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人文地理学的进展及前景

时间:2022-07-27 08:11:22

我国人文地理学的进展及前景

1、历史人文地理学是研究历史时期地球表面人类活动(精神和物质)或人与环境之间关系所形现象的分布、变迁及其地域差异。历史时期的人类活动同现代社会一样,具有多种多样的形式,如政治、军事、经济、人口、民族、聚落、商业、交通、文化、旅游和社会生活等,这些历史上的活动与地理环境之间形成的空间分布、变迁及其规律,都是历史人文地理研究的具体内容[1]。当代人文—经济地理现象是历史时期的人文经济地理现象的延续和发展,不了解历史人文地理,无疑会阻碍真正了解当代的人文地理。反之,如果将历史地理学视为地理学在时间维度上的回溯,那么人文地理学的发展现状就是衡量历史人文地理学的标尺[2]。因此,历史人文地理学与当代人文—经济地理学是两个密切相连的学科领域。中国历史资料保存相对丰富,时间较为久远,这为发展历史人文地理研究提供了各种可能。自20世纪90年代初谭其骧发出积极开展历史人文地理研究的倡议以来[3],相关学科领域日益得到重视,学科发展取得了长足进步,许多分支方向的成果相继问世。伴随着学科体系的完善,研究群体和梯队的培养形成,中国历史人文地理研究正经历着分支方向多元化、方法交叉化、成果科学化、理论系统化的不断转型过程。近5年来,中国历史人文地理的最新进展,主要体现在历代疆域政区研究、城镇研究中的古都研究、近代经济地理研究、历史文化地理的宗教地理和民间信仰研究等方面的深化,此外生态环境史研究也已全面展开,历史地理信息系统(CHGIS)取得重大进展。

2研究领域和成果

近5年来,历史人文地理学成果相对集中地表现在历史疆域政区、移民史和人口史、城镇和乡村聚落、历史经济地理、历史文化地理、区域历史地理、生态环境史和灾害史以及历史地理信息系统等领域。

2.1历代疆域政区研究

从2007年起,周振鹤主编的《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共12卷,作者18人)开始陆续出版。它涵盖了自先秦至民国的漫长时期,内容不仅包括传统的历代政区沿革的考证,对一些同一年代各政区并存的面貌作出复原,而且在某些条件许可的情况下,相关复原的详细程度可以达到逐年。这套著作的完整出版,将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第一部学术意义上的行政区划变迁通史。目前正式出版的有总论先秦卷(周振鹤、李晓杰撰)、隋代卷(施和金撰)、宋西夏卷(李昌宪撰)、元代卷(李治安、薛磊撰)、明代卷(郭红、靳润成撰)、中华民国卷(郑宝恒、傅林祥撰)[4-9]。

商朝是中国出现较早王朝,唐晓峰认为商代领土不同于后世成熟国家的领土,不能将商朝辖区看城一片单纯的地域[10]。先秦是中国历史政区萌芽时期,待考问题颇多。徐少华对楚国国都陈城[11],钟炜对秦国的洞庭、苍梧诸郡县的建置与地望[12],晏昌贵对里耶秦简所见的阳陵县与迁陵县[13],李晓杰对战国时期三晋和秦国的设县情况、齐国和楚国的疆域变迁[14],都进行了扎实深入的考证。辛德勇《秦汉政区与边界地理研究》一书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诸多全新的看法,其中包括秦始皇三十六郡、两汉州制、高阙、直道、秦汉之际的西北和东南边界等内容,多有创见[15]。古代的城市行政建制研究者向来不多,韩光辉等在宋辽金元城市行政建制的演变方面发表过多篇重要论文[16]。

随着国家清史工程的展开和推动,有关清代疆域政区研究的新成果不断产生。段伟着重探讨清代分省问题[17],傅林祥探讨清代政区制度一些人们较少关注的方面[18],侯杨方依据清宫档案探讨了清代十八省的形成等问题[19],韩昭庆则对清初政区的改制及影响发表了看法[20]。徐建平出版的《政治地理视角下的省界变迁——以民国时期安徽省为例》一书,力图将传统的政区地理逐步深入到政治地理的层面[21]。

2.2移民史和人口史研究

在葛剑雄主编的6卷本《中国移民史》、6卷本《中国人口史》出版之后,近年有关移民史和人口史的研究虽然减少,但仍有新著出现。吴松弟《南宋人口史》全面探讨南宋户口统计制度、考证人口数据,并探讨不同时期和不同的路的人口变迁及其对地区经济文化的影响。此外他著文探讨辽宋金元时期南北人口的不均衡发展等问题,并指出人口增长是南宋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受此影响生产工具进步缓慢,导致走上不同于西方的发展道路[22]。路伟东著《清代陕甘人口专题研究》及相关论文,理清了清代陕甘回民的人口数量变动和人口管理制度、清代前中期陕甘人口迁移等问题,并首次利用宣统人口普查的“地理调查表”进行人口研究[23]。

此外,安介生对明代北方的灾荒性移民和内蒙古各部分布的地理基础[24],侯杨方对乾隆时期的民数汇报[25],杨煜达对西南边疆的民族关系的若干问题,都进行了深入的探索。郭声波多年致力于西南民族地理的研究,新著《彝族地区历史地理研究——以唐代乌蛮等族羁縻州为中心》在此方面有新的推进[26]。需要指出,安介生所著近70万字的《历史民族地理》[27],表明了作者尝试建立历史地理新方向的努力,引起较大的关注。

2.3城镇和乡村聚落研究

西安是中国历史悠久的千年古都,向为古代城市研究的重点所在。李令福的《秦都咸阳》[28],王社教的《汉长安城》[29],肖爱玲的《隋唐长安城》[30],史红帅、吴宏岐的《西北重镇西安》[31],尽可能完整地再现了不同历史阶段咸阳或长安的都市面貌。吴宏岐《西安历史地理研究》[32]和李令福的《古都西安城市布局及其地理基础》[33],则将古都西安作为一个整体加以考察研究,前者深入研究了西安城市发展的历史阶段与城市更新模式,后者对秦都咸阳到隋唐长安的城市发展与城郊布局进行多方面的探讨。史红帅推出37万余字的《明清时期西安城市地理研究》,对城墙、水环境、坊里街巷、城市布局、人口规模等多方探讨,为西安“后都城时代”的最新研究成果[34]。

上海是中国近代城市的代表,张晓虹对上海地区城市化过程中的市镇以及乡村聚落的空间结构,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35]。王列辉论述了双岸城市形成这一近代全国滨河城市发展中的重要问题,邹怡探讨了民国海宁硖石镇的区位条件与空间结构,以及皖南屯溪镇的发展动力[36]。刘景纯立足于城镇实体进行的“景观与文化”的考察,从一个全新的视角揭示了清代黄土高原不同等级、不同区域城镇文化景观的特征[37]。李孝聪著《中国历史城市地理》则对历史上不同时期的区域城市体系或几个中心城市核心进行综合研究,阐明城市布局形成的原因和演化的过程,剖析区域中心城市城址选择与城市成长的地理条件和历史背景[38]。

乡村聚落地理的论著向来不多,王社教主编的《黄土高原地区乡村地理研究(1368-1949)》,首次对历史乡村地理学研究的对象、内容和方法进行系统探讨,其中涉及对明清民国时期黄土高原的乡村发展、城乡关系、聚落、经济等多方面的内容,均以实证方式进行开篇论述[39]。

2.4历史经济地理研究

历史经济地理研究的兴起与发展是近5年来历史人文地理研究引人关注的重要方面。吴松弟及其带领的团队是这方面研究的主力军,强调近代开埠通商和外来生产力的进入以及沿海口岸城市与其腹地的双向经济互动,对塑造近代经济地理格局的巨大作用。吴松弟主编《中国百年经济拼图——港口城市及其腹地与中国现代化》、《港口—腹地与中国现代化进程》[40-41],并发表十余篇论文,对上述问题进行深入的论述,兼及唐朝到近代长江三角洲港口体系的变迁、民国时期“市”的兴起与中国经济的不均衡发展等重要问题、并揭示了近代经济地理格局的形成机制及其8个表现。近年来,吴松弟又利用在浙江泰顺县地域考察所获得的资料,以泰顺为例,探讨明清近代东南山区的经济结构、地域社会结构以及传统文化的特点[42]。

戴鞍钢在近代经济地理方面有着较深的造诣,2006年又出版《发展与落差——近代中国东西部经济发展进程比较研究》一书,详细地论述近代以来东西部经济差异形成的过程及其影响,并著文深入探讨长江三角洲经济地理的相关问题[43]。王列辉著《走向枢纽港:上海、宁波两港空间关系研究(1843-1941)》,从多个角度探讨上海和宁波这两个长三角主要港口不同发展轨迹[44]。方书生对两广港口—腹地的空间形态和长三角经济区演变过程,张珊珊对汉口的对外贸易及其腹地,姜修宪对闽江流域的进出口贸易及经济变迁,唐巧天对上海的埠际贸易,毛立坤对香港的埠际贸易的研究,构成了近代南方经济地理研究的基本架构。此类研究以往不多见。樊如森所著《天津与北方经济现代化(1860-1937)》及一系列的论文,揭示了开埠以后天津口岸的贸易发展过程及对北方经济的促进作用,论证天津在北方经济的龙头地位,清楚地勾勒出北方外向型产业结构和城镇体系等重要问题[45]。樊如森的研究和姚永超所著《国家、企业、商人与东北港口空间的构建研究(1861-19310)》[46],以及陈为忠关于山东的多篇论文[47],构成了近代北方经济地理研究基本架构。

值的一提的,还有王元林对秦汉时期南岭交通的开发与南北交流[48],韩茂莉对明清以来玉米在中国境内的传播及其种植制度的形成[49],蓝勇和杨煜达对清代滇铜生产和运销[50],韩昭庆对青海早期现代化的影响因素,程龙对北宋沿边军区的粮食补给问题[51],辛德勇对长江三峡地区的农业开发进程等问题的研究。张萍著《地域环境与市场空间——明清陕西区域市场的历史地理学研究》,采用商业地理学的基本理论,以明清时期陕西商业的发展及地域特征为例,建构了颇为周密的历史商业地理学的研究框架[52]。

2.5历史文化地理研究

近年来历史文化地理的研究主要体现在宗教地理和民间信仰的深入探讨上。张伟然在佛教地理方面发表多篇相当深入的论文,包括佛教宗派的地域差异与地理环境的关系、吴淞江两岸寺院发展的时空进程、清末至民国江南地区庙产兴学的时空分析等[53]。张晓虹对南宋首都临安节日活动的空间特征、近代陕西宣教区的划分原则都作过探讨,又以陕南的杨泗将军为例讨论民间信仰的区域化与本土化问题[54-55]。王元林等人对明清伏波神信仰的地理分布、碧霞元君信仰扩展与国家祭祀的关系、金龙四大王信仰、湖南湘江流域水神信仰等问题,都进行过较深入的研究。王元林还揭示南海神庙的兴衰发展历史,以及与广州海上丝绸之路兴衰和广州港变迁和国计民生的关系[56-58]。朱海滨主要研究浙江的民间信仰和文化地理,成果颇丰,继2008年出版《祭祀政策与民间信仰变迁:近世浙江民间信仰研究》,2010年又出版《近世浙江文化地理研究》,并发表多篇论文,对浙江岁时习俗的区域差异和胡则信仰展开深入研究,在此基础上探讨民间信仰的地域性及与行政区域和自然区域的关系[59-60]。此外,蓝勇对巴蜀的休闲好赌风气[61]、古代美女的地域认同[62],马强对唐宋士大夫与西南、岭南地区的移风易俗、地理体验与唐宋“蛮夷”文化观念的转变[63],郭声波对中国槟榔种植与槟榔习俗文化、蒟酱食用习惯和开发历史等,进行研究[64]。

2.6区域历史地理研究

王振忠长期从事徽州区域历史地理研究并有较大的影响。近年来,利用新发现的徽州商编路程《摽船规戒》、婺源民间日用类书《目录十六条》、新安江的路程歌及相关歌谣,对徽州的交通、商业、地名、日常生活、村落社会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将相关论文结集出版为《千山夕阳:王振忠论明清社会与文化》[65]。此外,晏昌贵著《丹江口水库区域历史地理研究》,考察历史时期丹江口水库地区的政区、人口、城邑、经济开发和环境变迁状况,为近年另一项区域研究的成果[66]。

2.7生态环境史和灾害史研究中国生态的日益恶化,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

由于自人类出现以来生态环境的改变是人类参与的结果,对其演变进行历时性的空间考察,自然成为历史地理研究的重要内容。生态环境史(或称为“环境变迁”)和灾害史的研究,实际上已突破了过去按照单一人文要素进行研究的模式,进入到人文社会与自然环境相互作用的层面上。

邹逸麟主编的“500年来环境变迁与社会应对丛书”,是近年这方面研究的重要成果。该丛书选择若干比较典型的地区,对近500年来(主要是明清以来)人地关系的复杂过程作比较深入的研究,主旨在于通过这些地区的研究,粗略地反映中国历史环境变迁的全貌。目前已出版了《明至民国时期皖北地区灾害环境与社会应对研究》(陈业新)、《太湖平原的环境刻画与城乡变迁(1368-1912)》(冯贤亮)、《明清两湖平原的环境变迁与社会应对》(尹玲玲)、《云贵高原的土地利用与生态变迁(1659-1912)》(杨伟兵)、《清代至民国时期农业开发对塔里木盆地南缘生态环境的影响》(谢丽)[67-71]系列著作。有关生态环境史和灾害史的研究论著为数不少。段伟通过对禳灾制度的发掘和新制度经济学理论的运用,推进了秦汉灾害应对制度的研究[72]。

张萍的研究表明,在北方农牧交错地带,城堡的废毁主要在晚清民国。她并从人口、民族、经济结构入手,探讨了边疆内地化过程中陕北沿边一系列的社会变动及其影响[73]。张莉在前人的基础上,从环境史的角度出发,集中探讨了乾隆年间新疆天山北麓地区农业开发活动中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74]。

土地利用是人类影响生态环境的最主要方式,在这方面韩茂莉、杨果、满志敏、王社教、侯甬坚都作出自己的贡献。韩茂莉探讨了辽金两代西辽河流域人类活动从游牧业为主向农业占主要地位转变,给生态环境带来的不利影响[75]。杨果、陈曦以宋元明清时期为中心,从农田垦殖、资源利用等诸方面探讨江汉平原经济开发与环境变迁的历史,以及双方的互动关系[76]。王社教考察明清时期西北地区农业结构调整与环境变迁的关系,认为总体上农业结构的调整主要是灾荒为直接动因促成的,但是否能够及时调整还要得到社会政治经济环境和农业技术的配合。

王建革致力于水利史和农业生态史的研究,继出版《农牧生态与传统蒙古社会》,又出版《传统社会末期华北的生态与社会》[77-78],引起学术界的关注。近年来,他又将目光江南,发表一系列涉及这一区域的农业技术、圩田土壤、水环境、乡村社会等论文。王大学系统探讨了区域海塘修建的过程和技术变化,以及与政权、水系、海潮等方面的关系[79]。韩昭庆关注西南地区的石漠化、西北地区毛乌素沙地形成与扩大的人类因素,杨煜达探讨清中期滇东北铜业开发对环境的影响,都发表过若干篇论文。值得注意的是,陕西师大的一些学者近年来通过自己的长期研究,对长期流行的人地关系的某些表述进行反思。侯甬坚认为百年来在影响毛乌素沙地的走向和幅度上,自然因素更显重要,人类只是一种参与力量[80]。此外,他探讨新疆南部尼雅从聚落到废墟的演变过程,认为尼雅河来水等水源逐渐匮乏,最终迫使一批居民点因彻底无水接济而废弃[81]。他还分析渭河流域的人民生计,认识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除了较多地依赖于自然环境提供的富源和人民的勤劳之外,还在于要有公平公正的社会制度和物尽其用的致富之道。李大海的研究也表明,明清以来陕西黄龙山区因垦荒导致森林植被遭到破坏的历史过程,并非完全可以人地关系矛盾激化角度来加以解释[82]。张力仁通过探讨清代陕南流民行为的基本取向,指出人类空间选择行为遵循风俗相近原则,而不是地理环境最优原则,从而对备受非议的流民刀耕火种与清代陕南环境变化之间的关系给予了重新认识[83]。上述学者的研究结论,无疑有助于正确认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

2.8历史地理信息系统

随着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认识到地理信息系统在历史地理研究中的价值,历史地理学领域对GIS运用方法的讨论日渐增加。其中最重要的是满志敏“小区域研究的信息化:数据架构及模型”一文,该文通过讨论小区域GIS数据框架建立的方法,提出了三点非常重要的认识[84]。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与美国哈佛大学等合作的“中国历史地理信息系统(CHGIS)”项目,是将地理信息系统用于传统中国历史地理研究的一个重要实践。它按照网络数据和Web地图的要求设计了数据模型和数据库关系结构,开发了基础数据地图浏览、地名查询界面。与基础数据相配套的是一个内容丰富的政区地名释文数据库,基础数据中的每一个地名,包括全部地名和空间定位的原始史料、研究结论和专家意见,以保存迄今为止对中国政区地名的知识和认识。已完成的四期数据已经在哈佛大学网站和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的“禹贡网”上公开,至今已有数以万计的用户注册,并下载了基础数据。CHGIS项目的研究成果,被有关专家学者公认达到世界先进水平,以CHGIS为标志的历史地理数字化研究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重视。

3学科发展展望

不少地理学家在探寻地理学研究深度时,都看到历史地理学所具有的独特作用,自觉关注历史地理学研究并寻求双方的合作,这无疑为历史地理学未来的更大发展提供了重要途径。在我们看来,无论是在地理学或历史学的旗帜下,集中历史地理学的学术力量都是可行的,关键是要坚持历史自然地理、历史人文地理两大主干的研究,不仅要善于用自然解释自然现象、用社会解释社会现象,还需要用自然解释社会现象、或用社会解释自然现象。并且,在最后的判断表达上,这种解释应是方向对应、阐释适度,而不是偏离了方向、对论题进行过度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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