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生态大众化的观看

时间:2022-10-16 11:37:43

摄影生态大众化的观看

一、 摄影大众化、日常生活化与摄影的生态

改革开放以来的30年,是摄影事业获得极大发展的30年。伴随着经济的发展,人民群众物质文化水平的提高,相机进入普通家庭,成为日常生活的记录工具,成为丰富人们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要方式。特别是数码相机的普及,更使摄影变成了人人可为的记录和艺术表达方式。

回首新世纪以来的十年,伴随着数字技术革命,摄影的许多方面在数量上都出现了惊人的增长:队伍、作品、传播方式等等,莫不如此,整个摄影业界众声喧哗,摄影的组织、作品价值体系多元化。在数量不断膨胀的同时,影像生成方式发生根本性变革,数字影像已经成为基本形式;摄影的价值追求出现多维拓展和新的裂变,除发现和记忆功能之外,获得了更多新的可能。

面对庞杂的摄影队伍,面对摄影这么多的维度,我们不得不思考:摄影的边界在哪里?凡以相机为工具、利用小孔成像原理获得事物影像的行为,都是摄影。在成本越来越低、对光线要求越来越低,而存储方式越来越方便的情况下,袖珍相机、手机摄影等层出不穷,科学和技术的革新有一种不可遏止的强大内驱力,推动着器材的便捷化,摄影已经变成了随心所欲的游戏……从某种程度上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来穷尽摄影的可能性。

摄影从一种奢侈的行为――达官贵人玩弄的爱好或职业摄影工作者谋生的工具,变成今天这样的随心所欲的玩具,是人类社会的巨大进步。这种进步促使视觉记忆和视觉艺术迅速生成,它把千年梦想变成现实。

从现实来看,摄影的大众化与日常生活化,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大众化的直接后果是摄影进入日常生活,日常生活被大众随时随地地记录着;而日常生活化需要大众的参与,需要大众在日常生活中完成。

在30年前,很明显地,相机是昂贵的奢侈品,摄影是记者和影楼摄影师的专利和特权,摄影爱好者为数不多,形不成阵容。因为技术门槛的存在,摄影的工作还带有神秘色彩。但在当下,摄影的技术壁垒已经破除。我们可以将摄影人区分为职业与非职业,但不能再以专业和业余来区分了。与大众化、日常生活化相伴随着的,是摄影发展呈现出各自生长的生态现象:

一是摄影组织如雨后春笋,各自在各自的圈子里活动。现在,以“中国”题头的摄影组织,有四五十个,除中国摄影家协会外,还有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中国人像摄影学会、中国民俗摄影学会、中国艺术摄影学会,中国女摄影家协会、中国老摄影家协会、中国华侨摄影协会。在产业系统,石化、民航、卫生、电力、水利、邮电、金融、外交、公安、煤炭、林业等行业都建立了全国性的摄影协会,在全国各省、直辖市和自治区文联下都设立了摄影协会,还有其他各全国性协会的分会。在经济发达的沿海省份,连乡镇一级都成立了摄影协会。在城市中,不少社区、大型写字楼都建立摄影协会;在大单位也有自己的摄影协会。以上这些组织,是依附于党组织和管理机构成立的。此外,还有不少民间组织,如大画幅摄影学会、针孔摄影学会、徕卡研究会、车坛影协、旅友影会,等等。摄影组织的繁多和庞大,数字很难统计。这些组织有自己的领头人和骨干分子,有自成一体的会员系统,有财力和物力保证,他们在特定的作品价值体系中游玩,既活跃了业余生活,也提高了艺术素养。在这些组织活动中,对摄影艺术的追求是共同的,但对摄影的理解又参差不齐,并且呈现多元倾向。

二是摄影艺术节庆活动在运作模式、作品价值走向上走各自的道路。平遥国际摄影大展是政府主导、市场融合的运作模式,经过近十年的努力,形成了“影像大集市”的特点,很像各地举办的物质交流大会,但这里的物质都是影像。连州国际摄影年展是政府委托策展人的运作模式,现在也基本形成了主题性、学术化的特点。丽水摄影节以政府主办的运作方式,已经连续办了十年,是运作最顺畅的艺术节,但一直苦于学术性不够,从2009年开始,加入了学术委员会和策展人的机制,从发展态势上看,今后恐有压倒优势。此外,在21世纪后的十年里,还有山东东营“一品”国际摄影节、贵州都匀国际摄影节、福建武夷山国际摄影节、青海“三江源”国际摄影节、北京摄影季等等。可谓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总的特点是:在每一个节展的作品中,都呈现出良莠不齐的局面,只是程度不同;总揽全貌,呈现各自组织、各自发展、各有各的发展道路的生态景象。

三是以摄影器材为依托形成的价值链已经断裂,围绕多种器材形成了多种狂热者群体,共生共荣。在以前,有一个小画幅――中画幅――大画幅的器材价值链条存在,人们以品相说质感、论艺术;同时在器材发展史上,一直有小型化、便捷化的追求。经过160多年的发展,相机在体积与品质两个方面的探索中达成了一个平衡。2003年后数码相机的发展也走过相似的路:开始在专业高端不同品牌对抗,在像素和存储速度上竞争,发展到今天,像素的难题已经克服,品牌相机转而竞相小型化。在器材领域,新的款式推出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对大画幅的渴望――类似于商品拜物教似的崇拜――已经被小型相机的优质功能大大冲淡。手机摄影无孔不入的特点呈现出更多优势。由器材带来的作品特点,各有所长地呈现出多元共生的局面。

二、现实与影子:双重世界

作为视觉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摄影已经成为人们感知和认识世界的重要手段。“观察!将无形变成有形!我们在很大程度上通过图像建立认识;物体,进程,现象,地方,相貌,必须通过图像才能接触到的东西数不胜数……如果没有照片和影像,会有今天的生物学,地理学,天文学和医学吗?事关重大: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我们的精神世界充满了来自科学生产的画面。”[1]

人类一边生产和生活,一边用照相机和DV记录我们的生产和生活,就像有两个人类:一个是真实的世界,一个是影子的世界。这种变化,不是一个很普通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但深刻地改变了世界,也深刻地改变了我们人类自己。图像不但是产品,也是思想;不但是纪录性的信息,也是艺术作品;不但从属于我们,也左右着我们;不但是当前现实,而且会形成图像化的人类历史教科书。“从达・芬奇的肉眼到‘探索者号’的精密仪器,从文艺复兴时代有丰富的实物插图,但是读者有限的基础读本,到在网络上大量传播所形成的视觉世界化,视觉机器管治着我们的知识和视觉。”[2]

人人都可以生产图像,并下载图像,网上传播日夜不停!浸泡在图像的大海里,我们不出门而看天下,通过影像感知和认识这个世界。网络以无差别的方式存贮、共享和无穷尽地生产影像。特别是80后、90后的青少年,整日进行网络漫游和电脑游戏,在他们的世界里出现分裂:有一个现实世界,还有一个虚拟的世界,而且“虚拟世界”介入现实空间,对现实进行阐发、复制或扭曲,这种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的对比、紧张和焦虑已经使80后成为“新新人类”。他们每天早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花费精力来区分哪个是现实世界,哪个是虚拟世界,而且有时分不清楚二者的界限。

然而,“最不科学的东西莫过于图像,它一股脑儿地摊在你的面前,无从着手,无法推论,因背景变化而改变意思,图像根本谈不上任何的严密性。它不提供可靠的解释,无法描述,无法用语言说得清楚。尤其是――虽然有各种各样客观的说法――它仅仅在感性认受的层面上起作用。”[3]在当下的社会,我们处在图像的包围里,很多时候,就是凭借着图像来了解事物和下判断,然而图像本身的不严密和因语境不同而变化的特性,加上拍摄者的主观倾向和有意扭曲,给读者的知识带来危险,双重世界――现实世界和影子世界有断裂的可能。“摄影图像并不属于自然世界;它是人类工业的一个产品,是一种假象……然而,这一图像的特点就是让人觉得它好像是一种自然程序的产物……摄影是这样一种悖论式的图像,它没有厚度,没有物质,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非真实的’,但人们无法不认为,它通过它的物理―化学组成部分,以某种方式,留住了现实中的某种事物,而它就属于这一现实。这就是摄影图像本质上的欺骗性。”[4]当影子世界完全脱离现实,变成一个虚拟世界的时候,有相当一批生活在影子世界里的人,就变成了在现实世界里找不到方向的人。

在现实世界与影子世界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有力通道,是话语系统。“一图胜千言”指的并非影像可以脱离话语体系独立存在,而是指图像在特定的语境中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地方。一个发达的文明社会,从视觉文化的角度来衡量,影子世界应充分生产,同时这些“影子”无论从整体、从细部来看,都有相应的话语融合在一起。通过影像与话语的融合,全人类更加紧密而有效地结合在一起,而不是产生隔膜和断裂。

三、大众化摄影的观看与表达

在过去,有两种人垄断着摄影的话语权力,一是记者,他们凭借新闻媒体的优势,以自身的视角和意识形态选择现实世界的切片呈现给公众观看,公众的观看已经是被过滤后的二度观看;二是照相馆的摄影师,他们以时代流行的款式装扮人,给出特定社会环境下的人类肖像,塑造时代性的审美趣味。由于技术的壁垒,一般公众被排斥在外。现在,由于获取影像自动化、机型袖珍化、存储便捷化的实现,男女老少都可以拍照,相机已经成为与笔一样的东西,发挥着记录和抒感的双重功能。

每一个社会,都有集体无意识下的观看秩序。集体化的视觉秩序是如何形成的?在以前,摄影人在意识形态框范下的观看,起了塑造和示范作用。包括观看的距离和角度、焦点的选择和景深控制,最主要的是我们在与照片、电影、电视触目相接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养成了看什么和不看什么以及怎么看事物的无意识的习惯性眼球动作。要知道,品牌和规格越来越繁多的镜头,都是各种瞳孔,除了135相机50毫米镜头(或其他类型的相应镜头)外,从鱼眼到1000毫米以上焦距、从1.2到64光孔的各种镜头,都是变相的人类之眼,习之既久,改变了人类的视阈,也深层次地改变了我们的视觉心理习惯。

“大众拍大众,百姓拍百姓”,可以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鲜明特征。“为大众拍、大众拍、拍大众”,酝酿着新的视觉风暴,“为大众拍”,突破了传统摄影为宣传某个特定阶级的意识形态而拍摄的局限;“大众拍”冲破了专业摄影人的行业垄断;“拍大众”,使过去有意和无意之间被遮蔽的事物进入了视野,在影像记录的平台上,社会上下层之间拉得更平,有了更多的对话和沟通机会。

现在全球每天生产多少张照片,肯定是无法统计的,起码以亿计算。在这些照片里,非摄影职业的人拍摄的照片占绝对多数。摄影是什么,就是看法。照片只呈现我们关注的东西,如果能够引领读者一起关注,进而在取景框里的信息元素间发现新认识和新感觉,就是成功的照片。儿童以纯洁之眼看世界,有时更能说出“皇帝新衣”似的真话;女性拍照片,则带着女性的感觉和判断,可能成为男权社会应该改变的新证据。打工的农民以底层的目光看社会,可能看到许多不公平;而一个海归学子看社会,就会在国际文化的比较间给出自己的看法。这各种各样的看法,构成了视觉文化时代的复调众声。角度、社会角色和位置决定了的观看角度,决定着关注什么、忽略什么;也决定着观看的感受和态度。

技术革命不仅体现在获取和存储影像上,更令人吃惊的是,也体现在传播上,传播的范围是全世界,便捷化到按键即可。任何一个使用3G手机的人,都可以随时拍照,随时发送照片到自己的博客里,在几分钟内就让全世界的人看到。而地球村的大部分人都有经济能力使用这样的手机。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技术革命!发送照片就意味着传播,就等于让地球村的人都知道。影像大众化就是影像的民主化,对于影像的垄断权和用影像述说的权力再也没有办法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了。而技术仍然在强劲地推进,摄影在十年后、二十年后,究竟会给我们带来什么,现在难以预想。

四、大众化与摄影艺术的行业标准

从人类文化演化的历史长河来看,在各个特定的时期里,总有哲学家继承前人衣钵,对他所处的社会提出一个新的概念,然后这个概念在传播中逐步被社会接受,如“物自体”、“理念”、“物质”、“存在”、“结构”、“解构”等等这样的概念,这样的概念是思想的结晶体――仿佛一个个“糖块儿”,穿成了哲学史上的念珠串。而艺术史上那些革命性的、开时代风气之先的经典作品,是情感和形式的结晶体,也仿佛一个个“糖块儿”,串成了艺术史上的珍珠串。哲学史是理念和言说史,艺术史是情感和呈现史。

哲学的概念在社会上传播,就仿佛把“糖块儿”投于水中,最终被大众理解和接受――糖块溶解在水里,固体的糖不见了,但水变甜了――大众的观念里加进了新的元素;新的艺术经典在传播中也是一样的道理,其新感觉和情绪会传染大众,大众的情感和心灵世界里濡染进了新的因素――水变甜了,有时也像把小麦种在地里,小麦粒不见了,青青的麦苗长出来了。

与传统社会相比,大众化文化时代的特点,是这些结晶体――“糖块儿”在大众――“水”中的溶解速度变快了。摄影大众化、日常生活化之后,经典的含义已经被大众化的作品所稀释,是否就没有摄影家了呢?不会。大众对摄影家的要求更高了。这些要求主要有几个方面:一是摄影家要在盲拍状态下,构图成功率、曝光正确率、照片兴趣点正确对焦率都要在60%以上,而且没有机震导致的结像不牢问题。二是在数字化时代,相机就是一个图像采集器,照片就是一个数据文件包,不会自己做数据图像标准还原的人,不能称为摄影家。有不少老摄影家,对于新技术不熟悉,找技术熟练的年轻人帮助,这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好像胶片时代的摄影人不会自己做暗房一样;但对于50岁以下的人,要成为摄影家,必须熟练掌握技术,在此基础上,学会释放数据、使照片达到最满意效果的基本技术。三是专题的概念必须牢牢树立。在胶片时代,背上大摄影包,挎着徕卡或单反的专业相机,提着三脚架,在街上一走,就可以被人称为摄影家。许多这样的摄影家,就是跑山头、遛街头,拍回不少漂亮的或有趣的照片。如今,数字时代,相机人人都带着,谁也可以拍这样东一张、西一张的散片。作为摄影,自然有机遇问题,但作为摄影家,不能漫无目的出门,一旦出门,一定是奔一个区域、一个事件、一个人群或一个人、一条河、一棵树去的,因为在他的心里,必须有专题的概念。所谓做专题,就是逮住一个东西,往透里拍。四是建立个人影像库。时代已经变了,作为摄影家的标志,不是获过什么奖,而是有一个影像库,库里有关于某一些人、某一地区或某一时代万幅以上的技术合格的照片。如今从社区到公司,各种摄影比赛几乎天天有,主题五花八门,很多人都获过这样的奖,即使全国性的主题摄影比赛奖,也多得很。在过去,获奖就自以为是摄影家了。现在,获奖算不上什么,有人被称为“获奖专业户”,但并没有多少人认同他作为一个摄影家的资质。作为摄影家,关键要看你是否有一个影像库,这个影像库里必须有他独到的东西。

在大众化摄影的时代,摄影行业没有门槛,但走廊很长。一个人从在网上自由发表照片到做摄影艺术家,展示作品,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从照片的展示方式看,它与一个艺术空间必须紧密结合在一起,最理想的是融为一体。照片的打印和装裱要求也不断提高,关于纸张、颜料、喷墨方式,镜框材质样式,背板要求,整个展览一体化设计,实际上设定了一个很高的门槛。对于记录类摄影作品来说,为了与现实生活形成间离效果,更需要庄重和严谨的空间设计。照片不再是随意挂在什么地方的一张纸基照片,而是与空间艺术融合在一体化设计中的“作品”。

总之,大众化摄影时代的多元生态,有生生不息的动力;双重世界的存在增加了我们的视觉负载;大众的多方位、多角度观看已经实现;而艺术,永远是树立在我们前方的一个目标,它在生活之上,给自身定位并确立标准。

注释:

[1][法]莫妮卡・西尔卡《视觉工厂》,杨元良翻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01年9月第1版,第1页

[2][法]莫妮卡・西尔卡《视觉工厂》,杨元良翻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01年9月第1版,第4页。

[3][法]莫妮卡・西尔卡《视觉工厂》,杨元良翻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01年9月第1版,第87页

[4][法]于贝尔・达弥施《落差,经受摄影的考验》,董强翻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9月第1版,正文第2页。

李树峰:中国艺术研究院摄影艺术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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