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中的旅程

时间:2022-08-26 12:45:38

电影中的旅程

公路片的运动特性使得影片能够“大容量大跨度地揭示社会现状”,因此它天然地具有社会批判性。

黑暗的影院中,被光束照亮的银幕映现出旅途中辛苦奔波的人们,他们的双脚沾满尘土,他们的身后是不断绵延变换着的远方风景。此时此刻,我们心中对流浪和自由的向往总是被再度激起,我们知道,这是一种生命本质意义上的浪漫。

人类将永远对“旅程”这个词寄予最美好的想象,它提醒着辛苦忙碌的现代人,远方还有一方自由与乐土等待着他们,等待他们挣脱尘网,重归自然。旅行是人类永远的梦想。当这个梦想被素有“造梦机器”之称的电影艺术所网罗,便成就了一部部风尘仆仆、风情各异的旅程电影。

流浪者之歌

在艺术领域中,旅程常常是人生的隐喻,电影艺术也是如此。这个隐喻优美诗意,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它不禁令我们想到,生命就像旅程一样短暂。我们每个人都是流浪者,一路上载歌载舞,言笑晏晏,更多的却是源自生命本身的哀愁与沉重。以旅程为题材的电影因此而意味深长,一个个流浪者是剧中人物,更是观众自己,他们的悲欢离合每个人都有机会亲自体会。

意大利著名导演弗德里科・费里尼的早期作品《大路》就是一部表现流浪者生命之欢乐与哀愁的影片,正如它的名字《大路》所暗示的,这是一个发生在旅程中的故事:杰索米娜是个天真质朴的农村姑娘,贫穷的母亲将她卖给江湖艺人臧巴诺,从此杰索米娜随着主人踏上流浪卖艺之途,直到生命的终点。臧巴诺对杰索米娜并不好,经常打她,还在第一个流浪之夜了她,可杰索米娜却在日复一日的旅行生活中慢慢爱上了臧巴诺。臧巴诺并不理解杰索米娜的感情,他像一块冥顽的石头拒绝任何人类情感的浸润,与杰索米娜奉献给他的真心相比,他更看重酒馆里邂逅的,与女管家厮混换来的旧西装和修道院里无人看守的银质圣像。影片接近结束时,臧巴诺抛下病中的杰索米娜只身远走,而杰索米娜在悲伤中结束了短暂的生命。

在这部影片中,费里尼生动地创造出一种奇异而动人的爱情:臧巴诺和杰索米娜这两个流浪艺人或许是世界电影中最怪异的情侣,臧巴诺像野兽一样活着,他谁也不爱,亦对爱没有任何渴求,偏偏这个被世界抛弃的家伙却享受着最真挚淳朴的爱情。杰索米娜头脑简单,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其实,这份爱情的动人之处正在于它不可能结出果实,在于杰索米娜始终无望地爱着。影片中一个段落对杰索米娜的绝望和痛苦做出细致的呈现:臧巴诺和寻欢,将杰索米娜抛弃在大街上,她伤心地坐在路边石阶上,一个人捱着漫漫长夜;此时,一匹马孤身从杰索米娜面前走过,更为她的悲惨处境平添了几分凄凉。

费里尼在这曲哀婉动人的流浪者之歌中,创造出一幕深刻的心灵悲剧:真挚的情感始终未能穿透冷漠灵魂的壁垒。杰索米娜之死是人类美好情感的寂灭,而结尾部分费里尼对臧巴诺的俯视呈现亦表达了导演的悲悯之情。是的,人们并不坏,他们作恶只是因为愚蠢和孤独。

杰索米娜和臧巴诺坐着小三轮车走遍意大利的城市和乡间,颠簸艰苦的旅行正是流浪艺人真实生活的写照,藉此,费里尼向他所热爱的民间艺人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终点:死亡

时至今日,电影艺术已走过百余年生命历程,旅程故事始终是它所钟爱的题材之一。一路行来,走走停停,场景的流动性无疑最符合电影的运动本性,而四处周游的人物和随缘而遇的故事也极大扩充了影片的叙事空间。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随着电影艺术的逐步发展成熟,以发生在旅途中的故事为基本叙事规范的“公路片”渐渐浮出水面,进而成为一个拥有强悍生命力的影片类型。

上个世纪70年代,《扎布里斯基角》和《逍遥骑士》相继问世,引发了“公路片”的拍摄热潮,随后涌现的优秀之作有蒙蒂・ 赫尔曼的《双车道柏油路》、胡安・巴尔登的《桥》等等。公路片影响深远,它的魅力甚至辐射到一些作者导演如维姆・文德森和大卫・林奇的创作中。

公路片的运动特性使得影片能够“大容量大跨度地揭示社会现状”,因此它天然地具有社会批判性。仿佛死亡是最强烈的抗议,我们要谈的几部公路电影竟然全都以死亡为结局。

《逍遥骑士》诞生于1969年,讲的是怀特和比利两位60年代典型的嬉皮士驾着锃亮的高把摩托车穿越美国南疆荒原的故事。伴随着《寻找美国》的歌声,他们一路呼啸前进,纵情狂欢,沉溺于吸毒和,尽情显示对传统规范的蔑视和对自由不羁的热烈追求。他们狂放的旅程,表现了美国青年一代对于传统力量的突围和反叛,被评论家们称为“文化冲突的长征”。嬉皮士们的愤怒和自我放逐注定没有结果,两位骑士也在旅程的终点相继陨灭:高速公路上,一名货车司机用枪指着骑着摩托车行驶在路上的怀特和比利,说要教训教训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枪声响了,比利就这样死在枪下;怀特驾车追去,却没能为比利复仇,他的摩托车翻倒在公路上,接着连人带车被炸到天上。

《逍遥骑士》所涉及的是美国60年代民权运动中的嬉皮士现象,而《赛尔玛与路易斯》则浸润着强烈的女权主义色彩。在这部女性版的奥德修斯之旅中,两位中年妇女兴致勃勃地策划了一次旅行,不料从此踏上一条不归路。路易斯是没有主见、漂亮虚荣的家庭妇女,她禁不住好友赛尔玛的鼓动,壮着胆子从霸道的丈夫和压抑的家庭中逃出来,正想尽情享受这难得的自由时,却差点被一个在酒吧结识的壮汉,紧要关头被赛尔玛救下;与靠丈夫养活、花瓶般的路易斯不同,自食其力的职业妇女赛尔玛成熟练达,敢作敢当,她带领路易斯一路逃亡,直到对自私虚伪的男权制度彻底丧失信心,双双驾车跳下悬崖。作为一部女权主义电影力作,《赛尔玛与路易斯》中没有空洞的口号和似是而非的理论,有的只是故事中两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她们无意伤害任何人,只因偶然误入男权体制的死角而一步步走向绝路。影片犀利揭示了潜藏在正常社会秩序之下的性别歧视,表现了对女性族群利益的真切关照。

公路片常常对应着动荡不安的生活状态和边缘化人物类型,如《我心狂野》中驾车逃亡的情侣和随之而至的追杀,《天生杀人狂》中乖戾暴力的亡命鸳鸯,他们肆无忌惮地杀人,只是为了报复生活加诸身上的苦痛和不公。当然,作为一个颇具可操作性的影片类型,公路片的风格也是多种多样的,著名影片《雨人》便借由公路片的形式,表达了温暖感人的手足之情。

一个中国农民的公路之旅

西方公路片中的主人公驾车出游,而在新近面世的一部中国公路片《落叶归根》中,主人公老王,一位中国农民却是用双脚完成了那千里背尸的辛酸旅程。

影片来自于一段真人真事,一位民工背着自己死去的工友回乡入土,这段故事发表在《南方周末》上,导演张扬看到,拿来做成了电影。于是,我们才能看到赵本山扮演的民工老王背着工友的尸体,在满无尽头的公路上蹒跚而行。

贫穷卑微的老王在旅途中尝尽人间冷暖,他幸运地碰见很多好人,更多地,却是屈辱与无奈:又饥又渴的他走进一家黑店,被胖老板狠狠敲诈,还发现工头给的3000块丧葬费全都是假钞。老王哭了,觉得再也无法完成朋友的遗愿。他把伪钞一把火烧尽,给自己挖了一个浅浅的坑,打算和他那苦命的兄弟“一起享福去”。在对中国当下现实的呈现中,《落叶归根》所表现出的批判性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却非常具有杀伤力。

然而,影片所包含的情感基调却纯正而深沉。尽管老王像这个国家所有在城市底层苦苦挣扎的农民工一样默默承受了许多屈辱和不公,可是他依然能够满怀激情地朗诵那首从养蜂人儿子口里听来的诗歌:“如果我的祖国是一条大路,我就是一支汽车,我开啊开,我多快乐……”

对置身其中的这片土地,对祖国,对生活怀有如此纯真深挚的感情,这样的情愫已经久违了。就一部颇具批判性的影片而言,这样的感情基调是正大且必须的,它不仅丝毫没有矫饰之情,反而令人为之深深动容。

或许,不管是每个微茫的个体或是由无数个体组成的我们的国家,都应该怀抱着积极乐观的心态,尽管前面有无数曲折和艰辛,可我们一定能抵达光明之所在。也许这就是《落叶归根》一片试图传达给观众的信念。

较之西方电影中已较为成熟的公路片而言,中国的公路片才刚刚踏上旅程。虽是乳莺初啼,却也令人耳目一新,它更加着意于对中国当下生活现实的审视与批判,整体情绪也更加健康明朗,这一片种所可容纳的社会现实也更为广大充实。可以这样说,公路片在中国方兴未艾,而张扬的《落叶归根》为此做出大胆而成功的尝试。

每一个旅程都有自己的使命,或是对人类美好情感的追求(《大路》),或是对生活现实的展现(《落叶归根》),或是对宿命的抗争(《赛尔玛与路易斯》)。还有更多的旅程在我们的文章之外,如《德克萨斯州的巴黎》中的寻妻之旅,那是一次追寻更是一次忏悔和救赎,如《尤利西斯的凝视》中的导演一直在苦苦寻找两卷遗失的早期电影胶片,那是对民族文化之根的追寻和探问。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人类一天不停下脚步,关于旅程的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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