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拍案惊奇

时间:2022-10-10 05:26:55

火锅拍案惊奇

小学时在一个子弟校读书,休息星期三,老妈只好在周三的时候带我一起去上班。她有个同事名叫李雪梅。一个星期三的大清早,李雪梅姐姐跨进我妈的办公室,看到我在,说:走,陪姐吃早饭去。

跟着她走到一条弯弯拐拐的小巷子,往右一拐,走进了一家火锅店,吃早饭。到现在我甚至都记得那天她点了毛肚和鸭肠,还有一碗饭一碗泡菜。在一个无辜儿童的目瞪口呆中,李雪梅在条凳儿上坐下,她仰脸喊菜,面若桃花,黑色透亮的眼睛在逐渐融化氤氲起来的牛油火锅香中,像黑钻石一样闪亮。

我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姐姐,你怎么早上就吃火锅嘢?

姐姐说:你不觉得鸭肠就黑像刀削面唛?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观就扭曲了,从此走上不归路。鸭肠就像刀削面。早饭吃火锅很正常。到长大做了卡特尔十六人格测试,测出来世故性远远低于正常值。

我问这个咨询师:世故性是啥子嘢?

他想了一下,试图给一个外行说得形象点:就是处事圆滑不,在意社会规范不——就像你们重庆人吃火锅,但是都不会早上去吃呀。

我没说话,心里暗暗想了:这外地人啊。

中午吃火锅是可耻的。

男人会焦虑:吃的时候到底喝不喝酒嘢?喝了下午怎么个上班嘢?吃火锅不喝啤酒像不像嘢?女人会焦虑:我昨天才洗的头发,我昨天才换的外套,一身火锅味儿难过不嘢?所以约在午餐的火锅一般都是被迫的,随机的,不小心而为之的。80%是因为公事,招待谁,不好意思拒绝谁。就像一种短暂而勉强的,为了满足某种欲望——口腹之欲而进行的交易。时间短,场面寒碜,甚至互相嫌弃对方——明明跟你不熟,为啥要把沾了口水的筷子放在一个锅里夹东西?然后假笑一下:你尝尝这个开花牛肉,这家店荤菜不错。

所以重庆人,一般都会避免中午去吃火锅。倘若是去了外地很久,一下飞机就必须去火锅店“充电”的重庆人,往往比较喜欢选择像沙坪坝劳动村那种掩藏得很深的地方,坐在小小的无名火锅店的里面——人的一生中,总是要可耻地贪恋个什么东西一两次,才算圆满。

晚餐吃火锅,就是重庆人生活守则中最为重要的一条。按照最低限度来算,一个重庆人,一个月吃两次火锅晚餐,从10岁开始吃到70岁。那么他或者她的一生中,就要吃1440次火锅。这1440次火锅,倘若都在装修华丽的殿堂中吃,多么无趣。所以在重庆吃火锅,“荒野感”是必须的。最好看得到江,或看得到山,至少也要是个坝坝。店的名字要够屌,譬如赵二火锅,譬如猪圈火锅,譬如鳝鱼火锅。

而每一家够狠的火锅店,也适宜不同的时刻去吃。

白象街的老火锅。要在天灰黑且有风的时候去,这个时候,倒啤酒的塑料杯必须两个叠起用,否则就被吹走了。民国时期的欧式老房子是背影,川流不息的从锦衣夜行的美女到棒棒军的各色人等是前景,风控制着火苗的大小,妖冶异常。

猪圈火锅还在南山上的时候。最好是先到南山植物园去看了樱花,带着一身的疲惫,在夜里,来到这个粗犷的火锅店,稀里糊涂吃一顿,然后又惊险地乘车从南山的盘山公路下山。

牛角沱向阳隧道上面的那家老火锅,只有几张桌子,掩藏在半山腰,院子里有棵大树。必须在夏天雨后的夜晚,走下隐秘的梯坎后才能找到。那时大树就像成精,而城市已经消失。

在重庆,吃火锅,就是吃火锅,决不能有其它的主题。谁过生日,谁打赌输了,通通都只是个借口,惟一肯定以及绝对的主题,就只是为了去好好吃顿火锅。所以重庆人一般避免相亲吃火锅,因为吃的时候,矜持会妨碍发挥,吃完了回去,往往想不起对方的样貌,只记得那火锅的味道,还舔舔嘴角。

重庆不是年轮型的城市,而是北斗七星颗颗都亮的组团型,所以每个区都必须有半夜开的火锅店。就像香港老电影里,一楼必须有一凤。

半夜12点到早上6点这个期间吃火锅的,才配得上称是火锅宵夜,问题是,不是谁都消受得起这般浪漫。

必须是,失恋到睡不着的少年。

必须是,加班到半夜已经亢奋的青年。

必须是,已经不再年轻各怀心事的部分中年。

索性不睡了,由火锅相伴。索性不要大脑思考了,甚至不要小脑,舌头就麻木去吧,躯体就疲惫去吧,由脑干控制我们的一举一动。

夜半火锅,是白天认不出来那地方,即使你认出它来了,它也要扭开头,假装没见过你。

看杜琪峰的香港夜电影,突然发现,只要将茶楼的夜戏换成在夜半的火锅馆的镜头,那些冷峻的故事,活生生就是讲的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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