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晒坝 第1期

晒坝，是乡村最宽最大的床，种子躺在上面，粮食躺在上面，夏天的夜晚，我和父亲也躺在上面。风从山里吹过来，凉凉的，柔柔的，夹杂着炊烟里的柴腥味。父亲躺在晒坝上。像一粒稻子伸直了腰。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它看着父亲，父亲也望着它。

在乡下，几乎家家都有这样一块用石板铺成的晒坝。白天把刚从稻田里收回来的稻子铺在石板上，翻来覆去地晒，没有晒干的稻子便在夜里堆起来，一家一户各自派人守护。在稻谷堆旁铺上一张竹席，晒坝，便成了一张天然的露天大床，我在上面玩耍。父亲在上面过夜。

夜色一层一层往下坠，热气从石坝底下一股一股往上冒，父亲光着臂膀，在风里走来走去。刚刚收获的、稻子，散发出青草的香气，父亲似乎特别喜欢这种香味，一个入围着稻谷堆转来转去。一粒稻谷在他的牙齿上，咯嘣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父亲很满意地又抓起了一把，我不知道，他是否把那些新鲜的米粒也吞进了肚子里。

月亮还没有出来，稻子收割后，水田里空荡荡的，蛙声此起彼伏。我和父亲守在晒坝上，燃起一堆稻草，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在乡村的夜空，袅袅的青烟升腾起来，驱赶着夏夜的蚊虫。父亲躺在晒坝上，想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蛙声打搅不了他。

月亮升起来了，父亲的鼾声已是格外的响。在野外，我怎么也睡不着，仰面朝天，看到的月亮似乎离我越来越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把它攥在手中，我真的伸出了手。父亲的鼾声在夜里传得很远。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此刻，他并不知道月亮出来了。稻子成山。堆在晒坝上，父亲心里并不踏实。天上刚刚冒出来几颗星星时，他沿着谷堆走来走去，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天爷会突然变脸。雨一来。一年的辛-劳就会像稻子，一夜之间会全部发霉。只有见到了月亮，心里才更有底：而现在，还没等到月亮出来，他已不知不觉地睡熟了。

月光洒在谷堆上，我伸手想紧紧抓住它，我要赶紧喊醒父亲，让他看到这明亮亮的月光。我拾起地上一根细细的稻草叶。轻轻搔着父亲的胳肢窝，父亲一惊，醒了。睁开疲惫的眼睛，看到这清澈的月光，他立即翻身起来，一把将我举起来，举在了他的头顶上。父亲的笑，我的笑，在旷野、在乡村的晒坝上荡来荡去。

乡村的夜空明亮亮的，父亲望着天空，再也合不了眼。那夜，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失瞩了。躺在晒坝上，他和我说着话，他说：明儿真是个好天气啊。

除了天气，他还说了些什么，我早已想不起来了。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想：那夜，如果真的没有了月亮，父亲是否会一直熟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