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治疗不孕不育

倪晓容，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中医医院妇科副主任医师，擅长月经失调、不孕症、盆腔炎、子宫肌瘤。

《科学生活》：不孕不育的患者日益增多，来您门诊就医的患者大多数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不孕不育的呢？在您看来，怎样的患者来就诊比较合适？

倪老师：门诊来看不孕不育的女性患者中，常见的有四大类：排卵障碍，输卵管通而不畅或堵塞，免疫性不孕，子宫结构异常性不孕。一般来说，我们对不孕症的诊断是这样的：夫妇同居2年，有正常的性生活，未避孕而从未妊娠过；或曾有过妊娠而后未避孕一年，称为“不孕症”。

《科学生活》：临床上看来，中医治疗不孕不育的优势是什么？怎样的不孕不育治疗效果好呢？

倪老师：中医治疗不孕不育的特色鲜明，尤其注意病证结合，审证求因，在促排卵、输卵管通而不畅、免疫性不孕这方面都有优势。中医用药柔缓、自然，对于复杂疾病，更能注重整体调节。

举个例子来说，现在进行试管婴儿手术，那么服用一阵子中药或中成药和不服用中药有很大的区别，服用中药以后，试管婴儿的成功率是上升的。在德国，曾经有一个研究，发现服用中药以后，更容易穿透卵母细胞。

对于效果而言，如果输卵管完全堵塞，那么吃中药很难调理好，但如果输卵管是通而不畅的患者效果比较明显。对于促进排卵，改善子宫内环境，调整免疫功能，中药都有较明显的效果，

但对于高龄晚婚，求子心切，或有严重的器质性病变的，应中西结合治疗，或联合辅助生育手段，提高临床疗效。

《科学生活》：中医看来，导致不孕不育的原因是什么？

倪老师：怀孕就好像种庄稼，土地要好、要肥沃，不要有很多小石子、大石块；周围的水渠要通畅，否则该滋养的时候得不到滋养；也不要有虫害干扰，否则种庄稼就困难了。最重要的是，种子一定要好，种子足够好的话，在黄山上也能长松树。所以，在我们看来，导致不孕不育的原因可以分为四大类。

一是肾虚，肾乃先天之本，中医认为“两精相搏合而成形”，这里的“两精”指的是男性先天之本的精华以及女性先天之本的精华，两者相结合就形成了孩子。肾虚就是先天之本的匮乏，所以就导致了怀孕困难。房劳过度、长期劳累疲乏、年龄增加，这些都导致了先天的“精”匮乏。而中医理论中，女性以“七”来计算时间节点，男性以“八”来计算，男性四八（32岁）、女性四七（28岁）左右是最佳的生育年龄，男性五八（40岁）、女性五七（35岁）肾气开始往下坡路走，《内经》中提到“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阳明脉主脾，肾是先天之本，靠后天之本滋养，脾虚，肾就更加差了。所以，现在肾虚是一个很大类，特别是针对年纪大了想怀孕的女性。

二是肝郁，肝郁非常容易导致输卵管通而不畅。很多患者觉得患盆腔炎或子宫内膜异位症才会导致输卵管堵不通畅，实际上并不是。现代人工作压力大，有些女性希望怀孕也能按计划实施，心情焦躁、抑郁就会导致输卵管不通畅。

三是血淤，血淤之后脉络、血液运行不通畅就导致了输卵管的不通畅、子宫肌瘤、子宫内膜异位症等疾病。

四是湿滞，也就是痰湿之体。这大类目前临床上很多见，营养好了，人反而焦躁了，这样容易生痰，痰湿就容易导致气血运行都不流畅，影响了排卵与着床，容易患上免疫性不育。

导致不孕不育的原因大致就是以上四大类，多数患者不孕的原因并不是单一的，但其中影响最大、最多的就是肾不足。中医有理论说“经水出诸肾”，意思是月经和肾有关，怀孕也就与肾有关了。现在，怀孕越来越难、不孕率越来越高和我们的不良生活方式有很大关系。

《科学生活》：那么，中医治疗的理论又是如何呢？

倪老师：春秋战国时期，《素问・骨空论》中指出“督脉者……此生病……其女子不孕”，督脉就是十二经脉的阳气之海。秦汉的时候，《神农本草经》中记载“女子风寒在子宫，绝孕十年无子”，风寒就是风邪，有外邪的入侵。古人的生活环境，很容易受感染，那时候很多人得结核病、盆腔炎等。《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中提到“亦主妇人少腹寒，久不受胎”。因此古人研制了温经汤，温经汤是调经祖方，是治疗内寒、肾亏的良方。

《科学生活》：那么一些实质性的疾病，如子宫肌瘤、巧克力囊肿，可以获得改善吗？

倪老师：能够获得一定的改善，一般可以看到病症的缩小，但是时间比较慢的。一般来说，治疗患子宫肌瘤或巧克力囊肿的备孕患者时，我们使用双管齐下的方法，补肾和活血化淤同时进行。

子宫肌瘤、巧克力囊肿这两种常见妇科疾病，在各个方面都非常不一样。子宫肌瘤一般不会影响怀孕，除非是位置不好。而巧克力囊肿有非常高的不孕率，约50%左右。巧克力囊肿首先会导致输卵管不正常，输卵管蠕动会受到影响，其次会导致排卵受到影响，还会产生炎症因子干扰和卵子的结合。

但一旦妊娠后，子宫肌瘤会随着患者的怀孕越来越大。子宫肌瘤最大的问题是，患者怀孕了，孩子和肌瘤一起变大，宫腔占位比较明显，影响了孩子的生长，甚至造成胎死。对有一些子宫肌瘤不影响怀孕的患者，我们不建议其手术。

对于巧克力囊肿，要看其大小、发展的范围。有研究证明，巧克力囊肿手术以后再配合中医治疗，比单吃中药效果快。巧克力囊肿很像良性的“癌症”，容易反复发作、到处粘连。有时手术不小心，巧克力囊肿就会加重。比如虽然将巧克力囊肿切除掉了，但是手术中不小心破掉一点，有可能粘到肠子、肝脏、腹膜壁甚至伤口上，在这些部位出现新的子宫内膜异位症，这样以后无论是否来月经，都会特别疼。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做手术也不一定能做得干净，只能注射GnRHa或者口服孕三烯酮等药物，但是这类药物较难长期使用，因为此类药物促使女性绝经，有较多不良反应，很多病人吃完以后感觉骨头酸痛无比，还有些患者会出现痤疮，以及阴道异常出血等表现。所以，进行中西医结合治疗就有很大的优势。如果仅仅是刚刚萌芽的巧克力囊肿，未到手术指证，中药治疗有较大优势。

针对这两种疾病，我们所使用的方子、逻辑是不一样的。

《科学生活》：中医治疗相比西医有哪些优势？

倪老师：首先是因人而异，一人一方。根据舌苔、脉象，你的情况，辨病与辨证相结合，要分清疾病与症型。其次是全身考量，关注细微变化。

在古代，中医并不知道输卵管是否通畅，但我们有血瘀证的理论；不清楚是否有盆腔炎症或巧克力囊肿，但我们可以观察到湿热；也不知道患者是否有多囊卵巢综合征、胰岛素是否正常，但我们可以望闻问切到痰湿；并不明白卵巢早衰是什么，但辨证发现肾虚，可见中医是从总体出发看问题的。

《科学生活》：中西医如何结合治疗？如何避免相互之间的影响？

倪老师：西医对于中医的治疗也因医生观点的不同而不同，有些西医则认为没有必要再看中医，有些西医在治疗不孕不育时，觉得中医辅助治疗好，推荐患者前来看中医。西医也有做过统计，子宫内膜异位症、巧克力囊肿做完手术后，把配合中医治疗怀孕率与没有配合中医治疗的怀孕率作比较，前者怀孕率大幅提高。

中医在哪些方面可以帮助西医辅助治疗呢？输卵管通而极不畅，用手术的方法将输卵管疏通。输卵管即使疏通开了，但整个细胞还是受到了损伤，通过中药治疗，对输卵管的细胞修复输卵管蠕动等都有好处。有时进行输卵管疏通手术后，一年输卵管可能又堵上了；巧克力囊肿手术后一年，没有怀孕，也就没有效果了。这些妇科手术存在一定的有效期。结合中医药治疗后，可以帮助延长有效期或者及时地在时限内怀孕。中医可以进行整体微循环的调整，对怀孕的概率有所帮助。

现在，对于中医的要求越来越高了，西医的一些辨病方法中医药需要学习，不同的病情，适合用西药还是中药，也会规范处理。比如有的患者巧克力囊肿已经到60mm大小了，即使患者希望中医治疗，但我们考虑到疗效，还是建议患者先采取手术治疗。

除了服用中药以外，还可以进行中药热敷、保留灌肠、艾灸等治疗方法。输卵管不通、慢性盆腔炎结缔组织有粘连的患者，有针对的外敷中药包，隔水蒸好敷在下腹部，能促进缓解粘连，疏通输卵管。还有肾阳不足的排卵障碍患者可以通过督灸增加肾阳气。对于一些免疫性不孕、子宫性不孕的患者，也可以通过针灸微刺激，对疾病起到一定的调理作用。虽然不孕症是一个大类，但是其中分类特别细，方法也很不一样。排卵障碍里面细分就有十几种疾病，输卵管不通畅也可分成几类：先天性、子宫内膜异位症或炎症导致。免疫性不孕中也有较多分类。建议寻求专业的中医妇科医生施治，不要人云亦云。

《科学生活》：中医治疗疗程如何？在服用中药的同时，生活中要注意什么呢？

倪老师：常规的疗程是3～6个月，6个月以后，可以停药一段时间再服。“是药三分毒”，李时珍的《药典》就有有毒类和无毒类等划分，我们中医也并不认为所有的草药就是天然、安全的，作综合考虑，中医的疗程控制在3～6个月。

中医有一个特色，“大积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过者死”，也就是真的有疾病的情况下 ，吃一些微毒的药物不见得是有害的，对身体是有帮助的，但是也不能过量。举个例子，砒霜是有毒的，但是它对治疗白血病非常有疗效。有时子宫肌瘤患者怀孕以后，肌瘤压迫孩子，导致阴道出血，中医会采用桂枝茯苓丸加上一些安胎药来治疗，效果很好。桂枝茯苓丸是消包块的药，是活血药，在理论上不可以在怀孕的时候吃。很多药物都是由双向作用的，不能死板地依靠书本。所以，要找好的中医，明白用药禁忌，是非常重要的。

服用中药的时候遇上例假期，我建议有些病人不要服用中药，停药一阵子。首先因为有些方子以活血为主，避免血量很大。其次因为每个月给患者一定时间的休息期，对于患者的影响更小一些。

《科学生活》：一旦怀孕，中药需要停服吗？

倪老师：这个问题应病人情况而定。比如流产过2次以上的患者，我们不建议停用中药，因为需要安胎。

事实上，更多的患者会反过来，疑惑是不是吃中药怀孕后要终止妊娠。其实中医对于要怀孕的患者的治疗是非常注意的，考虑到患者是计划受孕的，在开方时，会有一定的考量。比如方子里需要使用活血药，活血药分很多类，在这个情况下不考虑益母草而使用比较柔和的当归。又比如丹参，也是活血药，但是它能安生胎，下死胎。现在，科技在进步，中医也在进行研究、规范自己，如果发现药物有不良反应，我们医生也会拒绝使用。

《科学生活》：除了育龄女性外，还有那些患者可以前来中医就诊可能引起不孕不育的妇科疾病？

倪老师：有些非育龄的妇女，如20岁左右的少女检查出巧克力囊肿，也可以通过中医来治疗，对于疾病治疗有一定的帮助。首先，可以控制疾病的进展。其次，可以缓解疾病的疼痛。比如子宫腺肌症、巧克力囊肿的患者可能会大出血、腹痛难耐，这些影响生活质量的状况，目前西医并没有很好的缓解方法，通过中医辨证辨型治疗有比较好的改善。

除此以外，对于月经反复停闭的未婚女性，也应及时就诊，经水出诸肾，月经恢复正常，肾气充沛才能正常受孕。

一些已经生过孩子的患者如果有一些妇科疾病，那要看情况进行治疗。比如子宫肌瘤，虽然治疗是有效果的，但是如果对患者没有什么生活影响、不适，也不长大，那么也不必要治疗。反之有些子宫肌瘤患者月经期出血量很大，血色素很低，那么必须进行治疗。这样的患者如果年轻不考虑切除子宫，那么中药调理是很好的选择。最关键的就医标准还是“是否影响生活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