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妇日记(2009)

时间:2022-09-29 09:07:17

产妇日记(2009)

入院:遭遇双胞胎兄弟

2009年1月6日,入住同济医院产科病房。

预产期在1月12日,不过剖腹产一般会提前一周入院,这样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医生建议元旦过后四五天入院。想到我家宝宝偏小一点,想让她多长一些,再者,既然可以择日生产,干脆就找个好日子,选了八号,医院规定提前两天入院监护,所以六号就载了大小行囊去住院部登记。

待产包是一个盛满我和宝宝用品的大整理箱及一只装贵重物品的小布包,还有插满各种证件的皮夹。后来证实我早早准备好的这些东西帮了我很大的忙。

在护士站办好了入院手续,然后被抽了血,为一大堆诸如儿童接续种疫苗告知单之类的协议签了字,并被指派了主治医生,正好主治医生走过,一看,竟然是位玉树临风、相貌英俊的男医生!

询问病房,单间已经没有了,并且一两天内也空不出,但产前为方便监护必须住在旧部,遂决定先住进双人间。

双人间比较狭小,每人一床一桌一椅,另有供陪护人休息的躺椅一只。

同室住着前两天刚剖腹产的一江苏籍妇人及其双胞胎儿子。

产妇是个很和气的女子,很热情地和我说起她本来查的好日子,准备六号生的,谁知道提前肚子疼了,夜里送到医院已经很危险,匆匆上了手术台,又是大出血,折腾了一宿才稳定下来。这天是刚刚拆线,我看见她下床去趟厕所都十分的艰难,挪一下要停留好长时间休息。这种状况让我对剖腹产多了一些惧怕。

再说那双胞胎,这年头生对双胞胎倒不稀奇,听说可以用促激素的药物实现,稀奇的是这对小儿份(分)量少有的重,大的有六斤三两,小的也有五斤八两(哪一个都比我家宝宝重,唉,真郁闷,这是后话)。

小哥俩很有特点,大的不怎么闹,所以喂得少些,小的经常啼哭,所以就经常抱他起来喂奶,正应了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好在夜里孩子倒不怎么吵,虽然饿了也会哭一阵。我躺在床上仔细听了,发现孩子哭很有规律。一开始是撒娇般的哼唧,如果没人理就会放大一个音量,并且变得急促起来,明显地带些委屈,如果再不理会,便会声嘶力竭地表达愤怒了。

可照顾两个孩子到底不是寻常的事,爷爷和爸爸几乎是日夜不得安息。凌晨一点,他们依然开着电灯,拿出准备好的夜宵,连同产妇,围坐在一起吃起来,一边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家乡话。

这个时候我已经是疲惫不堪。怀孕的时候妈妈怕影响我休息,走路都要蹑手蹑脚,晚上十点过后便不再有任何动静。并且我睡觉不可以有一点光亮,这是我白天几乎不睡觉的原因。

虽然两张床之间隔着一道布帘,我却像置身他们中间。我的脑袋涨得厉害,沉重得像灌了铅,眼睛酸涩,想睡又睡不着,感觉很难受。

渐渐地,孩子们不吵了,大人们干脆海阔天空地聊起来,仿佛我根本不存在。

我唯一庆幸的是下午很英明地把执意留下陪我的老公赶回家去睡,免了他也受我这份煎熬。

我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半,睡意全无,我起床,去到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转。

走廊里的灯全黑着,很静,护士站里有一个护士在值班,其他病室差不多都亮着灯,却很安静。我一间一间地走过去,来到下午刚结识的病友的病房,这是个六人间,里面虽然亮着一只灯,但是有些昏暗,睡觉应该不成问题,所有的人都在酣睡,真的好羡慕他们。

看里面还有两个空位,拿定了主意,再不行明天就换这个房间了,人多不方便,但总可以睡个好觉吧?这样下去可是不行,手术后需要体力和精力,睡眠不好肯定有影响。

我算了一下,夜里只浅睡了两个小时。

监护:简单而繁琐的一天

7号一天主要是做监护。测体温两次,早、中、晚都有护士提了便携胎心仪来测胎心,并吩咐各吸氧半小时,自己数胎动一小时。上午还要去监护室测胎动一次。

下午被护工带到B超室做了最后一次B超。结果非常好,并被告知宝宝不算小。

因为要请医院月嫂,护士小姐帮我们联系了中介。这中介是常年驻医院的一中年女子,很干练的样子,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后来才知道已经五十多岁了。她让我想起我以前公司的销售部经理,这类女性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与人打交道的,言谈举止十分得体,恭唯(维)话说得舒服而不肉麻。

末了,她仔细看了看我的肚皮,说:是个男孩。

这话我信,因为从怀孕至今,所有的人都说是男孩,没有一个人说是女孩子,再加上中介见过成百上千的孕妈妈,可谓经验丰富。所以时至今日,我已深信不疑肚子里的宝宝是个儿子。

因为一直想生个女儿,我对日后养儿子一点谱都没有,但自从人家都很肯定地说是儿子以后,便很自觉地去搜罗一些这方面的书籍来看,还从杂志上寻得一虎头虎脑的漂亮男孩,一天看上N遍,听说多看小美人,生出的小孩就会漂亮。

闲话少说,最后定下了住院月嫂,24小时服务,一天135元,大概七天。

另有50元一天的合租月嫂,一个人要管好几家,基本上只能搭个手,详尽的护理是不可能的,想来想去还是专用的月嫂省心。

护士站正巧有一批医学院的学生在实习,有女生也有男生。帮我做胎动监护的就是个小男生,高个子,稍胖,一天就和我混熟了,断断续续几乎把他知道的本院内部情况都告诉了我,我也趁机了解了一些剖腹产程序及我的主治医生的资质和水平。

打交道的还有一位小女生,6号入院就是她为我抽血,长得胖胖矮矮的,有些活泼。平日里抽血,无一例外的是在肘关节的窝里下针,这丫头竟然独出心裁,在窝上方的韧带上下了手,自然抽不出什么血来,疼得我直叫唤,她便慌了神,大声喊什么“王老师”来救驾,最后还是那王老师在窝里给抽出了血。

要在手术前洗个澡。这个念头一直困扰着我。听说剖腹产后至少七天不能洗澡,所以手术前洗个热水澡非常必要。

说是“困扰”,是因为上午的时候问过护士医院里面可不可以洗澡,答没地方洗,再问那么可不可以回家洗?她眼睛一瞪,严肃地说:那怎么行?入院了哪都不能去!

老公便劝我:别洗了,坚持一下好了。

可是我心里就是不服气:你们又不提供浴室,凭什么还不让人家回家去洗?便暗地里策划着出逃。

老公说,还是算了吧,被人家发现了怎么办?

我批评他与严谨的德国人打交道久了,脑子也被格式化了不成?我想了,只要能出得去就好说,如果护士打电话找到了,就说在外面,马上回来总可以吧?至于什么时间能回来那就有缓冲的尺度,大不了回来后被骂几句,到时候又没出什么事,料她们也不能把我怎么的。算好了查房的时间,查完后就可以动身,中间可能会有护士过来测胎动及体温,便拜托同室的病友,如果问起来就说我下楼买宝宝用品了。

然后叫老公拿了我的外套先走,我穿了病号服,大摇大摆地走过护士站,到电梯口和老公汇(会)合,套上外衣,下楼而去。

呵呵,像一部反特片。

回到家,直奔浴室,洗完后妈妈刚做好了可口的饭菜,舒舒服服地吃完,还没见电话来催,白赚了便宜一般的欢喜,匆匆赶往医院。

鬼鬼祟祟地潜回房间,竟然没什么事,病友说护士来问过,她说下去买东西了就没人再管了。

6号晚间去走廊转,正巧碰到一位病友,她先认出了我,很高兴地同我攀谈起来。孕检的时候我们遇到过,可巧是同一天预产期。她已经四十一岁,二胎,东北人,第一胎是女儿,和丈夫在这儿做生意,干脆就再偷生一个,不知在哪里偷做了B超,说是儿子。那时候就能看到她的腹部很大,走路也非常困难,要人搀扶才行,说是年龄大了,胎儿又超重,压迫了左股神经。

她住在18床,邀我有空去坐。于是6号晚间和7号,我闲下来就跑去她那儿聊天。

这是个六人间,与她相邻的16、17床竟然也认得我,一问才知道以前测胎动的时候遇见过,17床还说我帮她看过B超单的,呵,我有不认人的坏毛病。

那17床刚刚才到32周,因为胎儿横位,所以早早住院,找合适的时间剖腹产。16床已经生好了,说我妈妈曾经说她会生儿子,却生了个女儿。我过去看那个小女孩,非常漂亮,小圆脸、很大的圆眼睛,一直盯住抱着她的外婆看,尖尖的小嘴巴小鸟一样的张着,酷似一个可爱的芭比娃娃。我已经千万次地想像我家宝宝的模样,可是都想不出会是什么样子,心里好羡慕人家,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

18床的病友一直在犹豫着剖腹产还是顺产,因为她第一胎是顺产,按理说二胎顺产也是完全可能的,只是身体状况欠佳,翻来覆去变了好多次都没定下来,惹得护士们都很不耐烦,我对这种磨唧也很是看不惯。大家一致劝她剖腹产,因为看起来她连自己都搞不定,如果生起来中间很可能会出问题。

最后她还是剖腹产了,和我同天,还有17床的孕妈妈,我们三个。这是后话。

现在床位已经全满了,我想进来也没空位了。我们在海聊的时候,发现17床和19床的病友在明亮的日光灯及喧哗的噪声中呼呼大睡,一点也不受影响的样子,便自我检讨是不是娇气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晚上再回去睡,竟然睡得非常安稳了,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朦胧中听见护士大喊:六床,起床了!

六床,便是我。

术前准备:几分紧张,

几分兴奋

护士过来是测最后一次胎动和体温的,另外依旧是吸氧和数胎动。前一天晚间便被告知晚十点后禁食,连水也不可以再喝,因为正好是在夜间,醒来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

这手术的前一天,老公坚持要陪夜,一个晚上都很不舒服地睡在躺椅上,起床后便有点疲惫,但很快就有了精神,毕竟有大事情,匆匆收拾好了大小物件,以备生完宝宝好搬往新病房。

今天他特意穿了件大红的夹克衫过来,乐呵呵地说:喜庆!

躺在床上,摸着被小脚丫踢来踢去的肚皮,有点紧张,虽然生孩子的常识是知道的,平日里和宝宝也有互动,但很快要从肚皮里变出一个小孩子来,怎么说也有些不可思议。

他(她)长什么样?像爸爸还是像妈妈?爸爸妈妈不是俊男靓女,非要奢望宝宝长得漂亮那是苛求了,不过,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尽量生得好看一些呀?

这么想就有些期盼,不管好不好看,赶快生出来吧!

一会儿,来了个小护士,说要手术备血。定眼一看,正是那个前一天给我抽血扎错了位置的丫头。

我不由得有点紧张,老公大概也担心了起来,等那丫头手忙脚乱地查看我的左手的时候,悄悄地靠过来,握住了我的右手。

我们相视一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果然这次更离谱,小护士竟然动起了我手背的主意!只记得打点滴是要打手背的,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抽血要从手背抽的。

昨天不是看过那个王老师抽血的吗?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吧?

晕!但还是没动声色,我倒要看看这丫头怎么从我的手背里抽出血来。

结果可想而知,一会儿她便十分狼狈地从我的手背上拔出针来,急忙往我那被扎了个窟窿直往外冒血的手背上贴胶布止血,一边很过意不去地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昨天刚戳了你一针,今天又……

已经这样了,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就算帮她练手,为医疗事业做点贡献吧。

我说,没事,你慢慢来,然后心平气和地指导她说:你看,这凹里的血管不是很明显吗?从这儿抽。

她乖乖地听了,果然很容易就抽到了血。

等她走出门去,我叫一声:天哪!晕倒在床上。

又过了十来分钟,另一个护士进门来,大声喊:五床、六床的家属都出去,六床手术准备。

一听这阵势就有点慌,稍稍镇定了一下,便看见护士推一辆小车过来,说:眼镜、手表、手机、内衣裤…全部脱掉,凡不是你身体自己长的东西都要除掉。

终于知道什么叫“身外之物”了。

护士递给我一套新的病号服叫我穿上,特别强调上衣要反穿(反方向穿,纽扣在后)。我想了半天也不想不出这样穿的道理,后来才知道这是方便打麻醉针。

做一些消毒和清理后插导尿管。

这让我非常难受,不是疼,是介于疼与不疼之间酸酸麻麻的感觉,我称它为“混沌状态”,以及后来的麻药反应亦是同类。

疼痛虽然痛苦,却是干净利落,再大的痛也能咬咬牙挺过去,但这种混沌却让我每次有没法活下去的念头。

我说:我好难受。

老公安慰说:忍一下,为了宝宝啊。

好在这种状况不久便得到了缓解,渐渐地,竟然没有了任何感觉,只是觉得有些别扭。

护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是今天第一个手术,所以早做准备,先休息一下,七点半会有人来接。原来剖腹产手术并不在同楼的顺产产房做,要到11层楼的专用手术室。七点半不到,一男护工便推了小车来接我,有点艰难地爬上高高的小推车躺好,盖上小棉被,小车便吱吱呀呀地往电梯口走去。妈妈和老公拿了我的棉外套和帽子跟在后面,我看不见他们,急得大叫:快点走,跟上啊!

同乘电梯的有好多人,都居高临下地低头看我,被人瞻仰的滋味可不好,赶紧拉被子蒙住头。

到手术室门外,家属便不能进了。我一边被那边的护士往里推,一边急着冲老公喊:在这等我啊。

老公大声答:嗯,嗯。

手术:15分钟创造历史

手术室是一间60个平方左右的房间,里面摆着大大小小叫不出名的仪器,一个穿蓝袍子的护士长在指挥四五个穿绿袍子的护士在做手术前的准备。

我被移到手术台上――一个仅有一尺宽的长条台面,护士长走过来说:“不可以乱动的,不小心会翻下来。”

这不用说我都能感觉到,于是乖乖地躺好,不敢动弹。护士往我的左胳膊上绑了好多线,我猜想大概是实时监测心跳和血压的仪器,接着右手被打上点滴,因为打的是腕部的大静脉,感觉比较痛。

护士们在护士长严厉的训斥声中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无影灯,或轻手轻脚地点验着手术刀具。

就这么等着,听说要等我的主治医生查完房以后才能手术。这让我很郁闷,我知道查房大约八点半才开始,到九点结束就不错了,就是说我要在手术台上躺一个小时才成。

那么干嘛要那么早推我上来呢?

既来之,则安之。

我的左手臂裹着一层布,像量血压那样的,所以我断定这是检控我的血压。过一段时间就会冲一次气,感觉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到了极限,马上要爆炸的时候,就又慢慢地放气,一点一点,慢慢放完,这时候就会感觉从未有过的舒适。再过一阵,又会重新充气……

就这样,充充放放,不知道过了几个世纪,我开始怀疑我能以这种完全静止的仰卧姿势支撑多久。

好在所有的人都对我很关照,有空了都会过来和我聊几句。有一位年长一些我至今弄不清她身份的阿姨很体贴地安慰我说:“我们都是过来人,我知道大肚子这样仰着躺有多难受,你要坚持住,很快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感觉好了些,道了谢,然后问她怎么到现在还不打麻药?

她说:“麻药打早了对宝宝是有点影响的,要等手术前一点时间打才好。”

又等了一阵,我的屁股和腰部已经酸疼得极不舒服,麻醉师终于来了,说马上要手术了,现在实施麻醉。护士叫我向右侧身,双手抱膝,像虾米一样弓起身子,这样脊椎就很明显地暴露在外面了。感觉到麻醉师用手指在某段脊椎上摸了几下,接着就有针刺进来,起初很疼,跟着有些胀,然后慢慢感觉胀疼减缓。好像同时装了术后止痛泵,因为被针刺的感觉有两次。

再翻过身仰卧的时候,麻醉已经开始发作了。这时候手术医生已经到位。

一台剖腹产手术要有两个医生。一个是前面说的那位男赵医生,还有一位是产科主任女夏医生,后者只是辅助站台,关键时刻提供指导。

麻醉医师拿了一个锥样的器物从我的胃部一点点往上轻轻地按,一边按一边问疼不?我一直说没感觉,到胸口时,我说疼了。她便住了手,说,好了。

我的脑袋开始迷糊,往前面看只看得见那位夏医生站在我的左前侧,并看不见另一医生。

我的腰一点点麻起来,并且越来越厉害,跟着是两条大腿。渐渐地这麻变成一种无法言状的难受,似疼非疼,似酸非酸,是从未经历过的苦楚,明明感觉不是自己的身体,却让我深切体会到那种噬骨的痛苦,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带着几分哭腔大叫:“医生,我很难过。”

听见赵医生说:“难过总是有的,没那么舒服的,坚持一下啊,一会儿会好一些。”

在此之前,我曾经问过好多做剖腹产的女友,都说剖腹产打麻药嘛,一点都不痛的,但她们谁也没有告诉过我,打麻药原来这般难受。

我都不知道医生什么时候开始动手术的,屋里很静,只偶尔听到两位医生低声讲话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种难受的感觉渐渐没有了,胃部却排山倒海地折腾起来,巨浪一阵阵袭来,时时有干呕的感觉,才明白禁食禁水有多么的必要,否则还不知道要吐成什么样呢。

孕期中前面基本上是很顺利的,岂料晚节不保,九个月的时候我小发感冒,感冒控制住了,却落了下咳嗽,一直咳到生产。这会儿便不断地有咳嗽的冲动,嗓子却木木的不听使唤,那咳嗽到了喉咙却又咳不出,让人觉得很憋气。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在背张晓风《白莲花》里的句子,我无法体会那种被倒生的莲花吸进去的感觉,也看不见那在虚无中燃烧着的千层洁白,因为我头晕目眩,根本看不清莲花般的无影灯。

朦胧中,突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幽远深邃的古老旷野里传递过来……

诞生:宝贝,你的啼声

宛如天籁

我仔细辨认那声音,确是婴儿的啼哭,我的思维已经有些迟钝,我用力想,这个楼面上产科的手术室只有这一间,而这一间房里只有我在生产。

难道是我的宝宝?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问:“谁在哭?”

是夏医生的声音:“呵呵,你的小孩啊。”

我感觉到自己在笑。那嘹亮而娇嫩的声音不再是啼哭,而是一首优美动听的咏叹调。

陶醉了片刻,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夏医生笑了一下,卖起了关子:“过会儿护士会告诉你的。”

其实那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日夜惦念的宝宝,终于来到了人世间,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

有低声的交谈从前方操作台的方向传过来,这应该是我听见哭声有点远的缘故了,大概护士在帮宝宝做后期工作。

护士抱宝宝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清醒了一些,感觉她在我的右后面,好像离我很远,我看不真切,只听一个柔和的声音说:“女孩,5斤3两。”

这让我吃惊不小。竟然是个女孩!竟然只有5斤3两!一时竟没回过神来,这结果真的很出乎我的意料,不是所有的人都说是男孩的吗?不是医生推测是6斤左右的吗?

我先是对她的体重有些担心,问医生:“太小了一点吧?”

夏医生说:“不小了,5斤以上都好啊,你听她的哭声多么洪亮,很健康啊!”

终于放下一颗心来,心里又充满了甜蜜。我一遍遍默默地对自己说:“是个女儿!我有女儿了!”突然想起越剧《红楼梦》里贾宝玉的那句唱词:“第一件称心如意的事啊……”

后来听老公讲他跟着护士去抱宝宝的时候,被告知是个女孩,5斤3两,说什么也不信,直问人家是不是弄错了。护士说:“今天第一台手术,现在只有这个孩子呀,不是你的是谁的?”哈哈,完全可以想象当初他毫无心理准备的诧异表情。

已经是缝合刀口的收尾了,屋子里的气氛活跃了一些。

赵医生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

我说:“女孩啊,省下一套房子呢。”

他们都笑。

宝宝先被抱走了,稍后手术结束,整个剖腹产过程只有15分钟。

术后:忙碌着的幸福

可是小车来到手术室外,竟然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我自言自语地说:“我老公呢?”

推我的护工说:“没看见你的家属啊。”

我想了想,老公为什么会不守信啊?难道是宝宝抱出来,他跟着一起走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有了女儿就不要老婆了!

门口的一位护士拿过来一顶绒帽帮我戴上,说:“家属交代的。”

于是,小车子便在电梯及楼道间迂回曲折地穿行了好久,我不知道都经过了什么地方,只感觉路好长。身上开始有点冷,伸手拉了被子蒙住头。

最后好像被推进了电梯,停下来,然后感觉到电梯迅速往上升。

听见有人问:“产妇吗?”

护工回答:“是的。”

突然蒙住头部的被角被掀开了,谁这么放肆?心里一惊便睁开眼看,竟然看见老公笑眯眯的盯着我。

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就笑着说:“是个女孩,这下如你心愿了!”

我顾不上知道怎么会在这儿碰见他,赶紧问:“她好看吗?”

他满脸桃花开地说:“很好看!”

然后急着解释:“我本来是在手术室门口等的,可一会儿就被护士赶走了,说家属在那儿碍事。”

这个时候头脑已经基本清醒了,环顾四周,知道是往新病房去。

寒冷一阵强似一阵,像置身于一个大冰洞,身体完全不能自控地打起了寒噤,等小车推过病区的走廊,进到房间的时候,我已经哆嗦得如一片秋风中的枯叶。

早有妈妈和月嫂等在那儿,看见我来,赶忙过来帮护工和老公把我从车上抬到床上。

我一个劲地喊冷,听见有人说开了空调了,我声音颤抖着说:“快,开到最大。”

妈妈看见我这个样子有些担心,月嫂安慰说:“这是麻醉反应,没事的,过一阵就会好了。”

月嫂脱掉我所有的衣服,然后很熟练地擦拭身体。手术过后身上会有血污,需清洗干净才行。擦好了前面,要翻身擦后背,这需要技巧,且不说身上挂着吊瓶和导尿管,后背还插着止痛泵,因为脊椎被刺破,为防止体液(据说是脊髓)流出,在六个小时内要求椎间不能有缝隙,所以翻身也要保证整个脊椎是直的,不能有任何弯曲。

住院月嫂经过专门的培训,所以很内行地指挥老公帮着把我的整个身体掀到一侧。

等全身擦洗干净,穿上干净暖和的新病号服,盖上两床厚棉被,我的寒冷感便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退了,感觉特别的舒适。

这时候室内温度已经到了26度,其他的人都热得不行了,一个个跑到门口去吹风。我就笑了,告诉他们可以把空调打下来了。

一会儿护士过来重新挂了吊瓶,然后把一个沙袋放在我腹部,说:“我帮你压一下,帮助除恶露,有些疼,忍着点啊。”

我想还怎样疼呀,没加思索地说好。

谁知她双手按住了沙袋,用尽全身的力量压下去,我立刻疼得断了气,等一会儿缓过劲来,本能地抓住她的一只手,拼命往外拉,一边喊:“别压了,别压了,不行了。”

大概见得多了,护士并不恼,也不理我,掰开我的手,又恶狠狠地压了一下才住手,说:“沙袋还要放六个小时才行,不能弄下来啊。”

疼痛虽然减轻了许多,但有重重的沙袋压住刀口和腹部,再加上吊瓶里在打着帮助宫缩的点滴,一时间仍然感到很疼。

手术后8小时内是最疼的,其实后背上的止痛泵已经很大限度地止了痛,否则会更加不堪。

这个泵过一段时间会往脊椎里给药一次,药的作用也是麻醉,所以可以用来减轻痛苦。有一个按钮从后背拉出来放在床头,可以调整药量。护士交代说,如果疼得厉害,就按一下按钮,不过药加多了会影响胃肠的蠕动,恢复起来就会慢些。所以还是尽量忍着,始终没有按。

等帮助宫缩的点滴打完,慢慢地感觉到舒服起来,头脑也很清醒了,老公围着婴儿床团团转,轮番着给他的心肝宝贝拍DV和数码相片,我则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精神高度兴奋,兴致勃勃地和月嫂聊了整整一天。

后续:阳光明媚,

严冬里的小阳春

这月嫂让我真正领教了什么叫“话多”,她除了吃饭和睡觉,剩余的时间几乎都在说话,并且是她说,也能引着别人和她一起说的那种。

第一天因为和她说话透支了体力,害得我第二天昏睡了整整一天,这还不算,醒来竟然发现嘴角冒出了一个大泡。医生来查房,问怎么上火了?我能跟他们说是和月嫂聊天累的吗?只好说没睡好。不过她说的可不全是废话,她育儿方面的知识面相当渊博,简直是一部母婴护理的百科全书,这给一点经验都没有的我们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帮助。

月嫂性格很开朗,一天到晚都乐哈哈的,闲来讲一些好玩的事情给我听,每次都逗得我捂住了腹部的刀口哈哈大笑,最后不得不求饶:“不能说了,再笑线要崩了。”

月嫂姓李,四十一岁,山西人,在沪上做月嫂已经五六年,与丈夫在郊区租了一套简易民宅,就算在上海落了脚。家里两个儿子,托付老母照料,因为常年在外,现在儿子都和她很生分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两个儿子花钱的事多着呢,不出来做哪行啊?可是孩子老不在身边,和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淡了。”

她说着这些,脸色少有的无奈和黯淡。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我第一次真正看清宝宝是在第三天中午除掉止痛泵之后。

前面两天老公也抱她给我看过的,因为角度的关系,宝宝又包得严实,我根本看不清。再就是宝宝学吃奶的时候,我只能看见一只小脑袋在我的怀里蹭来蹭去,因为吃不到奶急得哇哇大哭。

终于可以下床了,第一件事是走到婴儿床边去看她。宝宝睡着了,被一圈暖和和的小被子裹着,只露出小脑袋,脸朝左侧躺着,面目清秀,白白净净,十分可爱。这一刻在我心里将是永恒,永远都不会忘记。

第二天,9号,人工断脐;第三天,10号,新生儿听力测验,结果极灵敏,医生盛赞“爽气”;第四天晚上,抽血排查四项婴儿疾病。

医生抱她去诊疗室抽血,我问月嫂,家属可不可以跟去?

月嫂说:“不许的,怕家属受不了。”

我问怎么回事,月嫂有些神秘地回答说要从脚后跟抽血呢!

这种非同异常的抽血方式着实让人很揪心。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宝宝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眼泪不知不觉跟着涌出来,随即失声痛哭,我对老公说:“我们不查了,快去抱回来!”两个人赶紧过来安抚我,想必血大概已经抽好了,也只能这样了。

一会儿,医生抱了宝宝回来,小宝宝仍然哭个不停,但声音明显缓和了许多,撒娇一般,老公接过她同她说话,她竟然马上就停止了哭泣。

我的点滴连着打了四天,第一天九瓶,后面每天七瓶,都要打到下午三四点钟。其间还有治疗咳嗽的注射针,三顿的药片,另有帮助宫缩的喷鼻孔的药水,这药有副作用,我每次喷了都要咳嗽,咳得伤口好疼,最后被月嫂停掉了。

“通气、通便、通乳”是产后必过的三关,被产妇们戏称“三通”。

通气的方法很简单,煮了三顿萝卜汤喝就解决了。剖腹产必须通气后才能吃普通的食物,在此之前只能喝米粥等流食。

通便更简单,每天微波炉里转一根香蕉吃即可。

通乳是最没底的。生产之前就听朋友讲她请专业开奶师来通乳,那强有力道的手劲一出,疼得她死去活来。

无论如何,我是下定决心要自己喂养宝宝的。科学的说法,开奶在产后半小时就可以进行,所以回到病房没多久,月嫂便抱了宝宝来吸,由于我先前准备工作没有做到位,所以前两天宝宝吃起来费了好大的劲。好在有非常敬业的月嫂帮忙,加上宝宝锲而不舍的努力,两天后奶管就全通了,且没受任何痛苦,真是万幸。

住院的日子平静而安怡。房间宽敞明亮,面南,太阳一直很大,暖暖地照进来,后来发现不开空调的时候室内气温都有26度,完全是阳春的感觉。

住的单间病房700元/天,这个价格只是沪上专科医院产科顶级病房的十分之一,在综合医院却是最高档的,所以这里汇聚了全院最优秀的医疗资源,硬件自不必说,单是护士听说就是从各个科室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看上去面若桃花,动起来风摆杨柳。怨不得我在老病房没见到一个长相对得起病人的护士,原来养眼的都到了这儿。

这里不但医生查房,护士也查房。

医生查房,除检查手术刀口,还要查子宫恢复及乳汁分泌情况。男医生也不例外。

手术后的第二天是赵医生查房,接着是周末,两个值班医生来查过。他们都轻轻地用手压一下腹部就能判断出宫位,都说恢复得不错。

第五天,来查房的是一位不知道姓名的五大三粗的男医生。(插一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家医院产科的男医生特别多,我看到过的就有四五个之多。)

话说这位医生进得房来,便用他那蒲扇大的手掌盖住我的腹部,然后用力按下去,再然后拼命揉几下,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他揉烂了,几近休克,一口气还没上来,就听见他大声批评道:“你看你,手术都好几天了,宫位还这么高!”好像我故意屏着,不让子宫下去一样,我用尽力气争辩说:“那我能怎么样?”“揉啊,像这样!”于是又一掌下去,就又死过一回,痛悔自己忍功不济,多这一嘴,无端地被他再摧残一回。

再查泌乳,说:“这里,看,都积奶了,要揉的。”再一掌下去,痛得我惨叫不止,扯住他的手,赶紧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自己揉的。”他这才放过我。临走,还要痛批一顿:“奶要让小孩子吃的,不吃怎么会有?你当是存银行啊?会越存越多吗?!”

他走了,我仍然惊魂不定,调整好一阵才稳定下情绪。

月嫂在医院久了,当然认得他,说就这么个野蛮人,人称“屠夫”。我以为每个医生只查一次房,谁料想第六天仍然是他,于是又一通折腾。我都想要不要要求换人了,又一想还剩最后一天了,要拆线的,应该是主治医生来查房吧?再说要求换人该怎么说呢?真是难开口呀,想来想去还是赌一把吧。

第七天,吃过早饭就惦着查房的事,每进来一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看准了不是“屠夫”才放下心来。

护士查完不久,门“吱扭”一声响,悬着一颗心过去,进来一个人,天哪,竟然又是“屠夫”!月嫂在旁边也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完了,看样子要悲惨到底了!

忽然,又闪出一个白大褂来,是个女医生!真是喜从天降,有女医生在,那“屠夫”应该不会抢着对我下手吧?!

我猜测的没错,这次真是女医生给查的,人家也是轻手轻脚地仔细看了,说:“不错,可以拆线了。”然后麻利地剪断刀口两侧的小纽扣,拽住了线,轻轻一拉,就成了。

午后,老公去一楼交了费,办了出院手续,至此,我的九天八夜的医院生涯宣告结束。

人家都说住院苦,我一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相反,还时时怀念那一段住院的日子,每次想起来心里都是甜甜蜜蜜、阳光明媚。

杂志上有统计生产费用的文章,也仿照算一下。

妊娠期费用

唐氏筛选(18周):270元

大畸形筛选(24周):321元

挂号费:14×10=140元

B超:60×2+100×5=620元

尿常规:18×10=180元

建小卡(12周,社区医院):69元

建大卡(16周,心电图、血检、HIV、肝功、dopple等):800元

糖耐受(28周):20元

血检、雌三醇等(34周):150元

HIV抗体检测(36周):50元

胎心监护(36周后):20×3=60元

脐血流(38周)50元

小计:2710元

补充营养

迪巧钙片:43×4盒=172元

锌硒咀嚼片:78×4盒=312元

补铁片:37×6盒=111元

喜铁乐:83×3盒=249元

多维铁口服液:43×6瓶=258元

抗菌洗剂:22×1=22元

叶酸、多维片:360片,送,不计

抗妊娠纹霜:2支,送,不计

雀巢妈妈奶粉(DHA、宜生菌等):4罐,送,不计

小计:1124元

总计:3834元

生产费用

床位:4775.00元

治疗:66.00元

医材:471.00元

手术:2002.56元

检查:216.00元

化验:583.00元

输氧:7.00元

西药:4521.06元

诊疗:80.00元

护理:78.00元

伙食:102.00元

月嫂:135*7天=945元

总计:13846.62元

费用总计:3534+13846=17380元

17380-3815(统筹支付,出院时扣除)=13565元

收到社保中心生育保险费:16000元

16000-13565=2435元

资料写作者:李彩霞,公司职员,现居上海。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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