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进程中失落的家园记忆

时间:2022-09-06 10:03:11

城市化进程中失落的家园记忆

大年初一的雪,在夜里扯天扯地地下着,有20多座挂着红灯笼缠绕着彩灯的二层小楼矗立着,被废墟包围,不远处,两台大型推土机门神一样据守在那里。小皮(化名)的家就在这儿一一山西省长治市角沿村。只是不知道,面对强大的拆迁机器,他的家还能保留多久。

和多数村民一样,小皮一家大小共7口人,只有他和父亲有工作,收入主要来源于出租房屋和小本买卖。比起10多年前,现在小皮家窗明几净,看起来比原先阔绰多了。“可不是,前前后后一共投入了30多万元修缮房屋,加上一楼小卖部的收入,一年收入大概6万块,生活还过得去。”

直到那个红圈里的“拆”字被刷在自己家的墙上。拆迁的条件是3套回迁房一套门面房,这听起来似乎不错的补偿却在村民中间惹起了不小的争议。不论村民的家庭收入结构,不论人口多少,也不论房屋投入多少,开发商对所有人开出的条件都一样,这种一刀切的补偿方案造成的结果就是,今年元月10日就要打桩,直到春节还有20多座房子在拆迁区。古语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表面公平造成的事实上的不公平,作为受害者之一的小皮,当然不能轻易就范。去年小皮结婚又花了大概七八万装修房子。更要命的是,所有开发商承诺的回迁房和门面房,都没有大红本。“这是村里自己想要开发赚钱,所有建起来的房子也都是小产权。4套房子是不少,但没有产权不受法律保护啊,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呢,万一要再拆迁,那可就不像现在这样和我们有商有量了。”

村长和书记,包括所属区域的区委书记、区长都已经踏破了利民的门槛,磨破了嘴皮子,但双方都不肯让步,村民索性不再接待这样来空谈的“客人”了。小皮常常能看到城区人大主任一边进他家来一边打电话要人送菜和酒来,笑眯眯地表示想和父亲谈谈,他得到的回答和在其他村民那一样:“要么全部折现,要么在拆迁补偿协议上注明为回迁房和门面房办理合法产权,否则,恕不奉陪。”

一次,开发商的淡判代表说:“老哥儿,我要给你押20万,如果到时候办不下产权来,你就扣了别给我。”这样足见其减意的承诺其实都是假的,因为开发商仍然拒绝将“所有置换房都将拥有产权”写入拆迁补偿协议。村民很明白:“说白了,这20万就白给你了。但是20万也买不来房子的产权啊。”而没有经过任何博弈已经在协议上签字同意的村民不时地打探谈判的进展,闻昕又加了20万后,后悔不迭。而且,在签字前老远就迎着打招呼的官员们,现在见了形同路人。

从来不关心时事新闻的小皮现在已经在网上开始查找有关拆迁补偿的所有法律法规政策,也不上访也不闹事,所有应对都交给法律,除了回家要绕过那些大机器和废墟有些不方便外,小皮的生活还像往常一样。

而距此地约20公里的以盛产核桃、花椒和国家级劳模而闻名的平顺县,被一条已经开工一年的长治通往河南林州的高速公路穿过,家住羊井底村的陈风将被占去一亩多耕地,包括现在栖身的两处宅子,其中有一处已经弃用多年的老宅子,是早年间从地主家分得的房子。房子的独特之处,不在于其历经300多年,窑洞上连个裂缝都没有,而在于它是二层的窑洞结构。进了窑洞门之后,右手边的尽头闪出半个门来,倘若在此处放一个柜子,谁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个门,此门就是通往地主老财的保险库,传说在上二层的第一踏石阶下曾经起出过金元宝,更为惊奇的是,二层的室温冬暖夏凉,冬天不用生火,夏天在外面浑身汗一进来立即就能干了,而且隔音。陈风一家疑惑不解地看着一个来长治探亲的佛山小姑娘跑前跑后在窑洞里张罗着照相留念,嘴里还直叨咕:“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不过可惜的是,这宅子可能马上也就消失了,今后也不可能再会有了,连同院子里那棵双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也要一起被推倒。南开大学副教授熊培云在《谁人故乡不沦陷》中写道:“这些年来,有越来越多的游子,写下了‘故乡沦陷’的文字。他们站在世界不同的地方发问――为什么我们曾经‘热爱的故乡’变成了一个自己不愿回去的地方?”而日,是“在一个莺歌燕舞的和平年代里,没有战争,没有手握刺刀一进村就抢鸡的敌人”的年代里。

如今成长为一位拥有强大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的韩寒,在和著名通才画家陈丹青的对话中说道,他还保留着当初他出生时的房子,虽然也曾遭遇拆迁,但最后还是保住了,因为即使内心再强大的人,在故乡“被消失”的现实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正如陈丹青所说,一个人仍然可以时不时地回到自己出生的故乡,这是很奢侈的经验,而他在上海关于童年记忆的物质载体则早已面目全非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我们望不见童年。夏天那蝉鸣聒噪的晌午,夜晚深邃幽谧的乡间小路,和趁姥姥熟睡时偷摘未熟的毛桃时的小心翼翼,都望不见了。从前的乡间小路硬化了,村口曾经高高扬起的秋千不见了,支撑秋千的树也被砍了。而村口新近竖起一块毫无美学概念的大石屏,是它,挡住了我们望乡的视线。

行走在各个城市的旧城区里,到处可以看到腥红的“拆”字,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工地和林立的塔吊。汹涌的城市化浪潮,一波又一波,不断地扩张,把人们最后在乡村的根斩断,换成钱,然后赶出去,永远没有办法再回去。就这样,把驻守在人们内心深处的精神家园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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