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不见得要靠谱

时间:2022-07-26 05:43:12

音乐不见得要靠谱

我是不懂音乐的人,小时候喜欢小虎队,再大一点儿的时候,听一些诸如老狼郑钧之类的校园摇滚小清新。毕业工作,诸事顺遂,突生变故,一下子就蹿到了蔡琴胡德夫。有一天,有个朋友在电话里放《张三的歌》给我听,我就把这歌当作是他想要说给我听的情话:“让我带你到遥远的地方看一看,这世界没那么荒凉。”我们讨论蔡琴的歌词,“让它淡淡地来,让它好好地去”。我们都说,这两句话应该反过来说,“让它好好地来,让它淡淡地去”。如果是“好好地去”,就是一副没有“好好地去”的怨妇状,不美。最后,事情果真就这么发生了,挺好的。

我听歌,确切说,听歌词。但是我不听音乐。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养成听音乐的习惯。听音乐,坐下来什么也不干,好好感受一段彻头彻尾无中生有的东西,跟自己的人生状态产生深刻的共鸣,这不是我日常生活里会出现的事情。

但是,我岁数长了,流行歌曲不太能满足我。哪怕只是听歌词,好的歌词也太少了,数量上和质量上都远远比不过好的诗歌和小说。老是“树梢”、“月亮”、“少年”,我觉得做作。老是“深夜”、“温暖”、“生命”,我觉得矫情。太浅了,拢共就那么点小情绪,只好来回说。

说真的,我有心想要试着听更丰富的音乐。因为这个世界太孤独,你活着,你有父母朋友爱人,但你终究还是孤身一人。夜里饭局散了,我一个人走在废弃厂房改建的走廊上,围墙外头是个小白桦树林,每一棵树都有五层楼高。突然,下起雨来,狂风大作。白桦树叶在我的头顶簌簌有声,风在叶子中间穿梭,发出的声音肃穆又整齐,像海浪。这时候我就想象自己是大海里翻腾的落难者。半小时之后,雨停了,太阳照常升起。我湿答答又欢天喜地地在巷子口打车回家。只需要一场雨和一个树林,我就能有一个我自己的音乐会。声响、音响和音乐里某些不可捉摸、难以言说之处,正好是我们跟自己对话、了解自己的神秘通道。

田艺苗的《靠谱》是我接近音乐的又一次尝试。大学的时候,我曾经兴冲冲地跑去九龙唱片,求路过的客人帮我复刻他们的好唱片。我知道它们好,可我不知道好在哪里。没有能力领略世上这么多美妙的东西,我很着急,担心蹉跎和荒废。我也看些书,大多是学者教授写的,要么是购碟目录,非我所求。对我来说,成为一个专业的音乐家的机会和年代已经过去了。我不希望麻木迟钝地生活。我希望有谁,能够帮助我把我的恋爱、忧伤、振奋、享受、消沉,这些日常生活的审美感受跟音乐这一种艺术形式连接起来。音乐像是生活里埋伏跳跃的密码,我希望有个翻译。《靠谱》我爱看。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作者感受到的某些感受,我感受到了,作者欣赏到的某些美,我也曾经在某一瞬间欣赏过,只不过,我没有写,她写了,被我看到,而且我看懂了。

我最喜欢她写香奈儿、斯特拉文斯基和《春之祭》。某日,我去看沈伟在大剧院演出的《春之祭》,失魂落魄。舞台上一束直光打下来,灰白相间的地毯安静如棋盘,舞者穿着黑白两色的衣服占成两排,像棋子。音乐很有节奏感,犹如鼓点,一拍一拍的节奏,意味着数量上的不断减少。每个人的动作都开始得优美,结束得突兀,像是突然被命运的魔咒点住,又好像是拿自己的皮肤去触碰看不见的烈焰,灼伤而归。总是一个人的动作行将结束,另外一个人才开始动作,其他人则定定地站住,像未复活的僵尸。所有热烈的秘密似乎都只属于两个人所有,只有两个人明白。

我竟然把沈伟的舞蹈看作对一桩伟大恋爱的描摹。这算想象力太丰富,还是生活感受太狭隘?不过,照田艺苗的说法,音乐不见得要靠谱。乐谱和舞谱不算什么,音乐更和个人感受力有关。走出大剧院,又看了《靠谱》对《春之祭》的创作史的还原,我感到自己竟然在平庸的一天里完成了一些审美,便觉得有些愉悦,可以好好做个美梦。上班的事情,第二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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