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黑白弈

时间:2022-10-03 01:06:22

黑人社群将一改过去投票率低、组织结构松散的现象,成为一股最为积极、最具凝聚力的政治力量。这必将导致继民权运动之后,美国在种族政治格局上的又一次深刻变革

2008年的美国总统大选,是47岁的黑人参议员奥巴马与71岁的白人共和党参议员麦凯恩的对决。不论胜负如何,这场大选已经创造了历史。

作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候选人,奥巴马将美国推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考验――以民主、自由、平等为立国原则的美国,将不得不在其最为重大的政治活动中,直面最具爆炸性的种族问题。

令人深思的是,尽管美国报章经常提到种族问题,但在大选过程中,主流媒体中有关这一问题的深层报道和讨论却鲜有所闻。除了奥巴马本人在今年3月18日的演讲,政治和舆论界的领袖在公开场合均纷纷回避种族问题。

毫无疑问,种族问题不仅是美国政治中的难言之隐,更是难言之痛;其根本原因在于,这一问题源于美国历史中的黑人奴隶制度,以及由这一制度所衍生的种族主义与种族歧视。

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政治

以“人人生而平等”为立国根本原则,秉持民主、自由、平等、正义等基本价值观念的美国,却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允许奴隶制度存在;而在奴隶制度被废除后,种族主义和种族歧视仍长期存在,至今阴魂不散。

这一美国政治中的最大矛盾,导致白人和黑人两个族群对美国政治制度持有完全不同甚至是相互对立的态度;而其追求的政治目标和政治参与方式,也大相径庭。

美国是由一群反叛旧的封建专制制度的欧洲移民建立的。因此,尽管在美国政治文化中,对权力――尤其是特权――的不信任甚至是敌视早已根深蒂固,但美国白人(以及黑人之外的其他移民族群)对美国国家及其民主政治制度都有高度的认同感和自豪感。因此,他们具有强烈的爱国热情,对美国的政治制度也十分信赖,相信以宪法为最高权威的各项政治制度和机制,是公民权利和社会正义的根本保证。这不仅为美国(以白人为主体的)公民社会提供了扎实的基础,也是他们遵纪守法、积极参与公共政治的原始动力。

对国家和政治制度的高度认同,使美国白人族群在遇到困难和危机时,坚持依靠制度、通过正式的政治程序来解决问题。尽管他们往往会以咨询、游说、投票甚至抗议示威等方式来积极参与各种政治事务,但其根本目的不是要反对美国各项政治制度,而是为了进一步完善制度并监督制度的公平运作。

但美国黑人不是美国国家及其政治制度建设的原始参与者,而是被迫接受者;因此,美国黑人对国家的认同感与白人及其他族群相比,要低得多。尽管他们也有一定的爱国热情,但他们不信任美国的政治制度及运作机制,对其持有强烈的怀疑甚至是敌视的态度。

美国黑人的政治参与,从一开始就是以“公民违抗”(civil disobedience)的形式进行的;其目的不是去完善一个他们根本就不信任的制度,而恰恰是因为他们反对一个将黑人排斥在外的政治制度,而要争取建立一个新制度的权利。

美国黑人在遇到困难和危机时,采取的态度和处理方式,与白人族群格格不入。他们往往是通过对抗性的抗议和示威,来迫使“制度”向他们的要求作妥协。

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期待

除了极少数“白人至上”的极端分子,绝大多数美国人都早已认识到奴隶制度是美国的“国家原罪”(America’s original sin);也意识到,由于长期的种族隔离和歧视,黑人族群的发展在美国社会中受到压制。因此,在法律和制度上彻底革除种族歧视的弊端,保证黑人族群(及其他少数族群)的一切平等权利,已经成为美国主流社会的共识。

但如何才能使少数族群全面发展,以便尽快克服其相对落后的社会经济局面?美国主流社会存在根本的原则分歧,因此,对种族问题产生了不同的解答与期待。

以共和党为主的保守派主张,在黑人(及其他少数族群)获得以法律形式保障的各项平等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权利之后,就应该鼓励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公平竞争来发展,改变其落后环境。他们抨击为促进黑人(及其他少数族群)的发展而制定的一系列优惠政策,认为这些制度只能使黑人(及其他少数族群)形成对制度的依赖,因而忘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其结果,将是其落后局面长期延续。

以为核心的自由派则认为,黑人社会长期滞后于美国社会的发展,不仅是因为不公正的政治制度和种族歧视,剥夺了他们通过公平竞争来实现“美国梦”的权利,更严重的是,极大地破坏了黑人“公民社会”赖以生存的根本基础――公民价值观和责任感。因此,政府不但需要在经济上保障贫穷黑人的基本生活,更应该建立一套促进黑人族群发展的社会制度,包括在就学、就业等方面的优惠政策。惟有如此,才能真正为黑人族群的进步提供制度保障。

显然,的主张更加接近黑人的要求。因此,自上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以来,黑人族群一直是的支持者。

不过,和共和党在种族问题上的期待却是一致的。他们都期望黑人族群能最终融化到美国大熔炉中,真正成为遵纪守法、生活富足的美国公民。但这与黑人社会的期待相去甚远。法律、教育、就业、住房、升迁等各方面非法但却实际存在的歧视,甚至来自白人居高临下的“帮助”,都使黑人愤怒。但所有这些愤怒的交集点,是黑人族群直到今天还被排斥在美国主流政治之外的现实。

黑人族群所期待的变革,不仅仅是要改变他们相对落后的社会经济环境,而是要通过对整个制度的变革,改变黑人“被管理者”(the governed)的现实,使黑人成为美国政治制度的参与者和建设者,真正享受马丁・路德・金多年前渴求的做“一流公民”的骄傲。

奥巴马:挑战与希望

美国政治是否能真正跨越种族的樊篱而进入全新的时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阵营中白人和拉丁裔美国人的选票。广大的白人和拉丁裔蓝领阶层,特别是其中的中老年选民,将是奥巴马取胜的关键。

过去几年来,由于经济全球化和美国的连年征战,这些选民无论是就业机会还是经济收入,都呈下降趋势。因此,他们也急切地企盼“变革”――由他们支持的取代共和党主政。

但他们是否能够克服多年来形成的种族观念,尤其是一些下意识的偏见,将选票投给一位黑人,还很难下定论。最近,由于媒体高度关注,奥巴马似乎在大选中占尽风头;但事实上,奥巴马并没有和麦凯恩在民望支持上拉开距离,领先率始终在3个到6个百分点之间徘徊。

美国黑人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这次大选中,一边倒地支持奥巴马。在各州提名的初选过程中,几乎92%的黑人选民参加投票,绝大多数将票投给奥巴马。

然而,黑人们的选举热情以及对奥巴马一边倒的支持,恰恰可能让很多白人和其他族群选民因此将他视为“黑人总统”,即维护黑人利益的总统,而弃他而去。更为严重的是,无论奥巴马是赢是输,在黑人聚集的各大城市里,都很可能会发生大规模的黑人庆祝或抗议活动。由于经济长期低迷,各种社会情绪高度紧绷,因此,黑人的大规模庆祝或抗议活动,很可能失控而引发暴乱。

奥巴马显然意识到了白人和黑人族群因为总统大选而两极分化的危险。最近,他努力在种族问题上采取较为“中性”的立场。不过,在今年6月15日的“父亲节”演讲中,奥巴马要求男性黑人负起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他因此激怒了黑人民众,指责他贬低黑人,取悦白人。

这一事件,清楚地表明奥巴马在大选中“太黑” (too black)和“黑得不够”(not black enough)的两难境地。要打赢选战,他不能没有白人选民的支持;但是,他消除白人和其他族群选民认为他“太黑”的努力,却很可能使黑人选民认为他“黑得不够”;其结果,不仅会使他在“黑白夹击”中总统梦碎,而且可能引发更大的种族关系紧张。从这个意义上看,种族问题确实是奥巴马在大选中面临的最为严峻的挑战。

但无论输赢,奥巴马都将为美国政治翻开全新的篇章。首先,正如奥巴马在3月18日演讲中声称的那样:只有在美国,才可能出现像他这样一个有着肯尼亚黑人父亲、美国白人母亲、由白人外祖母抚养成人、娶了一位身上兼有奴隶和奴隶主血统的黑人妻子、进黑人教堂的人。他身为黑人,接受的却是白人文化的教育和熏陶;他理解黑人的苦难和怨恨,但同时推崇白人的“自由派”政治观点;他的个人家庭生活植根于黑人社会,但政治生涯却在白人主导的体制中飙升。奥巴马靠个人的努力获得成功,是“美国主义”(Americanism)的“典型产品”。

奥巴马最重要的意义在于,黑人族群在美国政治中的地位和参与方式从此改变了。自民权运动以来,黑人政治领袖往往以体制外的“斗士”的身份,以“斗争”的姿态为黑人族群谋取平等权益,从马丁・路德・金,到今天的杰克逊和沙普顿(Al Sharpton)等,莫不如此。

奥巴马的出现,意味着黑人族群以 “抗争”为主要的政治参与形式的式微,证明黑人完全可以秉持自身的价值传统、以参与者的身份进入美国政治的最高殿堂。

此外,奥巴马进入美国总统大选的最后角力,极大地调动了黑人社群的政治参与热情。可以预料,在这次大选中,黑人社群将一改过去投票率低、组织结构松散的现象,成为一股最为积极、最具凝聚力的政治力量。这必将导致继民权运动之后,美国在种族政治格局上的又一次深刻变革。■

作者为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访问研究员,其关于“美国大选观察”的系列分析文章“经济第一”“安全之争”请参见《财经网》(www.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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