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创伤与精神幻境

时间:2022-10-14 08:35:13

当下的一些文学作品,有两种创作倾向令人不满:一种是太写实,像现实生活的一面镜子,真实熟悉却难免让人产生审美疲劳,也失却了艺术感;另一种是太精细,像宴席上点缀的那些供观赏的雕花,精致却失之大气,缺乏让人动容的神韵。杨遥的短篇小说《在圆明园做渔夫》(《长江文艺》2013年第1期),对此就有着刻意的回避。单是题目的天马行空,就让人耳目一新。

叙述方式的创新是《在圆明园做渔夫》的一大特色。除了题目的新颖别致,小说的选材也是作者根植于现实生活土壤之中的异想天开。小说用大量的篇幅和细腻的笔触描述了主人公白蒹因为一个闪念,莫明其妙在圆明园生活好几个月的浪漫故事。有专人管理并有众多游客不断进入的圆明园,一时间成了白蒹的世外桃源,他游泳跑步,打渔耕种,自给自足,生活惬意。然而,作者用闪回的叙述方式穿插了白蒹入园前的生活经历,一个底层劳动者被讹诈的辛酸故事。这种闪回的叙述方式虽然像点缀一样篇幅不大,却像阴影一样笼罩在圆明园的上空和白蒹的心头。作者对“太阳”这一意象的描述耐人寻味,有时“像拍在墙上的一只死蚊子”,有时又“像一块凝固的蛋黄”, 藉此将白蒹现实生活的沉重与其园内生活的惬意形成强烈对比,让人印象深刻。

底层人的现实创伤与精神幻境,我以为这是杨遥通过这一独特题材和叙述方式所要传达的意义。

白蒹在现实中所遭受的创伤具有底层人的普遍性意义。恶劣而危险的工作环境(在山上看球磨机),家中还有生病的母亲。本就生活困窘的白蒹,在进城给母亲买药回家的途中,一个已经身患重症的女人正好倒在了他的摩托车旁。他出于善心把女人送到医院并垫钱救治,没想到从此陷入被女方赌徒丈夫不断敲诈的泥潭之中。善心被欺骗,所有积蓄被掏空,对方还在催讨,又亲眼目睹了一个曾经如花似玉的女人的死亡,愤懑、哀伤、无助、恐惧,所有的感觉一齐袭来,白蒹只有仓皇而逃,逃离这个让他四处碰壁而又伤痕累累的现实世界。

他就这样闯进了圆明园,并把它当成了疗伤之所。

作为皇家园林的圆明园,原本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所在。现在的圆明园成为一片废墟,只需购上一张门票,谁都可以进去与它亲密接触,甚至还有人在昔日皇家园林的土地上踢毽子,这让白蒹倍觉亲切而又感慨不已。圆明园的饱经沧桑与疮痍满目,犹如白蒹的那颗遭受现实创伤的心,这种同病相怜让他对圆明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认同感,他想也成为圆明园的一株植物,“狠狠地把自己的根扎下去”。他躺在夏天圆明园热乎乎的石头上,听着福海哗啦啦的水声,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然而,“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回不去的家乡与对家乡的强烈依恋以及对圆明园的共鸣,让白蒹下决心在圆明园做个逍遥自在的渔夫。

那么,圆明园对白蒹的吸引力何在?对白蒹究竟有何意义?除了这里的轻松与惬意,除了白蒹的现实创伤让他对已成废墟的圆明园产生惺惺相惜之感,并可以找到家乡和母亲的熟悉感,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白蒹在圆明园所寻求到的精神与心理平衡。圆明园是昔日的皇家园林,对于底层人而言,神秘而又充满向往。而现在,白蒹凭着一张门票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最关键的是,白蒹还可以在这里自由自在的生活,白天他可以拿着相机到处游走并机警地躲过公园管理员一次又一次搜查,晚上他还可以一个人“霸占”圆明园,他由此获得一种隐秘的和无上的优越感。

小说极尽渲染白蒹在圆明园生活的浪漫自在。在昔日的皇家园林里过着如此逍遥惬意的渔夫生活,白蒹心里的美自不待言。这时的圆明园,是白蒹疗现实之伤、寄思乡之情、放理想之梦的桃花源和伊甸园,现实生活带给他的伤痛正一步步抚平、走远。这时,白蒹的心思正如他秘密种植在圆明园各个角落的向日葵种子,他希望它们可以快快长大,一夜花开,繁茂而明艳。白蒹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住下去,他甚至想着把母亲也接过来“像慈禧太后一样住在这皇帝住过的地方”。

然而,这种貌似世外桃源的生活终究只是一个生活幻境。第一层虚幻是他“错把他乡当故乡”,以为原本不属于他的圆明园可以成为他的栖身之所。第二层虚幻是身份错位,错把自己的一无所有与圆明园的皇家气派荒诞叠加,以为自己果真享用了皇家富贵。白蒹借双重的虚幻疗救在现实中受到的伤害,从而获得内心的满足和平衡。这是何等令人心酸的生活图景啊!

幻境终归是虚幻的,白蒹惬意的圆明园渔夫生活必定夭折。冬天的脚步首先给满脑热望的白蒹浇了一瓢冷水,单薄的帐篷和冰凉的石头让白蒹常常半夜被冻醒。即使他像过冬的鸟儿一样把各种纸张枝叶堆在帐篷里,即使他如一只野兽在圆明园里跑了一圈又一圈,他仍然抵御不了圆明园的寒冷;另外,他野人般的相貌也被游人和公园管理方所注目,搜园行动时不时袭来,气氛越来越紧张,白蒹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这时的白蒹,竟也开始怀念起外面的世界。终于,在白蒹准备蒙混走出圆明园时被售票员认出喝住,他遭遇到审查和围攻,直到被惩罚后驱逐出去,孑然一身入园的白蒹又这样孑然一身地被重重抛回到现实生活中。

到圆明园做渔夫,归根到底是一出现实生活的荒诞剧,它寄寓着作者深切的底层关怀和无限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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