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经典:布拖记事

时间:2022-04-29 06:01:33

文明经典:布拖记事

李杰摄影手记

掐指一算,从初次去布拖到现在已经有23年了。记得第一次去布拖是1983年,那时去布拖拍片是创作、是猎奇,暗地里想去拈两张获奖的作品,实际上是盲从的,无准备的四处瞎拍一通,现在重新审视那些年拍摄的几百只胶卷,能选出来派上用场的真没有几张。2000年以后,再次到布拖,选择了平静地面对彝人的常态生活,并把特定地域中的人群放在经济飞速发展的中国这个大背景下进行观察与思考。在两个不同时期进入布拖彝人区的心态和目的是完全不同的,或许这也是我个人摄影经历的一个过程。2001~2006年,我数十次深入大凉山腹地布拖县的彝人乡村,用摄影的方式,平民的视角真实地记录了彝人当下的生活情景和生存状态。我希望通过这些影像切片能让更多的人去了解和认知并关注彝人的生存和发展。

布拖彝人,既是大凉山彝人的一个局部、一个缩影,也是9亿中国农民的一部分。彝人们需要什么?他们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他们怎么样看待外面的世界?他们如何把握和传承自己的文化?……我深知,要理解这些看似简单却十分复杂的问题,就必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真正地进入他们的生活,进入他们的血脉,才能说去认知彝人的本质和内核。很遗憾,我只是大凉山腹地乡村的一个过客。我无法也不可能完全地与他们融为一体,更不可能彻彻底底进入他们的生活,我和他们有着不同的民族习惯和文化背景。如果说与他们有过短暂的生活经历就成了“进入”,是十分可笑的。

在大凉山的经历,使我更加尊重彝人了。他们在贫瘠、恶劣的自然条件下,艰难而平和地生活着、延续着,这本身就是一种顽强的生命力量,也是一个独特民族的精神内核。有人说,彝人穷是因为懒,这是不了解彝人生活真实的妄语。我们不妨设想,如果把我们自己放在与彝人同样的生存环境中,我们能像彝人一样生活得那么平和自然吗?我们生活在城市,得到天时地利的恩赐和福佑,倘若用城市人的生活经验去考量特定地域的社会边缘人群,显然是一种错误和不平等。作为一个摄影人,我尊重影像的真实和客观,我更尊重对象的生活本体。在大凉山的整个经历中,我尽可能避免个人经验赋予我的判断和选择,用平民的视角去观察彝人的常态生活。良知要求我:平静地、客观真实地记录下我在大凉山腹地乡村所经历的人和事。积攒下的关于布拖彝人的生活影像资料,只是素材,只是特定地域彝人生活的切片。如果这些素材能够给那些尊敬的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民族学家们的研究提供一点参考,我就很知足了。默默回忆多年来在布拖乡村所见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再联想到如今整个社会都在关注农民问题,原本沉重的心境豁然开阔……更多请见《文明》2007年06

李杰简历:

1956年,生于四川长寿,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英国皇家摄影学会高级会士;

1987年,四川成都“四川五人”黑白摄影展;

1993年,德国科隆“四川人”个展;

1995年,获巴蜀文艺奖;

1996年,获四川省青年摄影十杰;

1998年,新加坡“冬天的童话”个展;

2002年,甘肃兰州“感悟居延绿洲”个展;

2004年,获《中国摄影》2004年度十杰;

2005年,广西桂林“江南记忆”个展;

2006年获第五届国际民俗摄影人类贡献奖;贵州都匀国际摄影节“布拖记事”个展;广东连州摄影节“布拖记事”个展;获巴蜀文艺奖。

已出版摄影作品集《康巴的太阳》《川西民俗》《冬天的童话》《中国川剧脸谱》《梦幻九寨》《亡灵99》《布拖记事》。

细读《布拖记事》

没有文字的历史不能成为历史,不是在进行时中记录的历史不是真实的历史,没有影像的历史不是真切的历史。在许多摄影人争相使影像夸张、色彩夺目甚至接近于失真的当代图像环境中,细读李杰的《布拖记事》,那平淡中透出的真实一下子使其价值显现出来,也让我们意识到作者在影像后面的思考:他不是要做一本艺术作品集,而是要留下凉山腹地彝族人的一段生活经历和社会变革的进程。

纪实摄影作为一场“运动”,其终极意义在于对社会的干预。而一个纪实摄影师要使自己的图像能够在这场运动中真正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恰恰需要湮灭那些“革命”欲望和功利目的,以一个社会工作者的姿态进行扎实而细致的工作,了解被摄对象的生存状况,记录他们的生活细节,以具体而详实的陈述来增加图像的信度和感染力。在《布拖记事》中,李杰以平实的影像和文字来记录他的见闻,这是一种恰当的度,以这种方式进入,使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能够担当凉山布拖彝人故事的叙述者。

读《布拖记事》,以下几个问题值得我们思考。

历史观。在现实中记录历史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判断力。日常生活中许多司空见惯的细节正是没有串结起来的链珠,观者的出发点不同,对象呈现的状态也不同。如果我们能够自觉地把事物放在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中去考察,则能够见树木而知森林。在这方面,《布拖记事》进行了有益的探索。作者能够从早期在凉山拍摄“打龙”照片的“创作”状态中解脱出来,放下艺术的虚荣,实实在在地记录,其根源在于作者的知识积淀和对图像价值的认知――社会人文题材的影像,“艺术”的成分越多、表现的程度越强,对象的本真越会被削弱。所以,20年前的布拖影像虽然不是出于人文考察的自觉,但图像的具体与真实恰好为20年后的工作埋下了一个时间的支点,让影像的对照成为可能。

摄影师与被摄对象。《布拖记事》的所有图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平淡。没有夸张的视角,没有精彩的瞬间,没有眩目的光影。这不是作者不能,而是作者不为。曾经见过作者许多光影变幻意蕴悠远的风光照片,而面对大凉山人,他选择的是以平实的手法记录常态的生活。补莫坝挖泥炭的彝家妇女、晒场上望着镜头的俄地莫扎、山道上默默行走的背砖人,影像记录的都是人们自然的状态和自然的反应。就连在大凉山最能“出彩”的火把节,作者也是有意退出到喧闹的距离之外,以尽量客观的方式呈现节日、人群和大山之间的相互关系。在反映人物活动的图片中,作者同样以平静的笔触轻描细绘,恰当的距离既能够保持影像的客观,也是出于对对象的尊重。十二年前在大凉山深处我曾经有这样的经历:与一位在街头结识的彝族老人约定去他家过火把节吃坨坨肉,而乡里的干部和同行的县上朋友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使计划最终落空,后来知道他们使用了许多善意的谎言,其目的就是不让我看到大山深处的赤贫。那些善良的人们需要刻意掩饰的东西,我们有什么权力去揭开?《布拖记事》中极少直接反映大凉山彝家室内的图片,“2003,拉达乡,房内的木栏是晚上关牛羊的”、“火塘是彝人家里最重要的设施”、“成鬼家的床和柜子”其实几乎已经记录了室内景观的全部,即使没有去过大凉山深处的人们,看到冬天在室外闲逛和烤火的人群的影像,也应该能够展开对居住环境的联想。

文字与调查方式。“乡村小学和卫生站”的文字是我特别喜欢的。文字自然清新是其一,最要紧的是文字中透露出的作者与小学教师和乡村医生之间的坦诚关系。他们的现状,他们的困难和理想都愿意与摄影师交流,这使得书的图文能够最大程度地接近真实。其中透露出的信息也就更值得我们思考。“丧葬与祭祀”也没有企图用概括性的文字去笼统地阐释彝族民风的全貌,而是就自己见到的、经历的具体事件和人物展开描述,让我们亲历了彝人的葬礼,感受了彝族人的乡邻关系,也揭开了毕摩的神秘面纱。“家庭财富积累方式”看上去是随机访谈的方法,应该说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方法,其代表性如何值得商榷,但是作为摄影师的调查,也许这是最恰当的方法,毕竟作为个体的摄影师很难进行全面系统的普查。在时间跨度上,财富调查基本涵盖的是02年至06年的时间段,有对个别样本的跟踪,一些图像把主要人物和他们的财富(房屋、牛羊等)以档案方式进行记录,这既是对当下彝民财产的阶段性展示,也为以后进一步的考察和对照留下了可能。

提问。《布拖记事》无论文字和图像,归结到一起,都在不断地提问。民族地区如何脱贫?孩子上学、教师待遇、乡村医疗卫生状况如何改善?传统的民族文化如何保存?如何解决生产力低下的问题?居住条件如何改善?退耕还林以后怎样保证失地农民的生活质量能够不断提高?如何解决农村剩余劳动力的流向和怎样提高他们的生存能力?书中提出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可能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回答,但是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回避。一些问题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案,大多数问题还需要相关部门和当地人们进行长期而艰苦的努力。而摄影师能够把这些问题以图像文本的方式呈现出来,让观众和读者了解大凉山深处人们真实的生活状况,引发关于三农问题、民族学问题及社会学问题的思考,其意义之深远不必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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