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求和的预谋

时间:2022-09-27 08:35:14

荆植新,又名荆嗣佑、荆问陶。1891年生于湖南省溆浦县卢峰镇地坪村,毕业于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经济系。在日本读书时即加入同盟会,同黄兴、孙中山交往甚密。辛亥革命期间,荆植新凭借勇气和智谋,不费一枪一弹,光复了湘西泸溪、古丈、吉首、花垣、保靖、永顺、桑植等7个县。荆植新在日本期间,与、林伯渠等人结拜兄弟,积极从事革命活动,热情资助办报。先后担任湖南一师的董事和创办的湖南自修大学英文教员,曾两次解救。为了反对,荆植新投奔桂系李宗仁,成了李宗仁的心腹和顾问。1937年抗战爆发,荆植新奉李宗仁指派,前往香港,先后创办《珠江日报》和《公民日报》,宣传抗日。同时,成立荃兴地产公司,经营10年,在香港购置了大量地产和房产。1949年,荆植新前往南京,与代总统李宗仁单独密谈,李宗仁竟泪流满面。当他从和谈代表、他的老师章士钊口中得知即将渡过长江,便瞒着李宗仁,毅然放弃李委任的南京政府高级职务,不辞而别,飞回长沙,旋即赶到湘西,得到中国人民第47军军长曹里怀的保护。解放后,在的亲自关怀下,荆植新被安排到原黔阳地委(现怀化市委)统战部工作,并兼任湖南省文史馆馆员。1972年病逝于安江,终年81岁。

1945年,日军眼见大势已去,预谋在中国战场撤退,将占领区移交给李宗仁军队控制。为此,日本军方特地选择荆植新,委派他前往南京政府,密见第三号人物周佛海,要周佛海想办法与李宗仁取得联系。1965年8月,荆植新奉上级指示,对此内幕写了一份详细的回忆。

日本人见大势将倾,急于向中国求和

抗战将到最后阶段,日本人见大势将倾,急于向中国求和。有一个吉野少将,往年久任驻桂中校武官,与李宗仁、白崇禧都有交情。飞到广州湾找我,要求我设法让他与李宗仁通信。这种重大行动,我不能不告诉徐瑞霖。过了3天,徐瑞霖找我说:“我们需要你往南京去一趟,当面问周佛海,他愿不愿意接受重庆的使命。过去我们派人去过多次,均未得确实的答复。去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人不敢去。现在我们考虑到你是周佛海的小同乡,又同时在日本留学,一定有交情,可以直接谈话。干脆问他一声,愿意回娘家,娘家要他。问明白了,我们即指派重要的人去和他面商具体办法。这种事,关系重要,你去办妥,功劳不小。”我问:“是哪个要我去?”徐把大拇指一比说:“是这个。”我问:“是阿拉先生吗?”徐答:“是头号阿拉。”我摇头说:“我怎么去得了?”徐说:“现成的机会,你答应吉野,要去南京、上海设法找能和李宗仁通信的线索,他一定送你去。”

我想了半天,回答说:“我家8口人在广州湾,我去得如何回得。回不得,会饿死我一家。这个风险,我不敢冒。”徐睁大眼睛,对我说:“你是一个角色人,如何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抗战时期,千千万万的人,奉命去拼命就得拼。为了抗战的需要,点上了你,你不奉命,我们以后就不能拿你当做朋友了!”徐声色严厉,逼得我周身发毛,半晌无一言可答。徐在荷包里一掏,掏出一张支票,法币60万,放在我桌上。对我说:“这笔钱,你拿着安家,够一年的生活费吧?你动身,我再替你送旅费。钱是小事,命令一定要服从。”

法币60万,不是小数目。照当时的行情,足够一家两年多的生活费。去的话,如此厚酬;不去的话,就不拿我当朋友了。诱之以利,迫之以势。徐瑞霖的面孔,在我眼睛里陡然成了一个吃人的魔鬼,好可怕。

我仔细地考虑前前后后,回答说:“去也可以,就是回不容易。不能回,就以电报通知一个商号,货可运来,或不可运来。你们就知道结果了。可是我以后滚到什么地方去,你们要负责照应。”说毕,我心如刀刺。

徐同我热烈地握手,祝我进行顺利。我于徐去后,照徐的说法,回吉野的信。广州湾无法找到和李宗仁通信的线索,从前香港、澳门,均有线索,现在都撤回去了。上海旧租界,可能还有线索,但是非我本人去上海一趟,不能估计。吉野对于此事,不能做主,飞回广州和他们的军部商量,再定办法。我巴不得吉野进行失败,退回徐瑞霖的支票,仍得安居。

日军预谋撤退后,由李宗仁军队

接管,不让插手

数日后,肥田木来告诉我,吉野约我去广东省城谈一谈。我把情况告诉徐瑞霖。徐说:“你就去看看情形再说,能去南京,一切照原议;不能去南京,你由广东省城回来,我们照旧相处。支票放在你手里,暂且不动用就是了。”

我同肥田木乘飞机到广东省城。他把我送到一家日本人经营的旅馆居住,嘱我静候他的回音。我住进旅馆,发现这是一个4层的建筑。楼下、二楼住得满满的。三楼有空房很小。四楼有大房,左右空房甚多。我住四楼的一间大房。枯坐竟日,一个人在公共客厅看报。很奇怪,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客。到夜间,我才明白。警报响了,中国轰炸机来了,三楼、二楼的人拼命往下跑,跑到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一个人无伴,不知跑,也不愿跑。此时我的心境,很不正常。巴不得一弹正中旅馆,死了干净。因为我的前途里黑漆一团,是吉是凶,全无把握。

这样的日子,一连三天,不见肥田木的踪迹。出了什么变故吗?他们识破我的行踪了吗?轰炸机夜夜来,来一次又一次。旅馆前前后后,相去不远,总是落弹。从窗户看见外面有人放射火光,似乎是指示目标。心中估计,这是有人发信号指示日本人聚居的旅馆所在。是老百姓呢,还是重庆的特务呢?他们冒险指示目标,值得钦佩。四楼上只剩我一个人。若是另有别人发现火光,也许立刻要追查火光发射处的情况啦。胡思乱想,心乱如麻。

第三日夜半,肥田木来了。我并未睡,横竖白天整日睡。肥田木不停留,邀我即刻同他走。走下楼,门口一辆小汽车等着。于昏黑中疾驶,广州全市,无一星灯光,简直是一个死城。走来走去,走出城,走到荒郊。心中一急,这是送我往黄花冈吧。黄花冈也好,倒是一个好下场。

正在胡思乱想,车子停了,停在一栋昏昏暗暗的洋楼前。借手电筒的光,穿小径,进楼内,有微弱的灯光。客厅门打开,才发现一个正常人的世界,布置虽不华丽,却也整洁。吉野一副黑黝黝的面孔,偏着头走出来了,看样子十分疲劳。他向我道了歉,说这几日太忙,来不及接待。旅馆的伙食很差,今晚我们来一个纯日本式的夜餐吧。老实说,我此时心中七上八下,伙食好坏都无意辨别。旅馆里的确是吃得简陋。饭只有一碗,菜只有一碟。说是定食,没有人要求添。我的胃口不好,并不曾觉得饿。别人食量大的,恐怕就会挨饿。战时经济,显得如此紧张,我此前还不曾体验过。

吉野拿出的日本餐,肥田木赞不绝口,我只好跟着说好。其实,并不丰盛。有菜一碗一盘,有汤一盆,有小食一碟。饭倒是可以尽量添,我也吃不下多少。饭后,天快亮了,吉野才提及正文。

吉野以低沉而缓慢的语调,说出他的心事。他认为在中国的战场上,双方都打不下去了。问题在如何对付美英。美英势力伸展到东方,于日本不利,于中国更不利。10年前,他在广东,曾经和李、白二将军说及我们要合作,遏止美英势力,李将军曾经慷慨激昂地说:“他日日本同英美作战,我们黄种人一定要站在同一方向,捐弃嫌怨。”

吉野又说:“这一类的话,李将军和我们说过不止一次。和知中将、松井大将、根本少将,都听他说过。现在应该是我们切实商量合作的时候了。我们希望你去上海,找到和李将军通信的线索。若上海找不到,就到汉口去找。我们估计汉口一定能找到的,因为李将军的部队,距离汉口比较近。派专人去,也容易找到。”

我问:“双方战争,已陷于僵持状态中,说合作,从何说起?”

吉野说:“有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只要李将军表示与英美脱离一切关系,日本即不向他的部队进攻。其次,就是日本军队在广西境内者,全部撤退,由李将军派人收复。又其次,日本军队在湖南境内者,也可以撤退,由李将军派人接管,让他前方后方,打成一片。以后,我们再详细商定别处撤退。双方以对付英美为总目标,成了战友,一切就好协商了。”

我问:“李将军部队,现在是重庆的一部分,对重庆如何交代呢?”

吉野想了半天,搓搓双手,答道:“这个,我不能单独做主。目前,只做到和李将军通信。别事留待发展再议。”

天明后,我回旅馆,沿途见到许多倾塌破坏的建筑物。有些地方,空街无人,马路生草。回想西南政府时代的广州市,不胜凄怆。肥田木陪我到旅馆,稍坐。他告诉我,连日战事紧张,他夜间都要值勤,累得周身酸痛。最好是我提出要求,让他陪我去上海、南京和汉口。他乐得轻松,我也方便些。我说:“那好极了,我正想和你同行。”肥田木说:“松是松快,沿途有五成危险,你知道吗?”我问:“如何有五成危险?”他说:“这几日由广州飞往上海的飞机出去10架,海面上要打掉5架。你我是在途中被打掉,还是幸免,五分、五分,哈哈。”他哈哈,我也哈哈。这种笑,是无可奈何的苦笑。照我今天在街上看见的情形来讲,住在广州市内的人恐怕也命如悬丝,朝不保夕。不然,何以有空街出走的现象?

只把周佛海私室的电话号码

告诉我,要我自己去找

等了四五日,肥田木才来,兴高采烈地对我说:“事情决定了,我们两人同行。先到上海尽情地玩几天。听说上海比广州平安得多。以后行止,听你的。”

同肥田木飞到上海,果然繁华如故。我在上海东游西荡,会见许多湖南同乡,如唐蟒、罗宝、舒新城等,形形,过的日子,都还安逸。大家相见,你不知我在干什么,我不知你在干什么。罗宝本是桂系派在上海工作的人,他现在似乎什么都不管,只是玩乐。肥田木如脱缰之马,天天一个人出去玩,玩得乐不可支。晚上回窝,他不问我,我也不问他。玩了六七日,我提议要去南京,他同意,由上海坐火车到达南京,我算如愿以偿执行了徐瑞霖给我的使命。

肥田木带我到一家5层楼的大旅馆。刚住下,他又嫌此处旅馆吃定食不方便,另找到一家小型平房旅馆,可以自由弄饭菜的地方。肥田木非常好贪口味,他过的生活,完全是公子哥儿的生活。我同他吃了两顿很讲究的日本饭菜。在上海时,有人告诉我,到南京会周佛海,须先通知储备银行的马处长,或经济委员会的秘书长彭希明。由此二人带路,方容易会到。我在旅馆打了好几次电话,才打通。彭希明是熟人,他转告马处长来接我。我们先到彭处,彭烟瘾极大,眼睛睁不开,死气沉沉。我想南京伪政府的要员,拿这等死人来充数,实是一幅绝妙的写真图。再想,彭希明少年时,曾是黄克强手下的一个斗士。华兴会初发起时,秘密会场就设在彭家。如何30多年的变迁,把一个斗士堕落到这种死相。克强先生有知,必会痛哭于地下。

由此我又联想到自己。在别的爱国志士眼中看来,我是不是彭希明一类的人物呢?由人及己,不觉怆然。彭希明收拾烟铺,开始其吞云吐雾的功课。一连吸了五六口大烟,才睁开眼睛,问我从哪里来。我告诉他从广州来。他大约是烟瘾已得到相当满足了,精神兴奋地坐起来,急急问我:“广州这么远,你怎么来的?”我答:“乘飞机来的,真是远,飞也要两三天,才得到南京。”彭把眼睛闭上了,想了又想,然后说道:“是不是佛海约你来商量湖南的善后问题?”我答:“不是的,是我来找他。”彭又想了一想说:“你如此远道找他,必有要事,请先和我谈谈好吧?”

我的使命不能和彭谈,但又不能当面拒绝他,只好转问:“你当不当经济委员会的家?”彭说:“当家要问小邹,你们湘西人,小圈圈紧得很。小邹是湘西人,又是佛海搞共产那一套时候的老搭档,他还是林伯渠的亲戚,你该认识吧?”提及小邹,我记起来了,他是林伯渠的亲戚,而且是托妻寄子的内亲。我说:“小邹吗?我认得。多年不见,我见他的时候,还是一个美少年啦,如今在做什么?”彭说:“小邹是经济委员会的委员长,红得很。你认识他,好办,我打电话把他找来就是。”

电话打通,小邹打发汽车来接我到他家。小邹虽已不是少年,却还不像彭希明那样的死相。他含笑迎着我说:“一别20年,你也老了。”我说:“岂但老,而且差不多朽了。”邹书桌上陈列着一个大萝卜,一兜白菜。我仔细一看,是象牙雕制的。栩栩如生,真绝妙美术作品。我问:“这是哪里的出品?着色之妙,逼近真品。”邹笑说:“假如是真萝卜,真白菜,你欣赏不欣赏?”我说:“真的嘛,有口欣赏之。假的不能入口,哄哄眼睛而已。”邹慨然道:“我们南京是伪政府,我是一个伪官,你不远千里而来,欣赏什么?”

我说:“正因为是伪,可以作美术品欣赏。”邹说:“这个美术品,真是天上少有,世界无双。一个政府,对外管不了国家大事,对内管不了自己的下属,你在哪里看到过这种稀奇的政府?这是一个绝妙的美术品哪。”

我不好意思表示赞否,痴痴地望着对方一脸沮丧之色。他又说:“有人替南京政府题了几句词:京不如省,省不如厅,厅不如县,县不如社。你懂吗?”我说:“不懂。什么意思?”他说:“京官受制于日本军人,管不了省,完完全全一副空架子,所以不如省。至于省政府,有些地方,日本军人监视不到,他们还可作威作福,掌握一些地方武力,因此,他们比京官威风得多。然而省政府未必能管厅。厅长在其主管范围内,自搞一套,搞出一些油水,无人过问。他们未必能管县。县长在一县内,称王称霸,把地皮铲翻转来,也有充分的自由,然而他又不如社。”我问:“社是什么?”他说:“社是供销合作社。社控制物资,压价收购,高价卖出。对民众生活必需品,可以榨取5倍10倍的暴利。社干部个个发横财,比县长厅长阔多了。我们这个体制下的怪现象,是九州万国所无的。”

我说:“你们既知道,为什么不改革一下?”他说:“你又糊涂了,不是早说明白,我们管不了吗?”我叹一口气,说道:“这真是象牙雕的白菜萝卜,无法下箸。”邹陪着我,东聊西扯,扯得没个收场。我掉转话头,向邹说:“我来找佛海扯一扯,请你代我通知他可否?”邹说:“你找佛海,为什么找彭希明?佛海的脾气,不愿别人知道他的来龙去脉。我告诉你打电话直接找他的方法。不要经过任何人,他才放心和你谈。”邹比彭高明得多,他不打听我找佛海做什么,只把佛海私室的电话码告诉我,要我自己去找。

周佛海伸手相握,不吐一言,

眼中泪水流注面颊

电话打去,接话的不是周佛海,而是另一个人。约我等点把钟,再去通话。一等再等,一直等到下午4点钟,才打通。电话中是周佛海自己的声音,约我即刻上他家里去。小邹借车子,给我驰往周家,会见当时在南京的第三号要人周佛海。

20多年不见,周佛海已由一个青年学生变为中老官僚。若在他处相逢,一定不认得了。不过一开口,还是乡音。辰州人在南京听到辰州话,格外亲切有味。周说:“早知道你由广州湾动身来了,何以这时才到?为何到上海,又迟迟许久?”我说:“广州上海不能不耽搁。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吗?”周说:“我猜了很久,猜不定,还是请你明告吧。”我笑:“还是请你先猜一猜。”周说:“照你所由来的地方猜,那里是重庆工作的重点,你是不是带来了什么消息?然而又不像,你在广东逗留很久,到上海,又逗留很久。在上海你遍找湖南同乡,是不是日本人想拖你下水,做组织湖南政府的打算?”

我说:“我是带一点重庆消息给你,重庆征求你的意见,望你仍旧替娘家负一点责任。”周闻言站起绕室四顾。然后轻轻地说:“他们吗,他们太不把我当人了。来的人,只向我要钱,没有一句确实的话,也不见一个上得起台盘的人。我愿负责任,无从负起。”

我说:“上得起台盘的人,大概是没摸清底细,不敢冒昧而来。”周佛然道:“这就是他们太把我不当人的证据,他们尽管来,雨农(戴笠)亲自来,我也保险决不出卖他。他在大观园,不过是平儿,我是老母面前的鸳鸯啦。把我当林之孝家的办,那可差点劲没讲场。”

我说:“好,老母有命,你可服从。”周正色道:“自然服从。”说完他望着我,半晌不出声,似乎是陷入沉思之中。最后他说:“荆先生,你在大观园,怕莫还是刘姥姥吧,不懂真行情。”我笑说:“当真,我不过是还未进大门的刘姥姥。他们点我戏,只是利用我和你同是辰州乡亲,牺牲我于他们毫无所谓。”周说:“对啦,他们专耍弄人。立功是戴雨农的,受罪是别人的。牺牲你,牺牲我,他们都无所谓的。”周又问:“是戴雨农托你来的吗?”我说:“是戴雨农方面的人,传述老母的命令。只要你有决定的表示,他们即另派重要负责人来和你商量具体办法。”周沉吟许久,一个字一个字地答复:“不管人重要不重要,必须有老母手谕为凭。如何工作,我直接与老母通信商定,他们莫乱出主意。老母太忙,人只有陈布雷的手笔,可以算数。别人嘛,我都不敢相信。”

我把周的话笔记下来,总括为四句:“龙头出水,鸳鸯自游,东田布雨,苦海回头。”写好交周看,周笑,又陷入沉思之中,闭着眼睛,想了半天,问我道:“你的消息,如何传进去?”我说:“还不是交戴雨农的人传进去。”周说:“我正为此担心,如何传法,如何写法,先得罪了雨农,他会做鬼,要不得。”我说:“实不相瞒,我这个乡下佬,并无别的好法术。”周说:“重要话,是你写的四句。我要加一段意思,劝雨农早替自己打主意,掌握军队。他一生专搞特工,积怨太多,老头子百年后,他在二世手下,无容身之地。必须自立门户,掌握二三十万军队,才有戏唱。这一点我能帮他。他真心和我合作,我替他把南京统系下的军队,联合为一个集团,交他统带。他是男子汉,就应该有此雄心,莫专在耍弄人上面显功夫。他真心,我也真心,大家有个下场。他若耍弄我,我完了,他也完蛋。”

我点头称善。又写下来,总括为四句:“汪汪大水中,良田三十丘,十哥早自立,吉人为之谋。”写好,交周看,周看了又看,对我说:“去年我到满洲国,会见溥仪皇帝。告别时,溥仪拉着我的手叫一声周先生。手半天不放,口里不吐一言,眼中似欲流泪。我今天也要和你握一握手,叫一声,荆先生。”说罢,他起身,伸手相握。真的不吐一言,眼中泪水,流注面颊。

细想这番交易,于国家民族

有何好处,未可知也

周佛海这时陡然伤感的心境,我猜不透。不过,我早年对他十分爱重。他刚在日本帝大毕业,我即驰函招他与其同学黄汉江回湖南。黄先回,我即介绍黄到唐生智处,任水口山矿务局长。周若来,我打算介绍他做唐的秘书长。周迟迟不来,我介绍周的业师修承浩做唐的秘书长,意思是占住这个位置,留以待周。周知道,他很感激我。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共产党员,迟迟不来想必别有原因。人事演变,今日乃以汉奸身份,与我共此秘密。他是一个聪明人,想必思前想后,感慨万端。周佛海流泪的时候,我自审茫然,无泪可流。细想这番交易,于国家民族有多少好处,未可知也。于周佛海有多少好处,未可知也。于戴雨农确实有好处。他打开了派人入南京工作的道路,铺下了收编伪军的基础。于我呢?受人利用,供人耍弄,只替自己生命行程上留下一个不可清洗的污点。

我俩沉默一阵之后,周问我:“你来南京,是由日本军部派人送来的,他们倒底需要你做什么?我俩的交易,对日本人不能泄露半丝。但我们聚谈,你同行的日本人是知道的。他问及你我谈些什么,如何交代?”我说:“这个,我要请你安排。”周说:“他们原来的打算,是要你做什么?让我知道底细才好安排。”

我说:“这个,我不能瞒你。他们要我与桂系通信的线索。”周闻言,微微一笑,旋又很严肃地对我批评起来了。他说:“你这些年,死心塌地,当桂系的走卒,实实在在是大错而特错。老蒋左右,你有贺贵严那样的老朋友,有戴季陶那样的老朋友。尤其是老蒋有一个心腹密友箫宣,箫对你特别好。民19年,你在湖南越狱,能够平平安安住在湖北,又能平平安安由湖北往广东,路过京沪,不出问题,都是箫宣保你的险,你不知道吗?你有这样一个好背景,到老蒋处去效力,何愁不占到一把好交椅。无奈你执意要倒在桂系怀中,桂系怎么搞得赢老蒋?你替自己打错主意了。”我恍然有悟,箫纫秋曾于我旅居香港时,亲送其一女一子至我家,拜托我照料求学。此公是有些神仙风味的人,他口不言功,救了我,我实不知道。

周佛海批评我,我无法接受。我执意反蒋,根植在刺宋(宋教仁)一案。多年来的行动,纯系感情用事,利害得失,我无暇计。对周佛海,我无意多说理由,只回复道:“陈事不说,且说目前,我们怎么安排吧?”周说:“你找不找通信线索,我不管。我只知道,日本人想北找阎百川,南找李德邻,孤立老蒋。他们的如意算盘,是打不通的。阎百川、李德邻没有那么傻,他们有十二分对蒋不满,却有二十四分不放日本人的心。为本身利害计,他们会抗战到底,你估计如何?”

我点头称是。周说:“我对于你事,只好装不知。你我是湖南人,见面哪能不谈湖南事。对日本人交代,就说我们磋商湖南问题好了。”我问:“怎么谈的呢?”周说:“目前日本军已在湖南占据了好几座重要城市,我们提议要在湖南成立南京系统的湖南政府。关于人选,我们曾提出了唐蟒,他们不同意。又提出了唐生明,他们未置可否。他们着重在找老一辈的人,如老翰林汪贻书,老翰林郑家溉之类。这些老先生听说都被迫自杀了。所以我曾猜想他们或者会找到仍然一个半老先生。他们没有找,我倒可以提。我装作劝你下水,你装作推脱,还要装作我俩人闹得不欢而散。省得他们疑心我们有了勾结。装要装得像,越像越好,你明白吗?”我点头笑说:“我会骂你,骂你种种恶语,你不要生气啦。”周说:“该骂,该大骂而特骂。我请你放口骂。”

自此以后,假戏真做。肥田木帮腔劝架,我答应到汉口看形势再说。到汉口后,戏越唱越真。汉口的日本军部,约我去直接讨论,并介绍我和唐生明、程一中见面。唐程二人,据说是正在和军部商量进行步骤。我在军部几次讨论后,决定由我写一封信给在衡阳被俘的军长方先觉,劝他就任伪军长职。又写一封信派人探投李宗仁先生,要他注意湘桂收复后成立独立局面,不必跟在蒋屁股后面,倚赖英美。并强调东亚人应有东亚人的团结。对于湖南,我主张缓设政府,先成立一个湖南难民救济所。两封信、一个难民救济所计划都交日本军部。我与肥田木飞回南京交涉救济所经费问题。

肥田木告诉我,周佛海快完蛋了,

这是极端的秘密

我和肥田木商量之后,向南京政府要求食盐20石,储备券600万元,作创办湖南难民救济所的经费。周佛海答复储备券可以照拨,食盐只能拨1万石。要价还价,距离甚远。一次两次的交涉不调,终于当着肥田木及另一个日本译员的面,我板起面孔,骂周佛海。周佛海挨骂,面不改色,照常坚持原来的主张。那晚,我回旅社,怒气冲冲,要回上海。肥田木对于上海,有极浓厚的兴趣。我说回上海,他立即表示赞成。在上海住的那天晚上,肥田木告诉我,周佛海快完蛋了,这是极端的秘密。我惊问其故,肥田木说:“周佛海参加了英美人组织的自由人协会,军部已拿到证据。南京军部主张干掉他,上海军部还未同意。只要上海军部同意,周佛海就没有命了。此事极密,千万勿泄。”

那天晚上,我睡不安枕。如果恰恰在我和周佛海骂架之后,周佛海身上出了事故,我做的假戏,会被误会为我下他的毒手。第二天,传来消息,死了。汪死的内容,我不知。不过紧承肥田木告诉我秘密消息之后,有此新闻,我实在有点胡思乱想,怕莫是周佛海完蛋的前兆。

在上海,看过的迎灵大会,顺便一溜,溜到周佛海的心腹李丽久家,要他打电话给周佛海,派一个特别可靠人来,我有重要事告诉他。周得电话后,派一个女秘书来。我把肥田木的消息告诉她。

之后,我向肥田木提议回广州,把汉口写信的情况告诉吉野。并言这几日南京一定因汪死而混乱,我们离开这混乱是非之场为好。肥田木同意,买得飞机票,我们即飞回广东省城。

到广东会见吉野之后,那天晚上,肥田木像3岁小孩一样,蹦蹦跳跳,向我道喜。我问什么喜,他说:“这回由上海,同行3架飞机,那两架大型机,都被打掉了。你我幸而坐的是小型机,好险,好险。”

事后追思,的确好险。暂且回广州湾各理各业吧。我提议,肥田木也同意。真是胡闯而去,胡闯而回。可是徐瑞霖十分满意,带着周佛海回头的条件亲自回重庆报功去了。

徐去后,并没和我通信,他们和周佛海下一步怎么搞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周佛海兼任了上海市长,经常以上海为家,也许是害怕南京军部的日本人要下他的毒手。

1945年秋,日本以投降终,我们在广州湾的同人,无论是工作人员也好,普通商民也好,皆以极大的欢喜,迎接抗战胜利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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