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儿童妈妈:不敢老去

地点 广州

人物 孟凡（六十六岁）

现状 普通公务员退休；两个儿子，次子是一名三十五岁的智障儿

“如果我一辈子只能存一笔养老的钱，我不知道是留给儿子养老呢，还是留给自己。”孟凡，一位66岁的妈妈，越来越害怕过年。

过年意味着自己又老了一岁，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扎起一个银色的发髻，皮肤还是保养得很好，每天尽力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就是走起路来腿脚不灵便，知青下乡年代，给她留下风湿的后遗症。

她的儿子郭辉今年35岁，长得白白胖胖的，脸上总是一副温顺的表情，不太敢正眼看人，他是唐氏综合征患者（俗称“智障”）。

在郭辉成长的年代和环境，没有特殊儿童学校，随班就读政策也还未通行，整个社会没有他的活动去处。孟凡夫妇上班的时候，就把郭辉关在家里。郭辉会擦地、擦桌子、洗厕所，除此不会做任何别的事情。

广州有一个专为特殊人士提供工作机会的慧灵农场，郭辉去工作过一年，但没有任何社交经验的郭辉总是被欺负，孟凡不放心，把他接回来了。

郭辉还去过街道的残疾人工疗站，帮忙做一些手工。在那里他的人缘很好，就有一点不好，每天不包午餐，中午要回家做饭。孟凡退休后，每天上午要把郭峰送到工疗站去，中午接回来吃饭，下午再送过去。

孟凡家住六楼，腿脚不便后，她再也经不起每天来回接送，于是又把郭峰放在家里。

她总觉得太对不起儿子，以前不知道怎么去对付这样一个孩子，没有及时让他接受一些训练，只是简单地把他关在家里，以致他现在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再教已经太晚了。退休后，她才开始参加一些特殊儿童家长组织，从扬爱特殊儿童家长俱乐部里得到许多交流，才终于觉得“不那么孤独”。

郭辉还有个哥哥，孟凡一早就跟他说：“我的钱是要留给弟弟养老的，没能再分给你了。”哥哥小的时候经常很抱怨，妒忌弟弟，但现在也能理解了。

她憧憬着：“我现在存了一笔钱，等我老了，就办一个农场，养一些鸡，给他捡鸡蛋。”

可是，由谁来管这个农场呢？

孟凡无望地期待，在自己百年以后，能有一个人来照顾儿子。

作为残疾人家庭，逢年过节，居委会就拎一袋米和一桶油来探望。

孟凡两夫妇退休之前都是普通公务员，本来日子都算小康，只是为了小儿子那个不确定的未来，存钱成为他们生活的唯一希望。孟凡的丈夫退休后，还在外面打工，希望存够一套房产的钱，留给小儿子。

可是郭峰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懵然无知，他对钱财完全没有认识。

有一次，孟凡上街的时候，刚好遇到一个社会爱心募捐活动，当小女孩捧着捐款箱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不知道哪来的怨念说了一句：“还要我捐！我都已经捐了一辈子进去了！”

天气好的时候，孟凡就带着郭峰出去逛公园，三十年来如一日。她已经不管旁人的异样眼光，“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除了我自己的衰老。以后谁来照顾我的儿子呢？”

她参加扬爱的分享会，参加特殊孩子妈妈合唱团。澳门弱智人士家长协进会负责人玫瑰姐有一次来分享，在台上动情地说：“我梦到很多已离世的家长，他们手牵着手，对我说，我们就把孩子交给你了，请让他们有尊严地活……”

那瞬间，她紧紧抓住郭峰的手，十指相扣，泪水默默地流下来……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