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思想的现代意义范文

时间:2023-11-17 16:57:29

庄子思想的现代意义

庄子思想的现代意义篇1

[关键词] 老庄思想;后现代主义;二者关系

老庄思想与后现代主义是两种不同的哲学思想。第一,产生背景不同,后现代主义主要是对西方“文明工业社会”的反思,对哲学发展到高峰的质疑,对盲目追求理性带来的哲学危机的批驳,对现代性进行的拷问。哈贝马斯认为:“没有什么更为‘人道的’东西可以代替进行技术控制这种功能”[1],是对科学作用的质疑;而“老庄面对的主要是儒家的经学中心和礼教中心”[2],所以更多侧重于对伦理、道的化解,倡导消极出世,提出“节制”生活方式。老子认为:“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3];第二,中心问题探讨的方式不同,后现代主义探讨的问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而道家思想主要集中在对道的认识,对本原的追求,对人生的体会、理解,然后展开讨论,以此引出一系列的思想批判;第三,体现的最终价值不同:后现代主义注重只立不破,而认识、解决问题更容易走向极端,对于精神和价值体现虚无化,只是“在琐屑的环境之中沉醉于形而下的愉悦之中”[4],其价值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对于真理、价值、精神、道德有很大的破坏性。而道家思想对修身养性的倡导可以作前者的有益补充,它是对人生价值意义的积极探索,而没有自毁性。

然而,把这两种思想放在一起进行研究既有哲学意义又有现实意义,二者都有着深度的反理性,强调虚空性,语言的放荡不羁性,对以往思想的深刻反思、批驳、否定,要求自由、逍遥,倡导对他者的关怀。一方面,二者本身虽有时间之距,却象征着中西哲学合流、融合的趋势;另一方面可以取长补短,互取精华,为我服务。如果我们能较准确的去把握、认识二者的思想,对于哲学的新的研究可指明方向。且其中的思想对我们当今社会的建设和发展仍具有积极意义。所以,对二者既不要过分摒弃,也不应生搬硬套,而是要试着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去解析它,以达到发展哲学、建构思想的目的。

一、思想源起:殊途同归的时代抉择

夏基松认为:后现代源自“世界经济全球加剧”,“国家之间的经济差距扩大,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矛盾激化。各种社会危机……普遍深化”[5]。刘放桐的观点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对传统西方哲学的批判和超越以及对19世纪中期以来的现代西方哲学的反思和发展的浪潮中”[6]产生了后现代主义。二位哲学大家分别从社会背景和哲学发展的过程中对后现代主义产生根源进行了认识。总之,后现代主义是在现代社会“危机”到来时人们思想所产生的不同反映,从揭露的社会问题分析:福柯认为诸如边缘性的性问题、精神病问题、监狱问题是资产阶级的权力运用造成的,且权力具有为统治者服务的创造性。葛兰西的文化霸权强调了资产阶级运用文化异化人的思想。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揭示了人的一切被打上了商品、货币的烙印。德里达认为现代资本主义世界已“脱节”、“断裂”,是“灾难”、“危机”、“死亡威胁的世界”,时代需要马克思,“不能没有马克思”,“没有马克思就没有未来”。利奥塔认为后工业科技的消极影响使科学知识的合法性出现了危机,一切值得怀疑。詹姆逊的意识形态批判从各角度批判了后现代工业社会。查伦·施普莱特耐克要求人与自然、精神与物质统一和谐,主张个人、家庭、邻居、社团、民族、全人类社会和平统一,个人、生物、地球、星体、宇宙和谐繁荣,认为女权与和谐的关系是必然的。从哲学的发展看:后现代主义是科学主义、人本主义合流的反映,诸如科学实在论与新实用主义,代表有罗蒂、普特南等。后现代主义有反中心、反逻各斯、反基础的特征:海德格尔“此在”包含了主客是对黑格尔以前主客二分思想的批驳,福柯的“主体死亡”,拉康的“消失主体”都是对中心地位的批判,德里达要求对“他者”的关注,对“边缘”性的重视是反对中心主义、反对逻各斯主义。其实,后现代主义更多的是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权威、理性的思维方式提出的反抗,一部后现代主义哲学思想史,更像是一部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驳史,一切到了后现代主义那里,价值都要重新衡量、认识。哲学的思维方式走向了一条新路子。

冯友兰认为:道家思想源于“奴隶主贵族被夺了权,失去了他们原有的经济上和政治上的特权地位,降为平民或奴隶”,而他们的“地位变了,可他们的思想没有变。”[7]也有的把它作为反儒家礼教中心主义的意识形态。《庄子·人间世》中“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显示了没落奴隶主阶级的无奈,暗含了他们的消极出世的思想。庄子又说“全形葆真,不以物累形”是一种消极的抵抗,故发出感叹“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均出自《庄子·人间世》),所以应该“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至此,由反抗无门,只好明哲保身,形成了自己的全套养生、修身思想。其实老子也想救国:“道常无为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老子·三十七章》,是其积极献言,但奴隶主阶级大势已去,他只得做“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子·八十章》)“小国寡民”的梦想,虽其思想是一种倒退,但也反映了他无奈的反抗。纵观道家对儒家批判的言论,那就更多了。《庄子·外物》篇“儒以《诗》,《礼》发冢”是对儒家礼教思想奉行者的道貌岸然却干着鸡鸣狗盗的勾当的揭露。老子提出的“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老子·十九章》)是对儒家弘扬的知识、分辨术、礼义的批判,认为只有丢弃了它,才能回复人的本性。总之,道家思想“是在对儒家思想的理论观点和它所产生的社会后果的直接的、批判性的反应中形成。”[8]儒道两家的思想具有解构、批判、否定的关系。

无论从产生的背景还是从思想渊源上去探索,后现代主义与老庄思想的出处均有惊人的相似点,后现代主义是对后工业社会的文明而作的深深的反思,是对传统形而上学理论的负面效应全面解读,是对现代社会生活如何重建的一种献言,而老庄思想是对上层制度的欺骗性进行的揭露,是对儒家正统思想颠覆性的剖析,是对人生生活方式、人生的价值意义的有益探索。

二、思维方式相通,年代久远的联姻

后现代主义与老庄思想都可称得上反思的楷模,虽相隔两千多年,却有着异曲同工的思维方式,难怪张志伟说:哲学“它更像是围绕着智慧‘圆心’而运转的圆周运动。”[9]因为有着同样的思维方式,比较起来也容易进行了。

(一)强烈的批判性

后现代主义的实质就是对现代主义的批判,是对传统思想从不同角度展开的批驳、否定。海德格尔“此在”的思想是对主客二分的认识的批判,他的“此在”否定了思维与存在的二分模式。后期维特根斯坦日常语言游戏说是对所谓“科学的”逻辑语言的否定,德里达的“反逻各斯思想”是对中心主义提出的挑战,并重新提出了对文本阅读的新方式,它打破了千百年来文本习惯的建构方式。霍克海默的启蒙辩证法是对启蒙理性的欺骗性的揭示。法兰克福学派的否定辩证法本身就是一种批判性。批判应该是后现代主义一种精神,一种本质,一部蕴涵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史就应该是一部批判史。老庄思想同样也具有丰富的批判性,老子开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一章》)是对以往道的认识方式的批判,认为应该正确认识“道”和“名”,应该辨证看问题。老子的“大道废,有仁义;智能出,有大伪”是对儒家鼓吹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批驳。在《老子·十九章》中,“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不但批判儒家思想,更要求抛弃它,并尝试着提出了无为而治的方略。而《老子·列御寇》中“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是对当时统治阶级虚伪性、欺诈性的批判。在《庄子·胠箧》篇中:“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仁义存焉。”是对儒家提倡的善恶标准的批判。

(二)反理性倾向

无论在后现代主义思想里,还是在道家思想中,都表现出对理性批判、抵制的特征。在后现代主义哲学中,他们虽不否定理性的作用,却表现出了消极理性的倾向。福柯的考古学、语言学揭露了它们非连续性、非层次性、边缘性、陌生性、复杂性的特征,是反对理性的系统性。后期维特根斯坦“日常语言游戏说”是对逻辑语言的非系统性认识。拉康的“语言游戏论”更表现出非理性倾向,认为“无意识”是“主体之家”,是对主体理性的否定。而德里达的“反逻斯中心主义”就是对理性的批判。在老庄的认识论中有很多篇章主张“直觉”,《老子·四十七章》“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知天道。其出弥迹,其知弥少,是以圣人弗行而知,弗见而名,弗为而成。”认为“道”是超验、不可感知的,只有用直觉的方式才能体验“道”。老子的“绝圣弃智”是对理性的否定。所以老子主张依靠“内心之光明”,“不行而知”(《老子·四十七章》)。《庄子·齐物论》中认为“物无非彼,物无非是”,事物都是差不多的,无原则区别,“是亦彼也,彼亦是也”,理性根本不能把握它,既然不能认识它就不如放弃它。庄子认为“堕肢体,黜聪明,离行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庄子·大宗师》)通过“坐忘”达到“以无知知”,这里更是完全放弃了理性的运用。

(三)解构性、游戏性

解构(deconstruction)用于消解结构,此时结构不仅指文本结构,“这里的结构实质上指西方文化之根”[6]428,意指对结构主义、逻各斯中心主义、本质主义、理性主义、在场主义的批判、否定。对于文本,德里达注重两者间的差异性,从而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思想文化的变化、发展,使思想文化更具有生命力和创造性[10]。解构强调“不在场”、虚无,不愿束缚于条条框框,强调否定性、差异性、自由性、游戏性。“颠覆”、“消解”、“改变”是其手法,目的达到开放、动态、可变、自由、脱离枷锁束缚。

后现代主义批判传统的“主体性”,批判理性至上,批判普遍性,统一性,蕴含了一种解构的思想,利奥塔的语言游戏说及要求“重写现代性”,罗蒂的反本质主义,否定任何具有普遍性的东西。女权主义者反对“父权制”, 利奥塔模糊性、差异性理论,蒯因的逻辑实用主义及对经验论的批判以及约定的本体论承诺。其思想都是对以往的思想的否定批判,这种批判蕴含着强烈要求取消以往的思想,而倡导一种崭新的思想。这不是对以往的思想的修补,而是完全的抛弃、毁坏。

解构的思维方式在老庄思想中亦有源可寻。“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老子·一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四十章》)承认“虚无”为万物之本,这是对儒家认识方式的一种反叛、否定。《庄子·大宗师》中“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不可变,可得而不可见” ,是对主体的一种消解,体道只需“坐忘”、“心斋”就可以了。《庄子·齐物论》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齐物”思想是对统一善恶标准的消解[11]。故“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物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已。”《老子·二十五章》中“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主张“无为”的思想,要求“天人合一”是对儒家积极“求知”、“达仁”的解构。(《庄子·齐物论》)中庄周梦蝶:“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远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是对认识方式的解构,此时的认识方式简直是一种游戏了,而在《逍遥游》中的解构思想则更多,此不多叙。

(四)思想多元化

无论在后现代主义之前,还是在老庄思想之前,追求“齐一化”、“同一化”思想是大的趋势,建立宏大哲学体系在后现代主义出现之前一直是追求的目标,包括现代哲学中的柏格森想建立生命哲学,罗素想建立逻辑哲学,胡塞尔想通过“现象学”恢复哲学体系,追求“齐一化”仍是他们孜孜以求的梦想。而到了后现代主义那里,德里达认为:“西方形而上学具有历史置换的嬉戏性质,应该使限制自由嬉戏的结构‘断裂’、‘瓦解'”。博拉古宣称:“在后现代世界里,理论已经穷尽了自身,世界已经摧毁了自身,剩下的只有碎片。”[12]所以形成的思想参差不齐。德里达重在消解文本结构,福柯从事权力分析,拉康从事精神分析,保尔·费耶阿本德致力于认识论,罗蒂在新实用主义上下工夫,女权主义者为女性争取更多权力等。他们都在努力的摆脱“齐一化”模式,其思想从多方面、多角度认识社会,揭露现实,他们的思想有着更多的可用性和实在性。

老庄思想同样出现了多元:《庄子·齐物论》中的“庄周梦蝶”要求认识多元化。《逍遥游》中语言的放荡不羁性,庄子认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本来就应当思想多元化发展。《庄子·齐物论》中认为善恶无统一标准,主张多元化的衡量标准。而老子思想更是庞杂,既有治国思想,又有自己的宇宙观,对生活主张淡泊名利,又想回复到“小国寡民”的“理想国度”去。

这两种思想皆为我们构建和谐社会、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文化的全方位繁荣给予了很好的启发。当然,它们还有诸多其他的相似的认识方式,如共同关注他者、开放性、动态性等,由于篇幅限制,不多做比较。

三、价值互补,两种思想共促哲学发展

在这两种思想体系中,都体现出了对传统理论的强烈的破坏性、否定性,都有着向虚无、向理想方式发展的趋势,但认识方式、解决问题的方法又迥然不同。

(一)老庄思想保守,而后现代思想常向激进

相对于儒家上进求索的积极入世的理论,老庄的言论中常向往着避世、保身。老庄主张的“无为”治世,相对来说是一种保守的思想。如《老子·四十八章》中主张“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不主张知性,只要求以直觉体“道”,对于“为学”奋发精神是种退步。更甚者他认为“为天下者,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二十八章》)认为在道德方面,还不如儿童时期。在《老子·二十五章》中,提倡“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主张按自然方式去认识解决问题,认识事物,这也是“无为”方式的延伸。“无为”之中的“理想国”是庄子思想的写照,他主导“无用”“己用”:“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彷徨于无为其侧,逍遥于寝卧其下”(《庄子·逍遥游》)。在政治方面,老子希望回到原始的生活方式之中:“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犬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老子·八十章》)而后现代主义哲学家认识问题更极端化,更缺乏可实践性、操作性。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针对现代哲学中的问题的批判。其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但它由于不肯定现代性价值体系的合理性,更加排斥理性、主体、本质,一切现代性理论在它那里都被解构、消解、否定。哲学理论成为了虚无,一切都变成了“语言游戏”,致使人类建筑的最伟大的形而上学体系被推倒了。所以其理论不但没有超越,在某种程度上,由于过分的激进,反而成为一种倒退了。两者若能结合起来,后现代主义如果能正确的对待现代社会的问题,而老庄思想能从出世上下工夫,对我们当今社会问题解决是有益的。诸如多关注他者,多考虑生态问题,辩证的思索现实问题,遇到问题敢于解决问题而不回避问题等。当然,对其问题的探讨和解决本身也是对我们当今社会建设进行的有益的探索,社会的建设需要理想,但也要面对严峻的现实,处理好理想与现实的关系才有利于社会更好的发展。

(二)老庄思想丰富辨证,而后现论常指向偏锋

老庄的理论中有丰富的辨证思想,诸如“道恒无为而无不为”(《老子·三十七章》),指出了道是变化的。《老子·一章》开篇指出“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是对“名”的辨证看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老子·二章》)指出了一切事物对立统一。在《庄子·知北游》中“夫昭昭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体现了自然与宇宙的运转流变。《庄子·知北游》中对生死问题的认识也是辨证的:“生也死之续,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后现代思想认识常使用一种否定。德里达的解构思想本身就是一种否定、颠覆、背叛。无论对理性、本质的否定,还是对基础、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批判,在他们那里都没有可肯定之处。萨特认为,存在就是虚无。马克思指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13]。他们缺乏两面性看问题,虽然他们的力量是巨大的,但影响很难成为空前,所以招致了一系列批判之声。这也是后现代主义思维方式中出现的“硬伤”,如若与道家思维方式结合起来,它更具有现实可用性。后现代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其实就是现实问题批判史,而不过是认识问题方式过激罢了。

(三)老庄思想常于幻想,后现代主义对现代资本主义生活方式认识深刻

老子幻想回归为“小国寡民”以避现实:“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徒,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子·八十章),多么美好的一幅原始纯洁质朴生活的图画呵!而在庄子那里,他的幻想近似于神话,气势很恢弘,天地与我共生,我无所不能,我就是自由,逍遥就是我。诸如《庄子·逍遥游》中:“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在《庄子·在宥》中:“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同在《庄子·逍遥游》中:“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还可从《庄子·齐物论》中看到:“天泽焚而能热,河汉洹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

后现代主义本身就是对当代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带来的一些危机的反思,福柯运用权力分析监狱、癫狂、性、知识等问题,他运用的考古学、谱系学从边缘入手,是对当今存在的问题全新解读,葛兰西的文化霸权是对资本主义权力全面统治的深刻揭露,女权运动者对同性恋者正常生活的要求。更重要的是工业社会对科技的重视带来的人类生存的隐患,他们呼吁人类要自我认识,改变以前价值观念,要求对生态环境问题给予关注。

老庄思想是对自然回归生活的向往,而后现代主义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问题的披露为我们解决问题指明了方向。而一切问题由于当时社会的矛盾决定不能解决,只能带来某种社会制度的革命。后现代主义本质上是对资本主义生活的厌倦,但又找不到新的出路而抑郁,它的虚无、反叛也是制度本身带来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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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崔大华.庄子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42

[9] 张志伟,欧阳谦.西方哲学智慧[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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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王治河.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后现代主义[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43(3):17.

庄子思想的现代意义篇2

关键词:庄子;政治思想;现代价值

中图分类号:D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2)10-0063-02

一、庄子的政治思想

(一)政治批判思想

1.对知识和名利的批判

庄子认为,由于教育的作用,人类的知识是越来越丰富的,但与此同时,道德衰败现象越来越严重。他通过对原始社会中人们那种没有很多知识也就没有太多欲望的情形的描述,来论证了这样一个观点,即:随着历史的发展,渐渐出现一些聪明的人。他们建造了房屋,学会了狩猎。历史再向前发展,则出现了“君主”,把众人也分出三六九等,来协调人类生产活动。这样,生产的财富随着人们知识的积累也就越来越多。因此,在此种意义上讲,人类知识是起着积极作用的。但是,庄子认为,知识的进步导致了人类道德的滑坡,由于人们的“调教”,人们变得越来越聪明甚至是越来越狡猾,在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竞争乃至冲突也会越来越多。此外,庄子认为,名利是无用和虚假的东西,“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按照他的看法,一切的“名”、“利”都是无用的东西,都不必追求。总之,庄子看来,教育的结果是人类知识的丰富,而知识丰富促使人们名利观念的“觉醒”,而名利的分配不公,就直接引起社会的动乱。

2.对有为政治的批判

庄子所推崇的是“无为政治”,这是指统治者要让人们自由发展,而不能去干涉人们的生活。因此,可以说,庄子之所以批判有为政治,是他认为对社会的治理本身就是一种钳制人性的行为,甚至会改变人类的自然天性。但是,无为并不意味着什么也不做,相反,他的政治思想中包含了一系列的具体政治措施。具体而言,庄子认为,君主对天下的治理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对人们的生活加以限制,不要抬高道德标准,做到这些,君主就能在清静无为的情况下震撼人心。另外,在《应帝王》中,庄子把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响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的一般官吏,一种是“其卧徐徐,其觉于于”的圣明君主,圣明君主可以“游无何之乡”,而一般官吏却要“胥易技系,劳形怵心”。通过这种描述,我们可以看出庄子的又一观点,即君主无为,而臣有为。

3.对儒家仁义的批判

事实上,庄子所批判的不是仁义本身,而是儒家那种带有功利目的的“仁义”。首先,他认为,儒家的仁义确实给老百姓带来了实际的好处。但是,圣人所提倡的仁义能够获得更大的好处。其次,庄子认为,对仁义的提倡会破坏人的本性。他提出,想取得百姓的拥护不难,只要能满足百姓的物质需求和利益就体现了仁义,即提倡仁义就是提倡物质利益,而正是在这种重视物质利益的情境下,会出现动乱和战争。所以庄子认为,儒家这种提倡爱民的思想,最终会害民。那么,庄子提倡的是什么样的“仁义”呢?是道德层次更高的“仁义”。第一,他反对战争。第二,重视各种关系的和谐。第三,主张百姓的丰衣足食。第四,批判暴君和暴政。

(二)理想社会

庄子的政治批判思想,在逻辑上是要构造出自己的理想国。庄子对有为政治的批判是因为有为政治造成了“残生损性”,那么怎么做才能真正达到达情遂性呢?庄子把他向往的那种没有任何形式的统治,没有任何外在约束的社会表述为“建德之国”或“至德之世”。针对于他对知识和名利以及仁义的批判,他提出了在这种“建德之国”的理想社会中,人们可以排除知识、名利和仁义等阻碍人的天性的因素的干扰,自然的人性得到充分实现,是处在一种愚昧无知的状态下的。正如他指出“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在庄子看来,这样的状态真是人类社会的美好境界。那么,庄子所描绘的“至德之世”又是怎么样的?在《马蹄》篇中,他描述到“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这种“至德”的根本特征就是“自然”,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人都是平等的,万物繁盛竞生,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都和谐共处。而在这其中更没有道德规范和法律的约束。在庄子所设计的“建德之国”和“至德之世”这样的理想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形式的交往。因此,人已脱离了社会关系之外。正如他所说:“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人要依靠自己的“道术”生存。从上述我们可以看出,庄子所向往的是原始社会那种生活。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是违背人类历史发展的。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人们真的可以达到那样的状态,那只是理想环境和理想状态。

(三)政治主张

1.顺从自然

顺从自然是庄子的一个重要政治主张。他认为,人与自然之间应该是一种和谐的关系,人应与自然和谐相处,但是现实当中存在着人与自然的不和谐状态。因此,这就要求人们与自然尽可能地相适应。具体而言,庄子主张“天而不人”。要求人们不要有任何违反天的活动。在《秋水》中,他这样描述,“物不胜天久矣”。这也充分体现了他对人的天然之性的保护。“工乎天而拙乎人”是庄子提出的圣人处理天人关系的一个准则,意思是说圣人要与自然相适应。上面提到的“无为政治”,其意思就是要让人们顺从自然。

在人与自然关系的具体做法上,庄子要求不要去破坏自然。“藏金于山,藏珠于渊”。维持大自然的原貌,与动植物平等相处,在美好的社会里,人不去破坏山水,不去伤害动植物。因此,人与花草木鱼都保持着和谐关系。

2.顺从民情

顺从民情是庄子的又一政治主张。《则阳》篇中作者用长梧封人戒子牢的一席话,具体形象地说明了治民的顺形率情之术。“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灾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深其耕而熟之,其禾蘩以滋,予终年厌飨。”治民如同种庄稼,要顺其性而深耕细耘,否则带来的只能是报复。《则阳》篇借庄子对上述这段话的评论,批判了当时治民中的离情灭性之举。“今人之治某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庄子认为,为了使民“安性命之情”,最重要的是不能擢其聪明,擢其聪明就会使民心动荡,这是一切战争发生的原因。而主张顺从民情的庄子,极力反对独裁政治。他认为,统治者的统治法律越严密,被统治者的应对方法也就越巧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用这种办法治理国家,结果却是越治理越乱。最后出现的情况就是不仅老百姓受害,统治者自身也不能逃开厄运。因此可以说,庄子关于顺民情反独裁的政治主张已经不纯粹是顺应自然,而是带有明显的政治色彩了。以上这种关于君民关系的论述,其实从侧面也反映出庄子对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设计。在庄子眼里,不仅同一阶级,即使不同阶级也可以是一种和谐关系。认为君民之间乃至人与人之间就应保持和谐的人际关系。

3.明王之治

在以上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庄子对君主的正面抨击。但是庄子所处的时代,没有君主是不可能的,而且庄子也未从根本上否定君主的存在。因此,就存在关于该存在一个什么样的君主的问题。前面我们已经谈到庄子对君主的“无为”要求。除此之外,庄子还提出了“明王之治”的主张。至于“明王之治”,他认为应该像天地化育万物而不占有那样,不能有超越社会之上的特权。要做到为而不恃。在自然面前人人平等,又要求君主具备有势而不骄的品质。要做到“有功不居”,即要学会保全自己,而不是没有目的的行为,正如他说:“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

二、庄子政治思想的现代价值

(一)庄子政治思想中的和谐理念,为我国政治建设提供了思想来源

在众多的思想资源中,庄子的和谐思想显得尤为重要。庄子认为,道是宇宙万物的根源。人与天地万物都是由道产生的,在他看来,人性即天道,人要顺从自然建立天道与人道和谐统一的政治秩序作为人生行为的基本依归。人应效法天道自然,从而达到与“天”合而为一的自然无为境界。强调人必须遵循自然规律,顺应自然,与自然和谐。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庄子和谐思想中过度强调人的自然本性,否定人的文化特性,即强调人对自然的顺从,并把自我意识看做是不和谐的根源。这种取消人的自我意识,绝对服从于自然和谐,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和谐,其消极意义也是非常鲜明的。

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过程中,我们要赋予庄子的和谐思想以新的内涵。所谓和谐社会,即社会生活中各个要素都达到协调发展,包括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和谐,而实现这三者之间的和谐,也正是中华民族一直以来的政治诉求,是中华民族最普遍的价值取向。庄子的和谐思想,为我们今天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提供了深厚的历史基础。具体而言:第一,当前我国大力进行的医疗卫生制度改革,教育改革等都体现了庄子的“顺从民情”这一政治主张。第二,当前的建设节约型社会,促进了社会的和谐发展,这是庄子政治思想的现代价值。

(二)自由、平等这一思想对我国现代政治的发展的影响也是极其深远的

首先,庄子政治思想中的自由精神给了我们重要启示,即一切政治活动都应以对人性的尊重为出发点,政治设计要围绕满足人性展开。我国的民主政治建设正是需要这种条件而进行,才能得到人们的拥护。

其次,庄子的“平等”思想也具有重要意义。这种众人平等的价值意识是中国政治思想的精华,对抑制社会不平等现象的蔓延,对促进人的价值觉醒,对构建和谐社会、弘扬人道主义精神都具有积极和进步意义。

参考文献:

[1]张松辉.庄子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曹德本.中国政治思想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3]于丹.庄子心得[M].北京: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2007.

[4]徐治初.论庄子的政治思想[D].苏州:苏州大学,2006.

庄子思想的现代意义篇3

关键词:庄子;道;逍遥游

庄子是继老子之后道家的又一重要代表。庄子继承发展了老子关于“道”的思想。但庄子的思想与老子的思想的重要区别在于它的相对主义。很多人认为庄子是唯心主义哲学家,其实庄子思想中有很多唯物主义因素,说他是唯物主义思想家也不为过。庄子的哲学思想内容博大精深,论证精辟。他从道出发,把道运用到物质起源和伦理纲常及社会政治领域之中去,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哲学体系。他对物质存在形式、物质运动、变化和发展规律的阐述都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值得我们认真继承和弘扬。

一、庄子唯物主义思想产生的时代背景

庄子生活的时代是奴隶社会解体封建社会形成的时代。这时期,一部分奴隶主贵族在社会转变的过程中没落下来,走向贫困破产的道路;另一部分新兴地主阶级的经济社会地位开始上升。庄子属于前者,他一生生活贫困,体验到当时受压迫受苦难的小百姓生活,他能够说出劳动者的一些要求。他从自己本阶级的没落看到不可挽回的阶级命运,他对当时的社会不存在任何幻想,因而能够比较清醒地认识现实,他不信上帝,不信鬼神,有反宗教思想,有产生唯物主义哲学思想的可能。庄子怀疑上帝,向宗教提出挑战,所以他的哲学思想蕴含了很多唯物主义成分。

二、庄子的人生观:逍遥游

“逍遥游”是“无所待”的自由,即绝对的自由。“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逍遥”一词始见于《诗经》,“羔裘逍遥,狐裘以朝。岂不尔思,劳心忉忉。”庄子的“逍遥游”,是一种人道合一后实现了对人生各种困境的超越的忘物忘我、无功无名无己、无待无累无患的绝对自由的精神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超越了一切,无时空之限,无是非之辩,解决了人生一切苦难,内心充溢的是一种妙不可言的喜悦和。这是人生最佳的境界,在庄子看来,只有无己的至人(真人)、无功的神人、无名的圣人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逍遥游”就是庄子精神的翱翔,也就是我们过去说的“神游”。我们可以看到,只有庄子,只有庄子的“神”,才能不需要任何外在的条件而无遮无拦地遨游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是说,在《逍遥游》中,真正逍遥的不是任何一个物质的实体,而是庄子的“神”、庄子的“精神”、庄子的“心灵”。时间和空间被我们超越了,一切的界限都被我们超越了,我们的心灵成了一个无限的宇宙,我们也在自己心灵中的这个无限的宇宙中自由地翱翔。……我们体验到了“逍遥”,体验到了无待的、绝对的自由――我们精神的自由、心灵的自由。

三、庄子的相对主义、不可知论

庄子认为有独立于人们意识之外的客观世界,这个世界是无限的、永恒的、伟大的。同时他认为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若以有限的知识和生命去认识无穷的世界,是十分困难的,最终结果只会使得人们精神疲惫,劳而无功。庄子在《庄子・养生主》里面说:“吾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也。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庄子认为任何认识活动都不能认识这个伟大自然的全部,最好是不要作任何分别。有了分别,有了名称,有了概念,不但不能得到真正的知识,而且也破坏了完整的“道”。他认为只有无知知识,才能够与“道”的原则相符,因为自然界本身无所谓知识,只有不求知识的人,才是真正有知识的。他说:“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庄子・肢箧》)庄子认为从“至大无外”的道去观察世界,“是非”和“万物”一样,也是相对的,因而关于是非的争辩毫无意义。他主张用自然齐一来调和是非,以因顺无穷的变化,达到穷尽天年的目的。

庄子的认识论提出唯物辩证法的原则,反对人们认识活动的主观性和片面性。但是他不是从正面迎接矛盾解决矛盾,而是企图逃避矛盾。企图避免对事物做出肯定,否定认识及其作用,这是庄子认识论中的严重不足。

四、庄子“自本自根”的道论体系

“道”在庄子哲学思想体系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是其哲学思想的核心和精髓。在庄子看来,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由道衍生出来的,它们的兴衰成败也都取决于道。

庄子在此处指明了“道”的如下特点:第一,道在时间空间上都是无限的物质实体,它是一切具体事物的根源。第二,道比上帝、鬼神悠久,更为根本。宗教迷信思想认为天地是由神创造的,天地万物的生长变化和上帝鬼神没有关系,倒是上帝鬼神也是“道”的产物。第三,“道”是物质性的实体,不是感官直接的对象,而是一切事物存在的基础。庄子指出:人类生命的产生是由于“气”的聚集,人的死亡是由于“气”散。不只是人类如此,一切东西的生灭都是根据气的聚散的原则所决定的。一切事物都有它自己的变化。

作为一个哲学家,庄子肯定了自然界是独立发展着的,不是任何人的主观意志所能改变的,他认识到客观世界变化发展的规律性和普遍性。但庄子没有区别客观世界所发生的变化的性质。自然现象是不受人类主观意志影响的,但有些社会现象是由人类社会的阶级关系造成的,是可以改变的。这是庄子唯物主义哲学不彻底的表现。

尽管“道”玄妙莫测、无影无踪,却主宰着万物的成败生死。人们修道、悟道,超越生死、时空的束缚,达到无羁绊即无所待。道是万物的本源,它无影无形却真实存在,谁得到了它就可以无所不能,无所不成,超越生死,超越时空。庄子关于“道”的论述继承了老子的思想,把“道”描述成客观存在的东西,但又不同于具体的事物,抓住了物质的本质,因而具有很高的理论和当代价值。

参考文献:

[1]唐菊,范习中:论庄子哲学思想中的唯物主义因素[J].天府新论,2007

[2]宋辉,宋晓璐:漫谈庄子哲学思想[J].江西教育学院学报,2010

[3]冯田福:庄子哲学思想探析[J].内蒙古电大学刊,2007

[4]王富仁:论庄子的自由观――庄子《逍遥游》的哲学阐释[J].河北学刊,2009

作者简介:

吴璇,(1991~),女辽宁盖州人,辽宁大学法学硕士,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庄子思想的现代意义篇4

关键词:自然无为美学意义

中图分类号:K103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09)14-

一、“自然无为”思想的内涵

谈到道家“自然无为”思想的文章并不少见,但一些文章在讨论时,要么因此思想对后世文学艺术的影响而将其当作一种文学艺术思想来讨论,要么有意或无意中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一思想,谈到诸如庄子面对当时那个时代自然环境受损,生态平衡破坏,提出了“自然无为”在当时具有积极的意义,等等这样的言语。庄子时代是否有“生态平衡”这样的术语很值得我们怀疑?那么,庄子“自然无为”思想的内涵到底是什么呢?下面将结合《庄子》中的言论来分析其涵义。

道家所谓的“自然”并不是我们现在意义上所说的客观存在的自然界,“自然”一词在古代大致含有三层意义:当然;天然,非人为;不造作,非勉强。构成庄子美学本质与核心的自然在“自然”的多重含义中主要与“无为”相通。“自然”一词,在《庄子》中的主要涵义是自然而然,“指涉的都是自身和本然的意思”,①它的哲学基本含义是指事物的原初本来状态,并进而引申为事物产生变化的根据就在其自身本然如是的存在之中,不需借助于外物。

庄子继承了老子的自然观,并将老子创生万物的自然之道引向人生,通往自由的审美境界。他认为对于人性而言,“自然”体现为真诚无伪的本性,它需要战胜欲望、摆脱礼俗而返朴归真;对于天地万物而言,“自然”是在无为中体现无不为,彰显为至高形态的“大美”;对于艺术而言,“自然”则体现为“技进乎道”,是经过依乎自然之道的修炼而达到的自由境界。

庄子欣赏万物自然的生命状态,“夫水之于沟也,无为而才自然矣”(《庄子•田子方》),反对人为的扭曲:“夫马,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y”(《庄子•马蹄》),“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编之以o栈,”(《庄子•马蹄》)庄子认为这是伯乐的罪过,使马失去了其自然之真性。

再看“无为”思想。如庄子所言“无为而才自然”,自然就要求无为。“无为”基于“道法自然”。 道家始祖老子认为道生万物,“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受‘道’的支配而自身自灭”,②也就是说万事万物完全可以根据它们自身的规律和存在去运行生息,人社会统治者根原本就不用去做什么,人为的介入和干预只会破坏它们的平衡而致乱。由这种对社会的治世思想出发,庄子提出了他在人生、哲学上的“无为”思想。

道家“无为”思想源自于老子,但在老子那里是把“无为”思想当作一种治术。到了庄子,“无为”思想渐渐脱去它的治世之义,演化为一种无为适性的隐逸思想。作为隐逸思想的“无为”有其独特的内容:它认为无为而治的社会才是理想的适性社会,在这样的社会无需隐居;只有当统治者强作妄为时,道家才不得已用隐逸行为来维护个人的适性权利。庄子在《应帝王》中曾对统治者提出:“游心于淡, 合气于漠, 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 而天下治矣”。庄子认为只要统治者消除了私心和贪欲, 顺应自然之道, 适其民性, 去除种种扰民的违背自然之道的人为, 天下就可以大治。庄子提出要以“自然无为”来消解社会上的过渡人为现状。

庄子的“无为”包含着对人生的指引, 即人的生活也要遵从“无为”之道。这种“无为”之道, 就是顺其自然, 按照人的自然本性, 以适应人的生命自由本质。也就是不去违背本性自然, 扭曲真性而强作妄为。庄子说“万物莫不以适为得”(《达生》) ,适,就是自然,适其自然才可有所得。庄子“无为”的人生哲学, 实际上是要人们遵循自然之法。这里的“自然”是指自然而然、自己如此的一种状态,亦即自然性。“王弼注:‘道不违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与自然无所违也。’”③庄子的“无为”思想,其核心就是合乎本真本然的自然之道。庄子通过对“道”的体悟,认识到四时运行,夏去秋来, 万物生长,都是自然而然的。

面对自然而然的事物人应该“绝圣弃智”,这里并不是让人不要心智、知识,而是说要自然而然、“少思寡欲”,因为正如爱莲心教授所说:“ 一个人是无法忘记他的心的,它全部所指的实际上是忘记(或不开动)一个人的意识之心。人并不因此而变成一种植物;更确切地说,人变得能从他的直觉的或非评价之心出发而自然地行动。”④之所以要“绝圣弃智”,是因为道家认为:机心与巧智是人胸中尘垢,容易引起自私、机诈以及如仁义这些约束人的礼乐制度规范,从而使人的本然之性沦丧。⑤所以,作为人的本然之性,不仅意味着自然,同时也意味着无欲和无知,诚如庄子所云:“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马蹄》)无欲、无知,自然也就引向“无为”,这里所说的“无欲”和“无知”都是“无为”的两个方面。

“无为”是庄子的主要哲学思想,其作为一个哲学命题,内涵极为深刻,具有高度的哲学智慧。有人把“无为”简单地理解为是对“为”的否定,是无所作为,这是有所偏误的。“‘无为’表面上看与儒家的‘修齐治平’相左,实际上它是‘平天下’的另一种政治智慧。”⑥其实从庄子对“无为”思想的言论我们可以看到,如果没有对社会人生的热情,庄子就不会去反思当时社会的弊端,也不会为消除这种弊端而提出自己的“无为”主张。“无为”的提出,不是对社会的冷漠,而是庄子对社会人生的极大关注。“无为”是超越“人为”而达到的“无不为”。

二、“自然无为”思想的美学意义

庄子的哲学具有浓郁的美学色彩,这里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作为哲学概念的“自然”“无为”如何转化成美学思想?好在自然无为思想本身的涵义与文学艺术规律具有了某些相通之处,这成为其转化的直接条件。正如徐复观先生所言,庄子的思想“本无心于艺术,却不期然而然地会归于今日之所谓艺术精神之上”。⑦

庄子的美学是以“道”论为基础的,其“自然无为”思想与“道”有着密切的联系。庄子认为,“道”是产生宇宙万物的一种能动的但又是无形的实体,它的根本特征就是“素朴”、“自然”、“无为”。 得“道”才能得“美”,违背了“道”就无任何美可言。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无不言”,“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庄子•刻意》),“天地之所以有‘大美’是因为它不假任何造作之力而依“道”自然而然的显现。“道”的本质特征在于自然无为,因此美的本质特征也在于自然无为。

由这种源自“道”的自然无为之美思想出发,庄子又提出了他对音乐艺术的看法。《齐物论》有言“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郭象解释道:“夫声不可胜举也,故吹管操弦,虽有繁手,遗声多矣。而执a鸣弦者,欲以彰声也。彰声而声遗,不彰声而声全。故欲成而亏之者,昭文之鼓琴也;不成而无亏者,昭文之不鼓琴也,”⑧从这些文字可以看出庄子是反对音乐艺术的,但从反面来看我们又可以发现一个与之相悖的结论,庄子并非反对音乐艺术,因为从这段文字看他之所以反对音乐艺术是由于他认为人作出的音乐不能达到完全,不能达到音乐之全美,“难成天全之乐”,那么如果人为的音乐能够实现全美,那么庄子应该是不会反对了,因而庄子并不是反对音乐艺术,而是反对那种人为的不能达到全美的艺术。

不鼓琴、不奏乐,反倒能体现出想象中的所有音乐之美。其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天运》),这种美最理想,与自然同趣,非任何人为造作之音乐所能比。张文勋先生在其《儒道佛美学思想源流》一书中曾这样评价到:老庄根据其虚无之说,认为“美在于‘道’自身,也就是说用文学艺术表现出来的东西,只是局部现象,不是道的本体,因此也就不是真美,只有道的自身存在的美才是真正的美,是一种非人为的自然之美。……一切归于自然,天地万物,无不顺应自然,一切顺应自然就可以无为而无不为。”⑨

因此庄子所说的“无为”,并不是完全消极地否定一切、而是反对那种因人为因素干预造成的不足,如他在《马蹄》中所言的“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编之以o栈”,是要通过“无为”达到“无不为”,即达到一种超然物外的自由境界。

文学艺术的创作最讲求人的精神情感的自由表现,它不同于功利欲望的直接满足。好的作品出于不强作雕饰,自然而然,不留人工斧凿之迹,如行云流水顺其自然,无为而成。这要求作家从世俗的利害得失中解脱出来,将事物作为审美观照、审美欣赏的对象看待。后世所谓的作家艺术家的创造应是“无法而法,乃为至法”,指的便是不刻意人为而顺性自然,自然之出,可为至上。

庄子的自然无为思想对中国古代崇尚自然的审美价值观发生了深远的影响。后世诗人、文学家如陶渊明的“平淡自然”,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云:“夫画特忌形貌彩章历历具足,慎谨慎细,而外露巧密。……自然者为上品之上。”唐李嗣真《书品后》论褚遂良书云:“褚氏临写右军,亦为高足,丰肥雕刻,盛为当今所尚,但恨乏自然,功勤精悉耳。”都是推崇自然、无为的表现。⑩

注释:

①包兆会.庄子生存论美学研究.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90-91页.第58页.

②⑨张文勋.儒道佛美学思想源流.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46页,第161页.

③⑧安继民、高秀昌、王守国.道家双峰――老庄思想合论.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3页,第252页.

④【美】爱莲心,周炽成译.向往心灵转化的庄子:内篇分析.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60页.

⑤郑开.道家形而上学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210页.

⑥李明珠.论庄子的“无为”.安徽教育学院学报.2005(3).第34页.

⑦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0页.

庄子思想的现代意义篇5

《庄子·寓言篇》在《庄子》书中具有比较独特的意义。它开篇即提出“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这与《庄子·天下篇》所谓“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颇为一致,义蕴相通。就像《天下篇》虽然认为“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但却通篇都是“庄语”一样,《寓言篇》虽然劈首提出“寓言”,但其讨论“三言”(即寓言、重言与卮言)的方式、语调都是“庄语”。特别是,《寓言篇》中有一段庄子和惠子关于孔子的对话,也是以“庄语”形式表达的。原文如下(暂不加标点):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这段对话在《寓言篇》,甚至在整部《庄子》中都占有重要地位与意义。因为,它对于后人正确理解和把握庄子的孔子观具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只有准确、深入理解庄子的孔子观,才能全面、深刻理解和把握庄子本人的思想内涵。

(二)几种观点述评

那么,应该如何理解和解释上述对话呢?前辈时贤从句读到文义的理解都有较大差异,这里首先评述三位学者具有一定权威性和代表性的看法。陈鼓应先生对上述对话作了如下标点: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1]

这个句读的关键在于“孔子云“部分。显然,陈鼓应认为,自“夫受才乎大本”至“定天下之定”这些话都是孔子所说的。但这样就产生一个问题,即前文刚说“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也即孔子未尝说过什么话,但现在紧接着又说孔子如何如何说,岂非自相矛盾?退一步讲,即使后面的话是孔子说的,那么又该怎样理解孔子的话呢?陈鼓应是这样翻译的:孔子说:“不从自然禀受才质,伏藏灵性而生,发出声音应合于韵律,发出言论当合于法度,利义陈于当前,而好恶是非的辨别不过服人之口罢了。要使人心服,而不敢违逆,确立天下的定则。”但这个译文也是有问题的、让人费解的。首先,句首所谓“不”从何说起?原文所谓“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本是肯定句,何来否定?细嚼译文,方知陈氏为了表达后文“服人之口”与“使人心服”之间的“对立”才在句首加上否定词“不”。但问题是,“服人之口”与“使人心服”的原意、本意一定是“对立”的吗?即使是对立的,把“不”放在句首也过于牵强、别扭了。另外,假使是对立的,那么,“口服”与“心服”的意旨何在呢?是针对什么而言的呢?它与庄子和惠子之间的整个对话又有什么内在关联呢?对话的本意和基调是谈论孔子、评论孔子,如果说中间插入孔子关于“口服”与“心服”的对立言辞,显然是背离原意、走调了。所以,陈鼓应的句读与译文都是有问题的,是不能成立的。

崔大华先生在其《庄学研究》一书中也对上述对话作了解释。他对那段原文的标点与陈鼓应的几乎完全一致: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2]

从上可见,崔氏标点与陈氏标点之间的差别只在于把“复灵以生”后面的句号改为逗号,把“已乎已乎”后面的感叹号改为逗号,因而可以暂且不计。那么,崔氏是怎样理解文义的呢?他说:“可见,在庄子心目中,孔子是个有极高德行的人,他的行为已超越小智小故而与时俱化,他不是以利义是非的外在标准,而是以出乎‘大本’的高尚人格去感化人。庄子完全诚恳地承认,孔子的道德力量是自己达不到的。”[3]由此看来,崔氏似乎也认为“口服”与“心服”之间是对立的,具体表现为“利义是非”(出于“外在标准”)与“高尚人格”(出自“大本”)的差别。但根据崔氏本人的句读,“大本”与“利义是非”、与“口服”之间是连贯的、肯定的;而“大本”与“心服”之间倒是有句号隔断。这样,又何以厚此薄彼,用“大本”来肯定“心服”而去否定“口服”呢?另外,如果说在庄子心目中,孔子是以“大本” 的高尚人格去感化人,那么,所谓“受才乎大本”等话语就应该是由庄子本人亲口说的,是对孔子的赞叹、感叹,而不是间接“引述”孔子的话。不然,在逻辑上是难以自圆其说的。这个问题留待后文作进一步的探讨。

钟泰先生认为,自“孔子云”至“吾且不得及彼乎”的句读,应当如下:

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立定天下之下。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4]

对于上述句读,钟泰的解释有三个要点:其一,所谓“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乃是孔子的“为学大纲”;其二,所谓“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乃是庄子用来讽刺惠子的话;其三,所谓“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至“吾且不得及彼乎”,乃是“庄子叹服孔子之辞,发乎中心之诚”。[5] 对于钟氏这三点看法,笔者只赞同其中最后一点,前两点则不敢苟同。其一,何以判定“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是孔子的“为学大纲”?对此,钟氏并没有给予充分的、必要的论证。这是颇为遗憾的;其二,如前所述,庄子和惠子的整段对话都是围绕孔子而各抒己见的。所以,如果说其间又掺杂着庄子对惠子的讽刺,这就脱离、违背了这段话的语境,因而是不合原意的。

(三)新的解读

由上可见,要想准确理解和把握庄子和惠子上述对话的基本内涵,一个首要前提就是要把握好对话的基本语境,即庄子和惠子都是围绕孔子而各抒己见。其中并不存在“孔子云”的情况;同样,也不存在脱离孔子议题而别有所指的话。而上述三种看法,正是在这两个地方理解错了,从而相应的标点和断句也就弄错了。所以,对于整段原文,可以重新作如下标点: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 [6],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这里主要解释对话中后半部分的标点及文义。第一,所谓“孔子云夫”表示一种反问。其中“夫”乃句末语气词,表示反诘 [7] 。意谓“孔子说过吗?”,实指孔子未曾说过,即前文所谓“其未之尝言”。第二,所谓“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其中“才”即指人的才质、天资。“大本”即指天(自然)、天道。“灵”即灵性。整句话的意思是:从自然禀受才质,蕴含灵性而生。这是庄子的一种人性自然观。庄子推崇自然,认为自然本性就是一种理想状态、一种人性的本真状态。第三,所谓“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其中“好恶”指对于利义的好恶,即关于利义的辨别和抉择。“是”则表示好恶判断正确。第四,所谓“?”,陆德明《经典释文》:“?,音悟,又五各反,逆也。”《汉语大字典》也解作“违逆”之意。第五,所谓“立定天下之定”,前一个“定”作动词,表示确立、确定;后一个“定”作名词,表示法则、定则。“立定天下”之“立”与“坐定天下”之“坐”,在语法上相同,都表示动词“定”的状语,用来形容为效迅速而不费力。据此,原文可以翻译如下:

庄子对惠子说:“孔子行年六十而与时俱化,始时认为对的,终而又否定了。不知道现在所认为对的,不就是五十九时所认为不对的!”惠子说:“这是因为孔子励志用智的缘故。”庄子说:“孔子已经弃绝用智了,但他没有说出来。孔子说了吗?他从自然禀受才质,蕴含灵性而生。所发声音合于韵律,所发言论合于法度。利义摆在面前,他的所好所恶正确而恰当。这不仅使人口服,而且使人心服而不敢违逆,从而确定了天下的法则。算了吧!算了吧!我还比不上他呢!”

(四)进一步的阐释

若进一步考究上述对话的义蕴,可以发现:第一,所谓“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若不拘限于“六十”这字面意思,实质上,这是指孔子一生都是与时俱化,即如孔子本人所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

第二,所谓“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可能根据《论语·宪问》所记载的孔子与子贡的对话:“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这种境界已超越了惠子所说的“勤志服知”的阶段,是不能用一般语言来表达清楚的,所以孔子说“予欲无言”。庄子或许因之而说孔子“未之尝言”。

第三,所谓孔子“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这是庄子从人性自然论出发,赞美孔子非凡的天资、禀赋。实即赞美孔子从天道、自然中禀赋自然人性。《易传·系辞》云:“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其间或有相通之处。

第四,所谓“鸣而当律,言而当法”,这可能是根据孔子所说“法语之言,能无从乎”(《论语·子罕》)。其中,“法语之言”即指严正而合乎原则的话。清刘宝楠《论语正义》:“用正道告之,人畏义而服。”在庄子看来,孔子的言论就是“法语之言”,因此,“言而当法”。

第五,所谓“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即指孔子关于利义之辨的思想,诸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论语·里仁》)以及由此体现出孔子的高尚品格和深厚德行,不仅使人口服,而且使人心服。这正如孟子所谓“中心悦而诚服”(《孟子·公孙丑上》)。

第六,所谓“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则表明了庄子由衷叹服孔子!应该说,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也是值得注意的。之所以应该肯定,是由于这段对话是庄重的、严肃的对话,是发生于庄子和惠子之间的对话,而惠子可能是庄子一生中唯一的至交 [8] ,因而庄子在惠子面前流露自己对孔子的佩服之情是自然的、可信的;之所以值得注意,是因为尽管在《庄子》书中有很多地方提及、论及孔子,但常常是作为寓言的对象出现的,并非真实的孔子,因而也就不是庄子心目中的孔子形象。而惟独在《寓言篇》,庄子由衷地表达了自己对孔子的敬佩之情,所以值得特别注意。

有一种看法值得商榷。汤一介先生认为,在上述庄子和惠子之间的对话中,“庄周本意谓孔子没有一定的是非标准,……所以老在变来变去”,并且,“庄周和惠施都批评孔丘” [9]。汤先生这个看法最初见于1983年出版的《郭象与魏晋玄学》,在1999年出版的《当代学者自选文库· 汤一介卷》中也收录了这些文字,在2000年出版的《郭象与魏晋玄学》(增订本)中同样保持这个看法。只是把“孔丘”改为“孔子”而已。[10] 如果庄子和惠施都批评孔子,那怎么理解庄子在对话结束时自叹不如孔子呢?实际上,庄子和惠子都是称赞孔子,而不是批评孔子。庄子说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即谓孔子思想一点也不僵化,总是与时俱化。这与孟子称赞孔子“圣之时者”(《孟子·万章下》)可以说是完全相通、甚至是一致的。难道我们能认为孟子是在批评孔子吗?惠子认为孔子之所以能够达到这种境界,乃是因为孔子“勤志服知”的缘故。不过,庄子并不同意惠子这种看法,认为这只是一般见识,对于孔子本人及其思想的理解还不够深入。所以,庄子说“孔子谢之矣”,即表示孔子早已超越了“勤志服知”的阶段,而进入更高的层次了。所以,庄子最后感叹“吾且不得及彼乎”,表明了自己是敬佩孔子的。

总之,上述对话表明庄子和惠子都赞叹孔子,但他们之所以赞叹的角度是不一样的。相对而言,惠子对孔子的理解不免显得见外了,而庄子的理解则可以说是深入到孔子内在的思想精神了。庄子是基于自身一种深刻的体验才能对孔子作出上述评论并发出“吾且不得及彼乎”的感叹!

(五)新问题及其启示

值得注意的是,既然庄子感叹“吾且不得及彼乎”,那么,究竟是在什么意义上庄子认为自己不如孔子呢?比较的标准又是什么呢?庄子是在哪个年龄阶段意识到自己不如孔子呢?这是否又意味着庄子对孔子的理解和认识前后有不同的变化呢?变化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否可以套用庄子的话说“庄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呢?如此是否又意味着《庄子》内、外、杂诸篇都有可能是由庄子本人及其弟子在不同时期共同编撰的作品,就像《孟子》一样,从而并不存在什么“庄子后学的作品”呢?等等。这都是有待进一步研究的问题。如果对这些问题能获得一个比较恰当的理解和认识,那么对于《庄子》中的孔子形象或许就可以获得一个比较积极而有意义的理解,从而对于庄子的内心世界及其哲学思想也许会有一个新的省悟与认识。如此,就可以在一个新的视角上重新评述庄子思想与孔子思想的关系。这又势必涉及到重新认识和把握所谓“儒家”、“道家”及其相互关系问题,以及重新认识和把握先秦思想文化作为一个整体、共性与先秦诸子思想作为各个部分、个性之间的相互关系的问题。这些问题既是老问题,又是新问题。说它老,是因为客观上这些问题早就存在,不依人的认识所转移;说它新,是因为尽管后人慢慢意识到这些问题,但可惜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11]

近代以来,自然科学的发展是很明显的,现代高新技术更是日新月异,突飞猛进。而在哲学史领域,则很难获得类似的认同感。这种相形见绌现象,一方面固然是由于两个领域各有特点而不具备可比性;但另方面,也不能不看到,在哲学史领域,尤其是研治中国古代哲学史的,自解放以后,似乎很少提出具有重大意义的思想原创性问题,从而在思想上、哲学上也就难有重大创获。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一个值得认真反思、检讨的问题!其中,也许特别值得从解释方法及其指导理论角度去检讨!这一点,前辈时贤已做了不少很有意义的工作。[12]

20世纪后半期,从西方传入了现代解释学理论,吸引了国内众多学者,可以说引发了一种“解释学热”。而且其温热程度至今未减。现代解释学理论当然是够新的了。但作为文本的解释行为,却很早就存在了。早在先秦时期,中国古人即对当时流传的经典作出各种解释。汤一介先生概括了其中三种不同的解释方式:第一种为历史事件的解释,如《左传》对《春秋》的解释;第二种是整体性的哲学解释,如《系辞》对《易经》的解释; 第三种是实际(社会政治)运作型的解释,如《韩非子》的《解老》与《喻老》。当然,其中每一种对经典解释的著作中也会包含其他类型的解释方法。[13] 汤先生这个观点值得注重,颇具启发性。笔者认为,就先秦时期对经典的解释而言,是否可以概括、提出另外一种解释方法,我尝试称之为生命化(性)的解释,如孔子所谓的“述而不作”。实际上,孔子对三代文化,尤其是对西周文化、对周公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可以说就是一种相当成功的创造性转化、就是一种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创造性解释。孔子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述而》)这句话可以说是孔子对周公所作的生命化解释的最具象征性的表达!孟子之于孔子也是如此。他说:“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孟子·公孙丑上》)孟子作为“亚圣”的一生,就是生命化孔子的有力体现!至于现代新儒家梁漱溟先生,其人其学,也体现了一种生命化孔子的努力![14]

遗憾的是,在现代学者中,像梁漱溟先生这样以一种“生命化的解释”从事学术活动的人似乎很少很少了。难怪美国学者艾恺称梁为“最后一位儒家”了!不过,笔者本人并不这样认为。[15] 事实上,继梁之后,不是有所谓“第二代新儒家”、“第三代新儒家”吗?至少我个人认为,杜维明先生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在其《体验边缘的问题》一文中,他曾说道:“真正庄严的哲学探究(philosophical inquiry)是一种终身事业,一种‘道不可须臾离’的宗教奉献”[16]、 “对我个人而言,儒家的心性之学不但是哲学思想而且是宗教体验”[17] 、“实际上,如何作一个儒者即等于如何作一个真实和完整的人。只有在人性的本质层,引发自觉的真义才是儒家体验之学的灵魂。”[18] 可见,杜先生对儒家传统的解释,正是一种“生命化的解释”、一种创造性的转化。

综上所述,“生命化的解释”与其说是一种纯粹的解释方法,不如说体现了一种精神境界、一种终极关怀与生活方式。它是传统“尊德性”与“道问学”的现代表现,是“践道”与“论学”的有机统一。所以,如欲创建中国解释学理论,大力推进中国哲学史的发展,促进传统的现代转化,一方面,既要借鉴、吸收现代西方解释学理论,遵循现代学术规范;另方面,更要全面继承与发展中国经典的传统解释方法,特别是“生命化(性)的解释”方法。这是因为,“每一个哲学传统都有其自身的问题性(problematik)、方向性和动力性,如果我们忽视了儒家自身(此处可扩大为整个中国哲学传统——引者注)的问题性、方向性和动力性,而用一套事实上已受文化约束的‘方法学’去支解它,分裂它,即使可以满足一些理智的兴趣,归根究底还是无法使儒家的心性之学重新复现于今世。”[19] 因此,“在创造地和批判地接受欧美现成的方法之前必须先建立自己的拣别标准。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发展独立自主的学术精神。”[20]

[1]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732页

[2] 崔大华《庄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51页

[3] 崔大华《庄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51页

[4] 钟泰《庄子发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654-656页

[5] 钟泰《庄子发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654-656页

[6] 此句或可读作:“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笔者怀疑,在“非”与“直”之间,原有一“非”字。古书脱字乃属常情。故此疑未尝不可成立。以备一说。

[7] “夫”在句末作语气词,还可以表示疑问,如《左传·昭公14年》:“独义也夫?”杜预注:“以直伤义,故重疑之。”《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曰:‘吾歌,可夫?’”参见《汉语大字典》(缩印本),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3年版,第219页。

[8] 《庄子·徐无鬼》:“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可见其情其谊!庄子和惠子之间还有一些富有情趣并深具哲学意义的对话,如“大而无当”(《庄子·逍遥游》)、“人故无情”(《庄子·德充符》)、“鱼乐之辩”(《庄子·秋水》)及“庄子妻死”(《庄子·至乐》)等

[9] 汤一介《郭象与魏晋玄学》,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版,第178页

[10] 汤一介《郭象与魏晋玄学》(增订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64页

[11] 学界常把先秦哲学与古希腊哲学对比论述。但似乎忽视了一点:西方学者对古希腊哲学的研究可谓非常全面、系统、深入。有多卷本的大部头专著问世;而我们对先秦哲学的研究很难说已达到了这个地步!大多是散兵作战,重复劳动,缺乏综合性、权威性、集大成的专著。故有必要大力加强对先秦哲学的断代研究。事实上,这种断代研究是无论如何强调也不过分的。

[12] 参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一册《自序》,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朱伯昆《中国大陆五十年来中国哲学史研究》,《朱伯昆论著》,沈阳,沈阳出版社1998年版;汤一介《对中国哲学的哲学思考》,《当代学者自选文库·汤一介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方克立《20世纪中国哲学的宏观审视》和《20世纪中国哲学史研究的回顾和展望》,分别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4年第4期、1996年第5期;李宗桂《中国哲学研究的回顾和展望》,《中国哲学史》1998年第1期;周桂钿《80年来中国哲学研究之嬗变》,《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9年第2期;李学勤《中国古代研究一百年》,《人文杂志》1997年第5期。等等。

[13] 汤一介《再论创建中国解释学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 0 0 0 年第1期

[14] 牟宗三称赞梁漱溟说:“他独能生命化了孔子,使吾人可以与孔子的真实生命及智慧相照面,而孔子的生命与智慧亦重新活转而披露于人间。”见梁培宽编《梁漱溟先生纪念文集》,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1993年版,第211页

[15] 参见拙文《“践道”与“论学”——从所谓“冯友兰现象”谈起》,《东方文化》1996年第6期

[16] 杜维明《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化》,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版,第25页

[17] 杜维明《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化》,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版,第29页

[18] 杜维明《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化》,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版,第30页

[19] 杜维明《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化》,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版,第25页

庄子思想的现代意义篇6

关键词:虚无;静;明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11)15-0031-01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一书中指出,“道德,艺术,科学,是人类文化中的三大支柱 ”。这是中国文化的主流,也同样是人间的性格,是一种玩世的性格,所以在它的主流中,不可能含有反科学的因素。然而在人的本性中,具体生命的心,性中,同样要发掘出艺术的精神。把握到精神自由解放的关键。并因此产生了在绘画方面的许多著名的画家和出色的作品,中国文化在这一方面的成就,不仅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同样对我们现在的艺术和将来的艺术发展同样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意义。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一书是由音乐探索开始,以孔子为研究基础来讨论中国的艺术精神的。徐复观认为人类精神文化最早起源可能是以游戏学说最为吻合,游戏说与艺术的本性最为合适,由游戏展开的歌谣,舞蹈,不仅是文学的起源,同样也是绘画艺术的起源。孔子重视乐,不仅是因为乐自身的艺术境界,同样也是因为他认为音乐和人性本身,与艺术修养本身的一种“和谐”的统一。同样也是一种“物我两忘”,“物我合一”的最高艺术境界。要求一种美与善的统一,并且在最高境界中得到自然的统一,而在自然的统一中,仁与乐也是相得益彰的。艺术也是人生重要的修养手段之一,而艺术的最高境界,同样也是一种人格自身修养的完善。

在中国传统思想中,虽然老,庄较之儒家,是富于思辨的,形而上的性格,但其出发点及归宿点其实依然是落实在了现实的人生之上。在中国的道家思想中,同样也是落实在现实人生之上的,假定这种思想含有真实的价值,则在人生也同样也必有所成。徐复观认为老,庄思想其实是一种“上升的虚无主义”。老庄认为人的价值就是一种虚无的,无为的,处下的生活态度 和方式,所以的他们在 否定人生价值的另一方面的同时又肯定了人生的价值。既肯定可人生的价值,则在人生上必须有所成,所以老庄思想也是一种虚静的人生态度。表面上是一种虚无而一无所成,实际上是有所成。

中国艺术的精神在老庄思想中,是要成就艺术的人生,人生的价值。正如庄子所说的“至乐”“天乐”。同样也是使人的精神得到解放。在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以人类精神世界的最高阶段为“绝对精神王国,艺术乃在此王国中保有其位置”。在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中也指出,庄子思想的出发点和归宿点都是有来自相求的精神的安定,发展而成的精神上的解放。

顺着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一书 ,很容易发现庄子的 又一重要的思想观点, 那就是“虚”“静”“明”。这也正是庄子的心斋,庄子说“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无物无足以桡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境乎!”从庄子的这段话中,他并不是把静做为一种理念去追求,而是说在由万物而来的是非,好恶得到解脱时,便是自然而然的虚静的一种状态。也是一种人生的生活状态,一种虚无的状态。

庄子的《齐物论》中所说的“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这都是庄子的一种虚无忘我的境界。同样也是庄子自己的虚静之心所折射出来的物的虚静的本质,是一种通向自然的之心,是直观事物的本质。也正是庄子心境中所呈现出的“一”,实际也是艺术精神的主客两忘的境界,我认为庄子称此境界为“物我”和“物忘”,这是由忘我而必然呈现出的一种精神境界。不知有我,不知有物,而之与物相忘,这正是以虚静为体之心的主体性上的不自觉的结果。

道家发展到庄子,发展到了虚静之心,而人的艺术精神的主题,在过去的艺术家里,只是偶然而片面的说到这里,但是庄子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下,“无意识”的在精神上发挥作用,在坡的《送叁廖师》一诗中提到“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但他的精神同样也是艺术性的,是一种朴素的美,纯粹的美,一种“平淡天真”的美。同时也表现出一种人格魅力的美。

徐复观的《中国艺术精神》这本书给我们详尽的阐释了中国传统庄子思想在中国文人绘画中的融合和影响。笔墨的技巧和心的相融相通,从而艺术家的心灵也得到了解放。把庄子的精神带入到艺术家自己的心灵里。同样,庄子的思想对现代的学生,文人,艺术家都同样有莫大的帮助,学习了解庄子的思想,可以培养我们的人格修养。对当今和后世的艺术家都有莫大的影响和帮助。

参考文献:

庄子思想的现代意义篇7

一、刘若愚、徐复观的理论探索

20 世纪60 年代以来,徐复观、刘若愚和叶维廉不约而同地尝试把现象学运用于《庄子》研究中。饶有意味的是,在汉语学界现象学作为“第一哲学”受到重视竟然是从艺术领域开始的。刘若愚、徐复观十分合拍地强调现象学与《庄子》的汇通之处,这与20 世纪60 年代以来现象学在美国和台湾的传播有着直接关系。这也正是现象学能够与庄子进行对话的外在诱因。现象学在欧洲的盛行时期与在中国的影响时期的这种错位,可以归因于历史的选择倾向,不同时期学界总有着不同的价值观念和理论趋向。

徐复观的《中国艺术精神》专门把艺术精神的主体——心斋之心与现象学的纯粹意识进行了比较。徐氏认为心从实用与分解之知中解放出来,而仅有知觉的直观活动,这即是虚与静的心斋,即是离形去知的坐忘。此孤立化、专一化的知觉,正是美的观照得以成立的重要条件。并认为现象学的归入括号、中止判断,实近于庄子的忘知。不过,现象学是暂时的,而庄子则是一往而不返的要求。因为现象学只是为知识求根据而暂时忘知;庄子则是为人生求安顿而一往忘知。现象学的剩余,是比经验的意识更深入一层超越的意识,即纯粹意识,实有近于庄子对知解之心而言的心斋之心。再者,徐氏认为现象学强调主客合一,并且认为由此所把握到的是物的本质。而庄子在心斋的虚静中所呈现的也正是“心与物冥”的主客体合一,并且庄子也认为此时所把握的是物的本质。庄子忘知后是纯知觉的活动,在现象学的还原中,也是纯知觉的活动。庄子强调“虚”,所以现象学之于美的意识,只是傥而遇之,而庄子则是彻底的全般呈露。凡是进入到美的观照时的精神状态,都是中止判断以后的虚、静的精神状态,也实际是以虚静之心为观照的主体。[2 ]但徐氏认为现象学并不曾把握到心的虚静本性,未能见到艺术精神的主体。徐复观认为庄子的这种艺术精神正因为是从人格根源之地所涌现、所转化出来,所以是彻底的艺术精神;这也正是现象学所无法比拟的。[3] 《中国艺术精神》的后半部用大量篇幅论述了古代画论,在徐氏看来,由庄子所显出的典型,彻底是纯艺术精神的性格,而主要又是结实在绘画上面。因此该书“第三章以下,可以看作都是为第二章作证、举例”。[4 ]

刘若愚的《中国文学理论》(Chinese theory of literature) 英文版于1975 年在美国出版。在“形上理论”一章,刘氏专门把中国的形上理论与法国现象学美学家杜夫海纳(Mikel Duf renne)的理论进行了比较,意在“唤起注意其中某些要素展示出与中国形上理论显著的类似点”。在刘氏看来,“ 形上理论”是“最有趣的论点,可与西方理论作为比较;对于最后可能的世界文学理论,中国人的特殊贡献最有可能来自这些理论”。[5 ]刘氏所作的比较大致如下:首先,中国形上批评家认为文学和自然都是“道”的显示,杜夫海纳认为艺术和自然都是“有意义的存在”的显示;这种“存在”的概念,可与道家认为“道”是所有存在之整体的概念并比。其次,现象学与中国形上观更类似的一点是:杜夫海纳肯定主体与客体的一致,以及“知觉”与“知觉对象”,或者“内在经验”与“经验世界”的不可分,这正像中国形上观批评家肯定“物”和“我”一体,以及“情”(内在经验) 和“景”(外在世界) 不可分; [6 ]第三,现象学和庄子都不依赖原始直觉,而意求达到摒弃经验知识以后、可称为“二度直觉”的状态,庄子“心斋”正像胡塞尔的判断的中止。[7 ]

徐复观和刘若愚所描述的庄子与现象学的可供沟通之处,是否是东方和西方哲学思想的一次不期而然的巧合的相似呢? 徐氏和刘氏的论点大致可以归纳为道与存在的比较,庄子的心物为一与现象学的主客为一的比较,以及庄子的心斋和坐忘与现象学的还原的比较。

首先,就道与存在所具有的终极意义而言,它们具有一致性,因为它们都力图为那不可命名的形而上问题进行命名。但是道所具有的形而下品格也是非常明显的,庄子认为道“无所不在”(《知北游》) ,他强调“齐物”(《齐物论》) 、“与物宛转”(《天下》) 。道虽然是不能通过知觉活动把握的,但通过“游”,即“心”与“自然”的自由交流,可以达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天下》) 的境界。虽然庄子认为道“恍兮惚兮”,但他认为道又存在于生活经验之中,所谓“在蝼蚁”、“在禾弟稗”、“在瓦甓”、“在屎溺”(《知北游》) 。

第二,庄子的心物为一与现象学的主客为一有着实质性的不同。胡塞尔批判了自然主义,他认为现象之根源处于现象对之显现的认识主体的意识之中。现象学以意向性问题作为开端,意向性把认识和对象统一起来,意向是意识意指某物,这里体现了主体和客体的共同存在。但从根本上看,胡塞尔现象学仍是以主客体的相互对立为前提的,只不过他所关注的中心在主客体相关联的意向性,重在对意识形式、主观活动结构进行分析。即使是杜夫海纳,它在强调主体和客体的协调时,又引进了另一个本体论的概念——先验,他认为在先天的层面,主体和客体实现了高度的协调。杜夫海纳认为,情感是主体与客体融和在审美经验之中,从而实现交流的“关节点”。可以说,在杜夫海纳那里,先验和情感是实现主体和客体交流的前提。庄子的“齐物”思想更强调自然万物各自为春,互不妨碍、逍遥自在的情形;庄子希望排除知识、人为对于人与自然这种单纯关系的介入。社会的动荡和阶级的差别是庄子的主要批判对象,他提到了“绝圣弃智”,代表知识构成的概念、思想应该也在他的“小国寡民”的理想国的范围以外。强调天人一体,故庄子又是否定情感的,因此仅仅从主、客之合一出发而认为庄子与现象学思想的趋同,是不符合庄子与现象学的文本原意的。

再者,庄子“心斋”和“坐忘”与胡塞尔的所谓“还原”、“加括弧”包含着不同的意义。庄子的心斋和坐忘,带有很强的自省色彩;而胡塞尔的所谓还原,更多地强调在纯粹意识领域对先见、知性的排除。庄子的心斋和坐忘趋向的是忘知,而现象学的还原、加括弧趋向的是纯粹意识。前者更侧重于一种生命体验状态,而后者为的是达到彻底的知识。现象学所作的努力并非单纯返诸于己的心理活动,它的最终指向仍然是现象的呈现方式及其意义。“还原”的最大教导是:“彻底的还原是不可能的。”[8 ]梅洛- 庞蒂的这句话从侧面说明这种努力尽管有着美妙的设想,但却不是完美和全能的。

徐复观认为庄子的精神是彻底的艺术精神,就庄子与现象学而言,它们虽有可以沟通的地方,但就艺术精神而言,现象学显然不及庄子。就现象学的关注点而言,在胡塞尔那里,现象学并不是以对艺术的解释为任务的,它以对“自然主义”的批判为出发点,所关注的是现象的显现方式。而庄子的艺术精神其根源在于对人生境界、人格精神的关注。徐复观对庄子的阐释开辟了60 年代以来庄学研究的新天地,但他对现象学与庄子所作的比较,虽然注意到了庄子的独特之处,却没有相应地注意到现象学的理论背景。所以徐复观才仅仅局限于以庄子所体现的艺术精神比之于现象学。

刘若愚旨在寻找“世界性的文学理论”,因此他更多地注意到了中西文论中可供沟通的共同命题,以及这些命题所具有的一致性的理论趋向。这种综合的功夫虽然遭到了一定的非议,但这种工作的先行意义却是不容忽视的。但道与存在、庄子的主客合一与现象学的主客合一之所以能相提并论,却仅仅因为它们是可以共通的,而不是共同的。

不可否认以西释中对古典文本重新解读的意义,但问题在于这种沟通是否是站在同一平台,其中的共同话语又是否具有有效性? 就徐复观、刘若愚的研究而言,他们的理论的价值取向一是出于对民族文化精神的维护,一是出于对西方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的反思和反击。而庄子与现象学的关系成为了这两个价值取向的一个最为恰当的例证。正因为此,他们更注重在经典文本中发掘中西美学可能沟通的共同点,《庄子》成为了与现象学衔接的最为有力的资源。剥离了两种理论的历史文化背景,仅仅把它们进行内容上的比较,可能会有许多惊人的发现,但这种比较的危险性也恰在于此,相似背后可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差异背后也可能有着相同的立足点。

二、叶维廉的综合与实践

1970 年以来,叶维廉开始探讨中国传统美学(尤其是道家美学) 在诗中的呈现及其与西洋现代诗之间的融汇。《无言独化:道家美学论要》(收于1980 年出版的《饮之太和》) 和《言无言:道家知识论》两文是这一论题的力作。叶维廉以一个文化边缘人的身份对自己本土的文化传统进行了新的评估。作为中国美学的根系,道家美学在他看来并非是已经枯死的僵尸,而是一脉源远流长的活水。它滋润着中国诗学的美感经验,并使得这种美感经验在历史的长河中得以彰显。

之所以推出道家作为与西方哲学对话的主角,是因为在他看来道家美学作为中国诗学美感经验的主流,它的路向与西方哲学的传统是迥异的。两个文化性格如此迥异的理论如何能够实现交流? 其价值又何在? 叶维廉虽然没有明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但从他的表述我们可以看出,他是以道家美学与现象学之间的汇通为理论架构的。西方的现象学特别是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现象学是他反思中国美学的参照;而中国的道家美学思想是对西方哲学的一个有力反拔。海德格尔的现象学与道家美学之间之所以能够实现这种沟通,是因为现象学从本质上是反形而上学的;而中国的道家主张“道无所不在”。在对待理念与现象之间的关系这一问题上,现象学与道家美学具有方向的一致性。

叶氏认为,庄子的现象哲理是对西方哲学传统的一个最为有力的反拔。⑤之所以以“现象哲理”来概括道家哲学的意义,是因为叶是从观物方式入手分析道家美学的。胡塞尔关于意识活动的意向性思想启发了他从物我关系入手考察中西美学之差异。在叶看来,现象与本体的差异是西方传统哲学的基本精神,但在庄子哲学那里,却不存在这种差异。正是基于“以物观物”的观物和表达程序,道家美学才使得自然的本来面目得以呈现。基于对道家对自然认识的描述,叶氏认为,“ 道家的‘心斋’‘、坐忘’的意识,不如西方企求跃入形而上学的本体世界;对道家而言,宇宙现象本身‘便是’本体世界”。[9 ]

叶氏观念中的“现象”是依托于现代汉语语境的。他所谓的“现象”不同于胡塞尔“现象学”的所谓“现象”。在叶氏看来,现象是与自然相对的,自然因为人类对之看法的不同而呈现不同的面貌。道家排除了知性、理性等人为因素的干扰,使得自然的面貌得以真实地呈现;如果有着知识、名制的负担,则不能亲近自然的本真。叶氏强调“直观”对于道家美学的意义。在他看来,道家对于知性、理性等人为因素的排除,是因为其对真观的重视。“山水自然之值得浏览,可以直观,是因为‘目击而道存’(‘寓目理自陈’) ,是因为‘万殊莫不均’,因为山水自然即天理,即完整”。[ 10 ]而最完整的天机即自然的浑沌,即“概念、语言、意识发生前”的无言世界的历验,在这个世界里,质原貌朴的万物万象可以自由兴发地流向我们,“ 庄子强调‘未始有物’,老子强调‘复归于婴’,是因为‘古之人’在浑然不分里对立分极的意识未成立之前,儿童,在天真未凿的情况里,都可以直接地感应宇宙现象中的具体事物,不假思索,不借抽象概念化的程序,而有自然自发的相应和”。[ 11 ]

中国古代的文艺理论不乏对于情景关系的精辟见解,但自觉从物我关系这一角度对艺术家和自然的关系、以及艺术作品由此体现出来的特点进行考察的却始自近代的王国维。王国维曾尝试对中国诗的观物方式进行考察。他在区分了“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基础上提出“以我观物”和“以物观物”之不同: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人间词话》第三则)

王国维以“以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区分了诗词作品中作者与自然的关系,“有我之境”指的是作者在所描写的景物上凝结自己浓郁的悲欢哀乐之情,而“无我之境”指的是宁静自然景象使作者陶然忘机,与之浑化。此处,王国维对诗词作品中物我关系的考察来源于他对中国道家美学“以物观物”传统及叔本华美学的接受。在《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中,王氏以叔本华哲学“忘利害关系”、“全离意志关系”的意义阐释“无我之境”,认为“无我之境”所体现的正是“优美”的境界。其实,“ 以物观物”也暗合了道家美学素处以默、虚以待物的思想传统。

叶维廉继承了王国维的理论,自觉地运用观物方式这一概念对中国美学进行了考察。王国维受叔本华哲学的影响,以“无利害”、“无私欲”的介入解释“无我之境”,而叶维廉“以物观物”的意义显然不在于此。在叶维廉看来,正是出于对“知性”、“理性”、“名制”和“权限”的排除,以物观物的态度才得以自然流露于诗词作品当中。“忘利害关系”、“全离意志关系”与“无知性”、“无理性”相比,前者强调的是审美判断时无关实用的一面,后者强调的是其无关认识的一面。叶维廉之所以以无知性、无理性来阐释以物观物,是因为在他看来,中国的以物观物与现象学的所谓悬搁,即排除Noetic (知性、理性) ,从而达到对事物的真实把握有着一致之处。

叶维廉得力于现象学的概念去分析和阐释中国固有的美感意识和美学观念。他受现象学“意向性活动”的启发,从“观物方式”入手探讨中西山水美感意识的差异,并进而探讨中西美学的一些基本问题。在研究中,叶维廉发现很多中西山水诗的比较研究结果都趋于表面化而不见落实,于是他从中西不同文化根源的模子出发,对其由观物应物表现的程序上的不同进行了探索,从而将陶潜、谢灵运等中国山水诗人的创作与英国华兹华斯的山水诗区别开来。他受胡塞尔对于物我关系思考的启发,认为中国诗人对自然“即物即真”的感悟,正是排除了Noetic(知性、理性) 的结果。在他看来,“ 知性”“、理性”对中国诗人的心智活动起不了作用,“王维的诗,景物自然兴发与演出,作者不以主观的情绪或知性的逻辑介入去扰乱眼前景物内在生命的生长与变化的姿态,景物直观读者目前;但华氏的诗中,景物的具体性渐因作者介入的调停和辩解而丧失其直接性。”[12 ]可以说,正是基于对物我关系的思考,叶氏才得以区分出中西山水诗的显著差异。

叶氏进一步把这种观物方式的差异归结为中西文化模子的差异,强调不同文化间的文本进行相互对照比较的必要。这也是他不同于先前比较诗学研究学者的一个最大特点,如他所说:“对于东西文学批评及东西文学本身同时有深湛的了解的学者如钱钟书和陈世骧,他们的研究中也确实可以给我们很多精奥的启示,但在纯学理上方法上或我称之谓‘模子应用的自觉’方面,当时还没有正面的提供”。[ 13 ]

对“观物方式”及其“文化模子”的考察是叶维廉解决中国美学、中国文学问题的基本出发点。以现象学为契入点,深入到中国文化寻找可以阐释中西方美学的共同命题———“观物方式”,这是叶维廉在比较诗学研究过程中的理论贡献,也是他较之于刘若愚、徐复观的显著不同之处。以对观物方式这一命题的思考为基础,他对中西比较诗学、美学领域最为基础性的问题进行了自己的思考。他对道家美学及中国山水诗意义的重新发现在当代的中国诗学研究中具有开拓性的意义。

叶维廉注重寻找“跨越中西文化的共同文学规律”,他强调中西“文化模子”之不同,从而克服了研究中盲目比附的缺陷,对把比较引向语言、文化、历史的纵深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他在理论研究法和文本阐释学方面给我们的启示在于:从“文化模子”的多样性出发,我们应该尊重不同文化的独特性,从而趋向更加理性、更加具有可比性的对话。

从刘若愚、徐复观和叶维廉的理论实践中我们可以发现,寻找现象学与中国文艺理论的可供沟通之处,一直是一个艰难的跋涉过程。一个理论从表面上看可能符合研究者的主观意图,但是如何冷静地运用它,排除文化民族主义情绪或西方中心主义的影响,避免简单的以此比彼,实在是中西比较研究中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就拿现象学来说,中国学者如何在其有效的范围内运用它是一个首要解决的问题。任何一种理论都有其产生的文化背景和适用范围,所以拿现象学和庄子作比较,苟同于此优彼劣的结论,往往会陷入狭隘的民族主义的陷阱之中。就叶维廉的研究而言,他所注重的是现象学与中国美学的共通之处,而非仅仅浮泛地罗列其共同之处,这与他对中西不同“文化模子”的注意是直接相关的。

三、阐释的现代性与语言沟通中的障碍

虽然在20 世纪上半期,欧洲“任何哲学现在都企图顺应现象学方法,并且用这种方法表达自己”。[ 14 ]但现象学并非是一个能对一切文化进行操戈的理论武器。现象学在徐复观、刘若愚和叶维廉这里的待遇至少说明,理论之间虽然有着可供沟通的共同词汇,但这种词汇真正能否概括不同文本的原始意蕴,却是一个首要问题。道与存在、庄子的主客合一与现象学的主客一、庄子“心斋”、“坐忘”与胡塞尔的所谓“还原”、“加括弧”是否有着如刘若愚和徐复观所预期的“类似点”,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相互比附的问题,它与阐释的现代性及其语言沟通中的障碍有着直接的关系。

首先,从语言形态上看,《庄子》通过寓言展示的是一个形象化的世界,人与物间的相互关系构成了一个寓言最基本的价值取向。这是它与西方哲学文本的显著不同之处。《庄子》并不是以高度抽象化的哲学语汇进行论述的文本。正因为此,对它的阐释就有了相应的自由度。20 世纪80 年代以来,以现象学甚至后现代主义理论对之进行种种阐释就是这种自由度的施展。

当然,思想的沟通不依赖于文本形态统一与否,但不同的文本形态如寓言化的文本和哲学文本往往造成沟通上的障碍。这不仅因为一者为形象世界,一者为逻辑体系,更因为形象化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在这种沟通的障碍背后,却又往往可以找到可供沟通的共同命题。可以说,庄子的寓言世界是一个意义敞开的世界,它提供了可供阐释的多种可能性。正因为这种不确定性,西方的各种理论似乎都能在这里找到言说权力和言说空间。

再者,中西美学的现代阐释不仅涉及到西方哲学与“文学”(现代意义所谓的纯文学) 的关系,还涉及西方哲学与中国传统“学术”的关系。就文学和哲学的关系而言,长期以来,哲学对文学的优势是以它的逻辑和理性为利刃的。虽然“凝缩为关键词和规范的叙述能使价值和许诺得到强化”,[15 ]但“批评一味信赖形式范畴致使我们像形而上学哲学家惯于对待整个经验那样来对待文学经验,即把它置于概念的控制之下,继而想像出某种上帝般的超然和权力”。[ 16 ]哲学对文学权力的剥夺是以哲学高于文学、它是一切知识的基本原理这样的预设为前提的。以哲学解读文学在一定程度上往往会造成文学意义的歪曲和流失。就哲学与学术的关系而言,近代意义上的哲学是西学东渐之后的产物,因此用近代哲学的概念和范畴阐释像《庄子》这样在传统上属于学术的思想,我们不得不思考的是西方哲学的概念和范畴与中国学术的概念和范畴能实现多大程度的沟通? 中西方是否存在一对一的等值的命题和范畴?

在宽泛的意义上,我们可以将《庄子》视为文学文本。《庄子》丰富的想象力、形象化的语言和寓言的形式是符合“文学”的近代含义的。而按“文学”的古代含义,《庄子》则属于“学术”。因此对《庄子》的阐释面临两个分支,要么将其中的抽象性概念与现代西方哲学的范畴等同,要么用西方哲学的命题对《庄子》中的寓言故事进行解读。这两种倾向的危险性在于西方哲学命题和范畴能否应用于像《庄子》这样作为现代意义的“文学”和作为传统意义的“学术”的文本?

现代阐释是以现代汉语为思维工具的,而现代汉语词汇和古代汉语词汇同字异义的现象阻碍了这种阐释。汉语词汇意义的演变并非单一文化圈的产物,19 世纪、20 世纪以来传教士的翻译著作的影响,日语“汉语”借词的影响,都无形中加剧了古代汉语与印欧语系的交流,词汇在引进与翻译过程中往往剥落了原意或添加新意,这往往造成理解和交流上的障碍。文化领域中大量的日语来源的汉语外来词,其中有很多是日本借用古代汉语的词去意译印欧语系各种语言的词汇,因而其词义与古代汉语原有的词义不尽相同,甚或完全不同。因此,我们应该反思的是:词汇能否成为学术的生长点?“一个‘哲学问题’是不知不觉采用了那些被包含在用以陈述该问题的词汇中的假定的产物;在认真地看待问题之前,应当对那些假定进行质疑。”[ 17 ]罗蒂反思了哲学是否是世界的第一原理这样一个问题;另一方面,对于哲学词汇能否准确再现现实提出了疑问。就语言学层面而言,词汇所体现出来的意义并非是一对一的,它往往是在表达中确立其与文本的关系并产生其特定意义的。这种复杂性造成了交流中的障碍。

因此,完全排除文化背景和语言交流的影响,进行词汇的单纯类比,往往造成文化交流上的更大障碍。这也正是阐释的现代性带来的负面影响。在对《庄子》的阐释过程中,主体、客体这样的现代汉语词汇成为了最为锋利的解剖刀,我们是否可以预先进行如刘若愚所言“主体”相当于“心”、“客体”相当于“物”这样的设定,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那么,“心”“物”一体即现象学所谓主客不分这样的观点将会受到质疑。我们不能盲目趋向于现象学而忽视对中国美学传统的认识,现象学与《庄子》产生于不同的文化背景,其可供沟通的思想也是极其有限的。

审美经验方面,现象学与中国美学传统有着显著的差异,杜夫海纳认为,相对于自然,“艺术充分发挥趣味并引起最纯粹的审美知觉”,[18]“存在于自然对象之中,就像存在于世界上;我们被拉向自然对象,然而又受自然对象的包围和牵连。因此,审美意向性不那样纯,它更指向自然,它针对的对象属于自然”。[ 19 ]显然,这与庄子对自然的亲近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庄子看来,天地自然是最为纯粹的审美对象。中国美学是自然优先而非艺术优先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古人审美经验中最基本的关系”[20 ]庄子对自然的重视,从根本上规定了中国古代的审美经验。而自然直接维系着“道”,所谓“道法自然”,“ 道”所具有的审美倾向性是指向自然的。

审美意识方面,现象学的悬搁、终止判断是一种更为抽象和理性的方式。现象学能实现多大程度的还原,是一个值得疑问的地方。正如赵汀阳在评价现象学时所言,“因为假装知识意识没有负担,所以显得‘纯粹’,同时也显得‘基本’。现象学恰恰应该把好像隐藏着的生存情况显现出来,而不是像胡塞尔那样以为知识意识是纯粹的并且基本的”。[21 ]庄子的“心斋”、“坐忘”更注重个人的生命体验,现象学对生存状态的遮蔽与庄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思想有可供沟通的共同话语,并不意味着它们处于同一对话平台。就上述以现象学对《庄子》的阐释而言,诸位学者都提到了现象学与中国艺术理论所具有的可供沟通之处,但它们却绝非仅仅相互佐证的关系。现象学和《庄子》产生于不同的文化背景,它们的思想也并非能够纯属巧合地完全相似。对于中西方读者而言,如果不从原典入手而忽视它们之间的差异,或许所见只能如盲人摸象般有所局限。因此在进行比较研究时,如果脱离具体文本的文化背景,仅仅罗列其相同或相异之处,其危险性是不言而喻的。我们在关注西方诗学与中国诗学的一些共同概念和范畴时,应该重视这些概念和范畴各自所具有的丰富意蕴,应该关注不同理论在思维倾向上的共通性及其互相启发之处:

从物我关系的角度看,现象学与道家美学有着可沟通之处。西方哲学史上自古希腊以来,对主客二分的强调一直是哲学上的一个中心问题。以二分法为基础问题,对思维与存在、人与自然对立性的强调成为了哲学思维的显著特点。现象学的出现无疑对这种二分法进行了强有力的冲击,梅洛- 庞蒂曾将现象学看成是克服主观现象与客观现象划分的谨慎尝试。现象学集中注意观察现象显现的方式和揭示现象在我们意识中的构成,它将存在的信念悬搁在一边,在接受现象时的虚心的态度体现了它的周密性和对以科学概念对现象作简化的反抗。从这种意义上说,现象学是对主客二分的克服。庄子齐天人、齐物我、齐生死的思想同现象学有着可参照之处。但《庄子》更多的是出于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其旨在“通天地之统,序万物之性,达死生之变,而明内圣外王之道,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22 ]庄子为现象学提供了另一个参照,即把对待物我关系的态度与人生状态、终极关怀的思考直接联系起来。

其次,现象学对审美知觉的重视、对意向性的论述,直接启发了对于中国美学“审美经验”的重视。从意识主体与现象客体之间的关系入手,即从观物方式入手,考察中国美学问题,这是现象学给予我们的最大启发之处。对审美关系的关注,克服了研究中二元对立的思维习惯,从而避免了仅仅以唯心主义或唯物主义的标签给中国美学的一些问题定性。如叶嘉莹先生注意到“西方现象学之注意意识主体与现象客体之间的关系,与中国诗论之注重物我交感之关系,其所以有相似之处,也就正因为人类意识与宇宙现象接触时,其所引起的反应活动,原是一种人类之共相的缘故。”[ 23 ]叶维廉对于现象学与中国艺术理论的沟通所进行的探索,就是以观物方式为契入点的;他对中西观物方式之差异的思考直接深入到中西美感经验生成的基础之上,从而对中西美学的个性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现象学对于中国学界更深层意义上的启发之处,在于它为我们重新审视中西美学的沟通提供了一种反省性的思想。现象学大师胡塞尔所谓“面向事实本身”,意味着不偏执于概念上的探索,不为种种先见干扰。在我们的研究中,对现象学与中国文艺理论的沟通保持一种清醒的态度,不盲从、不轻断,才是现实和可取的。

参考文献

[1 ] [瑞士] Iso kern、倪梁康:《现象学在中国》,《江海学刊》,2000 年第5 期,第72 页。

[2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年版,第47 页。

[3 ] 同上,第79 页。

[4 ] 同上,第4 页。

[5 ] 刘若愚:《中国文学理论》,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 年版,第27 页。

[6 ] 同上,第109 页。

[7 ] 同上,第113 页。

[8 ] 梅洛- 庞蒂:《知觉现象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年版,第8 页。

[9 ] 叶维廉:《无言独化:道家美学论要》,《叶维廉文集》贰,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年版,第137 页。

[10 ] 叶维廉:《中国诗学》,三联书店1992 年版,第92 页。

[11 ] 同[9 ]第13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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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 叶维廉:《中国古典文学比较研究》,前言,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78 年版,第3 页。

[14 ] [美]赫伯特施皮格伯格:《现象学运动》,序言,王炳文、张金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年版。

[15 ] [美]马克爱德蒙森:《文学对抗哲学》,王柏华、马晓冬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 年版,第15 页。

[16 ] 同上,第10 页。

[17 ] [美]理查德罗蒂:《哲学和自然之镜》,李幼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年版,第13 页。

[18 ] [法]米盖尔杜夫海纳:《美学与哲学》,孙非译,台北:五洲出版社,1987 年版,第40 页。

[19 ] 同上,第44 页。

[20 ] 张节末:《中国美学史研究法发微》,《浙江大学学报》,2001 年第4 期,

[21 ] 赵汀阳:《不纯粹的现象学》,《哲学研究》,1999 年第6 期,第54 页。

[22 ] 郭象:《〈庄子〉序》,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第3 页。

庄子思想的现代意义篇8

    一、庄子与中国艺术精神

    所谓艺术精神,也就是指的艺术的精神境界。徐复观认为:“文学、艺术,乃成立于作者的主观(心灵或精神) 与题材的客观(事物)互相关涉之上。”[3]艺术作品既不是纯主观的,也不是纯客观的。把主观投射到某一客观的事物上面去,借某一客观事物的形相把表现出来,形成晶莹朗澈的内在世界,这就是艺术的精神境界。因此,不仅未为主观所感所思的客观事物,根本不会进入文学、艺术的创作范围之内,而且作者的人格修养和理想追求,对客观事物的价值或意味的发现有着重要的影响,从而使艺术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生命跃动有不同的层次,使艺术精神有不同的境界。正是这样,不仅在中国人与西方人之间,由于文化的巨大差异,其艺术精神呈现出迥然的不同;而且就是在中国人之间,由于人格修养和理想追求不尽相同,其艺术精神也呈现出明显的区别。

    徐复观认为,中国人在艺术精神上的诸多区别,如果穷究到底,可以概括为孔子和庄子所显出的两个典型。这是因为:“中国只有儒道两家思想,由现实生活的反省,迫进于主宰具体生命的心或性,由心性潜德的显发以转化生命中的夹杂,而将其提升,将其纯化,由此而落实于现实生活之上,以端正它的方向,奠定人生价值的基础。所以只有儒道两家思想,才有人格修养的意义。因为这种人格修养,依然是在现实人生生活上开花结果,所以它的作用,不止于是文学艺术的根基,但也可以成为文学艺术的根基。”[4]而具体地看,孔子和庄子所代表的艺术精神,又呈现出两种典型性格。由孔子所显发出的艺术精神,是道德与艺术合一的性格;由孔门通过音乐所呈现出的为人生而艺术的最高境界,即是善与美的彻底谐和统一的最高境界。由庄子所显发出的艺术精神,则是彻底的纯艺术的性格;中国的纯艺术精神,实际上是由此一思想系统所导出;中国历史上伟大的画家及画论家,常常在若有意若无意之中,在不同的程度上,契会到这一点。当然,这并不是说,只有孔子所奠定的儒家艺术精神才是“为人生而艺术”,由庄子所奠定的道家艺术精神则是“为艺术而艺术”。可以说,唯有“为人生而艺术”才是中国艺术精神的正统。倒是儒家所开出的艺术精神,立足于仁义道德,需要经过某种意味的转换方能成就艺术,没有这种转换便不能成就艺术。更能代表中国艺术精神的,是庄子的艺术精神。

    正是这样,在《中国艺术精神》全书30万字中,徐复观以第二章《中国艺术精神主体之呈现——庄子的再发现》近6万字的篇幅,对庄子的艺术精神进行了深入细微的疏释阐发。在这一章完成后,徐复观曾写七绝一首,表达自己兴奋不已的心情:“茫茫坠绪苦爬搜,刿肾镌肝只自仇,瞥见庄生真面目,此心今亦与天游。”[5]可以说,这是《中国艺术精神》中的最重要、最精彩的一章,也是徐复观阐释中国艺术精神的画龙点睛之笔。

    徐复观指出,老、庄所建立的最高概念是“道”。他们的目的是要在精神上与“道”为一体,即所谓“体道”,因而形成“道”的人生观,抱着“道”的生活态度,以求安身立命的家园。他们所说的“道”,尽管具有一套形上性质的描述,但最终是要建立由宇宙走向人生的系统。这也就是说,“若不顺着他们思辨地形上学的路数去看,而只从他们由修养的工夫所到达的人生境界去看,则他们所用的工夫,乃是一个伟大艺术家的修养工夫;他们由工夫所达到的人生境界,本无心于艺术,却不期然而然地会归于今日之所谓艺术精神之上。”庄子著名寓言“庖丁解牛”中的主人翁庖丁,从技术的角度上看,是一个解牛能手,但从他体现了“道”的解牛工夫上看,又可以说是一个高明的艺术家。对于他来说,解牛已不是一种纯技术性的劳动,而是一种艺术的创造活动。同样,庄子所追求的“道”,与艺术家所呈现出的最高艺术精神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只不过艺术家由此而成就艺术的作品,而庄子则由此而成就艺术的人生。

    徐复观进一步指出,庄子所说的“美”、“乐”(快感)、“巧”(艺巧),不是对艺术的作品而言,而是对艺术的人生而言。从表面上看,庄子似乎对于“美”、“乐”、“巧”持否定的态度。实际上,他所否定的只是世俗的浮薄之美、感官之乐、矜心着意之巧,而是要从世俗浮薄之美追溯上去,以把握“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大美”;要从世俗感官的快感超越上去,以把握人生的“大乐”;要从矜心着意的小巧,更进一步追求“惊若鬼神”、“与造化同工”的“大巧”。这种“大美”、“大乐”、“大巧”的真实内容,就是使人的精神得到自由解放。庄子处于大动乱的时代,人生经受着像桎梏、像倒悬一样的痛苦,迫切要求得到自由解放。但这种自由解放,不可能求之于现世,也不能求之于天上或未来,而只能求之于自己的“心”。也就是说,在庄子的时代里,人只能在自由的精神境界中求得解放。这种得到自由解放的精神境界,在庄子那里,表现为他所说的“闻道”、“体道”、“与天为徒”、“入于廖天一”等等,而用现代的语言表达出来,这正是最高的艺术精神。庄子之所谓“至人”、“真人”、“神人”,可以说都是能“游”的人。能“游”的人,也就是艺术精神呈现出来的人,也就是艺术化的人。但是,“游”并不是具体的游戏,而是把具体游戏中所呈现的自由活动加以升华,作为得到自由解放的象征,表示一种活泼泼的精神状态。在这一点上,庄子讲的“游”也和具体游戏一样,有共同的起点,即从现实的实用的观念中得到解脱。庄子认为,“无用”是精神自由解放的条件,但毕竟是消极的解脱;更为积极的解脱则是“和”。“和”即和谐、统一,是艺术最基本的性格,体现了“道”的本质和最高的美,是“游”的积极条件。由此看来,庄子所认为的人的主体,即作为人的本质的“心”,是一种“虚”、“静”、“明”的“心”,也就是艺术的“心”。“庄子所把握的心,正是艺术精神的主体。”[7]而正是这种艺术精神的主体,决定了庄子的艺术精神,也决定了中国艺术精神的主流。因此,可以说:“中国的艺术精神,追根到底,即是庄子的虚、静、明的精神。”[8]这无疑是庄子对中国文化的一大贡献。

    然而,在徐复观看来,庄子更重要的贡献在于指出了这种艺术精神的主体的成立途径。庄子认为,要成立这种艺术精神的主体,要达到“心”的“虚”、“静”、“明”,就必须“心斋”与“坐忘”。达到“心斋”、“坐忘”,主要是通过两条道路实现的。一条道路是消解由生理而来的欲望,使欲望不给“心”以奴役,而使“心”从欲望中解放出来;另一条道路是与物相接时,不让“心”对物作知识的活动,不让由知识活动而来的是非判断给“心”以烦扰,而使“心”从对知识的无穷追逐中得到解放。这种“忘知”就是忘掉分解性的、概念性的知识活动,剩下的便是虚而待物的、徇耳目内通的纯知觉活动。这种纯知觉活动,即是美的观照。庄子所讲的这种纯知觉活动的美的观照,与现象学所讲的纯粹意识有相似之处。现象学希望把有关自然世界的一切学问,归入括号,加以暂时搁置,实行中止判断,所剩下的是纯粹意识,从而探出更深的意识,以获得一个新的存在领域。这一点,实近于庄子的“忘知”,只不过在现象学是暂时的,在庄子则成为一往而不返的追求。“因为现象学只是为知识求根据而暂时忘知,庄子则是为人生求安顿而一往忘知。”[9]

    在对庄子的艺术精神进行深入考察的基础上,徐复观又对庄子的艺术精神和西方的艺术精神进行了比较,认为:“庄子所体认出的艺术精神,与西方美学家最大不同之点,不仅在庄子所得的是全,而一般美学家所得的是偏;而主要是这种全与偏之所由来,乃是庄子系由人生的修养工夫而得,在一般美学家则多系由特定艺术对象、作品的体认加以推演、扩大而来。因为所得到的都是艺术精神,所以在若干方面,有不期然而然地会归。但西方的美学家,因为不是从人格根源之地所涌现、所转化出来的,则其体认所到,对其整个人生而言,必有为其所不能到达之地,于是其所得者不能不偏,虽然他们常常把自己体认所到的一部分,组织成为包天盖地的系统。此一情势,到了现象学派,好像已大大地探进了一步。但他们毕竟不曾把握到心的虚静的本性,而只是‘骑驴求驴’的在精神‘作用’上去把捉。这若用我们传统的观念来说明,即是他们尚未能‘见体’,未能见到艺术精神的主体。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不仅在观念、理论上表现而为多歧、而为奇特,并且现在更堕入于‘无意识’的幽暗、孤绝之中。这与庄子所呈现出的主体,恰成为一两极的对照。”[10]在徐复观看来,西方的艺术精神所涉及的实际上是艺术精神的现象,庄子的艺术精神方抓住了艺术精神的主体。也就是说,西方的美学家们并没有真正发现艺术精神的主体是庄子所指出的“虚”、“静”、“明”的“心”,是庄子以“游”来表征的自由的“心”。两者相比,庄子的艺术精神当然要胜一筹。因而,可以说:“道家发展到庄子,指出虚静之心,而人的艺术精神的主体,亦昭澈于人类尽有生之际,无可得而磨灭。”[11]

    通过对庄子的艺术精神的深入阐发,徐复观在孔、孟儒家思想世界之外,又揭示了老、庄道家的思想世界。如果说孔、孟儒家的主要贡献在于中国道德精神的形成及其向现实生活的开展,那么老、庄道家的主要贡献则在于中国艺术精神的形成及其向艺术创造的转化。中国艺术精神与中国道德精神,可以说交相辉映,光耀千秋。由此也可以看出,徐复观决非那种眼光狭隘的陋儒,而是一个具有开拓胸怀和宏通视野的大儒。

    二、中国艺术精神由思的世界到画的世界

    徐复观指出,庄子的艺术精神虽本旨不在艺术创作,但却对中国艺术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特别是在绘画方面结出了丰硕的成果。“历史中的大画家、大画论家,他们所达到、所把握到的精神境界,常不期然而然的都是庄学、玄学的境界。宋以后所谓禅对画的影响,如实地说,乃是庄学、玄学的影响。”[12]对于庄子艺术精神的这一深远影响,徐复观通过对中国思想史和中国绘画史圆融于一体的考察,作了独具慧眼的深入论析。

    徐复观认为,庄子的艺术精神对中国的绘画产生深远影响,并不是直接的,而是通过魏晋玄学来实现的。中国的绘画,虽可以追溯到远古,但对绘画作艺术性的反省,因而作纯艺术性的努力与评价,还是从东汉末年至魏晋时代的事情。与中国的文学、书法一样,中国的绘画只有在这时才获得了一种艺术精神的自觉。这种艺术精神的自觉,与东汉以经学为背景的政治实用哲学的衰落和老、庄道家思想的重新抬头有密切的关系。正是魏晋玄学的兴起,实现了中国艺术精神由思的世界走向了画的世界,由哲学家的神思而成为画家笔下的人物山水。而具体到玄学中,也有一个逐渐转换的过程,经历了由正始玄学而竹林玄学而元康玄学# 即中朝玄学$ 的演变。玄学中的正始名士,在思想上系以《老子》为主而附以《易》义,是为“思辨地玄学”。玄学中的竹林名士,在思想上则实以《庄子》为主,并由思辨而落实于生活之上,可以说是“性情地玄学”。到了玄学中的元康名士,“性情地玄学”已经在门第的小天地中浮薄化了,玄学完全变为生活艺术化的活动,演变成为“生活情调地玄学”。在魏晋玄学的这三种形态的转换中,竹林名士实为开启魏晋时代艺术精神自觉的关键人物。

    魏晋玄学对中国绘画产生了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的影响表现在人物画方面,另一方面的影响表现在山水画方面。徐复观说:“人物画的艺术地自觉,是由庄学所启发出来的;山水的成为绘画的题材,由绘画而将山水、自然加以美化、艺术化,更是由庄学所启发出来的”[13]

    在人物画方面,魏晋时代的美的自觉是从人伦鉴识开始的,即是由人自身形相的审美开始的。东汉末年,人伦鉴识之风大盛,刘邵的《人物志》可以说是这一风气的结晶。这种人伦鉴识,开始是以儒学为其根据,以政治上的实用为其目标,以分解的方法构成其判断。关键之点,在于通过一个人的可见之形、可见之才,以发现他的内在而不可见之性,即是要发现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从中判断出他一生行为的善恶。随着魏晋玄学的崛起及流变,人伦鉴识也出现了变化。“及正始名士出而学风大变;竹林名士出而政治实用的意味转薄;中朝名士出而生命情调之欣赏特隆;于是人伦鉴识,在无形中由政府的实用性,完成了向艺术的欣赏性的转换。自此以后,玄学,尤其是庄学,成为鉴识的根柢,以超实用的趣味欣赏为其所要达到的目标,以美地观照得出他们对人伦的判断”[14]如果比之于康德的话,那么竹林名士之前的人伦鉴识,实近于康德之所谓认识判断;而竹林名士之后的人伦鉴识,则纯趋于康德之所谓趣味判断。如果进一步考察这种类似于康德之趣味判断的人伦鉴识,那么在元康名士之前,这种判断在人生中所表现的意味较深;而在元康名士之后,尤其是到了江左,这种判断在人生中所表现的意味较浅,但其流行则更为泛滥。因为此时的玄学,已经脱离了原有的思想性,而仅停顿在生活情调上。这种艺术化的人伦鉴识,在于由一个人的“形”以把握到他的“神”,也就是要由“人的第一自然的形相”以发现“人的第二自然的形相”,因而成就人的艺术形相之美。当时的绘画,是以人物为主。在玄学、实即庄子精神的启发下,这种人物画正是要把由人伦鉴识所追求的形相之美,也就是所追求的形相中的“神”,在绘画的技巧上表现出来。从汉代石刻上看到的人物画,是由所画的故事来表现其意义、价值,这是求意义、价值于绘画自身之外;而魏晋时代及其以后的人物画,则主要是通过所画人物之“形”呈现所画人物之“神”来表现其意义、价值,这是就绘画自身所作的价值判断,这完全是艺术的判断。魏晋时代绘画的大进步,正在于此。在这方面,晋代顾恺之提出的绘画在于“传神写照”的议论,最能够代表这种由人伦鉴识而来的人物画的美的自觉。此后,“传神”成了中国人物画的不可动摇的传统。谢赫六法中的所谓“气韵生动”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提出的。“气韵”代表了绘画中的两种极致之美:“气”实指表现在作品中的阳刚之美,“韵”实指表现在作品中的阴柔之美。这两者都是人的生命力的升华,因而能够“生动”。“气韵”也就是人物画的“传神”的“神”。由于“气韵”观念的提出,使得人们对于“传神”的“神”更易于把握,更易于追求。这是中国古代画论的一大进步。“气韵”对中国人物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直到唐末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仍然只以“气韵”的观念品评画家笔下的人禽鬼神。

    最能直接、深刻、鲜明地体现庄子的艺术精神的,则是中国的山水画。中国从周初起,随着人文精神的最初跃动,自然界中的名山巨川便从带有压抑性的神秘气氛中逐渐解放出来,使人感到这些自然景物对于人的生活确实有一种很大的帮助。“在世界古代各文化系统中,没有任何系统的文化,人与自然曾发生过像中国古代那样的亲和关系。”[15]道家对于中国文化的这一特点作了很重要的发展。在老子那里,其反人文的归还纯归真的要求,实际上是要求人间世向自然界更为接近。庄子尽管为使人能安住于人间社会费尽了苦心,但最后仍不得不归结于无用之用,而无用之用只有遗世而独立、即只有生活在自然界中才可能做到。庄子由虚静之心而来的主客一体的“物化”意境,常常是自然景物作象征,如他曾以蝴蝶作自己的象征,这正说明自然界进入到庄子纯艺术性虚静之心里面,实较人间世更怡然而理顺。所以庄子的艺术精神,对于人自身之美的启发,实不如对于自然之美的启发来得更为深刻。这种对于自然之美的启发,比之对于人自身之美的启发,更能体现出绘画作品中的“神”与“气韵”。在魏晋以来的人物画中,这种“神”与“气韵”的体现往往受到限制。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人会在活生生的人间世,真能发现一个可以安顿自己生命的世界。除非作者所画的对象是自己深深挚爱的父母或女性,否则作者的感情几乎不可能安放到所画的对象上去,从而使作者的精神得到安息与解放。因而,当传神的人物画创作成功时,固然能给作者带来某种程度的快感,但这种快感只有轻而浅的一掠而过的性质,这与庄子及一切伟大艺术家所追求的完全把人自己安放进去、获得精神解放的世界,实在存在着很大的距离。这就促使中国古代绘画由人物画转向山水画。山水是未受人间污染的世界,其形相又深远嵯峨,易于引发人的想像力,也易于安放人的想像力,因而最适合体现庄子对精神的自由解放的追求,成为了审美的对象、绘画的对象。中国画由重人物转向重山水,是以魏晋时代作为转折点的。“因为有了玄学中的庄学向魏晋人士生活中的渗透,除了使人的自身成为美地对象以外,才更使山水松竹等自然景物,都成为美地对象。由人的自身所形成的美地对象,实际是容易倒坏的;而由自然景物所形成的美的对象,却不易倒坏。所以前者演变而为永明以后的下流色情短诗,而后者则成为中国以后的美地对象的中心、骨干。更因为由魏晋时代起,以玄学之力,将自然形成美地对象,才有山水画及其他自然景物画的成立。因此,不妨作这样的结论,中国以山水画为中心的自然画,乃是玄学中的庄学的产物。不能了解到这一点,便不能把握到中国以绘画为中心的艺术的基本性格。”[16]可见,“山水画的出现,乃庄学在人生中,在艺术上的落实。”[17]这是山水画得以成立并于宋代后成为中国绘画主流的根据。

     徐复观进而认为,只有当中国艺术走向自然、归于山水时,庄子的艺术精神也才真正得以落实。他说:“庄子的道,从抽象去把握时,是哲学的、思辨的;从具象去把握时,是艺术的、生活的。”[19]由竹林名士所代表的玄学,已由开始的思辨性格,进而为生活的性格。其实际表现,则为超脱世务,过着任性率真的旷达生活。但顺着此一生活方式发展下去,不仅难为社会所容,而且生活的自身也因无凝止归宿之地,使精神愈趋于浮乱,愈得不到安顿。因此,阮籍、乐广等由玄心而过着旷达生活的竹林名士,一方面是不拘小节,而依然守住人道的大坊;一方面则寄情于竹林及琴、锻、诗、笛等艺术之中,使其玄心有所寄托。但这些寄托,仍未能摆脱人世,从而在名教与超名教之间,不能不发生纠葛。“只有把玄心寄托在自然,寄托在自然中的大物——山水之上,则可使玄心与此趣灵之玄境,两相冥合;而庄子之所谓‘道’——实即是艺术精神,至此而得到自然而然地着落了。”[19]正是这样,只有自然山水,才是庄子艺术精神的不期然而然的归结之地;只有魏晋时代所开始的山水画,才是庄子艺术精神的当行本色。

     徐复观对中国艺术精神所作的这些解读,可以说体现了他对中国文化、中国哲学的独到而深刻的理解,从一个方面展开了他对现代新儒家重建哲学本体论的消解。[20]这就是,老子、庄子所追求的超越的本体—— “道”,从最初的形上建构,而一步步走向包括人间世和自然界在内的生活世界。人的生命的跃动,画家的人格追求,不仅在中国的人物画中以人物形相体现出来,而且在中国的山水画中更通过自然景物深刻地体现出来。“中国的文化精神,不离现象以言本体。中国的绘画,不离自然以言气韵。”[21]因此,宋以后成为中国画主流和骨干的山水画,所追求和呈现的不是一种纯粹的自然景观,而实际是人的生命存在,是人的生命跃动。在这里,是人的生命存在、生命跃动赋予了山水画中的山水林木之美。用徐复观的话说:“我国的绘画,是要把自然物的形相得以成立的神、灵、玄,通过某种形相,而将其画了出来。所以最高的画境,不是模写对象,而是以自己的精神创造对象。”[22]

    这样一来,徐复观尖锐地揭示了艺术创作的一个根本性问题:艺术家的心灵,艺术家的生命,艺术家的人格,是艺术作品得以成立的根据。“气韵”问题,说到底,也就是画家的人品人格问题。“在中国,作为一个伟大地艺术家,必以人格的修养,精神的解放,为技巧的根本。有无这种根本,即是士画与匠画的大分水岭之所在。”[23]这也就是说,庄子所凸显出的“心”,所凸显出的对精神自由的追求,最终演化为中国艺术家们的创作,通过他们自身的生命跃动,存在于中国的人物画中,更存在于中国的山水画中。同样,对于中国画的欣赏,也离不开对于画家们的“心”的把握。徐复观在《溥心畲先生的人格与画格》一文中,就强调了“人格”与“画格”的这种密切的联系。他说:“文学艺术的高下,决定于作品的格的高下,决定于作者的心;心的清浊深浅广狭,决定于其人的学,尤决定于其人自许自期的立身之地。我希望大家由此以欣赏先生之画,由此以鉴赏一切的画”。[24]

    三、中国画的现代意义

    在徐复观看来,在庄子的艺术精神影响下产生和发展起来的中国画,不仅在历史上有其伟大的成就,而且在现时代中仍有其重要的意义。这种意义在于,中国艺术精神所成就的中国绘画,所体现的人生境界,与西方近现代文化的性格,呈现出鲜明的不同:“中国绘画,由人物而山水,山传色而淡采,而水墨,这都是出自虚、静、明的精神,都是向虚、静、明精神的自我实现。所以由中国艺术所呈现的人生境界,是冲融淡定、物我皆忘的和平境界。在这一境界中,对各种不同的价值标准,只是默默点头,人人平等,一体平铺;说‘统一’已经是多余的,还斗争个什么呢”。[25]

    徐复观指出,中国艺术精神的这种寄意自然、玄远淡泊的境界,无疑与现代高度工业化的社会以及由之而来的激烈的竞争、变化,处于两极对立的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庄子的艺术精神及其中国山水画,在现时代就失却了实际的意义,仅仅只能作为思想史和艺术史上的古董。这是因为,艺术作为对社会的、对时代的反映,常采取两种不同的方向:一种是“顺承性的反映”,另一种是“反省性的反映”。“顺承性的反映”,对于它所反映的现实会发生推动、助成的作用;因而它的意义,常决定于被反映的现实的意义。如16世纪的写实主义,是顺承当时人的自觉和自然的发现的时代潮流而来的;而达达主义所开始的现代艺术,则是顺承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而来的残酷、混乱、孤危、绝望的精神状态而来的。现代高度发达的科技文明和工业社会,带来了竞争、争斗、异化,现代人类处于孤独、焦虑、绝望的精神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西方的现代派绘画尽管新奇、多变,但所表现的,只是一群感触锐敏的人,感触到时代的绝望、个人的绝望。这种艺术对于痛苦中的现代人类来说,只能是火上加油,愈感困顿。“反省性的反映”,会对它所反映的现实发生批判的作用;因而它的意义,则在于对于它所反映的现实的超越。中国的山水画,是在长期专制政治的压迫下,在一般士大夫的利欲薰心的现实下,想由人间世超越到自然界中去,以获得精神的自由、保持精神的纯洁、恢复生命的疲困的产物,是这种“反省性的反映”的代表。与西方的现代派绘画不同,中国画、特别是中国的山水画,所呈现的冲融淡定、物我皆忘的和平境界,能像炎热时的清凉饮料一样,给躁动不安的现代人类注入平静、安定、谐和的因素。徐复观颇有感慨地说:“专制政治今后可能没有了;但由机械、社团组织、工业合理化等而来的精神自由的丧失,及生活的枯燥、单调,乃至竞争、变化的剧烈,人类还是需要火上加油性质的艺术呢?还是需要炎暑中的清凉饮料性质的艺术呢?我想,假使现代人能欣赏到中国的山水画,对于由过度紧张而来的精神病患,或者会发生更大的意义。”[26]在徐复观看来,中国的山水画就是一支对“现代文化的病痛” 具有很好疗效的“镇痛剂”。

     也正是如此,徐复观对西方的现代派艺术进行了尖锐的批评。他指出:“艺术的创作,是成立于人与自然的接触线上,而伟大的艺术品,常表现为人物两忘、主客合一的境界。”[27]然而,西方现代艺术的特点之一,却是对自然的疏离、反叛、背弃,呈现为反自然的倾向。西方艺术家以一种“暴民之气”背弃自然,与西方科学家征服自然,西方形而上学扬弃现象以言本质,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相互呼应,形成西方文化对自然的总反叛。在偏僻乖戾的现代人的心灵中,充满了困惑和不安,既容纳不下社会,也容纳不下自然,于是其主体精神表现只能是怪僻、幽暗、混乱、横暴。现代抽象艺术即典型地体现了这一点。“现代抽象艺术的开创人,主要是来自对时代的锐敏感觉,而觉得在既成的现实中,找不到出路,看不见前途,因而形成内心的空虚、苦闷、忧愤,于是感到一切既成的艺术形相乃至自然形相,都和他的空虚、苦闷、忧愤的生命跃动,发生了距离。要把他内心的空虚、苦闷、忧愤的真实,不受一切形相的拘束,而如实的表现出来,这便自然而然的成了抽象的画,或超现实的诗了。”[28]因此,现代艺术只是艺术中反映“现代文化的病痛”的一种现象,这种艺术可以作为历史创伤的表识,但并不具有艺术的永恒性。换言之,“目前的现代艺术家,只是艺术中以破坏为任务的草泽英雄。他们破坏的工作完成,他们的任务也便完成,而他们自己也失掉其存在的意味。”[29]如对于毕加索,徐复观就是这样评价的:“破坏性的变态变调,把眼睛画在面颊上、把胸部变成眼睛等类的变态变调,才是毕加索艺术的归结。他也以此而代表了廿世纪的前半部。”[30]

    平心而论,徐复观对西方现代艺术的批判不无偏颇之处。他只看到了西方现代艺术反映了现代人类生存状态痛苦的一面,而没有看到西方现代艺术对现代人类生命存在也能起到一种安顿作用,也能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其所以如此,除了他的文化保守主义立场外,还在于他对西方现代艺术缺乏更直接、更深切的了解。他对西方现代艺术所作的根源性否定,不能不说是他在文化观上的一个重大缺憾。但是,他通过这种批判对于中国画的现代价值所作的揭示,却是独到而有见地的。这就是,中画所体现的是中华民族对精神自由的祈向和追求,体现的是中国人的生命跃动和生存智思慧,体现的是中国文化的特点与精神。这些,在当今世界,在以西方近现代文化为中心的全球性现代化运动中,仍然有其不可被替代的价值,能够弥补现代性给现代人类带来的困顿和不安。因此,中国艺术精神及其所成就的中国山水画,不仅具有历史的意义,而且具有现代的和将来的意义。

    

    注释:

    [1] 徐复观说:“我所致力的是对中国文化作‘现代的疏释’。在我心目中,中国文化的新生,远比个人哲学的建立更为重要。”( 引自林镇国等《擎起这把香火——当代思想的俯视》,《徐复观杂文续集》,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86 年版,第410 页)

    [2]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版,自叙第2页。

    [3]徐复观:《儒道两家思想在文学中的人格修养问题》,《徐复观最后杂文集》,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84年版,第178页。

    [4]徐复观:《儒道两家思想在文学中的人格修养问题》,《徐复观最后杂文集》,第179页。

    [5]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自叙第10页。

    [6]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第50页。

    [7]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第70页。

    [8]徐复观:《中国艺术杂谈》,《徐复观杂文——记所思》,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80年版,第154页。

    [9]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第79页。

    [10]同上书,第132页。

    [11]同上书,第131页。

    [12]同上书,自叙第2页。

    [13]同上书,第183-184页。

    [14]同上书,第152页。

    [15]同上书,第226 页。

    [16]同上书,第236页。

    [17]同上书,第243页。

    [18]同上书,第241页。

    [19]同上书,第242页。

    [20]关于徐复观对于现代新儒家重建本体论的消解,详见拙著《二十世纪中国哲学本体论问题》(湖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出版( 第四章第六节《徐复观:消解形而上学》。

    [21]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第200 页。

    [22]同上书,第257页。

    [23]同上书,第215 页。

    [21]徐复观:《溥心畲先生的人格与画格》,《徐复观文存》,台湾学生书局1991年版,第346页。

    [25]徐复观:《中国艺术杂谈》,《徐复观杂文——记所思》,第154页。

    [26]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自叙第8 页。

    [27]徐复观:《现代艺术对自然的叛逆》,《徐复观文录选粹》,台湾学生书局1982 年版,第280 页。

    [28]徐复观:《从艺术的变,看人生的态度》,《徐复观文录选粹》,第247页。

    [29]徐复观:《现代艺术的归趋》,《徐复观杂文——记所思》,第12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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