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优雅只在腹地

时间:2022-02-20 09:48:48

游历上海,不必把行程重点放在南京路、淮海路以及外滩、东方明珠这样的繁华胜境,也不必将大把的时间花费在城隍庙、静安寺、茂名路这样的美食场所,上海滩开埠以来百多年的风华和风骨恰恰与繁华无关――想要探寻上海的优雅身段,必须深入到它的腹地。

Day1

走进多伦路名流济济的旧日

多伦路为许多外地人所不熟悉。这样一条不过500米长的L型小街,却因上世纪30年代弥集了当时上海滩各类精英以及汤(恩伯)白(崇禧)孔(祥熙)三家公馆而声名远播。走进景云里,稍不留神就会踩在茅盾、夏衍、陈望道等人的足迹上。

多伦路在虹口区,旧时叫窦乐安路,因被光绪皇帝赐予“进士”称号的英国传教士窦乐安曾在巷口的鸿德堂传教而得名。它北起东江湾路,向正南伸展,在东横滨路折而向东,直抵四川北路。

雕像是多伦路的一大特色。从四川北路进去,大牌楼下面就是著名的“卖报童”雕像。很多人只在意举着小手卖报的孩子,却往往忽视了买报的大人,其实,这个大人可是位大人物――大教育家叶圣陶先生。

1927年至1935年,叶圣陶在这条街的景云里住了八年。他当时担任《小说月报》的主编,每天坐人力车下班,在四川北路路口下车、步行走进多伦路时,必从路口的报童手里买一份当天的报纸。现在的卖报童早已被卖报亭替代,当年穿梭在多伦路口的报童也被凝固在牌楼下。三月多春雨,如果赶上一个春雨绵绵的早上从那里经过,你会看到一位上海阿婆拿一个小板凳坐在雕像下卖新摘的花儿:“栀子花――白兰花!”细细糯糯的声音让人情不自禁想起唐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的意境来。

多伦路深处共有九尊雕像,全都是新文学时期在此居住过的赫赫有名的作家――冯雪峰、沈尹默、茅盾、丁玲、柔石、瞿秋白、郭沫若等均身列其中,最有名的一组雕像是“鲁迅与青年”。当时鲁迅住在多伦路景云里23号,经常有进步文学青年如柔石、萧红、胡也频等前来讨教,鲁迅便搬几把藤椅,坐在多伦路的树阴下与他们畅谈,这就是许广平所说的“景云深处是我家”。

作为“海上文化第一里”,从未修缮过的景云里格外古旧,几排石库门老房依然保持着当年模样。鲁迅最早住在17号。1928年3月,上海料峭春寒,衣衫单薄的柔石居无定所,鲁迅便将他安置在23号居住,还让他到住在10号的弟弟周建人家里搭伙吃饭。

柔石在这里写下了成名作《二月》和《为奴隶的母亲》。一年后,茅盾夫人孔德女士效仿“大先生”(茅盾一家对鲁迅的敬称),把11号甲宅免费让给躲避追捕的冯雪峰居住,冯雪峰就住在茅盾写作《毁灭》、《动摇》、《追求》三部曲的屋子里。11号甲的隔壁住着叶圣陶,叶圣陶的对门是鲁迅――当年的文学圈子说小,小得有些逼仄;说大,大得“须仰视才能看到”。

多伦路的中心是“朝花夕拾楼”和相邻的“老电影咖啡馆”(Old Film Cof f ee),前者因纪念鲁迅在此写作《朝花夕拾》而得名,后者则是一家怀旧影吧――门前一座老式邮筒,台阶上点两盏煤气街灯,屋内既有赵丹的亲笔山水和周璇的密纹唱片,也有供客人自助播放影片的八毫米德国电影放映机。电影演绎的无非是旧上海的歌舞升平和男欢女爱,多伦路却真实地记录了一桩惨案――

1927年7月2号深夜,时任中共江苏省委书记的赵世炎在此被捕,两周后就义。他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与、罗亦农等一起领导了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当时《救国时报》曾评价:“人们公认他是上海部工会的灵魂,中国共产党的天才领袖,中华民族不可多得的英雄。”

与鲁迅、茅盾等人居住的景云里的寒酸形成鲜明比照的,是高官的公寓。多伦路210号是抗战后白崇禧的居所,也是白先勇在上海的第一个家。九岁的白先勇自幼体弱多病,乍从天高野阔的北方来到上海非常不适应,很快染上了肺病,只在这里住了七个月就被送到虹桥路养病。

1987年白先勇回到上海,专程到这里探寻儿时痕迹。他围着旧居转了一圈又一圈,指着堆放在花园角落的一张乒乓球桌说:“下学后我经常与哥姊打乒乓球,那个年代的乒乓球很是稀罕。”

Day2

聆听张爱玲的上海足音

从我住的小区步行三分钟就是武定西路的开纳公寓――张爱玲故居之一。路边有上海爱乐乐团、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有贵得吓死人的M西餐厅……张爱玲住过的常德公寓也是我到上海后第一个寻找的地方,当时还没挂上“张爱玲故居”的铭牌,后来刚挂上去我就发现上海人把张爱玲的出生年成1921年――他们把张爱玲退后了一年出生,现在的铭牌是2005年修改的。

电影《色戒》的热播后,数不尽的“张迷”来到上海寻找属于张爱玲的“海上旧梦”。

其实,张爱玲的出生地是苏州河南岸的康定东路87弄,当时叫麦根路。1938年腊月二十八,与后母吵架后,张爱玲离家出走来到武定西路1375号的开纳公寓,与生母、姑姑住在一起。她在《私语》中说:“我们住着很小的石库门房子,红油板壁。对于我,那也是有一种紧紧的朱红的快乐”。

一年后,母亲出国,19岁的张爱玲与姑姑搬到赫德路(现为常德路)195号的爱林顿公寓,住在五楼51室。五个月后,张爱玲离沪赴港进入香港大学读书。1942年夏季回沪仍然住进爱林顿公寓,这次住的是六楼65室。应该说,张爱玲生命中最重要的几部作品――《沉香屑》第一炉香、第二炉香,《倾城之恋》、《金锁记》、《连环套》、《花凋》、《红玫瑰与白玫瑰》等都在这里写成,当时的上海小报还因此嘲笑她是“公寓作家”。“张迷”们耳熟能详的许多经典句子,如“这世界上的感情,哪一样不是千疮百孔的?”、“出名要趁早啊,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等,也都出自六楼65室的那张书案。

如今的爱林顿公寓已跟随马路更名为常德公寓,是一座八层楼房,外型是旧上海非常流行的“装饰艺术”(Art Deco)风格,大门两侧各有一条装饰水泥柱直通楼顶,六层白色的阳台在楼体外面,门楣上方挂着一块“张爱玲故居”青铜铭牌――这是目前为止上海为张爱玲七处故居悬挂的唯一一块铭牌。上面的张爱玲浮雕小像取自《对照记》里那张少女时代的旧照,颔首垂眉,“仿佛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进入公寓,左手是至今仍保持原样的木板收报箱,天长日久无人使用却没有腐朽,不知当年张爱玲订阅的那份“我们的《新闻报》”是不是被报童准时塞在里面。乘电梯上楼,张爱玲住过的屋子现在是别人的房产,无法进入,外墙涂料和门上油漆都已斑驳,残留着昔日痕迹。大楼通往屋顶的小台阶也被封死――那里是《心经》主人公小寒的住处,张爱玲在这篇小说的结尾写出了上世纪40年代最绝望的句子:“这里没有别的,只有上海与天与小寒”。

事实上,张爱玲不仅在六楼65室迎来了她的创作高峰,这间屋子也是她与胡兰成秘密恋爱、结婚的地方。那个时候的胡兰成是汪伪政府宣传部政务次长,上海“孤岛时期”臭名昭著的汉奸不知靠什么赢得张爱玲的一片芳心。由于两人的名声太大,不能公开露面,只好躲在屋子里诉说喁喁情话。有一天胡兰成预言“时局不好,来日大难”,张爱玲听了一震,送走胡兰成后写到:“我想到许多人的命运,连我在内的,有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

1947年6月,张爱玲给胡兰成写下了决绝信:“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然后搬离爱林顿,住到南京西路1081弄重华公寓11号。

重华公寓距离爱林顿并不远,沿南京西路向北直行就是,路上经过《色戒》里面王佳芝与易先生挑选皮衣的“西伯利亚皮裘店”和他们时常约会的“凯司令”面包房。“凯司令”还停留在原地,“西伯利亚皮裘店”却已被一栋商厦取代,专售全球奢侈品。

在重华公寓居住的两年里,张爱玲没有写出任何作品。1949年5月,张爱玲在这里看到进城,随后搬到帕克路65号卡尔登公寓(现黄河路长江公寓)的301室。1952年7月写完《十八春》后由这里去香港再去美国,“到底是上海人”的张爱玲终究死在异国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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