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与古代子女养育文化

时间:2022-09-04 04:15:45

汉字与古代子女养育文化

中国历来是一个重视血缘传承的民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在汉民族的价值观中根深蒂固,对子女的“哺育”和“教育”被视为家庭中的头等大事。古代这样的子女养育文化在汉字字形中也得到了反映。

在本刊2007年第7期《汉字构形的文化解读》一文中,我们曾分析过表示怀孕的“身”“孕”和表示生育的“毓”等汉字的形体,汉字构形形象再现了妇女生育的过程。经过十月怀胎,母亲期待着胎儿能平安出生,健康成长。但是,由于古代医疗和生活条件的限制,孩子出生后常常有夭折的危险。夭折的“夭”在古文字中是个象形字,甲骨文作,小篆作,像一个人歪着头的样子,表示小孩已死,头直不起来了。夭折的“折”甲骨文作,右边的部件像一把斧头,也就是后来表示斧头的“斤”字;左边表示被砍断的草。从字形可以看出,“折”的本义就是折断的意思。用草木的折断表示小孩的夭折,是一种比喻的引申。甲骨文“折”字还有一种写法作,在左边草的中间加上了一个小方框,这是一个指示性符号,目的是为了强调左边是一棵草被砍断了,而不是并生的两棵草。这种写法在后来的西周金文和《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籀文(即《说文》所保留的战国秦文字,因与《史籀篇》中的字形相似而得名)中也得以继承,分别写作和,其中的小方块改成了两短横,其构意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说文》在解释籀文的字形时,却对其中的两短横的作用产生了误解。《说文》说:“,籀文折,从在中。寒,故折。”其中“”即古“草”字,“”即古冰字。许慎将断草之间的两横误解为冰,于是把籀文“折”的构意解释成“草在寒冷的冰中,必然会被冻折”,这样的解释显然不符合古文字的构造意图。

那么,夭折的“折”又是怎样变成现在的提手旁了呢?《说文》除了收录“折”的籀文字形外,还收录了两个小篆字形和,前者是作为正字字头收录的,后者是作为小篆的异体字收录的。《说文》:“,断也。从斤断草……,篆文折从手。”作为正字头的的左部件,仍然可以看出是断草的形象,所以《说文》把“折”收在部。但这时候的断草几乎已经连在一起了,与小篆“手”的写法非常接近,又由于折断的意义确实与手的动作有关,于是人们便逐渐把断草旁写成了手字旁。

婴儿夭折,由于尚未成年,所以不能按照成年人的葬礼那样埋葬。在距今5000年到7000年左右的黄河流域仰韶文化遗址中,夭折的幼儿往往被贮以瓦罐,用盆、钵覆盖罐口,埋葬在住房附近,盆、钵中央留出小孔,以备灵魂出入,这种埋葬方式叫“瓦罐葬”。但是古代婴儿夭折最普遍的埋葬方式是“弃葬”,也就是直接用草裹着弃之于荒野。这一点可以由“弃”的字形结构得到证明。“弃”甲骨文作,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释》解释说道:“字象纳子箕中弃之之形,古代传说中常有弃婴之记载,故制弃字象之。”甲骨文另外有个字,像双手拿着扫帚和簸箕清扫垃圾的样子,这就是现在的“粪”字。《说文》:“粪,弃除也。”“弃除”也就是把清扫的垃圾丢掉。“粪”字甲骨文还可省去扫帚形,写作。将甲骨文的“粪”与“弃”相对比就可以发现,原来,甲骨文的(“弃”)字正是在(“粪”)字的基础上添加了部件“子”,这样,其构意也就从丢掉垃圾转而指丢掉夭折的婴儿了。“弃”字金文或作,双手没有变化,像簸箕的部分变得复杂了,而像子的部分则变成了头朝下的“子”,从而更强调了簸箕里的子是死去的婴儿。此字到秦简中演变成,与“弃”繁体字“”十分接近。《说文》古文作,省去了中间的簸箕,这就是现在简体字“弃”的直接来源。

古代除了婴儿夭折而被弃之外,有时也会因为迷信而把没有夭折的婴儿抛弃掉。如《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宋芮司徒生女子,赤而毛,弃诸堤下,共姬之妾取以入,名之曰弃。”周的始祖后稷也有过生下来就被抛弃的经历。据说,后稷是帝喾的元妃姜所生。姜祭祀时不小心踩到上帝的脚印,心中有所动而怀了孕。帝喾认为,这样生的孩子必定不祥,于是命人将他从母亲怀里夺下来,抛弃在狭窄的小路上,想让过路的牛羊把他踏死,可是过路的牛羊看见这孩子都绕着走过去了。帝喾又命人把他丢弃在寒冰上,想把他冻死,可是马上就从天上飞来两只彩鸟,用羽翼保护着他。姜听说后,觉得很神奇,便又命人把小孩抱回来抚养,因为他几经抛弃,所以取名为“弃”。《诗经》中的《大雅•生民》篇,就是关于后稷神话的最早而又最完整的记录。

也有一些民俗学者认为,“弃”的汉字构形可能反映了一种古老的民俗――试子风俗。所谓试子,就是在婴儿出生后,用某种方式检验其健康程度,或者推测其命运、前途的吉凶,好则养育,不好则弃之。古代文献中常有此类记载,如晋张华《博物志》卷二云:“荆州极西南界至蜀,诸民曰獠子,妇人妊娠七月而产。临水生儿,便置水中。浮则取养之,沉便弃之,然千百多浮。”我国的苗、瑶等少数民族,过去也有把新生儿放在林子里冻饿曝晒或让蚊蚁叮吮,折腾不死才抱回来养大的习俗。在这些早期习俗中,似乎透露出一丝优生优育的观念。

婴儿如能幸存,就会得到母亲的哺育喂养。古人喂养婴儿最常用的方式就是母乳喂养,这种情景在“乳”的古文字字形中得到了形象的描绘。“乳”字甲骨文中作,其结构形象如画:母亲怀抱婴儿,婴儿张口对着母亲的,哺乳之情惟妙惟肖。到了小篆,“乳”的字形发生了较大变化,写成了,“子”还在,只是已经没有了张开的嘴;母亲怀抱的双臂变成了“爪”;母亲整个身体变成了,这其实就是喂奶的“奶”的早期象形字。“奶”字本作“乃”,甲骨文作 或,正像之形。后来“乃”字被借去用作副词,其本义才加上女字旁作“奶”。小篆中的,就是甲骨文的变形。《说文》作者许慎由于没见过甲骨文字形,把部件错误地讲成像玄鸟之形了。

与“乳”相关的还有一个“孔”字。“孔”金文作,像婴儿靠近母亲吮吸的样子。有孔故能吮吸,因此可以用来表示孔、眼儿之义。《说文》:“孔,通也。”马叙伦认为“孔”为“乳”的异文,或是省文。小篆“孔”字作,与“乳”的小篆字形也只是一“爪”之别。也许正如马叙伦所说,“乳”“孔”本来就是一个字,后来才分化成两个字。

子女能够在母亲的哺育下健康成长,当然是令人高兴的事。可是仅仅喂养子女是不够的,还要对他们进行教育。“教”字甲骨文作,小篆作。《说文》:“教,上所施下所效也。从攴从孝。”其右部件是“攴”,像以手执杖之形。《说文》:“攴,小击也。”左部件为“孝”,由“爻”和“子”组合而成。“教”表示在施教的意思是明显的,但“爻”在这里代表什么,学者们还存在不同看法。一说爻是易卦中的布爻,即教小孩从小学习摆卦布爻;一说爻就像交错的道道,即教小孩画某种符号;一说爻是古代的筹,即教小孩学习算数。如此等等,难有定说。跟“教”相对的是“学”。“学”甲骨文作,小篆作,其字形也包含了“爻”和“子”,说明“教”“学”二字关系之密切。林义光等人甚至认为,古代“教”“学”本来就是同一个字,后来才逐渐发生分化的。

哺育子女由母亲承担,教育子女则主要是父亲的职责了,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就反映了古代的这种观念。“父”字小篆作,《说文》:“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杖。”意思是说:父亲就是规矩,他手举着杖,对子女实行教诫,从中可以看到父亲在教育子女方面所体现出的威严。《白虎通》说:“父子者何谓也?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也。”在中国历史上,确实不乏严父的形象。如北齐神武帝高欢,对他的儿子高澄稍有不满,便在宫内破口大骂,拳打脚踢。《红楼梦》中的贾政,也曾一顿板子将儿子宝玉打得皮开肉绽。这种棍棒式教育在今天看来是绝对错误的。

当然,母亲在家庭家庭教育中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历史上有名的“孟母三迁”的故事,就是母亲教育子女的成功典范。而母亲的过分慈爱,也会导致对子女的失教。如《左传》“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中,郑庄公的母亲无原则地溺爱庄公的弟弟段,助长了段的恶行,最终使他自取灭亡。

父母的教育固然重要,学校教育也十分关键。古代很早就有学校了。早在夏、商时期,就有了贵族子弟的学校,到西周时期更是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学校制度。《周礼•地官•保氏》:“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当时小孩八岁入学,首先要学习的就是“六书”,也就是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这些关于汉字构形和使用的知识。负责教育他们的人叫保氏。“保”字甲骨文作,像一个大人双手向后将小孩背在背上的形象,本义是背负小孩。《尚书召诰》:“夫知保抱携持厥妇子,以哀吁天。”其中“保”用的就是本义。而负责教育孩子的保氏的“保”,以及现在负责看护小孩的保姆的“保”,都是从最初背小孩的意思引申过来的。“保”字甲骨文多省写作,金文添加一个或两个笔画作或,小篆写成了,这就是现在楷书结构的来源。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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