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监狱里特殊警察的特殊故事

在远离首都200公里以外的渤海之滨，金钟河畔，北京市监狱管理局清河分局下属的金钟监狱，是一座具有治疗与改造双重功能的特殊监狱。走进监狱大门，一片绿色草地和五彩鲜花映入眼帘，在淡蓝色的综合楼上，医用的大红十字更是引人注目，这里就是“监狱中的医院、医院中的监狱”。这里收押着艾滋病、肺结核、性病和肝炎等多种传染病的罪犯，这些人被判处各种有期徒刑、无期徒刑和死缓，自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这座特殊监狱里的特殊警察们，已经先后治疗、改造了800多名罪犯。

一场灵魂与灵魂短兵相接的白刃战

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夕阳西下，傍晚时分，艾滋病罪犯分监区里表现恶劣的张某和贾某，为争着抢先给家里打亲情电话产生矛盾，发生口角，导致互殴。然而，他们在干警面前根本就不承认打架的事实。贾某竟然耍无赖地解释：“我们没打架，我俩闹着玩呢，你们能把我怎么着?”张犯更气焰嚣张地叫喊：“你们和我们这些快要死的人较什么劲哪?别把我逼急了，不然我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分监区年轻的副指导员王明远走上前去说：“你们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劝大家还是理智一些，你们是患了艾滋病，但那不能是你们可以犯错误的理由，无论谁犯了错误，我们都决不姑息。”张犯听完又摆出了一贯不服管教的架势问道：“可我就是没打架，你们打算怎么着吧?”为此，干警们只能把张犯关进了反省室，去独自思考自己的过错。然而，想不到的是，张犯进屋以后两条腿故意在地上用力趟动镣子，致使脚脖子被磨破流出许多鲜血。这不是一般的鲜血，是带有艾滋病病毒的血液，显然，这个十分危险的举动是故意想把事态闹大，以至产生严重的后果。面对突发事件，监狱领导和防暴小分队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谁都明白那满地流淌的血液所具有的巨大杀伤力，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空气似乎也要静止凝固，趟镣子声还在继续响，有毒的血液还在继续流，怎么办?王明远此刻深深懂得，情况十分紧急，制止张犯的过激行为是当务之急，必须给对方以强有力的震慑，于是，他火速穿上隔离服带上自卫喷雾器冲上前去，大声呵斥着：“张勇，你必须马上停下来!这样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是男人就停下来有话好好说，男子汉要敢作敢当，你这样做是吓唬不了谁的!”他说完拉开反省室的门走进去，硬是毫不犹豫地站在粘有不少血液的石砖地上。这时，张犯被眼前大无畏的精神和严正的态度惊呆住了，似乎明白自己恐吓干警的目的不能够得逞，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渐渐地平静一些低下了头。王明远丝毫不让地乘胜追击，一场长时间的面对面谈话开始了。为此，张犯不得不如实交待了事情的经过，承认是打架斗殴的错误，并且写出了检查。事后，张犯理亏地对王明远说：“你连在我的血液面前都能脸不变色心不跳，根本不发怵、不害怕，我算是服到底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灵魂与灵魂对峙的白刃战，寸土必争，水火不容，而两者相争勇者胜。勇者的精神支撑是什么?那就是忘我，就是勇于牺牲!

在一定意义上说，每一个传染病罪犯都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如果处理得不妥当，他们自己不但会丢失性命，而且还会毫无道理地报复社会，直接危及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这，就是王明远和他的同事们，在危急关头当仁不让、义无反顾的根本原因。

在采访指导员陈延武的时候，我更了解到他们一些鲜为人知的付出与牺牲。陈延武告诉我，在这里工作的许多干警，有点像当年的“地下工作者”，他们长年累月零距离地管理教育传染病罪犯、帮助治疗传染病罪犯，都要严格“保密”，不愿也不能向别人说出，其中包括自己的亲戚、朋友、邻居，乃至自己的家人。我问他自己是怎么处理的。他说：“开始家里人只知道我的工作是看管服刑人员，看管传染病罪犯谁也不知道。后来，因为总是加班加点，而且还都是紧急的，怕再不说，家里人会多心，会胡猜，这才只告诉了妻子，没有告诉女儿。”他停了一下又说：“这主要是怕她为我担心!当然也怕她自己害怕。”他还告诉我说，有一个20多岁的同事，因为在这儿工作一直找不到对象，最后找了一位农村的姑娘，并且至今还要推迟生孩子……

一场灵肉兼治的系统工程

夜晚，一阵突然的报警铃声从分监区北筒道传来，让正在值班的陈延武打了一个寒颤，立即扔下书本，冲出办公室去。这时只见干警李宗成和王向辉急匆匆地从监控室跑出来，手中拿着集训室大门钥匙及警戒具。李宗成边跑边喊：“北筒道报警有突发事件发生。”于是，陈延武迅速带领两名干警冲向北筒道。当他们赶到集训室门口时，室内的肺结核病罪犯章某正将自己脑袋套在蓝白床单拧成的绳索里，而且双手在下额处攥着绳套，身体已经完全悬空。陈延武当机立断，命令干警迅速打开集训监舍的铁门，然后奋不顾身地第一个冲进去，紧紧抱住章某的双腿，用力向上扛起了整个身体。最后，在干警的协同帮助下，把章某解救下来免于一死。这时，陈延武才意识到，章某正处在肺结核病的开放期，随时都可能把病毒传播给接触过他的人，实在是想想都让人后怕不已。据说，有一个年轻的干警，在经过了类似的事件以后，竟然一连几天都在夜里做噩梦难以成眠。

我在采访的过程中，干警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那些刑期漫长、病情严重、悲观绝望的罪犯，最容易发生的就是自杀身亡。因此，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冒着很大风险，去面对面地接触罪犯，同他们谈心，聆听倾诉，然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循序渐进地点燃起他们心中生存的希望之火。”

看来，这是一场艰难、艰苦又艰险的争夺灵魂与肉体之战斗。从表面上观察，对方是传染病患者，也就是肉体出了问题；从实质上观察，对方又是违法犯罪分子，也就是灵魂出了问题。灵魂与肉体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作为人这两个方面不但有着关联，而且是以灵魂为主，从某种程度上看，灵魂可以决定肉体的兴衰。因此，干警的重点工作对象是灵魂，而不仅仅是肉体。我想，把他们称之为“人类灵魂工程师”也是不为过的。

艾滋病罪犯是传染性极强的绝症患者，本应当与我们健康人完全隔离开来，而要做灵魂工作又必须近距离甚至零距离的接触，经常不断的接触，这该怎么办呢?

王明远针对艾滋病罪犯所表现出来的自暴自弃、消磨混泡、身份意识差、漠视监规纪律、丧失改造信心和生存信心……等等特点，经过多年的实践，总结出来“三个坚持、三个结合”：

“坚持把罪犯的身份与患者的身份结合起来；坚持把严格管理与人文关怀结合起来；坚持把常规管理教育引导与心理

健康教育引导结合起来。”

为此，我听到了许许多多这样的干警事迹――

当艾滋病罪犯毒瘾发作，鼻涕、眼泪不住地流出，服用多少安眠药也无法入睡的时候，是干警们，一个深夜又一个深夜，陪伴在这些人的身边，谈话、聊天、安抚，直到服刑人员渐渐入睡，自己才离开监舍；当艾滋病罪犯对生存完全失去信心，拒绝治疗，乃至决心等待死亡的时候，又是干警们，多方了解、沟通、疏导，想尽一切办法帮助联系到对方亲人，并将亲人的声音通过电话送到他们的耳边，用温暖的亲情溶解服刑人员冰冷的心；当艾滋病罪犯对病情充满恐惧，内心彻底绝望，心理压力很大的时候，还是干警们，脱下口罩、手套，不带任何防疫用品的进入到监舍，为他们送上美味的热饭热菜，并亲自一口一口地喂药，情真意切地用实际行动让服刑人员，从心底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和社会的关爱；当艾滋病罪犯医治无效不幸死亡以后，为其处理后事时，罪犯的家属都害怕被传染，不愿近距离接触，仍然是干警们，默默无闻地给死者清洗尸体、化妆美容，直至把服刑人员抬上汽车去火化……

诚心感化冥顽，爱心净化灵魂。这些点点滴滴的事情无不闪耀着平凡中的伟大，并深深地感动了这些艾滋病罪犯和他们的家属。艾滋病罪犯高某这样写到：“我们是犯了罪的人，是得了绝症被人看不起的人，自己对自己都丧失了信心，想不到这里的警察不但不歧视我们，还这么关心我们，想想自己以前的犯罪行为，真是给国家和受害人造成了极大的损害……”甚至，有的罪犯当众向干警们深鞠一躬，痛哭失声地说出：“我不是人!我真是对不起您们!”

一个让金子般忠诚熠熠闪光的地方

今年年初，乍暖还寒。这天刚好是一个监狱的“探视日”。郊区远道而来的探视家属老老少少，从大清早8点钟就出发了，不巧遇到雾雪交加的天气，路上纷纷堵车，直到下午5点多钟，天开始黑下来才赶到金钟监狱。显然，早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怎么办?难道就让探视家属们辛辛苦苦地失望而归吗?这时，以刘建国为监狱长的领导班子，做出一个难能可贵的特殊决定――延长探视时间，热情接待家属，不但让大家见到了自己的亲人，而且还蒸好了包子，做好了蛋汤免费招待。同时，在探视结束以后，又破例准许罪犯夜晚打电话给家里，问候家属是否平安到达以免担心。次日，还在罪犯当中开展了“亲人顶风冒雪来看我，我该怎么办”的亲情大讨论。我

类似的故事，每天都在这里发生着。

监舍院子里的一块“新生菜园”，由10名艾滋病罪犯负责看管。“新生菜园”仿佛成为他们自己付出劳动和展现心灵的乐园。他们说：“我们按季节种了萝卜、香葱、大白菜等等，深耕细作，浇水加肥，换来了满意的好收成，并且无偿送给食堂里了。大家吃着都夸我们种得好，为狱友做了贡献，真是没有白白辛苦一场。”实际上，这个“份外事”也是凝聚着干警们大量心血的，一块体现人生价值的“菜园”，正是点燃生存希望火焰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的罪犯说：“我们几个也不想老待着无所事事地养病，力所能及干点活又增强体能，又能修身养性，提高免疫力，心里还挺舒坦呐。”也有的罪犯说：“警官们陪我一块儿种菜，让我感觉自己和健康人一个样。再说，把我们亲手种的菜送给大家吃，感到自己还能健康地劳动，对大家、对社会都有用。”

在传染性罪犯刑满出狱以前，都会签下这样一份《承诺书》：“在服刑期间，通过监狱开展法律、道德、文化、技术等方面的教育，使我真切地认识到自己所犯罪行对他人、对社会所造成的重大损失，对家庭和自己的深深伤害。通过监狱警官真诚的教育挽救，我不仅矫治了自身的恶习，而且洗刷了心灵深处的污垢，唤醒了沉睡的良知。在即将走出监狱大门，回归社会之际，我郑重承诺一一1，遵纪守法，不再犯罪；2，做社区文明公民，为新北京、新奥运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3，遵守社会公德，自觉维护公共环境；4，自食其力，做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社会的新人。”最后，在承诺人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年月日。显然，这正是为了达到实现清河监狱管理分局，提出的“让走出清河的人远离犯罪”，那一伟大而神圣的改造目标服务的。

一天，陈延武在家里休息。突然，妻子不解地问道：“我就纳闷了，社会上的正常人还治疗不过来，你们监狱医院对那些罪犯还那么上心?差不多就行了，别老把自己累得这么可怜好不好啊?”陈延武停了一下，笑着回答：“媳妇，你问得好。可国家得站到全社会的高度长远考虑呀。你想，病犯也是得了病的人呐。再说，如果监狱不能把病犯的身心医治健康，他们迟早回到社会不还得危害社会百姓吗?假如说，咱们小区回来一个身心不健康的艾滋病人，整个小区的居民都可能会人心不安，担惊受怕。你说对吗?”妻子听了解释以后，暂时不抱怨什么了，但还是坚持要求老公，每次回家进门前必须先在外面洗好澡、从头到脚换上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才能再踏进家门与亲人团聚。

中年干警王向辉坚持带领传染病罪犯，在监舍门前种青菜，常常是边干活边聊天，有说有笑气氛很好。当收获的季节到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摘下自己的劳动果实――西红柿。突然，有一个罪犯把手里的大西红柿，用水洗干净，笑着递给王向辉说：“王队，快把它吃了吧，也尝尝鲜儿!”在那一刹那间里，王向辉愣住了，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是好。他默默地想：吃下吧，心里肯定不舒服，害怕真的不干净；不吃下吧，又表现出对对方的歧视和不信任。这时，他才注意到，几乎所有在场的罪犯都用审视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于是，犹豫片刻以后，王向辉还是下决心把西红柿接过来咬了一大口。没想到，这竟然让不少的罪犯用手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并连声叫好。转眼之间，“份外事”似乎就变成了“份内事”。

今年的5月12日下午，四川省的汶川地区发生特大地震，惊动了全中国也惊动了全世界。大墙里边并不例外，艾滋病罪犯曹某看过电视新闻以后，心里很不平静，立即找到王向辉，提出：“四川省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省，这回损失肯定小不了，我想捐点儿钱，也算尽一份力量。”于是，曹某作为监舍里的“捐助第一人”，捐出了200元。王向辉拿到这份充满爱心的捐助款，慢慢地站了起来，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说：“我代表地震地区受灾群众，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谢!”

金钟监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所有服刑人员凡是遇到子女高考或中考，家里父母、孩子生日的时候，干警都会主动安排，让罪犯给对方打一个“亲情电话”，以表示自己的祝愿和关怀；一位在监狱工作多年的老干警，平时省吃俭用不肯乱花一分钱，但硬是用从自己本来就微薄的工资当中拿出1000余元，悄悄地捐助给了中华艾滋病预防协会；一位中年干警，经常送尿毒病罪犯张某去天津市医院做透析检查。张某的病情严重，身体虚弱，行动不便，连汽车也下不来。于是，干警就用双手将张某轻轻地搬下车来，然后背在自己的身上，一口气从一楼背上五楼就诊。

这金子一般的忠诚有着炙热烫手的温度，它囊括成熟，自觉，责任，爱心，激情，坚韧和尊严。因而，它是不可战胜的，是代代相传的。(本文采写由北京市监狱局新闻中心策划选题并提供素材线索，在此一并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