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父亲 第3期

父亲是一个很苦很苦的农民。

听奶奶说,父亲一岁时,被他的祖母带着,不小心摔到了火坑里,差点丢了性命。奶奶天天用老茶叶泡的水给父亲洗烧伤的头,洗得血水直流,还伴着母子俩的哭声。直到现在,父亲的面部还刻着当年的痕迹,也因此,他的一只眼睛看不见了。父亲八岁的时候,爷爷被别人用梭镖误杀了,留下了一家孤儿寡母。家里本来就很穷,在那个年代,我真不知道父亲是如何熬过来的。寒冷的冬天里,父亲放学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草鞋,把冻得麻木的双脚往热柴灰里一插。

母亲小时候患过脑膜炎,生活不能自理。奶奶怕父亲将来没人养老,才让他娶了母亲。对于很小时候的事,我没多大印象了,只知道迫于生计,父亲在一个石洞里挑石,因为奶奶要照顾我和弟弟,妈妈就住在外婆家。现在想来,那时的父亲不知承受了多少生活的压迫,他每年年初就跟舅舅出去了,一年到头都不在家,年底时,我和弟弟就特别盼着他回来,那样我们就有好吃的。快过年的时候,父亲终于拎着一个蛇皮袋回来了,里面除了行李,还有一些苹果和梨,那些苹果和梨大多数是坏的,我们就削去不好的那部分,那是我们全家能吃到的最好的了,所以总是吃得津津有味。还有少数几个好一点的,奶奶总会把它们放在一个木箱里,直等到快坏掉了才拿出来。其实父亲一年到头肯定没赚什么钱的,因为小学时我和弟弟的学费除去学校减免一部分,还要东拼西凑,直到期末才能交齐。

我小时候并不喜欢父亲,对他也没什么感情。有几年,他呆在家里。那时的他很懒,奶奶叫他去干活,他很少搭理。我看到那么辛苦的奶奶,心里就有点恨他。最可恶的是他还经常和村里的那些人打牌,家里那么穷,他也没什么钱,我和奶奶又担心他被人欺负,所以总是说他,他都当作耳边风。记得有一次,奶奶出去办事了,一整天没吃东西的我放学回到家都下午四点多了,在一个邻居家里找到了他。他又在打牌,见到我他就回去开始给我做饭,我非常气愤地说他,他叫我别说了,我不听,后来他就打了我一个耳光。从未说过我半句的父亲居然打我了,我怎么气得过?

其实很多年前当别人嘲笑我时,我真的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恨自己的命为什么这么苦,每次老师问起我的父母是做什么的时候,我什么都说不出来除了哽咽不已。

后来有一天,弟弟发高烧了,还一个劲地说胡话,叫来个郎中,他说非送医院不可。然而,在准备送弟弟去医院的那个早上,父亲一直蹲在厕所里没有出来,我们才知道他患尿结石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奶奶泣不成声,带着仅有的三十元钱和父亲还有弟弟去二十多里之外的医院,那天我一个人在家里,直哭到傍晚的时候,父亲突然回来了,一路上他硬是把一颗黄豆大的石子屙了出来,弟弟要住院,他回来借钱。我心里悲喜交加,忽然很感激上苍。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试着去了解父亲,不知为什么,当我试着去了解他的时候,我就不恨他了,甚至觉得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父亲。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班主任是我父亲的同学,她说只要我父亲去学校办一点手续,我的学费就能减免一部分。那是目前为止父亲唯一一次去我的学校,我还记得父亲那天穿了一件很褶皱的汗衫,裤子后面还打了一个补丁。站在教务处的门口,看着父亲的背影,我想哭,最终还是控制住了。我觉得其实父亲对我还是很好的。

父亲从来不过问我的学习,每次我拿着第一名的奖状递给他,他只是很平静地说:好啊。初中毕业时我考了全县第三名,那个暑假我听说市里有所高中,招品学兼优的学生,三年的学杂费全免,班主任就带我去考试,后来我同时拿到了两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我毫不犹豫就去了市里读书。父亲并不知道这些事,快开学的时候,我才打电话告诉他,那次他从千里迢迢的贵州赶回来,给我五百块钱,我说反正学杂费全免了就不要那么多。他说生活费总是要的。但一想到他赚钱那么不容易,这种苦楚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我就只拿了两百。所幸的是我开学不久就去了食堂刷盘子,生活费解决了。那时的我只有一个信念:我不想用父亲那么辛苦赚来的钱。

三年前,父亲去广西的一个深山老林砍树,我听他跟姑妈说他吃不消,姑妈要他回家,他说两个小孩在读书,没有办法。可是不久后就传来他受重伤的消息,老板又跑得无影无踪。年过半百的父亲,为了那几个钱,差点连命都送了,想来真不是滋味。后来他转院到家乡,我第一次看见父亲,他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眼角渗出了两行泪,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回,他终于见到自己最亲的人了!

如今,弟弟外出打工还不到两年时间,我家就砌新房子了,我想父亲应该很欣慰吧!在外求学的我又想起了远方的父亲。在这寒冷的冬天,他还搭着一个棚子睡在外面,我听弟弟说,房子在装修,父亲要等我俩都回去了,全家一起搬进新屋。我问父亲冷不,他总说不冷,我心里酸酸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了,只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做父亲的女儿,只是他别再那么苦了。

杨霞,华中师范大学数统学院财务会计教育专业学生。本文编校:覃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