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 1期

门

这儿可不是念经的场所，门在地平线上躲闪

风烛残年，快50岁了，她看着阳光，月亮和星辰

这些孩子一个个长大，但又没有一个真的长大

她叹了一口气，终于把自己关上了，她老了，需 要休息

那吱嘎吱嘎的喘息，比一个老妇人的咳嗽还严重

爷爷出去的日子已经模糊了，门记得父亲是凌晨 走出的

奶奶中午的时候才跟着找出去的，他们都去了远 方

都没有带雨具和钥匙，他们都不打算再回来

门就患上了风湿病，关节痛，每一次开和关都很 吃力

她的眼睛有如断线的风筝，风一吹，泪水就飞了 起来……

黄昏的时候，一只乌鸦在老家的高处

用翅膀拍打着忧郁，黑夜再次乘着马车飞奔而来

笑声从她的嘴角逃遁……

普通话

儿子十个月大就会开口说普通话

爸爸，妈妈。慢慢地他自然又会说

尿尿，吃饭，狗，猫，睡觉……

儿子的普通话很标准，这得归功于电视机

当然，早教机和胎教机这些也都有功劳

后来儿子上了幼儿园，然后是小学

他学会了更多的词汇，他的普通话

字正腔圆，翘舌音和平舌音，前鼻音，后鼻音

分得一清二楚

儿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先后都放弃自己的方言，他们都很努力

模仿电视剧的对白，用刚学的普通话

告诉小孙子，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尽管他们

分不清什么是声母与韵母，什么是前鼻音，后鼻 音

舌头也总是卷不起来

我曾经尝试着告诉儿子

在我小的时候，我们管土豆叫洋芋

管西红柿叫番茄，管地瓜叫番薯

因为它们都是外来的食物

但儿子怎么样也学不会

我童年说的回家是“走归”

敌人

我四十岁了

我现在的敌人越来越少

我一直仇视的吃饭、睡觉

抽烟、喝酒、女人、房子、汽车

甚至金钱，这些昔日一直

与我较劲的敌人（有一些亦敌亦友，比如女人）

卸了妆之后，对我都没有危险了

我已经和它们充分和解

并用相关的证书结为同盟

我现在的敌人除了自己的身体

就只剩下思想，宁静

这些了

葬礼

大雨磅礴，奶奶的骨灰盒

被亲友们热情地冒雨送回老家（有一些是陌生 人）

人死入土为安，奶奶守满六十年寡

到九十七岁才再次睡在我爷爷的身旁

奶奶活了九十七岁，族谱记载

奶奶的嫡亲子孙刚好也有九十七人

据好事者描述，奶奶的葬礼

是包山底有史以来最热闹的

那一天，光送行的人就有一千多号

小轿车二百多辆，烟花鞭炮足足燃放了三个小时

硝烟弥漫了方圆五个公里

待客的酒喝了五百多斤……

但我的记忆和他们的描述有些出入

这一天，除去我父亲与二叔之外（他哥俩提前去 天堂迎接奶奶）

我发现，奶奶的嫡亲谱系中

子孙至少有一半不知何故

没有到场

独酌

灯光真的喝醉了，满脸通红

身影歪斜得厉害，小店的那个女的老板

在柜台用算盘炒着花生米，噼里啪啦响着

乌鸦一样地呱噪令人作呕

瓶中的酒明显被兑了水，喝起来越来越寡味

父亲，这个名词，空气一样

不请自来，坐在我的对面一直微笑，没有举杯

也没有动一下筷子

这个死去多年的老家伙大概也喝醉了

突然动了起来，用眼睛跟我划拳

老家伙明明输了，却耍赖

抚摸着教训我：你个小王八犊子……

我还想和他再干两杯，把老家伙灌醉

举起杯，碰到的却是我眼角

早已埋伏的一群泪水……

参谒寿量寺

南方的树木常年绿着也不会累

醉酒之人总会清醒

在东江湖畔，我终于供出我的灵魂

人生就像泛舟，顺流而下

还是逆水行舟，有欲望就好

人千古以来经年累月都在祈祷

让自己再活五百年

有欲望真好，再活五百年

拥着心爱的女子

低吟浅唱，春花秋月

喝着小酒，听个小曲，现实与梦境之间

道路不再堵塞

但欲望再强，人没有活过时间

也活不过自己。寿量佛啊，寿量佛

于是，我随众人一起跪倒在你的脚下

祈求寿与天齐，福如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