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语很粗放

我们当记者的，从来都是随时报选题，随时出发。

不久前，表妹在读的大学有个女生跳楼自杀，被送去医院抢救，没死，但昏迷了。我采访完了就去表妹宿舍，也好有个安静地方跟领导汇报稿子。我给头儿打电话，大体说了这个事，最后说，这事挺好，我想写大点。头儿说是挺好，写成看点吧。挂了电话，我妹一巴掌差点把我拍床底下去：人家跳楼，到现在生死未卜，你居然说这事挺好，还想弄大点？你想搞死人家啊？你们记者都什么心态！这话发网上去，你得让人骂死。

我完全没意识到错哪儿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解释，其实我的意思是，这个事件虽然是坏事，但它是个好新闻，我准备写一篇大稿子发在报纸上。但我不能这么说啊，要是我们报稿子都这么措辞精准里唆，我们头儿非背过气去不可。

后来我发现，口语这东西多半经不起推敲，要真句句都较真，人就没法说话了。

有个大学同学在物业公司上班。物业公司最在意也最头疼的事，肯定是收物业费啊。有次我去同学公司找他，正赶上他和几个同事在商量怎么搞定那一小撮死活不交费的业主。有个东北哥们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我去整502那女的，还有101那老头儿、201那小年轻儿，我都一起整着。

这话要单拿出来听，简直跟凶杀片一样。东北人说啥都是“整”，一个“整”字整进去无数深厚内涵，基本上汉语里的动词它都能代表，比南方话里的“搞”用途还广，做饭说“整饭”，喝酒说“整一口”，打架说“整起来了”――你让东北人放弃这么好用的口头语，改说处理、解决、完善、管理……还不把他们别扭死。

还有一姐们，是一个影视广告公司的策划，但说话张口闭口都是“案子”，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她是派出所女民警呢。她的惯用表达是：“前几天接了个手机案子”，“上次那个红酒案子还没结呢”，“今天被一卫生巾案子搞死了”――其实，她口里的“案子”全称是“广告策划案”。

可能大伙儿读书都读烦了，所以说话的时候要竭尽所能抛弃书面语，转成最简单最直接最通俗的口语，说得顺嘴，听得也顺耳，但也就是他那么一说，你那么一听，各自心领神会就完了，千万别较真，一较真你就傻了。

比如我现在的领导，就是个说话很粗放的主儿。昨天开会，他大概心情不好，一进会议室看见有几个同事在抽烟，就恶狠狠地说：把抽烟的都掐死！我们面面相觑，有人立刻伸出双手，做出掐住抽烟者脖子的姿势。开了没一会儿，一男同事憋不住烟瘾，想出去冒冒气，被领导喊住问干吗去，同事谎称去厕所。结果领导理直气壮的一句话雷翻了所有人：你都多大人了还用上厕所这招？那可怜的同事站在门口，张口结舌，憋得脸都红了，最后还是乖乖回到座位。我乐不可支地偷偷揶揄他，你看你都快四十了，怎么还上厕所呢！他狠狠在桌子底下踩了我一脚：爷是要去抽烟！你才上厕所呢，你全家都上厕所！

（摘自《北京晚报》 图/王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