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余辉去晚练

时间:2022-10-07 02:09:12

我喜爱那冉冉升起的朝阳,力图每天成为第一个迎接晨曦的人。不是要沐浴晨曦,融入到早练行列里。我不看好晨练,其因有二:一是太俗,二是不科学。总觉得利用这个时间洒扫庭除,前庭后院走走看看,最能体味到家这个避风港湾的温馨,还可独享沐浴晨曦中家园的清丽,听孩子们甜睡的鼾声是一种享受。

我更喜爱那晚霞映衬下的落日,踏着夕阳的余晖,独自一人去郊外晚练。我锻炼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小跑步(近乎散步)。四年下来,渐渐形成的习惯比什么都顽固,顽固到一天不跑步,全身就不自在。

一出家门便是一条长长的水泥路。向西走向一座小镇,可谓灯红酒绿,喧嚣的不夜小镇,但并没有勾起我多大的兴致,倒是向东的那条通向野径的路,极具魅力,鬼使神差,让我销魂,从我家向东走二公里半就是这路的尽头,也就到了邵伯湖畔,我每个黄昏必去那个地方。

邵伯湖畔的堤岸掩映在丛林中,其间有三条长长的路:一条蜿蜒在不知名的野花丛中的土路,虽然野花垂手可得,但是我不走那条路,怕晚露沾湿裤管,会一身不痛快;一条穿行在林间的碎子铺成的宽阔石子路,这条路上的人多,成为条公道,我也不常走;一条湖水轻吻的石砌路,倒是我常去丈量的,一来是因为这里少了车来人往的喧嚣,显得格外僻静;二来这条路极富情趣,这里的空气好,放眼是绝对自然的田园、湖光,更是能与大自然亲密接触,让你返璞归真。

跑步对健康有利,能帮助消化,促进血液循环,特别对减肥有效。其实,跑步还有其它的妙处:独自一人在余晖里,晚风中,任凭你随心所欲、自在逍遥,给你一种空灵、清静之感,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一切都属于你的了。这种轻松、惬意只有这时才能体味到。此时,我又陡升一念,要是老伴和我一同跑步该多好啊,可以聊聊东邻西舍发生的一些小故事,还可以说些没有第三者听到的悄悄话。如果两口子有点小误会,也可以在这时候坦诚相告,消除猜疑。虽然如此,但我决定跑步这件事,起初还是遭到我老伴的反对,说是好好的一个人跑什么步,又不是城里人,别人以为你是个精神失常的人。是呀,多数的精神失常者的行为不能被正常人接受,精神失常者走路很散漫,晃晃悠悠,有一种逍遥感。那有什么不好的呢,不会去顾及别人的,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也没有世俗人要为之奔波、劳碌、明争暗斗的职称、住房待遇、官职、金钱、美女、地位、荣誉等等累人的东西。那么心中留下的那一点必定是唯一的、单纯的、永恒的、执著的东西。这种东西带给了人安详、平和、宁静与超然。我不是精神失常者,但我可以追随里尔克,成为独行者。决定的事没谁阻拦得住,于是我坚持晚练。这一路上,每天见到的景物都是不同的,让人不由得赞叹大自然的丰富多彩和变幻莫测,生活是多姿多彩的。说来也怪,哪怕今天的心情再坏,一迈开步子我心里什么烦心的事就像是被蒸发了似的,我的心情也就渐渐好起来了,所以每天都是带着好心情跑步,这时迈出的每一步都是轻松的,愉悦的,也能有滋有味地饱览沿途田园风光,郊外的秀色。

冬来春去,风霜雨雪,我的晚练从未间断。时间长了,在野径偶尔会遇见一些人和事,又给我感慨良多。一次,大约是初春,因为广袤的田野上,树木仿佛还没从寒冬的肆虐中苏醒似的,伸长着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寂寞地挺立着。我遇到几个操着外地口音,衣薄且多露,穿得很透亮的女孩。现在社会上的人把她们叫小姐,和戏文里的小姐的叫法一样,但基本意思有些变了。她们走着,手上掐一束不知从哪弄来的无名野花,时不时地,放在唇边鼻下嗅着,晃晃悠悠地,不时还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是妩媚动人极了。我担心她们冻坏身子骨,这绝不是怜香惜玉,是一种本能的长辈对后辈的关爱。我看她们,可她们不看我,看入林的鸟;看余晖下归的羊儿。有时她们低语;有时她们在嬉闹;有时她们大声的说笑。一切没有不正常的。我突然想到,她们就像杨树上飞飞停停的鸟雀,叫着一身的甜蜜,陶醉在林中。男人们说起她们的时候很是有一些不屑,但常常要光顾她们的都是那些男人们。她们都很可爱,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爱的女人。是的,一个人活着,不可能长时间地被一种事物吸引而陶醉,生活是真实的。不善的,不美的,很容易落在眼前。因为,人的欲望在膨胀。可你有没有想过,如花似玉的她们一旦被无辜践踏,给她们带来的又是何种命运,善待世间一切本应美好的东西吧!话又说回来,当你一旦拥有了你所贪欲的一切,回到现实,你又真真切切地得到什么,再说要是你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光顾了,你又作何感想呢?人们啊,占有欲会伤人的,甚而要夺命的,还是以平常心对待生活吧!它会让你延年益寿。

晚练日子里,我也曾遇见一位相识的老者,见面往往会相互打个招呼,有时也聊上几句。他原是某单位领导,据说在位时够风光的,能呼风唤雨,“官架子”挺大,与部属说话从不正眼看人,现在他退下来了,又回复了老百姓的平常心,也能信步黄昏寄情山野了。每次见到他,我便又一次感悟“当官一张纸,为人一辈子”这句话的奥妙。其实地位、权力、荣耀全是假的,无论你做多大的官,多么的显赫,了衣服在浴池里,就像母亲生下你的时候一个样,没有什么不同,你是一个一贫如洗的叫化子,还是一个美女如云的百万富翁,最后不是都归咎一缕青烟,在上帝那都平等了?

晚练中我也认识一位棉农,他的家安在树林里,两间简易棚房,人进出需猫着腰。我与他是萍水相逢,途中相遇多了,他人也憨厚、和善,脸上总挂着微笑,整天乐滋滋的。人好易接近,于是偶尔就说上几句话。他告诉我,他老家在穷困山区,因为穷娶了个脑子不正常的老婆,没有任何劳动能力,生下的孩子不仅有生理上的缺陷,脑子也不正常。他是这个家的唯一劳动力,在山里收入低,供养这一家子的生活很艰难,所以他们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他在这里伺候那几亩棉花地,比伺候自己的老子还要细心,土地也以沉甸甸的丰收回报他的付出。夏日里,每天傍晚,我都能见到他一人不是在棉地里采摘棉花,就是把晒在家门前竹帘上的棉花往家收。不过闲暇时安顿好妻儿生活后,他也能步行到好几里路以外的村子里去看看小牌,看上去小日子过得倒有滋有味。他似乎从不在意目前的生活状况,也丝毫没有守望将来。现实也证实了像他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美好的希望。可在他的心里也一定有他自己的生活目的:用自己辛苦的劳作,换来这一大家子的穿衣吃饭,是他最大心愿和全部的希望。我时常在想,哪怕是一个很微弱的群体,都有他自己的气场:“善”。我始终坚信,每一个生命都有着自己与生俱来的生存能力和适宜环境,哪怕是一株毫不起眼的青草、树和扔丢的垃圾。一棵树的生长就是树林的生长,一种善的存在就是文明的延伸。比比这个棉农,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我有工作,有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当我晚练迟归哪怕十分钟,家人就会惦记,甚而出门迎候,平时我只要动手做事,我的家人常常会成为我的帮手,这岂不是人生最大的满足吗?比起这位棉农的思想境界我自愧弗如。于是在我的心里便萌生了对他的同情、怜悯,想帮帮他,却又爱莫能助。和他买些棉花吧,给他最高的价钱。他非但不肯多收,就连几元钱的零头都坚决不肯要。人在过多的时间里,我嗅到的是人与人为名利、权力对抗的弥天血腥,而我与他也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吧,他却……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撇开他对我这个萍水相逢者的态度,就他对他那个家的态度。我想:或许,爱情不分年龄、贫富,而岁月,才见真情。一个老人对自己不正常的妻子尚能几十年如一日在困境中相濡以沫,呵护有加,不离不弃,而我们生活中一些正常人,甚至一些年轻力壮的男人却常常用他的拳头摧残着妻子,粉碎了家庭。在生活中我们是不是也常常看到这样“不正常”的场景:体面风光的两个人常常分道扬镳,贫贱夫妻却总能相守白头。这不完全是品德问题吧,这与人的心态不能说不无关系的,我以为。

隐隐绰绰的薄暮隐藏了西山的霞色,远处的景,近处的人都沉浸在夜幕中了。留下的只是风声和湖水轻吻岩石的声响。我加快了步伐往回跑,这一去一回,就大汗淋漓,冲个热水澡,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浇了个透。驱走一身的腥臭和疲惫,留下了丝丝的清凉。仿佛整个世界都很洁净、清幽。此时只有一种感受――爽。

夏安高,语文教师,现居江苏扬州。本文编校:王 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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