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认知及比较角度看“显得”的用法

摘 要：本文主要运用认知语言学的观点与方法，结合外国学生的偏误，对“显得”以及与之相关的“看起来”、“像”等词的用法从语义、语用、语法等方面加以分析比较，得出了一些新的结论。

关键词：显得；看起来；像；语义；语法；语用；视点

中图分类号：H0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3）09-0213-03

本文的探讨源于笔者在对外汉语教学实践中发现的问题。在讲解“显得”一词时，学生造出了如下几个句子：

（1）这个面包显得很好吃。

改：这个面包看起来很好吃。

（2）他显得一个病人。

改：他（看起来）像个病人。

（3）你走路带着本书，很显得一位老师。

改：你走路带着本书，很像一位老师。

这几句明显是把“显得”和“看起来”、“像”的用法混淆了。有时，它们是可以互换的，如：

（4）她看起来/显得很年轻。

（5）他像是/显得很疲倦。

那么，这三个词究竟有些什么不同呢？笔者将运用认知语言学的观点与方法，从语义、语法、语用三方面，将“显得”与“看起来、像”做一下简单比较，以讨论该词的用法。

一

（一）“显得”的语义特征

1.辞书中对“显得”的几种解释

《说文解字》：“，头明饰也。从，显声。”段注：“……头明饰者，冕弁充耳之类。引伸为凡明之称。按（显，无页旁）谓众明。”

《汉语大字典》中对“”的解释有这样一段话：林义光《文源》：“，训头明饰无所考。《说文》：‘显，众微（无“ㄔ”旁，打不出来，《辞源》释：渺小，细微，同“微”）杪也。从日中视丝，古文以为字。’日中视丝，正明之象。……象人面在日下视丝之形。丝本难视，持向日下视之乃明也。”

《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中，对“显得”的解释是：动词，表现出（某种情形）。如：节日的天安门显得更加壮丽。

“显得”从许慎的解释看，是“头明饰”，是事物本身显出某种特征；从林义光的说明看，则是将丝放在日下看，即某事物在某个背景映衬或比对下，越发表现出其特征。但《现代汉语词典》仅释为“表现出（某种情形）”。用最后的这一释义，对照上面的偏误，似乎句句可以说得通，那么是否这样的释义不够准确、贴切呢？在下面我们将进一步加以探讨。

2.从认知的视角看“显得”的语义特征

结合“显”的古义与用例，我们发现，从认知的视角看，“显得”的“表现出”是客体本身表现出（某种特征），多有背景的映衬，客观性较强。可细分为以下几种：

现场背景映衬下显现的状态。例如：

（6）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很漂亮。

通过纵向比较显现的状态。例如：

（7）姐姐将来结了婚以后，你再叫嫂子，反而显得远了。

通过横向比较显现的状态。例如：

（8）跟市级比赛相比，国家级比赛就显得含金量高得多。

事物或人的动态发展中显现的状态。例如：

（9）如果请假，那工资就会被扣除掉，这个月就显得更捉襟见肘。

根据分析，我们认为，“显得”一词释义似应修改为：“在某些事物的映衬下，某物或某人本身表现出（某一特征）”。

3.“显得“的隐含信息

Herbert Paul Grice认为，语言意义的表达不但包括直接说出的内容，同时还包括所隐含的内容，所说的内容除了句子本身的字面意义以外，还包括所说内容的语境部分。笔者在这里想补充的是：除了语境之外，句子中有些词语的语义也可以表达出隐含的内容。可以看下面一个例子：

（10）我的父亲显得很凶。

这句话如果没有“显得”，那“我的父亲很凶”表示的是事实，可加上“显得”，意思是：父亲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很凶，但实际上或许心里是充满了爱的。这就是“显得”的隐含义。

（二）“显得”的语法特征

笔者对北大CCL语料库中“显得”的语料进行统计后发现，现代汉语中的“显得”后面多数是形容词或形容词短语，还有一部分是主谓短语、动宾短语或介词短语结构，并且介词短语多是表比较义的，很多是“比”字短语。分类举例如下：

显得+形容词

（11）有时我说是，只是因为这么说显得得体。

显得+程度副词+形容词

（12）当你无法看到头的时候，路会显得更长。

显得+形容词+补语

（13）与幸运的宋双比起来，我在成功路上所付出的代价，就显得大得多，……

显得+主谓短语

（14）妈妈……就很喜欢道森，告诉他，他就像我的祖父。道森却说，这样显得他老了。

显得+动宾短语

（15）这个男孩子相当优秀，但在漂亮的女朋友面前，他却显得没有一点信心。

显得+表示比较的介词短语

（16）……而韩国队在关键时刻要显得比中国队成熟。

二

（一）“显得”与“看起来”、“像”的比较

1.语义特征比较

如前所述，“显得”一般表示的是在某个背景映衬或比较下很明显的某种状态。如：例（12）中“路”便是在“当你无法看到头”的情况的映衬下“显得更长”，这里就不宜换成其他词语。

“看起来”有揣摩、估计义。与“显得”相较，它的特点是：主体通过眼睛的观察对事物或人的特点或情况加以推测，主观性较“显得”强些。

“像”是多义词，与“显得”意义有一定关联的意义是：“似乎，好象”，也常用于推测、判断。例如：

（17）你这样打扮像个明星。

（18）他说话的口音像苏州口音。

同是用于推测，与“看起来”不同的是，说话人用“像”是以一个相似的物或人为参照点的，有时所说的与参照物或人在形象上相像，有时二者拥有某个共同特点。

由此可见，如从认知角度出发，“显得”和“看起来”、“像”在深层语义和表达功能上都是有区别的。

2.语法特征比较

如果我们将上述例句中的“显得”替换成“看起来”，发现有的是不能换的，或换了意思就变了，如例（12）（13）（14）（15）（16）等；有的可以换，却要有所补充，如“这么说显得得体”这样的句子若把“显得”换成“看起来”，应补充为：

这么说看起来得体，但实际上并不得体。

通过比对，我们发现，“看起来”后面虽然同样可以接形容词或形容词性短语，但不同的是：“显得”所在句一般可以独立成句，多用于客观描述某种状态；“看起来”后接形容词或形容词性短语，有时可以独立成句，如例（4）：

她看起来很年轻。

但更多的是后面接带有转折关系的分句。例如：

（19）尽管黑匣子外表看起来破损不堪，但包含关键信息的部分保存完好。

上述例句说明，由于“看起来”所表示的多是主观推测，这类主观推测常会与事实不符，故后面常有说明事实情况的后续句。“显得”则没有这样的用法。因此，“看起来”与“显得”同样后接“很年轻”，却有主观性强弱的不同。

另外，“看起来”可以作插入语，“显得”则不能，例如：

（20）所以，看起来（显得），削减政府开发援助属于意料之中。

在这类句中，“看起来”的语义已经弱化为纯粹的主观推测，句中无须出现主语。但作为突出客体本身所表现特征的“显得”，它前面必须有主语。

如前所述，由于“像”是以相似的参照物为视点的，因此“像”后面常带名词或名词性短语。这是“显得”和“看起来”所不能带的成分。

所以前面例（2）（3）只能将“显得”改为“像”。因为“病人”和“老师”都是名词。如果像例（5）那样带形容词，那么“像”后面应有“是”。

除此之外，“像”还有很多其他的用法，因为与“显得”没有太多可比性，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

3.语用特征比较

“看起来”与“显得”语用上最主要的区别已经很明显，即前者强调通过眼睛的观察来表达主体主观推测，后者则表达客体在背景映衬情况下突显的状态，例（15）就是如此，因此不宜用“看起来”。有时两词虽然可以用在同一个句子中，如例（4），但是它们隐含的意义有所不同，“他看起来很年轻”未必是事实，仅表达说话人的观点，而“他显得很年轻”一定是有某些方面的映衬使得其具备了公认的客观性。

除了可以换用的情况以外，还有“显得”没有的，像“他看起来比我高，其实比我矮。”这样前后分句有转折关系的句子，我们在前面已经有过说明了。

“像”是以有相似性的参照物为视点发表主观看法的，即说话者的看法建立在对两个具有相似性事物或事件进行比对之后，语气不太肯定。例如：

（21）他走路东倒西歪，像喝多了。

而用“显得”，则是有背景映衬的客观描述（详见前（11）-（15）），与之不同。

另外，“像”还有比喻义，例如：

（22）她像花儿一样美。

“显得”是没有这种修辞义的。

“像”还有否定形式，例如：

（23）她不像我的妈妈那么好。

这些都是“显得”和“看不起”所不具备的用法。

至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显得”与“看起来”和“像”观察的视角不同，也就是强调主客体的程度不同。若要一目了然，可通过如下图示：

图一是客体本身表现出某种特性形成主体的观点；图二是从主体视角出发对客体发表意见；图三是主体对相似客体的推测判断，仍然是从主体的观察视角出发。

（二）两词连用现象

在CCL语料库中进行语料统计时，笔者发现“看起来”、“像”、“显得”还有两词连用的情况。初步分述如下：

1.“看起来显得”直接连用的有12例，如：

（24）赵燕脸部略显红肿，左腮有一道清晰可见的青紫伤痕，看起来显得非常虚弱。

2.“看起来……显得”的有22例，如：

（25）这种方式看起来似乎显得单一，但其好处是条理清楚，论述易于统一，便于教学。

“看起来”和“显得”的连用，使句子兼顾了主观推测与客观显现两个方面。

使表达比较周严。

3.“显得像”的例句共有40条，如：

（26）在应用型研究和生产脱钩的时代，应用基础研究更显得像“空中楼阁”一样渺茫。

如果说前面所引单用“显得”的例句都是表示客体显现的某种状态，“显得像”则使客体显现的状态带有比喻性质，因为它靠“像”引入了比照的对象。有时“显得”还可与“像是”连用，使句子的语气不那么肯定。例如：

（27）“这位就是洛阳萧家的四无公子。”他显得像是在示威。

4.“看起来像”的句子相对较多，有335条，多用来比喻，例如：

（28）头上绑着束发带的妇人拿着一件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只大黑鹰的翅膀。

这些句子都是一方面从说话人视觉角度出发，一方面运用比喻手法，结合了“看起来”和“像”的部分语用特征。

而有些句子不是表达比喻义的，例如：

（29）这一次，他的衣着很平常，看起来像一个略显苍老的公务人员，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这与2.1中关于“像”的分析是一致的，又由于是从视觉角度出发，所以用了“看起来”。2.1.1中例（17）也可以改成“你这样打扮看起来像个明星。”但是例（18）就不可以改成“看起来像”，因为涉及的不是视觉，而是听觉。

还有一些句子与2.1.2中分析的用“看起来”暗含前后分句有转折义的情况相吻合，只不过加了“像”，比较的意味较浓。例如：

（30）“你知道，你看起来像个小女孩，但说起话来一点也不饶人！”

本节所引的两词连用的用例，可以说都是说话者出于语用表达的需要――或使表达比较周严，或使语气不那么肯定，或使主观推测不那么强硬。

三、小结

本文通过对外国学生在使用“显得”时所出现的偏误入手，联系与之相关的“看起来”、“像”两词，从认知角度对它们进行了辨析，并从语法、语义、语用进行了详细的比较与研究，得出了一些新的结论，希望能对对外汉语的词汇教学与研究有所补益。有不当之处，请专家学者予以指正。

参考文献：

〔1〕辞源.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2〕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3〕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4〕束定芳.认知语义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

〔5〕王寅.认知语法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