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一个勺子》的意象表述

时间:2022-09-15 08:18:29

论电影《一个勺子》的意象表述

[摘要]陈建斌导演的处女作《一个勺子》由胡学文的小说《奔跑的月光》改编而成,以荒诞、幽默的风格讲述了一个行为荒诞的勺(“傻”)子以及极力想摆脱勺子的拉条子,最后自己却成了勺子的故事。以喜剧片定位,却在悲剧中落幕,影片完成了有关“自我”失落的表述。本文从电影“意象”入手,分析陈建斌导演这部电影中出现的羔羊意象、汽车意象、帽子意象,探究影片构建这几种意象背后关于“自我”失落的深层思考以及导演的人文情怀。

[关键词]《一个勺子》;意象;自我;荒诞

电影作为特殊的话语艺术,是通过光和影来传达影片的意图的。正如李显杰所说:“电影作为一个奇妙的艺术世界,也可以从象征意义的角度去理解和欣赏。电影作为一种特殊的话语艺术,是通过镜像话语作为艺术实践的,它构建起了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及其审美价值的艺术。”电影意象是电影表述情感的重要载体,在电影中这些意象被赋予独特的象征意义,以符号形式存在于电影中。陈建斌导演的电影《一个勺子》中,这些电影意象成功地传达了影片背后的深刻内涵:一个具有“主体性”的“自我”在社会的复杂关系中“失落”的寓言以及对生命个体的观照。

一、羔羊意象:个体被“宰杀”的隐喻

“羔羊”以温柔、顺从、依赖为特征,但无法摆脱最终被“献祭”的命运。这一意象在西方最早出现在《圣经・创世纪》第22章节“神试验亚伯拉罕”①中,亚伯拉罕听从神的指令,把自己的儿子以撒献为燔祭,焚烧之际,耶和华派使者以“羔羊”代替以撒,此处“羔羊”成了以撒的替代品,成为被“宰杀”的对象。同样在《新旧约全书》以赛亚书第53章7节中,“他被欺压,在受苦的时候却不开口,他像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又像羊在剪羊毛的人手下无声,他也是这样不开口”②。此处把耶利米比作温顺的羔羊,被牵到“宰杀”之地。羔羊作为献给上帝的祭品,被“宰杀”之物,长期以来便深深积淀在人们的潜意识之中,文学艺术中出现“羔羊”意象,通常以温柔顺从以及待宰杀的寓意出现。

延伸到电影中,影片开头以街拍的方式展现拉条子失落的心灵场域,第二个镜头“小羊羔”出现在拉条子的口袋中,在勺子执著地索取拉条子的馕饼下,分饼的行为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同时也拉近了与“羔羊”相似的命运。开场的第二个镜头以及之后拉条子、金枝子对这只“小羊羔”的“照顾”,和《新旧约全书》以赛亚书第40章11节相似,即神的子民像羔羊一样在神的臂膀中。影片开头几处,“羔羊”已经暗指了“子民”即人(勺子、拉条子),为之后两个人物相似的命运埋下伏笔,之后“羔羊”意象伴随两人的命运被安排在不同的时刻出现。如勺子进到拉条子家时,羊群出现,勺子对金枝子叫“妈”时,镜头切换到“小羊羔”身上,羔羊也发出“咩”的声音,两种相似的声音构成对照。

如果说电影前半部分出现的“羔羊”意象仅仅是作为人物行为的一种有意的对照,那么真正构成人物命运和“羔羊”互指关系的是之后的一场梦境。拉条子将勺子送还给他的“家人”,勺子其实在无意之中已经被他们当作了“献祭品”,因为之后出现很多他的“家人”上门寻找勺子,为逃避勺子“家人”上门,金枝子和拉条子每天都躲着,在金枝子抱怨“人善被人欺”后,拉条子趁天黑在土崖上“宰杀”了那只臂膀中的“羔羊”。之后影片中出现一次梦境,拉条子睡在勺子以前睡过的羊群中,梦到自己拿着刀子“杀”自己,而自己的声音竟和“羊”发出来的声音一样。梦境是潜意识的表现,拉条子的命运此时和“羔羊”的命运已构成互指关系,即已成为“献祭品”(被“宰杀”的对象),“羔羊”完成了对个体被“宰杀”的隐喻。

陈建斌在被采访时说:“生活本身比任何剧本都荒诞。”③不管是勺子、拉条子还是金枝子,他们都具有“羔羊”特征,善良,温顺,但也都无法摆脱被“宰杀”的命运。勺子“不是疯子是傻子”,他的“任人宰割”的行为是无意识状态下完成的,他本身不具有“自我”意识,被拉条子无意“送走”的行为,都不在他意识所能控制范围内。而拉条子最后沦为“羔羊”,任人欺骗而不得其解,一个本来具有自我意识的个体,最终在大头哥、勺子“家人们”的围攻下走向“失落”,成了另一个“勺子”。

二、汽车意象:活在“他者”镜像之中

“汽车”是现代文明不可忽视的一道风景线,承载着特定的社会属性和文化内涵。它是传统文化与现代物质社会碰撞的产物,现代物质文明的代言人。“汽车”意象隐含着流动的空间场。在空间场上,以其速度代替传统的步行工具推动社会向现代性不断迈进,行驶范围之广,随意性和流动性等特征也是现代性的外延。在不断的流动空间中,同时也象征着这种现代化的产物与传统文明的割裂。延伸到电影中,“汽车”意象与人物的生活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代表现代都市文化,一个代表传统落后的乡村文明。导演精心地把人物生活设定在西北荒凉的山村,人物行为不断在都市和乡村之间转换,所要揭示的是被高速发展的社会所抛弃的传统文明。

电影中汽车第一次作为意象出现,是在拉条子和勺子坐在街上,身后是一个庞大的白色汽车,以全景镜头在对面街道拍摄,时不时会有汽车在眼前穿过,两个人物被夹在静态的汽车和动态的汽车之中。拉条子和勺子两人眼前流动的汽车其实是隐喻他们在都市现代化中慌乱、不确定的心态,两人在被“汽车”们的不断围攻中陷入一种尴尬的处境。

此外,影片中出现了几次拉条子被大头哥赶下汽车的场景,这是被现代社会抛弃的隐喻,从拍摄看,拉条子总是处于汽车的“后视镜”之中。拉康提到“镜子阶段的功能就是意象功能的一个殊例。这个功能在于建立起机体与它的实在之间的关系,或者如人们所说的,建立内在世界(Innenwelt)与外在世界(Umwelt)之间的关系”④。也就是说,“自我”的形成其实是通过“他者”的认同来实现的。影片中拉条子“自我”主体性的消失是随着“他者”不断地拒绝认同渐渐形成的。

影片第一次将人物置于汽车“后视镜”中,是在拉条子向大头哥讨要帮儿子减刑的五万元,遭到大头哥的一番理论后,被甩在大街上。汽车作为一个流动的空间场所,在这一狭窄、不确定的空间里,镜头以对两个人物进行近景侧拍的形式完成了对拉条子进城目的(帮儿子减刑)的叙述,大头哥从头到尾没有露出真正的面目,每次出现和行动都限制在汽车空间中,他和汽车一样被塑造成现代化的一个符号,承担相同的叙事功能。拉条子下车后,随着镜头的推动和汽车的移动,他被框在“后视镜”中的影像渐渐模糊,这一意象其实也代表拉条子作为传统农村人,在被作为城市人的“他者”即大头哥拒绝认同后,渐渐消失。这种拒绝其实也代表着传统农村人的思考方式在被城市所认同的精明的思考中被抛弃。

汽车后视镜中的影像第二次出现是在勺子被大头哥带来的所谓的他“家人”领走后,拉条子找大头哥还勺子“家人”留的钱,寻找未果,再次被丢在大街上,后视镜中的拉条子影像再次证明两种不同“文明”的对立。第三次出现是勺子的另一个“家人”上门找事,拉条子找大头哥证明自己没有主动拿那笔钱。镜像中的拉条子已经完全陷入到“勺子”事件的怪圈里。每次伴随着这种镜像都有欢快的音乐出现,增加了荒诞和喜剧效果。之后“汽车”意象的出现是在拉条子不断询问大头哥“哪个是真的”,寻求未果,第一次主动要求下车,而这具有主体性的行为第一次没有被导演安排在镜像中。当最后一次拉条子出现在后视镜中,并未让他进入到汽车空间之中,而是让他不断地追赶汽车,此处以《忐忑》为背景音乐来衬托这一荒诞性,当他拼命挤到汽车内,追问:“一个傻子有啥用,为啥这么多人把他抢来抢去的?”结果还是被打下车,自己变成了“傻子”。此时的他面对大头哥和孩子们的追打已经丧失“自我”反抗的能力。在被“他者”的拒绝认同中,只能沦为“傻子”。

三、帽子意象:“勺子”标识和“自我”的遮蔽

“以具体来表现抽象, 以已知或易知来启迪未知或难知”⑤是电影中意象所承载的功能。冠帽在中国历史悠久,佩戴不同冠帽则体现不同的功能。除去基本的御寒、审美功能外,冠帽也是权力、原始崇拜的象征。上古时期炎氏佩戴牛角冠,代表勤劳。据史料记载,“鍪”在古代代表王者之冠,是统治者权力和力量的象征。彝族则把“鸡冠帽”作为原始崇拜的象征。而电影《一个勺子》中出现的“红色遮阳帽”和“御寒帽”承载着不同的寓意和功能,是影片主题的外延。

勺子的第一个正面镜头以一顶红色遮阳帽、乱糟糟的头发和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躺在雪地上这种方式出现在观众视野中,从穿着的色调看,都是暗色调,唯一的亮色便是红色遮阳帽,雪天和遮阳帽构成了悖论,是勺子无常识、无自理能力的隐喻,遮阳帽和他本身都成为一个具有象征性的符号,即作为“傻子”的符号和标识,同时也是他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象征。和勺子形成对比的是拉条子,他的帽子一方面是御寒,是正常人的象征,另一方面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大头哥这一人物不会戴这样的帽子。在影片的最后拉条子戴上勺子的帽子,有意识地选择做一个无意识的“傻子”,此处的帽子不仅是一个“勺子”身份的象征,也是具有主体性的“自我”的刻意遮蔽,是“自我”在社会被迫失落的象征。

影片前半场,勺子的影像在镜头中常常处于模糊状态。开场他就被挡在栅栏后,接着跟随拉条子进通道,镜头以全景和近景的切换方式将拉条子和勺子放在同一个空间,而勺子处于一个边缘、模糊的位置,这也代表勺子本身在社会上边缘的位置。随后出现勺子的第一个正面镜头,“帽子”意象在此处被镜头捕捉,拉条子打完勺子后,勺子躺在地上,镜头同时给两个人物面部特写,勺子戴着的红色帽子在两个人物中间显得格外刺眼,伴随着拉条子的台词“傻子”,完成了这一意象的表述。

影片后半场,这一情节被重复,具有荒诞意味的是人物被置换,大头哥成了当时打人的拉条子,拉条子成了当时被打的勺子。面对相似的场景,拉条子却不理解这世界到底怎么了。面对这一追问,“人生就是这样”“想不清楚就不想”,这就是我们“沉默的大多数”。而拉条子拿出了勺子的红色遮阳帽,选择了“自我”逃避,抑或是固执地、沉默地去追问。在红色帽子的遮蔽下,他遇到了那群打勺子的孩子们,此时他们已经把拉条子完全当成了勺子,影片在此戛然而止,给人无尽的思索。

影片以一顶红色遮阳帽完成了拉条子命运的置换,这是他“自我”有意识地放弃,同时也是对世人已经退化的人性的讽刺,结局荒诞中又充满无尽的荒凉。

四、结语

和其他艺术片相比较而言,《一个勺子》获得了相当好的口碑,在雅与俗之间它成功地寻找到平衡点,既具有西北浓厚的生活气息,再现人物鲜活的生活场景,又具有象征性的意味,符号化的意象使影片充满哲理之思。影片对于底层人物的关注,对于现代社会“人性”退化的思索和追问,以及对个体生命的观照,都渗透着导演的人文情怀。从电影意象入手,对影片进行细致的文本分析,是力图从一个新的角度来挖掘陈建斌导演的这部新作背后的旨趣。他对于电影的独特体验和理解以及对于人性的思考,都是值得我们从多方面去分析和研究的。

注释:

① 《圣经・创世记》(第22章),中国基督教协会,2009年版,第18页。

② 《新旧约全书》(第35章),中国基督教协会,1989年版,第676页。

③ 陈建斌、周黎明:《做自己真正热爱的电影》,《当代电影》,2015年第7期。

④ [法]雅克・拉康:《拉康选集》,楮孝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92页。

⑤ 耿龙明:《翻译论丛》,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37页。

[参考文献]

[1] 裴培.论电影中的意象[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0.

[2] 柴梅萍.电影翻译中文化意象的重构、修润与转换[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04).

[3] 蒋栋元.帽子民俗的文化解读[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01).

[4] 沈宝民.电影中“镜子”意象研究[D].桂林:广西师范大学,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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