍是无法取代的。

以上三点,第一点已经成为近现代人的共识,后两点在当时不但没有取得一致结论,而且继续引发了新的论争。

如果说,吴稚晖等人关于取消汉语汉字的激烈言论在当时尚未发生很大影响,那么,在1918年开始的新文化运动中,钱玄同的主张便不容忽视了。他在《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一文中说:

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而废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汉文,尤为根本解决之根本解决。[8]

1923年,《国语月刊》出版《汉字改革号》特刊,钱玄同在特刊上发表了《汉字革命》一文。他批判清末开始的切音字运动不主张废除汉字是“灰色的革命”,认为应当响亮而明确地提倡汉字革命,也就是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他说:

汉字不革命,则教育决不能普及,国语决不能统一,国语的文学决不能充分发展,全世界公有的新道理、新学问、新知识决不能很便利、很自由地用国语写出。

这样,以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为目标的文字改革高潮,便由钱玄同这一纸对汉字的檄文掀起。一大批语言文字学家和教育家投入了这场文字改革运动。

与此同时,他们还提出了简化字的推行。1920年,钱玄同在《新青年》第7卷第3期上发表文章提倡简化字。1922年,在国语统一筹备会第四次大会上,他提出《减省现行汉字的笔画案》,提案通过并组成了汉字省体委员会。1923年,在《国语月刊》“汉字改革号”上也有人撰文赞成简化字。1935年春,上海的文字改革工作者组织手头字推行会(“手头字”也就是简化字),选定了第一批手头字300个,文化界200人和《太白》、《世界知识》、《译文》等15个杂志共同发表《推行手头字缘起》。

综观“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文字改革思潮可以发现,在这一历史阶段,尽管有一些人提出改革汉字,甚至激烈到要“废除汉字”,但是,他们的主张与提倡万国通用语的吴稚晖是有本质不同的:

首先,这时的汉字改革,是与推行白话文、实行文艺大众化紧密相连的,是以反封建为主要目标的新文化运动的有机组成部分。瞿秋白曾说,提倡汉字改革的目的,是使中国工农群众不受汉字之苦,他以为,要写真正的白话文,要能够建立真正的现代中国文,就一定要废除汉字,采用罗马字母。他还提出,文字改革可以打破军阀、学阀对知识的垄断。鲁迅也提出,“汉字和大众,是势不两立的”[9],要“将文字交给一切人”[10]。这时的汉字改革带有崇高的爱国主义动机,带有对封建文化和教育进行反思的批判精神。它无疑是进步的。

其次,这时的汉字改革,从宏观的理论上虽少有缜密的讨论,但却有非常具体的实施方案。从黎锦熙提出用“词类连书”(即多音词连写)来解决多音字问题,赵元任提出详细的“国语罗马字的草稿”,到瞿秋白设计出“中国拉丁化字母草案”,可以说各种主张、方案都在这一时期提出。许多有关文字改革的组织也相继产生。革命的知识分子是在用切切实实的实际行动来为教育的普及、汉字的改革,寻求一条可行的出路。尽管他们的呼声很高、态度激烈、进程迅猛,但是爱国救民的立场和动机使他们不能不面对现实。即使是鲜明地喊出“打倒汉字”口号的钱玄同,也在《汉字革命》中说过,废除汉字改用拼音字母需要10年的准备,因此提出了10项筹备事项和5项“补偏救弊”的办法。瞿秋白更是认识到,实行新文字并不是立刻废除汉字,而是逐渐把新文字推行到大众生活中间去,到了适当的时候才能取消汉字。

废除汉字的主张并非所有人都赞同。钱玄同的老师章炳麟明确表示反对废除汉字。他主张维护汉字以传播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用本国的语言文字来激励种性,带有反对帝国主义亡我文化的爱国主义精神;同时,他强调汉字与中华民族历史的难以分割以及在更高层次教育中不可取代的作用。两种爱国动机相同而主张截然相反的意见,当时看来是极端对立,今天看来却互相补足,彼此消除了片面性。

毫无疑问,汉字在历史上是为书写文言而发展演变的。中国文化史上言文脱节的现象是畸形的。它有利于文化的垄断,不利于教育的普及。新文化运动提出“废除文言提倡白话”以及“语文大众化”这两个重要主张,正是为了扫除文盲、普及教育、振兴中华。当这一伟大目标的实现提到日程上来的时候,与垄断文化沆瀣一气的复古思潮所造成的汉字繁难现象,必然会与之产生尖锐的矛盾。因此,汉字问题在20世纪初这个中国历史的转折时期产生激烈的争论,是势在必然又十分合理的。

一大批站在新文化运动前沿的知识分子,对自己所受封建教育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勇敢地向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文言反戈一击,这样做必然会受到崇尚汉字的强大传统势力的反对,他们需要有很大的勇气,这种勇于抗争的爱国精神是值得钦敬的。尽管偏激与急躁会导致对科学的偏离,但是,那种出于善良愿望的矫枉过正,又是我们应当怀着敬意来理解的。钱玄同的学生梁容若在追悼钱氏的诗中说:“离经畔道为苍生,实大声宏有定评,我侍康成余六载,粗知矫枉即衡平。”[11]这便是一种比较深刻的理解和中肯的评价。

但是,在这一阶段关于汉字的论争中,也有一些教训值得吸取。1941年12月,在延安召开的新文字协会第一届年会上,吴玉章同志做了《新文字在切实推行中的经验和教训》的报告。他在充分肯定了新文字运动方向的正确和取得的成绩外,批评了新文字运动中存在的问题:第一是关门主义,运动“一开始就带了很浓厚的政治色彩”,“有些同志常常不免提出过左的口号,并且常常和政治运动联系起来。使新文字太政治化,自然就造成了关门主义的倾向”。第二是宗派主义。他指出,“要打破以前的宗派主义,不仅要和国语罗马字根本改革中国文字的同志合作,就是一些改革汉字,如简体字各种改革文字运动的人,都应引为同志而共同努力于中国文字的改革,打破一切狭隘的观念。”第三是主观主义。要防止两种倾向,一种是认为“新文字是行不通、大众不会欢迎的”,另一种是“新文字是很容易的,只要得到政府的赞助,热心人士的推行,就可以顺利地成功……很迫切地要代替汉字以至废除汉字”。他认为“汉字有几千年的历史,它在中国人脑筋中生活有长久的习惯,而且还有表意文字的长处,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废弃,短时期就能改变习惯的”[12]。

半个世纪以后,我们来回味吴玉章同志的这段话,应当认为,他在中国文字改革问题上所持的态度,是积极而扎实、客观而冷静的,至今仍有其指导意义。

回顾20世纪初期汉字问题的争论,我们还可以看出,20世纪中期——也就是建国以来的文字改革运动,几乎在所有的问题上,都是初期运动的延续。从1947年3月在上海成立支持新文字运动的中国语言学会,到1952年2月在北京成立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紧紧地相衔接,时间仅隔五年。建国以来文字改革的骨干队伍,实际上是初期运动各方主力的合流。而在建国以后提出的文字改革的三大任务——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正是初期运动所提出的主要措施的实现。所不同的是,建国以来的文字改革,从有组织领导的群众运动,转变为政权所支持的政府行为。这种转变,一方面使有志之士半个世纪以来所从事的文字改革工作在较短的时间内迈出了一大步,另一方面由于政府行为带有政策的强制性,大大有利于规范的统一和推行。也正由于它的这种性质,所以在政策、方案确定之前,如不充分尊重和认真吸取专家的意见和群众的反映,就难免考虑不周,造成业务上技术上的失误,影响推行的效果。只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在设制汉字简化方案时,一些专家和语文工作者曾两次集中地对草书楷化的简体字提出了不同意见。第一次是在1950年9月底,在确定简体字选定原则时,语文工作者提出:“草书楷化的简体……弧形交叉和笔画的勾连,使得汉字的字形差别减少,不仅增加初识字人认读和书写的困难,而且草书楷化的形体远不及正楷体那样结构匀称、美观。因此,草书楷化字体不适于印刷,只有少数楷化的草书简体可以采用。”[12]1954年4月,在对《常用汉字简化表草案》第三稿征求意见时,北京的出版、教育、新闻部门又一次提出:“草书笔画增加了汉字的结构单位,打乱了原来的部首系统。有些字很难把它归并到现有任何一个部首里去,这就使原来按部首、笔画编排的字词典、电报码本、档案、索引等不能继续使用。同时,草书笔画不易为初学的人掌握,难于称说,不便书写。”“宋体字夹杂草体,甚至一个汉字的一半是宋体,一半是草体,形式上很不协调。”[13]从简化字使用的具体情况和汉字构形的规律来看,上述意见完全是正确的。但是,由于具体业务部门机械执行个别政府领导人关于“作简体字要多利用草体”的指示,致使上述意见未被采纳。从现有简化字来看,一些不十分优化的简字,大部分来自草书楷化。例如:“头”——单独用是“頭”,在“实”下对应“贯”,与“乛”合成“买”,使部件的结构功能产生混淆;“爱”与“庆”——都去掉了义符“心”,失去了最重要的造字理据;“东”与“东”——区别度过小,很难分辨;“专”、“韦”、“书”——不适合印刷体,也不便记忆、书写;……等等。

这一例子告诉我们,语言文字问题在它自己的科学规律,单靠行政命令是难以做得恰到好处的。在正确的方针确定之后,微观的技术问题一定要经过专家和群众的充分讨论。吴玉章同志在1941年指出,新文字方案是几十年来许多人积累下来的研究成果,但也还不完善,还要许多人来研究改进。事隔半个世纪,他的这些话,在50年代甚至现在,仍然是适用的。只有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加细致深入,更加符合科学的、客观的规律,才能使汉字问题得到更好的解决。

50年代的汉字改革,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论,但是,20—30年代提出的问题,对最终要废除汉字走拉丁化道路所产生的一些疑虑,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解决。归纳起来,这些问题是:

(一)汉字是适合汉语的,它与拼音文字优劣恰好互补。几千年来,汉语与汉字的使用者习惯了用字形和音节来区别词与词义,用字面的造字理据来沟通字与词。如果一旦完全改为拉丁化这种表音的音素符号,虽然是取彼之长而改我之短,是否可能同时又是弃我之优而用彼之劣?

(二)为群众扫盲和初等教育所设计的文字改革方案,如何能与高等教育衔接?在高等教育中需要掌握更大量的语言文字材料,甚至还要掌握古汉字、古汉语,会不会由于文字改革走拉丁化道路,在初等教育结束后,给继续提高带来困难?

(三)一个民族不能没有历史,现代文字如果完全改为拉丁化,到了一定的阶段会不会产生历史典籍无人读懂、优秀传统无法继承的后果?

这三方面的问题,同样出自爱国的思考,既是现实的,又是深刻的。如果不做出有说服力的回答,我们的工作将会引起许多思想的困扰。然而在50—60年代,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些问题没有得到充分讨论的机会。

从70年代末开始,关于汉字的争论又一次活跃起来。这一方面由于科学讨论有了更宽松的环境,上述那些关于汉字改革的疑虑得以充分发表出来;而另一方面,在20世纪的后期,信息时代不宣而来,汉字在信息处理上又一次面临考验,触动了改革它的初衷。但是,80—90年代汉字问题的争论,具有与前两次争论完全不同的社会背景:

首先,在80—90年代,为文字改革作准备的三个措施——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已经作为国家的语言文字政策施行了40年左右,由文化垄断和复古思潮所引起的人为的汉字繁化现象,得到了初步的解决,特别是在普及教育问题上,由于初等教育阶段需要掌握的字量不算太多,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又为识字教学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因此,汉字与普及教育的矛盾缓解了;而与此同时,汉字简化在总体方案制订中的一些技术性问题,经过一个阶段的实践,有所暴露。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的问题更为明显,取消“二简”又引起了一些新的问题,使人们进一步认识到用科学的汉字理论指导汉字整理工作的重要性。

加之,在80—90年代,现代科技的高度发达和对历史传统的急迫呼唤这两个表面看来十分矛盾、实际上却相辅相成的社会实际,带来了关于汉字的很多新问题。例如,古籍整理要采用计算机这样的现代化手段,必须建立字形繁多的古籍字库,汉字编码字符集的字量因而必须扩充。大量文物文字出土,解读、整理、贮存这些新的字形、字体,也使汉字问题远远超出了普及教育的范围。

在20世纪50—60年代,从主导的思想说来,汉字的废除已成定论,只待时日,许多措施都是在这一主导思想下产生的;而在80—90年代,废除汉字的定论已被打破,汉字的命运成为一个允许讨论的问题。这样,汉字的理论研究、历史研究和应用研究,都有了更大的自由度。

以上现实,使20世纪末关于汉字的争论,带有了不同前两个时期的全新色彩。一个世纪以来,汉字顺应封建文化发展带来的种种弊病,使爱国的中国知识分子不能不对它的社会作用产生疑问,许多人为改革汉字、寻找与新文化相适应的文字形式艰苦抗争、努力奋斗,但是却忽略了对汉字的科学研究。在新的时期,很多真心拥护普及教育,对既往的文字改革表示理解与崇敬,并真心关注汉字命运的人,日益认识到,不弄清汉字发展的规律和历史趋势,不对汉字的构形和使用的规律做出符合事实的探讨,不真正明了汉字的性质和特点,不从汉字的规律出发找到一条整理和规范它的科学途径,我们不但很难回答在前两次论争中未能解决的问题,也难以使现时代的汉字应用——教学、信息处理和管理规范——走上科学的轨道。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汉字问题的论争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一种转变:如果说,在上两次论争中,人们的思考还是偏重于政治的和社会的;那么,在20世纪跨向21世纪的新时期,关于汉字的思考实际上更偏重于科学的和本体的了。

在汉字的科学研究日趋深化的时候,采用正确的方法论就成为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澄清思想的混乱,走出方法的误区,坚持唯物辩证的文字观,必须尽快提到日程上来。我们认为,90年代的汉字研究,首先应当确立以下三个重要的观点:

(一)坚持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的观点,加强对汉字本体的研究,以字形为中心,探讨汉字发展的内在规律。

什么是汉字的本体?汉字是记录汉语的视觉符号,它的音与义来源于汉语,字形才是它的本体。在中国,把字形作为汉字的中心来探讨,从理论上研究其内在的规律,必须首先克服传统汉字观造成的固有的积习。这种积习,是早期汉字研究中解读文献的实用目的带来的。它造成了“小学”的形、音、义互求的传统方法,而这种方法必然是以义为出发点又以义为落脚点,忽略了作为语言载体的文字的相对独立价值,经常弄得“字”与“词”混淆,文字学与训诂学划不清界线。

从内因论的角度,汉语与汉字既有联系又不能混为一谈。诚然,汉语的推动,是汉字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对汉字规律的研究,不能用汉语规律的研究来代替。汉字的发展除了适应汉语外,还有它自身独立的规律,唯有弄清汉字字形发展演变的内在规律,才能对汉字的历史、现状中的诸多现象进行解释,从而预见其未来的发展趋势。

个别利用金钱浸入学术环境贩卖伪科学、打着“复兴汉字”的旗号侈谈“维护汉字”的人,完全弄不清汉字与汉语的关系,他们或者将二者的关系割裂,提出把“口语词”和“书语词”分开;或者将二者混淆,做出“汉字是高级的书面语”的荒谬判断,这些都是对讨论汉字本体问题的一种干扰。

(二)坚持系统论的观点,通过对汉字总体系统的共时描写与历时比较,创建科学的汉字学与汉字史。

汉字是记录汉语的符号系统,孤立地研究它的个体,是难以认识它的内在规律的。然而要从总体系统着眼来研究汉字,又必须克服传统汉字观造成的另一种积习。那就是同样由于解读文献的实用目的,对汉字的研究一般以个体为对象,着眼于对单个汉字的考据。虽然《说文解字》是一部富有系统思想的汉字学专书,但是,后来的小学家们只注意其所提供的形体与意义的考证,而较少注重书中包含的构形系统思想。传统文字学在研究上以形附属于义、着重个体而忽略总体的习惯,便无形之中成为汉字本体研究的障碍。

汉字本体的研究必须以形为中心,而且必须在个体考证的基础上探讨其总体规律。按照系统论的观点,汉字作为一种信息载体,一种被社会创建又被社会共同使用的符号,在构形上必然是以系统的形式存在的。在共时历史层面上的汉字总体,应当有自己的构形元素,它们应当有自己的组合层次和组合模式。因而,汉字的个体字符既不是孤立的,也不是散乱的,而是互相关联的、内部呈有序性的符号系统。个体字符的考据只有在整个系统中找到它应有的位置,才能被认为是可信的和合理的。

从系统论的角度,还可以得出如下结论:仅仅探讨汉字个体字符的形体变化不能称作汉字史。只有在弄清个体字符形体变化的基础上,考查出汉字构形系统的总体演变规律,并且对其内在的和外在的原因做出符合历史的解释和比较研究,才能称为汉字史。有了科学的汉字史,汉字的发展趋势才能清楚,汉字的改革方向才会进一步明确。

(三)坚持矛盾统一的观点,批判汉字发展的自发论,考察汉字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提出整理与优化汉字的原则和方法。

汉字作为记录汉语的符号,内部呈现系统的趋势;但是,在社会使用的汉字字符群属于开放的系统,从个体字形看,识读时要求字形理据强,易于讲解;书写时又要求字形简单,只留轮廓。繁与简的矛盾随时存在于汉字内部。从群体功能看,汉语词汇的丰富、新事物的不断涌现,迫使汉字字量不断增多;而人的记忆负荷是有限的,现时中国普通的文化水平还不很高,又随时在抑制汉字字量的扩展。多与少的矛盾也存在于汉字系统的内部。从书写的规范看,字形的统一成为社会交流的最大利益,而个人书写又不能完全避免随意性。杂与整的矛盾在汉字结构系统的内部也时张时弛。因此,汉字总体系统中随时都在进行着能量的交换,处于不平衡的矛盾状态中。正是这种内部的矛盾推动着汉字的发展。汉字的演变绝不是每个个体字符变化的简单相加,而是经历着由个体字符变化累积成为系统变化——也就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汉字系统的规整,不可能是自发的,人对这套符号系统的规范和调整十分重要。当然,在把握汉字发展的脉络时,我们还必须认识到,汉字既是一种可以人为调整的信息符号,但它的社会约定性又不能违背。所以,要想使汉字呈现出有序的系统状态,既要重视人为的规整,又不能违背社会的约定性和符号内部自身的规律。顺应汉字发展的趋势,提出整理与优化汉字的原则和方法,我们才能有对汉字成功的规范,也才能不断调整和改进汉字的改革方案,使之既不割断历史又能有利于未来。

前面讲过,要使汉字的规整有利于教育的普及,同时又有利于文化的延续,必须加深对汉字本体的科学研究,把握住它自身的规律。例如汉字简化是解决汉字繁难的重要措施。但是过去公布的简化方案在实用中显出了一些不足之处。个别简体,不但在古籍整理中带来问题,在信息处理采用形码的部件切分中,也带来一些困难。主要原因是,在选择个别字的简化方式时,仅注意了个体字符笔画的减少,忽略了整体系统部件的规整。

汉字的构形是具有系统性的,简化确实是个体字形优选的重要条件,但它必须服从于整体系统的简化,才能使汉字真正便于各方面的应用。汉字在经过一定的整理后是否呈系统状态?这必须经过科学的分析和论证。其实,在我国传统文字学中,这已经是解决了的问题。传统的文献文字学,是以《说文》学为中心的。《说文解字》就是一部在对当时汉字人为规范的前提下描写小篆构形系统的专书。如果我们用现代系统论的原则对《说文》小篆进一步加以描写[14],汉字构形系统的实际存在便更为清晰了:

(一)《说文解字》小篆具有一批基础构形元素。由9353个小篆按部件进行拆分到最小,再经过认同和归纳,可以得出367个基础构形元素,我们称之为“形位”。其中314个是形、音、义具备的成字形位;53个是有形而无音、义的非字形位。它们分别具有不同的构字功能,是构成汉字、表现汉字造字意图的最小的功能客体。

(二)小篆的组构是依层次进行的。个体的小篆是形位的累积。每个小篆或只有一个形位,或可拆分出一个以上的形位。而已经进入构字、体现了自身功能的形位及形位的组合称作构件。在拆分过程中可以看出,形位累积为字符不是平面的堆积,而是依层次有序地进行的。在每一级组合中,随着构件中形位数不断增加,结构都发生着质的变化。汉字的结构层次是有序的,改变结构次序也就改变了这个汉字。有序的层次是汉字构形呈系统性的重要根据。

(三)小篆的每一层次的组合,都有固定的模式,每种不同功能的组合都可归纳为一种构形模式。小篆的构形模式可概括为六类:全功能零合成,形义合成,标形合成,会义合成,形音合成,义音合成。此六种模式可以涵盖小篆97%以上。现将各种模式举例如下:(附图略)

(四)这六种模式中,义音合成的字占87%以上。其余五种模式仅占12%左右,而且,它们绝大部分都在义音合成字中充当过构件,因而也可以包含在义音合成字的结构中。义音合成字,即传统“小学”所谓的形声字。它以义符为义类标志,以声符为示音标志,前者为纲,后者为纬,构成了标志鲜明的子系统。再以有序的层次来确定每个子系统中个体字符的相邻相关关系,小篆构形系统就清晰地呈现出来了。

《说文》小篆之所以能够进行定量分析,是因为在许慎作《说文解字》的当时,这种文字体制就已经不再通行于社会,成为一种历史的文字;而且,许慎在经过对字符的优选之后又以字书的形式把这种文字的数目固定了。于是,这种文字体制的结构内部已不再发生质与量的交换与转化。也就是说,它已是一个封闭的系统。许慎正是因为把握了周秦时代汉字的发展规律,才对当时的汉字,做出了成功的规范。汉字在隶书和楷书阶段的发展,受到《说文》小篆极大的影响,就是因为它既是人为的规范,又体现了汉字的自身规律。

一个经过人为规整的封闭系统的汉字可以把握,这是容易理解的;但是,并非一切历史层面上的汉字都经过《说文》这样精密的整理和科学的优选。那些遵循约定俗成的规律、随着社会种种因素的变化而自发进行着内部元素与内部关系的建构和破坏的字符群,是杂乱无章的,还是也以系统的形式存在呢?这个问题对当代汉字问题的解决,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我们以西汉隶书为例[15],来说明即使是开放系统的汉字字符群同样是以系统的形式存在的。

在民间书写的文本文字中,存在着同功能汉字的多种字样,必须首先对他们进行三种性质的归纳:

(一)完全相同字样的归纳。这属于去掉重复的工作,是将一切文本形式的汉字改变为字表形式第一步要做的工作。

(二)结构、功能相同而书写略有变化的异写字的归纳。这些字的关系属于同字异写,或称同构异写。例如:(附图略)

(三)功能相同而结构不同的异构字。这些字或因构件的选择不同、或因构件的增减不同而异形,但记词的功能是相同的,其关系属于同功异字,或称同词异字。例如:(附图略)

以上情况可以看出,从书写与使用汉字纷乱的文本中,对以上三种字认同的标准,首先是记词功能的相同,其次是结构的相同,第三是书写字样的相同。经过认同与归纳,文本汉字的纷乱现象减少,但系统尚未显现。进一步的工作是采用优化的原则,在诸多异写字中挑选出一个通行的字样作为这一组字样的信息代码,其它字样则作为它的变体。在诸多异构字中,也宜优选出一个通行的字作为正字,其余的根据它产生的原因作为变体字或讹体字对待。字样与字形优选的原则,首先应当是减少和统一汉字的基础构形元素,适应汉字的构形模式,使字形的造字意图尽量明确,从而建立与相邻、同类字形的正常关系,找到自己在整个构形系统中的位置。经过字符的归纳和标准字符的确定,整个字符群的结构分析便呈现出如小篆一样的有序状态。这就是经过人为处理使汉字构形系统形成并显现的过程。立足于系统的显现,在这一过程中对个体字符进行优选,完全可以避免以往汉字简化工作中顾此失彼的毛病。而这一目标,唯有冷静的科学研究,细致的对汉字本体进行处理,方能达到。

在决定汉字命运的时候,必须首先对汉字历史发展的趋势加以论定。在80—90年代关于汉字的争论中,汉字构形的表音功能究竟有多大?汉字的构形理据是否还存在?汉字还能不能进行合理的分析,还是只能任意解释?这些问题,都要在探讨汉字构形演变历史的过程中来解决。而汉字演变的整个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汉字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为什么发生这些变化,其中包含哪些规律,只有对不同时期的汉字构形系统进行比较才能弄清。试以甲骨文与小篆的构形系统总体作一比较,可以看到以下几个重要的事实[16]:

(一)甲骨文的标准形位有377个,与小篆大体相当,但它的形位变体就有2924个,非字形位的比例也大大高于小篆。而且,小篆的构字总量是9353个,而包含上述377个形位的甲骨文构字总量却只有1311个,每个形位的构字频率很低。这充分说明,与小篆相比,甲骨文字形不固定,形位的可归纳程度很低。

(二)在甲骨文的构形模式中,义音合成字只占22%强,而会形、会义、形义等非声合成模式却占到77%强。在非声模式中,甲骨文的纯会义合成字只有7个。小篆所没有的会形合成字与形义合成字高达734个,占了绝大多数。这说明,甲骨文的构件参构时的功能以表形为主体,构件表音、表义的功能尚未发挥。也就是说,在构形中,字符与语言的固定结合尚未完全定型。

(三)甲骨文的结构过程大部分还是平面组合,层次组合只有355个,连一半也不到。可见,甲骨文不但构件的功能以表形为主体,而且结构的方式也是图形式的。

以上三点说明了殷商至两周阶段,汉字的整个系统处在由表形文字向表意文字发展的阶段。形位数量的固定和归纳程度的加强;构件功能从表形为主到以表义为主、表音辅之;结构方式从图形式的平面组合到义音式的层次组合——这三点,就是这一阶段汉字演变的主要表现。

再以小篆与汉代碑刻隶书的构形系统作一总体的比较,又可以看出以下几点重要的事实:

(一)隶书的八分书——以至更后的楷书正字——在标准形位的归纳程度、以义音组合为主体、层次组合占主导地位等方面,完全承袭了小篆。

(二)隶书形位变体、构件变体、异写与异构字的数量大大超过小篆,是因为秦代“大发隶卒,兴役戍官,狱职务繁”,文字的使用范围越来越大,长期缺乏许慎这样的专家进行整理、规范的缘故。

(三)隶书与小篆的主要差别在于,在隶书构形系统中,原来小篆的单形位构件大量变形,大量粘合,对构字意图起作用的单位本来是由单形位的末级构件作基础的,隶书却转移到由字符一级拆分得出的直接构件上。例如:“更”在小篆里是义音合成字,从“丙”、从“攴”,隶书粘合后,“便”、“苏”等字的构字意图就不能从原来的基础构件去找,而要在直接构件“更”上去找了。这说明,隶书的义音化程度比之小篆更加大幅度增强,形体与物象的联系几乎不存在了,在任何一个层次上,构件的表形功能完全被表义、表音功能所替代。

经过比较而看到的汉字构形历史告诉我们,汉字字符本体仍缺乏准确的表音机制,性质仍属表意文字,即使再规整简化,在信息处理上,也不会比拼音文字更简便。但是,它的义音化既有利于构件的总体简化,又有利于字形的个体简化。因势利导,科学规范,充分利用表意文字的内在机制使其更为好学好用,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这样做,有利于在初等教育实施时考虑到高等教育的延续,更有利于在适应当代、实现现代化的同时,照顾到历史的继承与文化的衔接。

前面说过,汉字作为经过数千年发展的表意文字,的确有它繁难而不适应当代的一面,为了教育的普及、科学的进步,对它简化,为它制定标意符号,以至对它的彻底改革加以思考,在大方向上都是正确的。有些人不顾汉字历史和现状的实际状况,硬说它“比拼音文字还有利于信息处理”,“非常易学并能开发智能”,还断言这种繁难的汉字“将会成为世界的通行文字”……用这些说法来否定汉字改革的重要意义和现实作用,不是对历史的无知,也是有意的哗众取宠,这是我们无法赞同的。但是,在对汉字命运做出这样与那样的决定前,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更重要的是,起码在现时,汉字还是我们必须使用和面对的实际存在。我们必须在使用好汉字的同时来思考对它的改革。如何使用以及如何改革,应当也必须求助于历史启示和科学的帮助。加强科学的汉字学的研究,将会起到以下两方面的作用:

首先,它将使我们对汉字的认识更加科学而减少臆测,并为汉字的应用——汉字的规范、汉字信息处理、汉字教学等提供理论依据。

第二,在每个阶段构形系统的测查与描写完成后,汉字构形的发展历史与发展趋势的探讨,当会产生突破性的进展。这样,汉字的性质、汉字的优化和简化等素来有争议的问题,较易取得共识。这些共识将有助于我们为汉字的命运做出慎重的抉择。

 

注释:

[1]“六艺”及郑众所注“六书”,均见宋刊本《十三经注疏》中《周礼·地官·保氏》及其注。

[2]许慎《说文解字叙》有“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之说,以知“六书”为“六艺”之先教者。

[3]见卢戆章《中国第一快切音新字原序》,《一目了然初阶》,文字改革出版社1956年版。[4]见王照《官话合声字母原序》,《官话合声字母》,文字改革出版社1957年版。

[5]章炳麟:《驳中国改用万国新语说》,原刊《国粹学报》1908年第41—42期,本文所引均见文字改革出版社1957年版的单行本。

[6]《驳中国改用万国新语说》一文中所说的“象形字”指表意的汉字,“合音字”指拼音文字。

[7]章炳麟:《驳中国改用万国新语说》。

[8]钱玄同:《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新青年》1918年第4卷第4期。

[9]鲁迅:《答曹聚仁先生信》,《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78页。

[10]鲁迅:《门外文谈》,《鲁迅全集》第6卷,第100页。

[11]转引自曹述敬《钱玄同年谱》,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33页。

[12]见吴玉章《文字改革文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本文转引自陈永舜《汉字改革史纲》,吉林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24—125页。

[13]见王钧主编《当代中国的文字改革》,当代中国出版社1995年版,第141页。

[14]见王钧主编《当代中国的文字改革》,第143页。

[15]本文对《说文解字》进行的分析,原始材料根据徐铉校本《说文解字》(中华书局根据陈昌治单行刻本影印,1968年12月版),其中个别错字我们经过勘正。统计数字见齐元涛《〈说文〉小篆构形属性的计算机测查》(《古汉语研究》1996年第1期)。

[16]本文所用西汉隶书的字样,是从王贵元的博士论文《马王堆出土帛书汉字构形系统研究》所附的字表中撷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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