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第6期

不知从何时起，乡村在我们的感觉中已变得越来越遥远了。仿佛一夜之间，乡村成了我们的一种记忆和向往。那种曾为乡村所独有的恬静、安详和温情，在日新月异的开发和层层高楼的背景映衬下，渐渐地化为乌有。当乡村真的为我们的情感所陌生时，她就变成了一种寄托，一种梦想，一个近乎能承担起我们所有失落和伤痛的地方。

常常在心累的时候，想到乡村。只要闭上眼睛，似乎就不难进入乡村的境界，领略那永远是清秀美妙的景致。你会看到自己走在一条僻静的泥土小道上，远山树木葱郁，山坳间是一片平展的良田；朝阳正从大山那边爬过来，霞光变幻在小河溪水中，泥土小道引着你走过了一山又一岭，一岭又一山；你已经熟悉了小鸟那婉转的歌唱，你的双眼和肺腑为山林与田野交织的湿润清新的气息所洗涤；你忽然感到自己变得如此年轻而强壮，而且周围恬静的一切似乎在增加你的信心；你向前方那一片竹林走去，淡淡的炊烟正从林间袅袅升起，你听到了家畜的叫唤，你知道那竹林掩映的是一个安详的村庄……你沉浸在一种和谐美好的氛围之中，你不再感到都市生活的压力，你的种种难以排遣的困惑和无奈似乎都为“乡村”所解释了。年龄和阅历的增加并不妨碍你这种似乎单纯的向往，相反你会发现自己对于乡村的怀念仿佛与生俱来，越是久居都市的喧闹之中，这种怀念会越发浓郁厚重而难以割舍。似乎不用查找家谱的典籍，你熟悉的那些乡村里便有你的亲眷家人；除了所受的教育差异，没有虚荣的装饰，连发音的母语都跟你毫无二致；你与他们融洽亲情根本用不着去做作或掩饰什么。你会发现纵有千山万水或万水千山，其实这些从来就没有割断过你们之间的联系；你从这些仍在乡村生活着的亲眷家人身上，可以感受到那种与土地有关的纯朴和那种与庄稼收成有关的诚实。这淳朴和诚实会使你意识到，剥去城市给你装饰的那层优越的光环，你其实还是一个乡村娃子，乡村几乎注定将成为你生命的一种归宿……

怀念乡村，自然有乡村曾给我留下的美好记忆。这些记忆远不像我成年后的一些经历那样容易褪色或变质；她经年愈久愈显得弥足珍贵。我是在江南的一座小矿山上长大的，现在回忆起来，那里其实就是一个大的乡村。乡村所具有的一切那里似乎一应俱全，清秀的山峦、池塘、水田和庄稼，以及紧挨着矿山的一个个依山傍水、古色幽静的村庄。空气总是清新的，日子也是鲜活的。一年四季，你从不会因为缺少玩耍的地方或游戏的伙伴而犯愁，不论是在池塘里或水田中，在山林里或稻场上，在菜园里或村头的老槐树下，总之在一切你可以去且愿意去的地方，你总是能够找到无穷乐趣。你和你的伙伴们从来不用介绍彼此的身份和家谱，玩一场泥巴或下河摸一回鱼，你们便成了好朋友。除去念书的时光外，你对一天时辰的判断是取决于你肚子的饥饿程度来掌握的，事实上你总是因为忘记了吃饭而遭到大人们的训斥……长大后我曾想过，在那样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极其贫乏的年代，怎么可能会有过那样甜美而快乐的经历呢？仅仅是因为心智的尚未开化，还是因为对人生苦难缺乏应有的认识？答案真的很难认定。很多年以后，我又回到那里，那里变了，变得像一个小城了。街道、楼房、商场以及街上也飘动的跟大城市一样流行的款式，取代了昔日那些伴随过我成长的场所和景物，除了有限的田地里的庄稼外，城乡的概念似乎已很难划分了。在一种矛盾而复杂的情绪中，我为这种变化竟感到有些失落。我似乎终于明白了，乡村那样深厚地植根于我的情感世界，不仅是因为在她的怀抱中，她从未伤害过或扭曲过我的天性，而且因为她的呵护和她淳朴自然的风土人情的滋养而使得这一天性生长得健康和实在。我想说，好时光是在乡村度过的，那是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是一个人渐渐懂得自然启蒙了生命的时光，那是终将影响了你一生的时光！

一位哲人曾说，人类自从离开森林之后，就再也回不到森林里了。是的，我们依旧将行色匆匆地远离森林，远离我们依恋的乡村；然而她曾给我们的启蒙和养育，却随着这远离的漫长而越发加深，直到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我们的梦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