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丁家桥,一次被遗忘的世博会

当年的申博“前线总指挥”吴建民先生为您揭开中国曾经举办过世博会的尘封往事。

在一次关于世博会的研讨会上,我遇到一位美国学者,他主动上前同我打招呼,并说:“你知道吗,中国举办过世博会,是在1910年。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的《现代亚洲研究》中有一篇关于中国1910年世博会的文章。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寄给你。”我感到很惊讶,作为中国人,我居然不知道我们举办过世博会!我请他把这篇研究文章寄给我。

不久,我收到了他寄来的文章,是英国学者迈克尔・戈德利写的。题目是:“被遗忘的中国1910年世博会启示录”。看完文章,我又一次感到吃惊:中国第一次世博会竟是在我的家乡南京举办的。不久,我又从一本书中看到,1910年的世博会名称是:南洋劝业会,意思是要振兴中国的工商业,举办地点是南京丁家桥一带。丁家桥!无独有偶,我的老家就在丁家桥,我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戈德利认为选择南京做博览会的地址很英明。南京地处长江口,水运发达,有利于展品的运输;南京又远离政治中心北京,“天高皇帝远”,受清政府干扰较少;南京离外国人控制的上海也有一段距离,可排除外国人的插手,由中国人自主筹办。

戈德利赞扬南洋劝业会园区“风景秀丽,竹林繁茂,湖泽交错”,“附近有一大公园”,园区离长江也很近。这跟我对丁家桥老家的印象是一致的。我记得,离老家不远有一片树林,还有湖泊,我每天放学回家,扔了书包就到树林里去,夏天粘知了,秋天捉蚂蚱,还用自制的鱼竿钓鱼,鱼很多,但都是小鱼。钓到一小筐就高高兴兴地交给妈妈,那天的餐桌上就会出现一盘香喷喷的面拖油炸鱼。星期天,和哥哥到玄武湖去玩,从家到玄武湖徒步只需一刻钟,玄武湖公园就是戈德利所说的“大公园”。

戈德利的文章激发了我“寻根”的愿望。既想寻老家,也想寻南洋劝业会的踪迹。

本世纪初,在气候宜人的初秋季节,我和妻子施燕华应南京市政府的邀请到南京访问。当我向接待人员问起丁家桥时,他们一脸茫然。我担心,经过近50年的变迁,丁家桥已不存在了。我不禁有点失望。幸好,接待我的司机认识那个地方,于是我们抽出一段时间,兴冲冲地坐上他的车去“寻根”了。

丁家桥的马路不宽,司机同志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角落停下,我下了车,走在雨后洗刷干净的马路上,南方湿润的空气使人心旷神怡。我竭力搜寻记忆中老家的痕迹,并向施燕华指点着可能是老家的地方。可惜老家的踪影全无,路边的一栋小楼有可能是老家的旧址。听人介绍,那是干休所。楼前也有一个小院,院子里有一棵大树,几个老人在树下下棋。我曾在老家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柳树,直到1956年还长得很好。那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不是柳树,我左顾右盼,找不到丝毫能引起回忆的东西。街上的行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们,我体会到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尴尬。

我们想象着这条马路可能是戈德利文中所述的劝业会园区内的一条林荫大道,或是展区出口的一条商业街?往北可能是我钓鱼的地方,也可能是劝业会展馆的所在地。

据记载,劝业会展区的边缘是文体设施,有各种技艺表演,当时是很热闹的地方。会不会在我老家附近?戈德利文章中有一段有趣的描述:“一位跳高的年轻人,嫌长辫子碍事,当众用剪刀‘咔嚓’一声把辫子剪下来,挂在跳高的杆子上,这一行动引得周围观众的高声喝彩……”这种行动在当时是杀头之罪,但在封建王朝气息奄奄的1910年,剪辫子却得到了喝彩。作者认为,南洋劝业会表明中国人反封建觉醒的开始。

我的老家曾是中国第一次世博会的所在地,作为“第一次”,它具有深刻的历史意义,我为之感到骄傲。现在我处于申办现代世博会的第一线,这是巧合呢,还是天意?

2007年8月,上海举办《走进世博》巡回展,展览以实物和图片介绍了世博会的历史以及中国和世博会的关系。看完展览,我感到有一点遗憾:中国人自主举办的南洋劝业会在展览中只字未提。我向陪同我们参观的展览会领导提出,巡回展中应该有南洋劝业会的地位,它是我国第一次举办世博会,有些外国学者认为它是封建和文明的分水岭,也许评价过高,但至少它对推动中国工商业发展、促进人们改变观念发挥了积极作用。从南洋劝业会到上海世博会正好相隔100年,举办2010年世博会是历史的自然发展,也是中国人百年的追求,把这段历史纳入巡回展的内容,具有深刻的教育意义。

9月,上海世博巡回展到南京展出,南京是我的家乡,我应邀去参加开幕式。我作为国际展览局的主席致词,指出南京是中国第一个世博会 ―― 南洋劝业会的举办地,作为巡回展

第一站,意味深长。1910年的南洋劝业会不仅吸引了全国各省参展,还有14个国家送来了展品,参观人数达30多万。在兵荒马乱的清朝末年,搞如此规模的展览,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但是南洋劝业会不仅搞成了,而且十分成功,连国外世博会屡见不鲜的偷盗、火灾等事故也没发生,难怪英国的《泰晤士报》撰文惊叹南洋劝业会的巨大成功,认为这应归功于“博览会的承办者”。

在座的南京领导以前从没听说过南洋劝业会,他们对我的讲话十分重视。我国第一次国际性的展览会是在南京举行的,这是南京的光荣,南京应该研究这一段历史并从中得到启示,抓住2010年世博会提供的机会,发展自己,拉动全省。

吴建民:著名外交家,历任外交部新闻司长及外交部发言人,驻荷兰大使、驻日内瓦联合国办事处及瑞士国际组织代表、驻法大使。后担任国际展览局主席。现任上海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理事会主席,国际展览局名誉主席。吴大使是上海申博“前线总指挥”。

施燕华:吴建民夫人。历任外交部翻译室主任、驻卢森堡大使、驻法使馆公使衔参赞。现为外交部外语专家,中国翻译协会常务副会长。1975年至1985年期间,担任邓小平、李先念等中央领导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