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让我有回家的感觉

时间:2022-08-14 08:58:06

油画让我有回家的感觉

盖尔・罗宾逊(Guy Robinson)

美国超现实主义画家,出生于亚特兰大,毕业于亚特兰大艺术学院,主要进行油画、雕刻、版画、素描的创作,16岁时作品开始在艺术馆展出,20岁时举办第一次个人画展,目前作品被收藏于佐治亚州当代艺术馆等众多艺术馆及大型画廊。

爱好古典音乐,制作并演奏鲁特琴(中世纪和巴洛克时期流行于欧洲的一种古乐器),同时也创作和谱写巴洛克乐曲,并为该类型歌剧写剧本、设计服装和道具。

学习中国功夫逾30年,擅长杨式太极拳、孙式太极拳、八卦掌、六合八法拳和太极剑等,设计和制作中式剑柄,并为武术艺术杂志撰稿。

作为一个业余古生物学者,曾与哥伦比亚大学教授David Schwimmer一道发现了三种中寒武纪时代的三叶虫。

在见到盖尔之前,我已经在不同人家见过他的几幅小型油画。其中印象最深的一幅是一条佛罗里达乡间小路。蜿蜒爬行的水泥路尽头,半个饱满的橙子悬挂在半空中,新鲜得好像上一秒刚刚被刀剖开。橙黄色的明亮果汁撑破果肉纤维,飞溅在蓝紫色的宁静天空、沉默的灰白色路面和水气迷蒙的葱绿色草叶之上。遥远的地平线反射出橙色的雾光。

我被这个简单但充满了细节和意象的画面吸引了,凝视许久竟产生一种不可遏止的忧伤感。

大约半年后,我在这个朋友举办的聚会上见到了画家盖尔。他年逾六十,体格与精神气却与40岁的中年人无异,甫一见面,便表现出强大的亲和力。声音洪亮,思维敏捷,言辞幽默,脸上总挂着亲切的笑容,谈什么都兴致勃勃。他当天身穿一条水洗牛仔裤,深蓝色T恤,胸口印着一条五彩斑斓的盘旋巨龙。当得知我是中国人后,他开心地指着那条龙说,这是一条中国龙哦,象征着力量和吉祥。

我于是立刻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了解中国文化的美国人,而且了解得还不少。

也就是在这次初会中,他告诉我那幅橙子的画的确表达了某种忧伤情绪。那是三年前的一个炎热夏日,他与家人告别,独自驾车开往远方,心中充满孤独感。

他的画,揉合着想象和现实,不着一个文字,将当时还全然是陌生人的盖尔的情绪,准确地传递给了我。

访谈

Q=《旅伴》

A=盖尔・罗宾逊

1、一个艺术家是如何诞生的

Q:请简要介绍一下自己。

A:我把我的一生都献给了艺术,包括版画、雕刻和其它很多艺术门类的尝试,但我觉得自己首先还是一个油画家。油画让我有回家的感觉。

Q:请描述一下你的典型一天。

A:我没有可以一句话概括的典型一天!不过,如果这天是我的绘画日,那么我将在早晨5点半起床,连续画8到10个小时。当我画累了,我就会歇几天,出去教教课,或者碰到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让事情自己找上门来。我也乐于和我的妻子Debra和猫咪们一起度过大把轻松愉快的休闲时间。

Q:你什么时候决定成为一个艺术家?

A:我似乎从来没有“决定”成为一个艺术家。我一直知道自己“属于”艺术。和绝大多数画家一样,创作初期我尝试过多种风格。从孩提时代起,我就开始做家务赚钱买绘画材料。我观察周围事物。比如,我第一次用水彩画鸢尾花――它有着美丽的蓝色叶脉――当我发现我可以用濡湿纸张、然后在湿气上用画笔来模拟那种真实的花貌时,我实在太高兴了。我还记得12岁那年我尝试在画布上把冬季灰白色的柳条表现出来,但失败了,看着满纸的污斑,我沮丧透顶,什么事也干不了。

Q:你的家庭支持你成为艺术家吗?

A:从不!一个最迫切的问题是,我该怎么谋生?以艺术家的身份生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幸运,上大学前我得到了福特奖学金,暂时解决这一难题。但两年半后我决定退学,因为我觉得在学校里没学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我和我的第一任妻子Lee Lawson结婚了,她也是一个艺术家。当时还在打越南战争,我于是搬去英国居住。家人都觉得我疯了。但我就用这样一种能烧焦一切的热情追随着我的梦想,任何情况、任何代价都不放弃。人生中很多重大的事情,我就这样随心所欲地做了,我也决定这一生不再学习任何其他求生技能,以免浪费时间导致我的艺术生涯失败。我不允许自己在艺术上失败。一个人在成为真正自我的道路上失败了,那我觉得他的生命也浪费了。

Q:你最困难的时期是怎样的?

A:过去,有很多时候我几乎沦落到家徒四壁,无以为继的地步。我需要在购买食物还是购买颜料之间做艰难的选择。我兼职干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活儿来维生……洗盘子、画交通路标、烧锅炉、在法庭上为法官和犯人画人物素描,多得数不清。但我总是在坚持画。如今,我算是幸运地熬出头,卖画作的钱足够支持我生活。当然,也因为我结婚了,我妻子收入不错,所以我不用担心太多……不得不说,真是幸运。这个世界常常并不鼓励也不会对艺术家伸出援手。支撑你做下去的原因只是发自你内心的声音。某个大学音乐系系主任曾对我说,“我们从来不招收那些希望成为音乐家的学生。我们只招收那些‘必须’成为音乐家的学生。”

Q:你觉得艺术家的生活符合你最初的想象或者期待吗?

A:年轻的时候,你总是满怀希望,想象你将做出杰出的工作,人们将因此而记住你。当年纪渐长,你渐渐变得只是从容自在地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管发生什么,这项工作本身就是对你自己最好的报酬。

Q:你在Emory艺术学院教学超过30年。每次面对一批新学员,你给他们的第一个建议是什么?

A:我总是对我的学生说,“把脑袋掏空再进来。”换句话说,不要试图事先在脑海里规划一幅画作成形的模样。全身心沉醉在创作的过程中,观察它的走向。艺术就是发现的过程。必须努力提高绘画技术,这样当一个画面浮现出来时,你能够帮助它们呈现出它们想要呈现的样子。然后你就会创造出全心的东西了……那是从心灵深处涌现出来的东西。

2、 一个超现实主义画家是如何诞生的

Q:你是怎么对超现实主义产生兴趣的?

A:我一直非常着迷于梦境和神话。上大学时,我开始将带有特殊符号的各种想象融入了“现实”的微小物体中,形成了我自己的“超现实主义”风格。我的第一次个展就是这种风格。真的,如果你能够诚实地对待自己,那么风格就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它自然而然就在那里,是你的本能的一种最简单延伸。当然作品随着时间也有所变化,但从来没有一夜之间改头换面时的突变,而是一点小变化又带动了另一个小变化……用色浓烈一些或者清淡一些等等。在生活的自然进行中,画风也随之成长。我从来不刻意做什么事,都是让它们自己进化。

Q:你的家庭对你这种创作风格影响大吗?

A:我有一个古怪的家庭。我父亲是一个建筑工人但他可以背诵莎士比亚,他给我的第一本书是波斯诗人莪默・伽亚谟的《鲁拜集》和印度的瑜伽梵歌,这为我打开了通往神秘和超现实之路。虽然我们是工人家庭(我父母、我的两个兄弟和我挤在一个非常小的房子里),但我被允许饲养各种奇怪的宠物,包括一只猴子。我们家庭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某些怪异的幽默感。

Q:你提到神话和宗教对你创作的影响,那么心理学呢?

A:我二十多岁时阅读了佛洛依德,不过坦率地说,觉得他有些冷漠而且无法接近。真正对我产生影响的是荣格。毫无疑问。很多艺术家都在神话和宗教中寻找意象。我也同样以此为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找到新含义。我一直喜欢古希腊罗马神话和《圣经》故事,但这个兴趣却是我艺术生涯里的一丝阴翳,因为美国主流艺术并不欣赏宗教形象,而宗教人士也不喜欢艺术家拿他们的东西做艺术创新。好在有一些收藏家有独特爱好,比如有一个收藏了我的《基督诞生图》,其中基督诞生在蔬菜中。我从不考虑我的画作取悦了谁或惹恼了谁――甚至包括我自己的任何情绪――我只是让画面抓住我,让画面带着我走。我也被奥维德的变形所深深影响。我画了很多以皮格马利翁为主题的画作,就是那个爱上自己雕刻出的美女的雕塑家。这个故事里包含着如此多、如此怪诞而神秘的意象。我钟爱的另一个神话是阿波罗和达芙妮。阿波罗爱上了永远不会回应他的女人,女人为了逃避他的追逐、在他接触到她身体的一瞬间,变成了一棵月桂树。一个关于爱的痛苦的故事(如果真有爱的话!)……

Q:哪些画家对你的影响最大?

A:最早时,瑞士画家保罗・克利(Paul Klee)和文艺复兴画家丢勒(Durer)对我影响甚大。我想象着,把克利那梦幻般的感觉与丢勒追求精准的热情结合起来,那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Q:你为什么喜欢以日常生活中最不起眼的东西为主题,比如面包、水果、蔬菜、刀叉等等?

A:我热爱身边每一个细微的物体,它们天天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却因为太平凡而被我们视而不见……水果、蔬菜,每一样日常用品。在我眼里,它们是现实世界那无比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的象征。它们是存在着的一个个小小的故事。

Q:你曾经说过你无法解释你的画。那么,在你选择绘画主题和表现手法时有没有一个宏观概念和动机?

A:我无法用理性和逻辑来解释我的作品。如果我能逻辑解释,那我可能就压根画不出来了。绘画是一首视觉的诗。我们用诗来表达那些我们无法用其他语言方式来表达的东西……什么是爱?……我们是谁?……我们将往哪里去?……生命是如此复杂和精细,我们无法给出清晰而笃定的答案。我从不“选择”我所要绘画的图案。我仔细地聆听,专注地凝视,去找出那些希望抓住我的画面。如果我们只是画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那我们永远无法流出新鲜的血液。

Q:你觉得超现实主义绘画在美国的现状如何?

A:在美国,超现实主义画家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有很多精采绝伦的作品。不过,超现实主义还没有得到它应该得到的足够关注,我觉得是因为抽象画的门派类别实在太多,绝大多数艺术场馆和大的画廊很难给于足够展示。

3、 音乐、雕塑和剑柄制作

Q:你是如何迷上古典音乐的?

A:二十多岁时我交了很多搞古典音乐的朋友,大多数是吉他手。我一直想学乐器,于是一个朋友借给我一套音像教材(是一种长笛)。他说这种乐器比较好学,但又演奏出很棒的音乐,比如巴赫和韩德尔的乐曲。经过多年练习,我加入了一些中世纪和文艺复兴风格的乐队为学校里的孩子们表演。我们穿着整套历史服装,都是由我设计和制作的。我也和另一个吉他手表演二重奏。我们为婚礼、舞会和商业活动演奏(这是我赚钱的一种途径)。我渐渐开始对鲁特琴产生兴趣,于是就忍不住买了一把,接着又开始学习如何制作。我很幸运地遇到一个专门教鲁特琴演奏的英国年轻人,他也是一个很棒的鼓手。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我跟着他学了很多年。遗憾的是我没有太多时间练习,所以演奏一直没有达到专业水平。

Q:音乐是你的灵感来源之一吗?你会边画画边听音乐吗?

A:音乐总是对我意义重大,我在工作室里一直听音乐,听很多类型、时期、作曲家的音乐,从摇滚到爵士。很多时候,我都在巴赫的音乐声中工作。我经常想要用音乐的形式来绘画。它们的和谐感和韵律是相通的。音乐能帮助我集中注意力,从而被画作的某种“共振”或“心灵感应”所牵引。所以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听同一首曲子。当我画《三个音乐家》的组图时,我无休无止地听巴赫的《Goldberg Variations》。巴赫的赋格曲总是层层叠叠,无数乐器的声音混织在一起,以至你无法用理智来跟上。只有当你完全放松,让乐声冲刷过全身,才能看到一幅完整的景象。那是完美的流动。这就是我想要的,一幅画有着螺旋形交织往复的极端复杂结构,包涵的意象层峦叠嶂。只要整幅画有着建筑或者乐章般的结构,无数个细节就能容纳无可比拟的丰富性。这是我从巴赫的乐曲中听到的。

Q:你觉得雕刻和绘画的最大差别是什么?你是用两种艺术形式表现完全不同的主题吗?

A:油画和雕刻对我而言是紧紧相连的。我经常用这两种手段来表现同一个主题。不过,最大的乐趣还是在于两者的技术如此不同,于是呈现出的最终作品也大相径庭。最近我都没有进行石雕了,对体力要求太高!

Q:你是怎么开始中国剑柄设计的?它对你是一种纯粹爱好还是一种严肃的艺术行为?

A:我开始自己设计和制作剑柄是因为我练武术需要用,但是我没钱买那些昂贵的艺术剑柄,而且也找不到我想要的风格……于是我就决定自己来做。后来,我渐渐开始为其他练武术的同伴们制作剑柄,规模就扩大了。想要既抓住中国传统艺术的精髓又有我自己的特色真是很难。我还希望能够让每一柄剑都与使用它们的人的手型和身量相匹配。能够制作这样独特的艺术作品真是一种享受,和绘画完全不同,倒有点像设计一种乐器。

4、 中国功夫

Q:你怎么对中国产生兴趣的?

A:我对中国的认识开始于中国功夫。大约30年前,我在旧金山开始学习太极。我希望我的身体也有一种律动的能量,就像我在绘画时感到我的脑海里有一种律动的能量。我很快发现自己无法抵抗太极的美,它与我过去看过的所有东西都如此不同。当然,我在艺术学院学过一点中国绘画和书法,但我知之甚少。中国艺术如此浩瀚而精妙绝伦,我总是担心我想象中的中国距离实际太远,就像中国人通过看美国西部片来想象美国。

Q:学习中国功夫对你的绘画有什么影响?

A:我在学中国功夫时,有个特别严厉的老师,他总是走过来,毫无同情心地说,“咽下你的苦水。”我觉得这句话适用于所有有价值的事情。我们总是自然而然地希望舒服一点。这没错。但不管一个人是武术家、艺术家还是其它任何职业,总是在痛苦的边缘我们看见了一个全新的境界。痛苦,是创新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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