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医生 第6期

时间:2022-07-12 07:32:45

乡村医生 第6期

淮河两大支流涡河、惠济河之间,有一个小镇名叫杨湖口。小镇方圆100多平方公里,是“老子故里”鹿邑县海拔最低的地方。 老子说:“上善若水。”而水却让这里7万多人口有苦难言。尤其是每年夏秋两季,雨水连绵数日,镇内垂直交叉的两条主干道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沼泽,乡间小路更是寸步难行。每月初一到初九镇上会摆起大集,但农用三轮车与电动车上路不久就陷入困境,观众从四面八方簇拥过来,热情地指指点点:“向左打,对,快给油!”驾驶员满头大汗,终于脱离了困境,赶紧下车给众位递烟。 这里九成的男性都抽烟,耕种与收获的间隙要抽,农闲时更要吞云吐雾;一个人要抽,有应酬时更要抽。大小节日,亲友相聚,或者喜丧大事,他们还出于礼节而毫无节制地饮用当地酿造的宋河、鹿邑大曲等白酒。难以避免地,到一定年纪,他们的肝、肺、胃等身体零件多少都会出问题。疾病就像粘在脚上的泥浆难以甩去。最初不以为意,行动困难时才开始慌了,心如火燎地来到离家最近的诊所,耷拉着头,像不堪重荷的麦子,问医生:“这可咋办啊?” 20多年前,整个小镇的医生也不到十个,大王庄的王子善是其中的一位,周围几个村庄的农民一旦染病,第一时间来找他。他今年53岁,戴着老花镜坐在药柜前,平静得有点落寞。他文化水平不高,平生最大遗憾是未能完全读懂《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这些传统药典,就把它们整齐地码在药柜上面的格子里,桌上只摆了一本《中医基础理论》,旁边还有一本快被翻烂的《中华字典》。

“俺家的猪病了,你能瞧瞧不?”

15岁时,王子善就拎着药箱跟在叔叔后面徒步行医,风雨无阻地趟过坑洼不平的土路。日久天长,他对当归、茴香子、商陆等药材都熟稔于心,又不断重复望闻问切这些中医的看家本领,模样越来越老练。20岁那年,叔叔害了一场离奇的大病,撒手而去,于是他正式接过了药箱,觉得今后可以不再种地,就在自己的三亩宅前搭建了十几平米的诊所兼药房。“当时进的主要是中药,西药价格太贵。器材很简单,最高级的也就是吊针架和听筒。应急病床就是我打小睡过的那张木板床。”王子善回忆说。 “先生,有个急事请你帮帮忙。”他刚正式入行,诊所门槛上就沾上了布鞋刮蹭下的泥巴。有人跑过来咨询,让他十分兴奋。“俺家的猪病了,你能瞧瞧不?”来人说。听到这句话,这位亟待悬壶济世的医生感觉受到了挑衅。 “听我说,这个忙,我不是不想帮,是真帮不了。”他红着脸回绝。但来人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还恭敬地递上黄金叶香烟(当然也被拒绝了),絮絮叨叨地讲起那头猪的症状:“晌午还活蹦乱跳的,晚上就哼哼,还吐白沫,卧倒了不起来……俺家就指望这几头猪了。你是先生,请一定帮帮忙。” 执拗不过,王子善来到此人的猪圈前,掩起鼻子看个端详——闻、问、切都是不可能了。看了半晌,他给出了诊断结果:估计中毒了,找卖兽药的拿泻药注射。他拿出随身带的“作业本”,写下药名,撕下来递给对方快速离开,对于留下吃饭的邀请没领情。 更让人尴尬的是,女人生孩子遇到难产,接生婆束手无策时也会找到他。他又在恳请下出门了。“其实没多大事,就是女人老公的脸色不好看,你帮了忙,他不一定领情。”好人王子善见了几次冷脸,发誓再也不接这样的活了。被彻底回绝的,还有给猪羊看病、替人借还农具以及勘测风水之类的杂活。“我不是接生员,不是兽医,不是快递员,也不是看风水的,做医生得专业,不然别人不会尊重你。”王子善说。后来,他把这些“免请”事项做成通告,贴在了药房门口。

乡间最常见伤风感冒、痢疾、消化不良以及头疼发热等病症。王子善微笑着接待这些病人,温和耐心,最后用草书在黄纸上开出药方,殷殷叮嘱:中药见效没那么快,按时吃,总会好。但对于抽烟导致的支气管炎以及喝酒喝到胃出血的病人,他就没那么客气了。用听诊器快速测量,确定这些病人短期内不会有生命危险后,发出严厉警告:“趁早戒掉这些坏毛病,对自己和家人身体都好。”这时的他比教师还有权威性,有些人听从了劝告,但更多的人好转之后依然故我——当然,再次发病时,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去找王先生。

不孕、不育以及其他村民们难以启齿的性病,让王子善最为头疼。他的叔叔并没有传授太多这方面的医术,妻子也反复叮嘱,他自己也不乐意诊治这样的病人。“牵涉到个人隐私,乡下观念也比较传统,我觉得他们还是找大城市的专业大夫好一点。”王子善说。

几十年来,王子善的名声日益响亮,找他的病人越来越多——从前主要来自附近几个村庄,后来镇上的人也慕名而来,不少人送来写着“医术高明”“医德高尚”的锦旗和玻璃镜框。但王子善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只是碰巧治愈了几个人的大病。“我叔叔以前老说,没人是全才,下手重分寸。”他还依稀记得叔叔当年闹过一场纠纷,一位求诊的重病号回去一个月后去世了,那家人纠集了亲戚前来问罪,大叫着庸医害死人。他躲在门后面,吓得一下午没出来。骚乱平静后,他探出头,发现叔叔已被揍得鼻青脸肿,药柜也七零八落。所以,自己真正当了医生后,王子善变得十分谨慎,碰到自己八成无法解决的病例,即便病人恳求甚至哭诉,他还是平静地建议对方赶紧去县城医院。“真是为你们好。”他总这样劝说。

“毕竟这片就我一个医生”

王子善至今为人称道的一点,就是没有架子,时常赶到病人家里诊治,不管道路多远多难走。忙碌大半天后,还会忘记收费。但有了老婆后,事情就复杂了点。吵了几次架之后,他们“约法三童”:半夜不出诊、不能因为对方是亲戚邻居就少收钱甚至不收钱、不许给孕妇看病——最后一条是因为这里民间传说碰触孕妇不太吉利,影响自己老婆生产。王子善脾气温和,满足了老婆的要求,不过时常阳奉阴违。“毕竟这片就我一个医生。”他解释。因此,在行医的头几年,王子善家里的日子就没消停过,直到他们的一对儿女先后来到世上——尤其是儿子出生后,他的妻子相信了:善有善报。 但这名乡村医生始终没有赚到很多钱,以至于买辆飞鸽自行车都要掂量半天。他不得不捡起荒废的庄稼活。他的中药材,除了从当地农民手中收购,就是到距离县城约50公里的“药都”亳州去买。每年夏天,赶上好天气,王子善揣着上千块钱,步行到镇上,坐班车到县城,再坐两个小时的汽车到亳州。他不懂怎么跟人谈价钱,交了几次学费,总算摸清了行情。但回到家后,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慷慨,碰到困难户就按照药品原价收费。后来,妻子实在无法忍受这种不懂持家的行为,在药房里设了一个柜台,气呼呼地当起了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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