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才女蒋丽萍

时间:2022-07-28 05:27:27

听到十多年前只缘两面的人去世很揪心,这人一定有独特的魅力。

这人就是上海女作家蒋丽萍。

上世纪90年代,蒋丽萍因为给我们写过数篇好稿,被杂志社特邀到哈尔滨开笔会,去俄罗斯一日游。那时她很青春,短发,穿着苏格兰格背带裤。

蒋丽萍“不装”。大笑,大口喝酒,穿着她老爸40码的大塑料凉鞋。兴致所致,唱得一口很有味道的小戏。说话时不用有残指那只手做手势,见大家愕然又不敢问,笑嘻嘻地说:下乡时掉的,我家老林老让我注意,别总把这只手举起来,特别是做电视的时候,咳,记不牢。全然没有一些上海小女人的娇弱刻意。倒有很有几分豪气。我们在笔会上印了一种有编辑漫画像的文化衫,想出去玩时当广告,女作家里只有蒋丽萍和小编们一样从哈尔滨一路穿到黑河到布拉戈维申斯克,我们走进一家住木刻楞的俄罗斯人家,蒋丽萍学过俄语,说老太太在向我们抱怨生活不如从前,指着她家的腌西红柿说:看看,我们就吃这个。

很奇怪,笔会作者和编辑容易见光死,没见过还互相“够着”,见面以后反而淡了,特别是笔会客人里也有我们同行,散会后作家们都奔向在笔会上新结识的稿费更高的杂志社,不再给东道主写稿,蒋丽萍是少数几个仍给我们写稿有情有义的作家之一。

第二次见到蒋丽萍已是21世纪了,隆冬时节,她带形象设计师杨青青到我社给女读者做形象设计,此时她在沪上益发有名气,出了几本书,嘉宾当得正红,依然“不装”很真诚,很实在,见面如同老朋友。所不同的是穿着上多了几分女人气,很温婉的样子,戴着同一花色的月白底碎花围巾碎花手套。从此一别只知道她出书,编电视剧,帮朋友忙……昨天翻单位影集找她在笔会上的照片,一摞影集不知在那一册,信手拽出一本,从里面悠悠飘出一张,那一刻蓦然感觉是蒋丽萍。拿起来果然是她,后来找遍那次笔会照片,都没有这张照的好。

蒋丽萍是个有感情的人。

•王力•

送蒋丽萍远行

文/王周生

无论怎样不舍,无论怎样痛心,蒋丽萍还是走了,7月24日凌晨,她离开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

今年春节,病中的她给我发来一段她唱的京剧,我一听,唱得有板有眼,中气十足,心中一阵惊喜。戏曲是蒋丽萍一生的爱好,京剧是戏曲中的最爱。近年,她着迷于老作家欧阳文彬家中每周两个半天的京剧沙龙,风雨无阻。和她通电话,常常听到她家中音乐声声,戏曲阵阵,不是莫扎特、贝多芬,就是谭鑫培、孟小冬。今年5月,她病情反复,又住进医院。有天晚上,她忽然给我打电话,兴奋的声音令我吃了一惊,她说王佩瑜来过了!我说王佩瑜是谁?她说余派女老生,人称“小冬皇”,当今的菊坛新星呀,你怎么不晓得呢!还真是林华懂得她的心思,特邀王佩瑜去了医院病房,那天下午,蒋丽萍精神振奋,向王佩瑜认认真真学了几招,两人你唱一句我学一句,引得周围病人惊羡不已!

38年前,我认识了蒋丽萍。她是70届,来到崇明东风农场,被我们老三届知青称作“小七子”。虽说她比我们小,可多才多艺,做了几年连队干部,就被调到政宣组工作。她个性豪爽,与人为善,尤其与“小七子”们相处甚好;她嫉恶如仇,是非分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古道热肠,记得那年我在农场开盲肠炎,她站在简陋的手术室外等我,术后,她急着让我补营养,让食堂师傅将一只老母猪的猪肝猪腰猪心全煮了,满满一大锅,端到医院,逼我吃下一辈子吃的量,这才安下心来。

她有一副唱女中音的好嗓子,农场夕阳的余晖里,我听过她清纯的歌声;作协组织的活动中,总能听她一展歌喉。她和我们唱歌说戏,还学各地方言讲笑话,她周围的笑声总是一浪又一浪。那年,我要去美国陪读,她到我家来送行,为我引吭高歌: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故乡,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那音质,透明浑厚,质朴温暖。我赶紧用录音机录下来,虽说这首叫《红河谷》的歌,表达的是爱情,可是在我听来,也传递友情。如今,我爱人把这段25年前的录音转换成MP3,让我储存在电脑里,永远。

她是应该当歌唱家的,像关牧村那样,成为著名的女中音,可是她偏偏成了作家。不过,现在想来,她是应该成为作家的,因为在她身上,长满了忧患细胞;她的心里,深藏着对百姓命运,国家前途的担忧。一个知识分子的特质,在她身上凸显无疑。

她的著作里,贯穿始终的就是知识分子的这种担当精神。《女生•妇人》(与程俊英合作)、《民间的回声――创办人陈铭德邓季惺传》,都与知识分子命运有关。她留下三本还来不及出版的《浦熙修传》、《赵超构》、《澹园的孩子们》(邓季惺家族史),都将知识分子命运与民族国家的前途紧密相连。

去年8月底的一天,她躺在医院病床上,向我们讲述她和林伟平合著的这本邓季惺家族史。她身体虚弱,声音轻微,我和爱人几次阻止,可她停不下来,这是她十几年的心血啊,一个多小时的讲述,令我们心绪难平。我知道她写书的甘苦。传记作品,都要以史实为据,不能随意虚构。这十几年来,她常常一个人自费出去,走南闯北,寻找当事人,采访调查,积累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在如今数天数月能写一部长篇的网络时代,蒋丽萍的写作尤为不易。没有人规定她写什么,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选择用文字记录历史,她选择数年磨一剑。和她相比,我写的那些小说,虽说也辛苦,可是没几年就会被人遗忘,而蒋丽萍写的这些传记、这些知识分子的磨难史,将会留存下来,像一颗颗珍珠,在书库里闪闪发光。

蒋丽萍56年的岁月虽短,可留下的东西颇丰。我依然听得见蒋丽萍磁性的歌声,看得见书橱里她那些厚重的著作,想起她编写的电视剧,她主持过的节目,感叹一个女作家何以能扮演如此多的角色?如今,她累了,真的累了,她撒下一路歌声,也撒下一地珍珠,转身离去。我们在她身后默默送别,而后,擦去泪水,埋首写作,继续思考知识分子应有的担当……

我所认识的蒋丽萍

文/章小东

蒋丽萍是我第四师范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在同一个学习小组。在我的印象里,她应该是一个钢筋铁骨的人,绝对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的形象。她是我们的班长。

有时候课闲当中,蒋丽萍来和我聊天,我总以为这是先进分子来帮助落后者呢,始终抱有戒心。有一天,我们俩一起在食堂里吃饭,我看到饭碗里有一条米虫,立刻恶心地把那周边的米饭统统挖到旁边一张废报纸上。蒋丽萍看见了,把那张报纸拖到她的面前,我以为她要批评我浪费粮食了呢,结果她把她饭碗里更加大的一团米饭挖到了报纸上,那里面也有一条米虫。我故意对着她说:“太浪费了吧,侬是共产党员啊!”

“乱讲,共产党员就要吃虫的啊?”

我大笑起来,她也大笑,这以后我们开始更多地交谈了。记得蒋丽萍只有九只手指头,我问过她另一只手指头到哪里去了呢?她告诉我是在农场里劳动的时候,被机器轧掉了。我忘记她说的是脱谷机还是打麦机了,只记得她告诉我那是钻到心里的疼痛呢,当时急救到医院里,不知道是没有打麻药还是没有麻药,总之动手术的时候她痛得要死要活。她说:“一开始我还想到自己是个党员,要坚强,就大声朗读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结果一点用也没有,照痛,而且越来越痛,终于熬不牢哭起来了。”

我碰了碰她的断指,很佩服蒋丽萍的坚强,然而更加佩服的是,她会在我这个落后分子前面暴露出她的真实。

有一次我对她说:“侬在农场的时候一定是个积极分子,幸亏那时候我不在侬的手下当农工,不然的话会被侬整死了。”蒋丽萍回答:“侬还不了解我,我是一个非常爱美的人,只要是美丽的事物,包括人,我都不会伤害的,我是宁可自己吃苦,也不会伤害别人的。我看侬也是一个爱美的人,我们有共同的特点,如果我们早认识,可能老早就成为朋友了呢。”

蒋丽萍功课很好,毕业的时候,班主任问我分配去向的时候,我只有一句话:“离家要近”。后来我是如愿以偿,蒋丽萍一个人分配到偏远的吴淞口去了。那时候,没有人希望远离家庭的。别人告诉我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是一个真的吃苦在前的共产党员呢。

蒋丽萍是一个认认真真做啥像啥的人,早先做农工,后来做老师,再后来做记者当作家,都十二分真心的投入。因为她的真心,我相信在她周围的人都很愉快,都会喜欢她。因为她讲过的:“宁可自己吃苦,也不会伤害别人的。”

遗憾的是四年以前,我和儿子回上海短暂探亲,一个同学约我到“避风塘”和蒋丽萍叙谈,又因为当日就要上飞机,只能在电话里和蒋丽萍相互惋惜又自我安慰:“来日方长”。

不想这个“避风塘”不是避风港,也避不了风,来日也没有了方长。

去年回国,上海作协的朋友告诉我说蒋丽萍罹患绝症,相当痛苦,不便探望。今年春上又听说发生了奇迹,蒋丽萍恢复正常。不料今日看到这条噩耗,怎么这么快又离开人世了呢?仔细回想这也符合蒋丽萍的待人处事,她是一个不愿意把痛苦带给别人的人,一定是她强忍痛苦,把美好的一面呈现给别人,给她的朋友、给她的丈夫、给她的儿子……我想起来她的那句话:“我是宁可自己吃苦,也不会伤害别人的。”

2010.7.27于美国费城近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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