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产业灵不灵

中国的电视剧市场就像一条美食街,从来都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这条美食街的一大特色是饭店只能开,不能关停并转。结果饭店越开越多,做菜的也越来越多

中国电视剧市场和中国经济一样,市场繁荣热闹,话题层出不穷。年初有《我的团长我的团》抢播事件闹得纷纷扬扬,年中有《潜伏》、《人间正道是沧桑》赢得票房和口彩,岁末有《蜗居》引来全国性持续不断的争论热议。

作为一种精神药剂,电视剧让亿万不同阶层、不同文化、不同立场的中国人无事早回家,对着虚拟的人物哭哭笑笑,已经完成了其重大政治使命;作为一种文化产品,电视剧让各地电视台有了根本的内容支持和财务支撑,让他们得以放宽心来,用更高企的成本去激发更枯竭的才思,去创作更多更乏味的自制节目。

2009年电视剧市场未受全球金融风暴影响的另一个迹象,在于电视剧的价格不降反涨,一集电视剧的首轮四颗卫星之一的价格已经炒高到30多万元。有些电视剧还没开拍,已经如炒楼花一般全部挂牌售罄。同样,作为电视剧核心价值之一的演员,每集报酬也水涨船高,让老板们感叹不知谁为谁打工。

可是,和中国经济的其他领域一样,繁华与喧闹之中,总有一些因素如明媚阳光下飘来的一朵乌云,让人隐隐不安。

电视台的出款好像越来越慢了。虽然这是个行业内见怪不怪的现象,但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普遍。如果说全国三分之一的卫星台都有延缓出款的现象,相信是个保守的估算。制片方又不能和自己的衣食父母打官司,所有的金融风险先要自己扛。

二轮卫星似乎越来越难发了。自从《团长》抢播事件发生后,二轮星的电视台明白,把首轮星嚼过的甘蔗放自己嘴里再嚼,如果还能嚼出液体来的话那一定不是甘蔗水,而是首轮星的唾沫。因此,无论那根甘蔗曾经多么香甜,他们都死活不想再尝了。

地面台快饿死了。本来就那么一塘水,羊群喝着喝着来了几头大水牛来,就轮不到它们喝了。由于卫星台这两年的高调出击,地面台的市场份额被频频挤占,广告收入大减,反过来无力在电视剧市场分一杯羹。在卫星台为一部剧打破头的时候,各地方台却苦于没钱买粮,无米下锅。据说全国多家地方台最近策划联手采购,相信实在是为情势所迫。可那么多地面台要协调统筹,等于让一群羊集体喝水同时撒尿,步调一致亦非易事。

2009年堪回首,2010年灵不灵?

全球经济危急似乎无奈我何,那影响2010年电视剧市场走势的究竟是些什么?

吃饭筷子多,家族才兴旺;市场容量大,生意才兴隆。中国电视剧的市场究竟有多大?2009年年国家广电部门关于黄金时间电视剧播出三集变两集的构想,一度引起业内紧张。这道算术题非常简单,既然做片子和买片子的都不想把钱花在非黄金时段,那三集变两集的意思,就是除中央台以外,全国电视剧的有效总产量缩减三分之一。中国人口没有减少四亿,中国GDP没有下降百分之三十,不知道电视剧为什么要自断其足?中国电视剧产业固然每年生产无数胡编乱造谋杀时间浪费生命的裹脚布作品,但没了这些,你以为被僵化的体制束缚多年手脚的各地电视台能激发无穷活力,展现伟大创造力吗?如果他们能的话,早就不会有今天的电视剧行业了。

多年以来,全国大多数电视台,已经形成了对电视剧的严重依赖,无论是内容提供还是财务保障。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不是一刀切地缩减电视剧总体产量,让一个由市场调节、总体健康发展的产业莫名自残,而是对平台自身的整合和运营提供政策支持。与其让全国所有卫视都播电视剧,大家都三集变两集、两集变三集地折腾,不如提供倾斜政策,鼓励各地卫视向专业化频道发展。有实力播电视剧的不妨做成专业影视频道,没实力的针对不同受众群,开发对应的电视产品。这当然比一刀切要来得复杂,需要政策智慧,需要技术支持,需要让资本在市场说话。广电总局最近支持各地卫视的运营合作,运用市场杠杆调配资源,这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中国的电视剧产量到底是多还是少?究竟是电视剧太多,还是播电视剧的电视台太多,抑或归根结底是中国的电视台太多?这是一个问题。

把电视剧与播电视剧的平台相混淆,就好像把食客的胃口与饭店的数量相混淆。明明是饭店太多,你非要说食客暴饮暴食。你不让他吃饱,他自有吃饭的地方。你不让他一晚上看三集,非要看两集就洗洗睡,他就出门看电影去了,他就上网看视频去了,他就买碟看盗版去了。电视台守着一大群看不起电影不会上网也舍不得买碟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拜中国人口长寿之福,以及由干饭日益变稀粥的收视调查数据,收视率倒还是一根漂亮曲线,但只怕这根线条日渐纤软无力,不足反映真正的社会影响力、市场知晓度、认知度和背后的商业价值。且看2009年岁末被谣传封杀的某现实题材电视剧,不要说中国观众都看过,就是海外华人也都无一不晓――中央四套可没播过,都是或上网或看碟。显然,大部分掌握话语权的观众的收视平台在悄然而迅速地转变。

2009年一个特别的迹象,是电视剧网络版权的争夺渐渐起势。过去一集一两千,现在已经上万。今年首都制作业协会的年会,特意为网络版权问题开辟专场讨论。有些优秀剧目的网络版权被争抢,网络公司之间的版权诉讼也屡见不鲜。随着网络技术的不断完善以及收视方式的多样化发展,有可能三五年后,网络版权达到一个今天无法想象的高度,而传统意义上的电视,将面临更血淋淋的挑战。

作为一项内容产业,还不得不提一提产业创造力的问题。中国电视剧十几年的长足发展,离不开广大从业人员的聪明智慧、敏捷才思。当然市场一大,良莠不齐,中国人又心眼活,好走极端好跟风,确实需要适当的监管和导控。可如今哪怕资深的电视剧制作人,遇到电视台的采购编播人员,凑到一起开诸葛亮大会,有时候还琢磨不明白:涉案剧到底能不能上星?古装剧播出比例有没有变化?剧中人家里死了几人离过几婚算苦难破碎?反映现实生活与暴露社会黑暗的界限在哪里?贪官有人性是不是就算编剧导演的错?我买个西班牙的剧本来依样画葫芦算不算简单翻拍?港台人演个跑龙套的还算不算老外?……当然中国的电视人很浮躁不学习,总是凭经验吃饭。又偏偏经验越多,记性越差,哪年的几号红头文件说过没有?全都想不起来了。

所以2009年也罢,2010年也罢,其实分析来分析去,中国的电视剧市场就像一条美食街,从来都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这条美食街的一大特色是饭店只能开,不能关停并转。结果饭店越开越多,做菜的也越来越多。有吃得乘兴而归的,也有喝高呕吐拉稀的。这让美食街的管理员也心中不安,怕吃撑了消化不好,怕菜式单一吃倒胃口还营养不良,怕食材低劣有碍健康,怕喝高了酒后率性影响社会治安。大厨们得时刻看着管理员的脸色,又不得不对食客们陪着笑脸,殷勤掌勺,埋首于锅碗瓢盆之间。客人有无知无觉天天吃香喝辣不亦乐乎的,有心生厌烦转身去其他地方找乐子去的,不一而足。

也不用杞人忧天。毕竟民以食为天,就算天上下冰刀子,饭总要吃的,店总有人来的。这美食街上的吆喝声总还会每天按时飘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