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此朴素和单纯

时间:2022-09-22 10:53:17

世界是一场永无终点的马拉松,千军万马朝前奔涌,你最大的可能不是永远冲锋在前,而是在某个阶段留下来,那时你要知道如何肯定你的生命。

Q:作为一个学院中的知识分子,你怎么把知识和思想带给更多的人?

A :你看到我在学院,教书,写书,但那只是我生命的一个面向。让我自傲的是自己生命的丰富,比如我参与新乡村建设活动和环保活动已经十多年了,我跟许多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农学家一起去农村,参加女人们的读书小组,给她们做演讲,谈大众文化,谈传媒娱乐,谈世界上的农民都在面临的农村凋敝问题……她们很喜欢听,出去就能一字不漏地复述,从来没有觉得听不懂我说话。

Q:您做这些,希望起到什么作用?

A:我想让她们更快乐、更自信。我想让她们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质量其实不低,她们呼吸着干净的空气,喝着干净的水,吃着绝对意义上的有机食品,即使GDP不统计幸福不统计微笑,她们仍然可以找到自己的快乐。

我们一直被告知有先富有后富,先富会帮助后富,可事实是富起来的人决定剩下来的人很难变富。当我们乘越野吉普穿过拉美,用身体去感知那个时空,才知道当年激励切・格瓦拉上路的问题,一点都没有改善。世界地图已经是经济地图,有消费能力的人才被统计,一天不能保证一餐饭的人被忽略了,就像根本不存在。

Q:您说的这些,和我们平时听到的不太一样。

A :我在冒犯“常识”。今天我们的“常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不再有人讲“钱不是万能的”。世界最大的问题就是价值单一,追逐成功,且一定用钱衡量,希望、归属、快乐、共度岁月……这些不再是重要的衡量指标。常有人比喻世界像一架梯子,你只能往上爬,爬不上去只能自己负责。但我更喜欢另一个比喻:世界是一场永无终点的马拉松,千军万马朝前奔涌,你最大的可能不是永远冲锋在前,而是在某个阶段留下来,那时你要知道如何肯定你的生命。

Q:年轻的一代正在经历着“不可承受之轻”,看似蓬勃的股市不安全,号称保值的房产也不能。怎么在环境的变化中获得安全感,是每代人都要面临的问题。

A:安全感是必须自己去寻找和经历的。比如,我们需要真实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近两年来我发现上课的时候学生很活跃,但下课之后走过他们,很少有人会跟我目光接触,他们解释是因为不习惯面对面的交流,在QQ或者MSN上会更自如;我曾看到两个学生背对背玩手机,同时笑了,原来他们在互发短信!为什么不回过头来聊天呢?这些本来是让沟通更及时的技术,让人与人之间更加不真实。我想是不是我们可以不那么“及时”,慢下来?

看过一个童话,一个从容的小城出现了

“时间银行”,鼓励大家节约时间,储存生命。但结果是开始节约时间的人们,却发现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被迫开始吃快餐、疏远亲人朋友,并焦虑不安。直到人们发现原来那些穿灰色西装的银行职员是靠别人存入的时间生存。人们摧毁了银行,用更多的时间享有生活,陪伴亲人,而后发现工作更快乐,生命也更充实。

面对打压,通常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反抗,一种是置之不理。我觉得更好的办法是嫣然一笑

Q:您曾在《生为女人》中提到在欧洲,“做女人何其快活――有人开门、接大衣,承受怜香惜玉的卫护,周末人人相邀,且不付分文。”在这种环境下,一个女人怎么自处?

A :写那篇文章时我还太年轻,后来我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接受自己是非常重要的。我13岁时就一米七三,满耳朵都是“长这么高以后怎么嫁啊”的声音,对我“男性化”的责难……这让我的少女时代充满困惑。我以前会觉得自己受到过许多打击和排挤,现在看来它们依然真实,但我想我受到如此深的伤害,一半是因为我自己在帮忙――我心里认同他们的责难和标准。

其实那些责难的人多半在嫉妒,显然不希望我成为他们的参照系――不必管是男是女,看看谁更优秀就够了!获得这份笃定跟接触女性主义的过程息息相关,我最早读到女性主义的书就谈到身高与权力,它让我明白,太多的问题错不在我。面对打压,通常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反抗,一种是置之不理。我觉得更好的办法是嫣然一笑。

再有就是有定力。曾经有一个男性朋友好心劝我,说你跟张艺谋起点一样高,他在不断升值你却不断贬值。那时我上了许多电视节目,有许多机会获得光环,但失去私人空间,放弃时间上的自由,这让我非常不快乐。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坚持;于我,这便是成熟。 现在我内心非常坦然,我很清楚我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我拥有女人内心的和外在的所有财富。

Q:仗义通常被认为是男人的品格,虽然许多女人都坚持这样的原则:绝不向男人借钱,只请同性帮忙。

A :仗义是男性的神话,但其实是女性独有的品格。遭遇变故、挺身而出的一定是女人,庆功的一定是男人。

我曾为一个故事心折:午夜,一位骑士的大门被嘭嘭叩响,骑士开门见到他的朋友神色张惶,立刻说道:你深夜而来,必有所为。如果你需要钱,我的全部财富任你支配;如果你感到寂寞,这屋中所有的女人任你挑选;如果你遭到了他人的冒犯,我腰间的宝剑随时为你出鞘。但他的朋友却紧紧抱住他:我深夜而来,是因为梦见你遭到不测。见你平安,我已心满意足。

我无尽向往获得这样一份超越性的友谊。

生命不仅是终点唯一、充满搏杀的漫漫长途,生命还可以是朴素的,温暖的

Q:怎么才能获得智慧?有时候觉得上天造物不公,有人好像生来就拥有智慧,有人却得通过漫长的跋涉或者说费劲的折腾。

A :大智慧的获取,来自整个生命,阅读,思考,经验,观察,与他人的关系。为什么有的人经历之后拥有智慧,而有的人没有?天生的差异很大,但关键在于是否在生命中学习。王尔德说,一个没有心的灵魂你能指望它干什么?同样的,一颗没有灵魂的心你能指望它吗?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奉上的喜与悲,而是用感情也用智慧,主动体认每一刻。

Q:您说过不愿意讲太多自己的生活……还是讲一个故事吧,生命在什么时候给了您一个契机,体会到智慧的不可或缺?

A :27岁我在电影学院,野心勃勃,风华正茂,译书,写书,招生,办学报,建立电影理论中心,创建中国第一个电影理论专业……咳嗽好几年从不去医院,直到身体完全垮掉,在朋友逼迫下去拍片子,发现已经是肺结核晚期并引发多脏器衰竭,所有的肺叶都烂了,最大的空洞是6厘米乘12厘米。突然之间就从朝气蓬勃进入绝对的濒死状态。医院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深夜听到运送尸体的平车推过。死亡再也不是一个哲学性命题,而是近在眼前,真正的零距离。

我突然意识到平凡的日常生活多么宝贵,意识到每天目睹太阳升起竟是如此的一份奢侈。三个月后,肺上的空洞奇迹般开始闭合;八个月后我自动出院。

这番经历改变了我,我不再野心勃勃,不再人心不足,生命其实非常朴素和单纯,构成它的元素无非是柴米油盐、男人女人。社会的变化也让我了悟:世界再乱,总有一个角落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我很幸福,三十岁的时候,我嫁给了我爱的人。在多重意义上一次次地经历生死,我放弃了张狂、受伤害感,学会谦卑,感恩,同时从心所欲。事实上,我会感激世界对我桀骜不驯的宽容。逆境总会遇到,直面,承担,受不住就大哭一场,然后笑自己,再走下去,让时光和命运尽量平顺地滑过,我接受,我认可。

Q:几十年前,问及梦想,纳博科夫说:“在未来的无云的世界,建筑之间有柔软的管道相连。”这是个含情脉脉的回答。您的回答呢?

A :纳博科夫的梦想其实已经实现了,但我的梦想,还在一个遥远的明天。我梦想的世界里,人们都尊重差异,不会用自己的标准来否定别人,试图用暴力改变别人。我梦想的世界里,我会一直拥抱梦想。

生命不仅是终点唯一、充满搏杀的漫漫长途,生命还可以是朴素的,温暖的,在洪流中守望着平等的美梦。

(摘编自《嘉人marie claire》2010年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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