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日本媒体的独特性分析与启示

[摘 要]日本媒体的国际影响力与其作为发达国家的国际地位不相符，日本媒体在西方发达国家的媒体中明显处于弱势，但也体现出十足的独特性。这种独特性表现在言论开放度、媒介资本构成、整体风格等方面。分析日本媒体这种独特性不能仅从国家经济发展水平、媒体市场化水平、科技水平和新闻史一般理论出发，我们更要从日本历史文化的角度来分析。日本媒体的这种独特性客观上为近日NHK新高层的不当言论提供了土壤。

[关键词]日本媒体；独特性；NHK；启示

今年1月25日，NHK新任的会长井胜人在就职记者招待会上公开声称：“慰安妇哪个国家都有”、“国家让你向东你总不能往西吧？”NHK经营委员长谷川三千子、经营委员百田尚树也先后发表“不存在什么南京大屠杀，美国向日本投放原子弹才是大屠杀”之类的言论。井等人言论一出，立即让东亚各国感到震惊和愤怒。作为日本主流媒体的NHK，其主要负责人的言论极具挑衅性，高调否认侵略历史，美化侵略行径，践踏了亚洲其他国家形成的有关二战历史的共识。

美国也对NHK高层的言论表示失望。美国驻日大使馆发言人为此事专门发表谈话，指责百田尚树“没有常识”。美国政府希望日本有责任的人物不要发表加剧地区紧张局势的言论。2月25日，NHK电视台10名理事集体辞职，新任会长井胜人也确定即将辞职。“NHK信任危机”终于告一段落。

对于“NHK新高层言论事件”，仅从道义上、情绪上进行批评还不够，我们需要对日本媒体的独特性进行分析，探求该事件的发生是建立在怎样的文化土壤上。

一、日本媒体的独特性呈现

（一）法律保障媒体言论自由，但政府又直接或间接控制媒体。1950年，国会在盟军的压力下通过了有关无线电管理的“电波三法”，强制广播电视向民间开放，保障广播电视的言论自由。然而，媒体向民间开放并没能让媒体变得公正，今天的主流媒体NHK日渐右倾化。尽管《广播法》规定政治人物不能干涉媒体的独立性，但安倍首相安置自己的拥趸主掌NHK，操纵媒体。《日本经济新闻》评论道，安倍政权动摇了NHK的公共性。

（二）日本媒体市场化程度高，垄断性强，资金雄厚，但国际化程度低，对外传播力不足，国际传播理念较为落后。高度的垄断使得日本5家主流纸媒的发行量占到全国发行量的一半还多，广播电视也只有5家在竞争。尽管背靠强大的资本，日本却没能在对外传播能力和国际话语权上占据和英美媒体一样的地位。我们能听到来自日本媒体的声音少之又少，日本媒体的国际化之路充满波折，未来的国际化前景也不明朗。

（三）在资本运作上，国内垄断资本占绝对主导，极少进行跨国经营，国际资本很少投资日本传媒市场。除时代华纳、新闻集团微量投入日本有线电视网络和卫星电视，欧美大公司没有在日本传媒业投资。[1]

（四）日本纸媒整体风格偏向严肃，未呈现英美国家精英媒体和大众媒体明显分化的态势。英美纸媒在商业化演进中出现分化的现象，英国和美国的高级报纸和大众的报纸在读者定位上有很明显的区别，但对于日本报纸而言，这种定位非常模糊。

（五）纸媒发行量极高，受新媒体冲击相对不大。2006年，日本日报发行量就已经高达6970万份，千人拥有量680份，居世界第二。媒体广告收入6万亿日元，也居世界第二。[2]

二、独特性呈现的原因

（一）强权政治下缺少独立自由的土壤。日本现代媒体事业起步很晚，其发展历程伴随着明治维新的改革进程。明治维新是日本统治阶级在西方文明影响下，主动实施改革、全面西化的历程，西方的现代新闻事业和新闻理念在改革中迅速被日本复制。

现在新闻事业的产生既要有言论自由的理念，也要有市场经济的物质条件，但这两点日本都不具备，这种西方文明的产物到东方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变异。现代媒体事业被引进日本后便立即为国家控制，纳入天皇专制的轨道。言论从开始就被严格控制，新闻界的产生和发展没有言论自由的土壤。1918年出现的 “白虹贯日”事件就是政府对新闻界的惩罚，这是日本新闻史上最为严重的笔祸，争取言论自由的新闻界从此开始向当权者屈服。

政府对媒体地控制在侵略战争中最为明显，公共广播媒体NHK完全被军部利用。NHK的成立正好赶上了日本社会开始军国主义化的昭和时代，公共媒体成为战争的帮凶。在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的战争中，HNK为日军通过节目形式传递密码，而同为公共传播机构的BBC并没有被英国政府控制，BBC在战争中始终保持中立，甚至对英军都从来没使用过“我军”这样的称呼。[3]

战争结束后，盟军占领日本。麦克阿瑟将军强力推行“电波三法”，日本才不得不开始保障言论自由。

（二）财阀大量投入让传媒迅速走向垄断。日本媒体的迅速发展不是因为自身在市场竞争中成为竞争主体，而是得益于战后日本经济的井喷式发展。日本的财团掌控大量资本后开始投入媒体，控制媒体的言论，媒体自有的资本在总资本中的比重少之又少。

媒体资本的结构造成日本媒体在没有经历自由经济时代下的竞争式发展，直接进入垄断阶段。刚刚从政治控制中解脱出来的日本媒体又开始为资本所控制。所谓的兼并和竞争，无非是披着媒体的外衣下各大资本财团之间的竞争。也就是说，日本媒体强力发展的背后是经济的狂飙和资本的兼并。

媒体的垄断式发展客观上也阻挡了国际资本进入日本传媒业和自身的国际化。战后，尤其是60年代后，日本经济迅速恢复，经济总量激增，报纸的发行量、广播电视的覆盖率随着国民日益富裕迅速上升。日本媒体在经济总量已经可以和西方媒体相匹敌。日本媒体在西方媒体开始集中化、商业化、全球化之前，就已经在规模上发展得很强大，财力十分雄厚，市场化程度很高。这无疑给本想试图进入日本市场分一杯羹的西方媒介资本增加难度。尽管在随后的几十年，西方各大媒体相互渗透，采取兼并、联合的方式进行跨国经营，但日本媒体始终能保证几乎所有的媒介资本都为自己控制。

同时，由于日本媒体资本都是国内的垄断产业资本，而这些资本进入的目的是控制媒体而不是发展媒体，所以对外投资、主动创新的动力明显不足。在外来资本难以进入、本土资本也无力流出的条件下，日本媒体俨然成了强大而孤独的巨人。

（三）“非主流”的文化环境。传媒产业同样是作为一种文化产业而存在。媒体毕竟不是汽车，很难做到跨文明传播。日本是发达国家中唯一一个非西方文明国家。日本虽然在经济和科技上跻身西方国家行列，但其文化在国际文化舞台上仅属小众文化。

日本文化中的集体观念、等级观念、隐忍性格等和占据主导地位的、强调自由平等的西方文明存在巨大差异，这种差异同样表现在传媒产品之中。西方媒体极少关注日本，人们也难有动力主动通过日本媒体理解日本文化。再加上日语在世界上只有日本一个国家使用，学起来困难，使用的几率小等原因，导致这些天然的和人为的壁垒阻碍着西方人了解日本。另外日本主流报刊文字仍是以竖版为主，横竖结合的排列，这让绝大多数国家的读者难以习惯。

这样，背靠小众文化，秉持独特价值观，使用独特语言，经营上高度垄断化、资本化的日本媒体就成为发达国家媒体中一片既独特又独立的风景。

（四）独特的企业管理模式。作为企业的日本媒体在经营管理方面也有独到之处。这在报纸发行制度上体现最为明显。日本国土狭小，城市化率极高，人群居住密集，受教育程度高，这给报纸发行提供了便利条件。日本媒体企业独创的宅配制发行制度、再贩制度和营业权制度使得报纸发行规范化，为读者提供便利的阅读条件。[4]日本的报纸发行系统最具典型性地体现出注重细节、完善服务产业链、培养忠诚度等独有的企业文化。

日本企业的管理体系的层级制也使得日本媒体整体创新力缺乏，自我改革的动力和进程相对缓慢。日本媒体管理层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行事古板，接受新事物（新媒体）缓慢。在信息化浪潮中，日本在新媒体创新上落后于欧美国家。不仅在媒体领域，前些年日本手机产业败退中国市场也体现出这一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日本社交媒体在近些年发展比较迅速，但对传统媒体的冲击与欧美相比不算严重。这是因为日本传统媒体有众多的信息源来保证内容的质量和可靠性。同时，日本拥有健全的著作权法，对媒体内容的转载权有严格的规定，新媒体难以在内容质量上对传统媒体造成冲击。在日本的社交媒体中，私人的情感交流的信息居多，很少涉及时政和社会信息。这种格局使得日本各类媒体少有功能重叠的现象，传统媒体和新兴的社交媒体各自都有自己的定位，传统媒体的核心竞争力还未遭到造成根本性冲击。

三、“NHK新高层言论事件”个案分析

NHK是公共广播机构，其运营费用主要是来自听众交付的“受信料”，一般是一个同居家庭为一个合同单位，每月的电视费用为1275日元（约合75.8元人民币），卫视为2220日元，这个收入占了NHK收入的最大部分。以2012年为例，NHK全年收入的6997亿日元中，受信料收入是6725亿日元，占到了总收入的96.11%。尽管NHK的经费是自己收来的受信料，但是如何使用这些钱的预算却要经过国会的批准，如果国会不喜欢NHK的立场，只需要在预算的通过程序上玩弄一下小动作就能让NHK吃不了兜着走。[5]

NHK受到控制主要是人事方面。NHK是由一个12名成员组成的“经营委员会”主管运营事宜，这12位经营委员由首相在得到众参两院同意之后任命，任期3年，会长必须得到首相任命和议会多数通过。所以NHK实际上并没有做到完全独立，政府可以用各种迂回的方法控制NHK。NHK近期的人事变更以及新高层的言论都具有安倍色彩，新上任的新社长井胜人、经营委员长谷川三千子、经营委员百田尚树实际上都是安倍首相的心腹，右翼政客在几十年里从未放弃过改造NHK。许多业内人士指出，高层的言论已经影响了节目制作。日本上智大学媒体学教授田岛泰彦认为，NHK现在已经逐渐偏向政府并且越来越忽视核实的责任。

在国内的一家独大和在国际上的懦弱无力是以NHK为代表的日本媒体的真实写照。近期“NHK新高层的言论事件”表明，标榜中立的NHK实际上既受国内资本和政治势力的控制，也要面对外界声音的谴责，而来自外界的反对声音既是对该机构言论不负责的惩罚，也是对日本媒体世界话语地位的真实检验。不难看出，日本主流媒体在国际舞台上的话语权羸弱，与其作为发达国家的国际地位严重不符。在这种情形下，随意发表歪曲言论必然要承受国际主流话语排挤的压力，让自己陷入“话语孤立”和“文化孤立”。

四、教训与启示

日本的媒体的发展史是在西化的外壳下，被政治势力和垄断资本控制的发展历史。日本媒体高度垄断化而低度国际化，资本雄厚却影响力薄弱的现状主要是由自身的历史文化原因造成的。日本媒体急需在全球化时代，特别是在“NHK新高层言论事件”后，思考自身未来的发展道路。日本新闻界需要意识道，经济强大不代表话语权强大，财力雄厚不等于影响力广泛。徒有巨额资本和高科技的日本媒体，在国际话语平台上也难逃被冷落的命运。

当下日本媒体需要吸取现实教训和历史教训，重新对媒体进行整改。要鼓励大量社会资本、民间资本进入媒体，只有媒介资本的多元才能保证媒体言论的自主、多元和平衡。日本媒体走出去应该需要借鉴日本动漫产业的发展道路。同为文化产业，日本动漫产业远比传媒产业在国际上有影响力。其中根本原因是动漫作品能把视角放眼世界，把素材选择放眼全球，尽可能摆脱资本的控制，秉持全人类都认可的价值观，用日本眼光借助动漫的形式去思考全人类的问题。以吉卜力工作室为代表的日本动漫产业始终向世界的观众呈现鲜活的作品。例如早期的《天空之城》探讨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获得2001年奥斯卡最佳动画奖的《千与千寻》是对人类贪婪行为、拜金问题、心灵问题的思考。这些全人类都关注的问题被宫崎骏用日本式动画的方式加以讨论，获得世界观众的普遍认可。日本媒体走形世界也需要找到全人类的共同价值和共同话题，构建能与世界和谐对话的渠道，再用日本民族的风格表现出来。

与日本文化相似的中国正处于民族的伟大复兴进程中，在全球化进程逐渐加深的时代，中国的发展需要有利于自己的国际话语环境。中国在近些年一直在争取国际话语权，而主流媒体是话语权输出的重要渠道。面向世界、逐渐开放的中国媒体要吸收日本的教训，日本媒体现存的问题多半是中国媒体未来将要面对的。

中国作为文明国家，与民族国家（德、日等）相比拥有更多元的文化资源，有更广阔的发展前景。中国媒体需要在展示和接纳中做到兼收并蓄、包容开放。媒介国际化，首先要开放言论市场，而言论开放的前提是媒介资本的开放。中国的新闻媒体要进一步开放媒介资本，允许民间资本和境外资本进入媒体，激活媒体竞争力。同时，我们急需建立健全新闻评议制度，保障言论负责和言论理性。在对外传播的技术上，发展双语、多语文字媒体和多声道视频电视。让官方媒体和商业媒体，官方话语和民间话语共同向世界展示多样的中国。

参考文献：

[1]李良荣等.当代西方媒体[ M].上海： 复

旦大学出版社，2010.50～51页.

[2]李良荣等.当代西方媒体[ M].上海： 复

旦大学出版社，2010.49页.

[3][5]俞天任、马连鹏.NHK：政客之舌[N]，

中国经营报，2014，（2049期）.

[4]郭亚夫， 殷俊.外国新闻传播史纲[M].

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364～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