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作为哲学研究的阿基米德点

时间:2022-10-23 11:00:08

游戏:作为哲学研究的阿基米德点

[摘要]“人的本质”历来被认为是哲学研究的阿基米德点,其实它是哲学的全部内容而不是研究的关键点。“人的本质”是生成的,纵观哲学史,无论是传统哲学主体性进路还是现代哲学的主体性归隐,意义必在最本真最自由的实践中得以开显和生成。游戏作为人类最本真的实践方式,因审美而自由。游戏在塑造人的同时敞开了与现实世界不同的意义世界,它不断沟通两个世界也不断生成两个世界,使存在的意义和人的本质得以凸显。因此一部哲学史就是一部人类可歌可泣追求自由的游戏史,而游戏作为哲学研究阿基米德点必将成为21世纪中国哲学研究的重要话题。

[关键词]游戏 哲学 阿基米德点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1)07-0032-06

一、游戏:哲学研究的阿基米德点

哲学的本性是批判的,但哲学的目光从来都是深情的。古往今来所有伟大的哲学都源自一份“抑制不住的渴望”,都熔铸着哲学家对人类生活的挚爱、对人类命运的关切、对人类境遇的焦虑以及对美好未来的殷殷期待。哲学不是超然于世界之外的遐想,也不是僵死的教条和冰冷的逻辑,而是一种深深领悟“路漫漫其修远兮”后依然坚忍不拔的“上下求索”。这样的哲学最深邃、最悲壮,这样的求索也最深沉、最执著,因为目标只有一个:认识自己!因此,“人的本质”一直被誉为是哲学研究的阿基米德点。然而这个可撬动“哲学地球”的基点实在太大,其实它是哲学的全部内容而不是研究的关键点,因为既然人的本质是生成的,就必定只在最本真的实践中得以开显。那么,什么是人类最自由和最本真的实践呢?两千多年的哲学史已为我们作了解答。

古希腊是人类的爱智童年。就如同孩子喜欢刨根问底一样,古希腊哲人不断追究人生的根本,这种问寻与其说是来源于亚里斯多德的“惊异”,不如说是来源于人类本性中固有的形而上学冲动。处在时间和空间交叉点上的人,作为瞬间和有限的存在,总希望为无常的人生寻到一个永恒的始基和一条通达无限的路径。无论是泰勒斯、巴门尼德,还是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他们对宇宙自然的打量无不根植于对人生命运的眷注和对美好未来的希望,而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为人提供在悠悠天地间如何自处的道理,使人放开一己得失的执著,与天地合一。哲学方向的真正调转来自于苏格拉底,他用放弃自然生命作代价启示人们:自由的生命比自然的生命更有价值,认识自己才能认识自然,返回自己才能返回自由,真正的永恒和无限只能生成在我们自己的心坎里。从此牛干学主题从外在的自然命运转向内在的自由境界。柏拉图告诉人们境界来自于理念之光烛照下的自我寻找,即“同忆”,而亚里斯多德则致力于理念世界的现实实现。然而怎样认识自己,洞察理念?古希腊智慧提供了路径:审美!美是理念的显光!审美可以让理念出场,因为只有审美无功利。人生的智慧就在于自限于对外物的需要,过简朴的生活,不为物役,保持精神上的自由与超越,这样被遮蔽的本真才能够还原,人才可以做回自己,生活的真正底色才可以呈现出来,人才真正走向了永恒与无限。怀着对这样一种美好生活的向往,柏拉图谆谆告诫:每个男人和女人都应该相应地过生活,都应玩最高尚的游戏并禀有与他们目前不同的另一种精神……生活必须作为游戏来过,玩游戏,唱歌跳舞,这样人才能抚慰神灵,才能免于敌人的侵犯并在竞争中获胜。颇有意味的是,与向往“他世界”的理想主义的老师志趣完全不同,只专注于“现世界”安顿的现实主义者亚里斯多德电同样剥。游戏一往情深。他说:休闲是一切事物的中心,是哲学艺术和科学诞生的基本条件之一。因为希腊语中“休闲”为skole,休息的成分很少,而是指必需劳作之余时间里的自由和快乐发展,他的“休闲”也就是指在休闲时间所做的事――游戏。师徒二人旨趣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把他们独特的心灵体验之光照向了游戏。他们一致认为人生最好的样态就是玩高尚的游戏,游戏就足最本真、神圣的人以最严肃的态度做的最严肃的事情,而人也只有在此时才走近神、走进永恒。就这样两力‘智慧从诞生之日起就将哲学意义生成的道路引向了游戏。

如果说游戏在古希腊哲人那里只是只言片语的思维断片,那么从近代康德开始,它就已经成为哲学话题真正进入理论思维视阈了。沿着古希腊哲人运思的心路,康德开启了近代哲学对人性的艰苦寻找。康德生活的年代,欧洲从文艺复兴走向启蒙运动,自然科学在获得飞速发展的同时,带来了人类理性膨胀和道德沦丧。卢梭就曾深深困惑文化活动是否真的比自然状态更能带给人幸福安宁,对于时代的悲情,他担忧道:“我们已经看到美德随着科学和艺术的光芒在我们地平线升起而逝去”。面对这样的现实,深受启蒙运动影响的康德却能对启蒙精神不断反省。他用基于现实而又超越现实的深邃眼光,对人类理性进行了最冷静的检视,并始终对人的有限性有极深刻的体认,给予主体理性以适当的地位,既不像同时代的黑格尔等哲学家自视过高,也不像以后的福柯等哲学家走向绝望。康德只是提出:扬弃知识,以便为信仰留地盘。康德贯彻了古希腊精神,知识不是目的,哲学是要认识自己,而人只有认识了自己才能知道如何过爱智的生活。为此他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提出了三个著名命题:第一,我可以认识什么?第二,我应该做什么?第三,我可以希望什么?20年后,康德在这三个问题后义加了第四个问题:人是什么?与其说这是个“元问题”,还不如说是前三个问题引发的最根本追问。对第一个问题,康德的答案是:人是有限的存在,可以认识现象界,但永不可能认识真正的“物自体”。对第二个问题,康德的答案是:人应该做道的倾听者、做德的承担者。那么这纯粹理性和实践理性何以连接?在著名的《判断力批判》中康德给了明确答案:在审美的游戏中连接。因为理性规定的常常不是感性喜欢的,这种二重性正是我们痛苦的根源,于是康德也寻到了美,因为审美不借助概念、无功利性,既不是个体感性的疯狂扩张,也不是社会理性的极度压抑。美使感性和理性统一、使个体和社会融合,这种协调方式康德称之为“游戏”。只有在审美游戏中,人才能站在他者的立场思考,才能实规道德的完善,人也因此获得真正的自由和解放。康德就是在同答这些问题过程中度过了看似最单调但最为绚烂的一生。最后康德告诉人们:人就是一个审美的有限存在!人可以希望什么?只能希望在审美游戏中从有限走向无限,在瞬间中把握永恒。

康德哲学之所以能够成为哲学断代的标准和典范,又能在所有时代的哲学中始终保有超然的位置,就是因为在时代背景下康德对于人性、人生总有着最清醒的思量和最深沉的把握。在这一点上,20世纪的海德格尔同康德可谓是神交。如果说康德的理性哲学是近代精神的精华,那么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就是现代文化的瑰宝。海德格尔所处的时代是一个技术至上的不思时代,荷尔德林称为“贫乏的时代”,这个时代人类生存的特点是“无家可归”。就如同当年康德反复论证人的有限性一样,海德格尔一生都在寻找如何“存有限性中坚持自身”的出路。他说“生存作为存在方式,本身就是有限性,而作为有限性,它只有基于存在领悟才是可能的基于此在领悟,人就是这个‘此’,它以其存在而是存在者被 首次突入而启开,以至于存在者作为存在者能够对它自己显示出来”。换言之,此在有限性的本质就是“存在领悟本身”,正是基于这种此在,人才成为人。那么这种领悟何以形成?海德格尔提供的策略是:走入“天地人神四方”的审美游戏!海德格尔最喜欢荷尔德林,就是因为诗人的“游戏”最能领悟生活的真谛,不仅使人“还乡”,也让物回到自身、回到世界。“去蔽”不是上帝的创造,也不是理性人的进取,而是游戏本真从自身中的瞬间“绽出”。此时被遮蔽的原初得以澄明,万物显现了世界,世界给予了万物。这样人与万物都从世界中获得其自身的规定,人也因此获得思想的自由和诗意栖居,获得了真正的完满和永恒。

纵观哲学史,人们会惊讶地发现,闪烁着人类智慧光辉的哲学,竟然自始至终不过是寻找永恒的历程。这种寻找表现为对“一”的追求,古代哲学寻求“万物的统一性”、“理念的统一性”,近代哲学寻求“理性的统一性”、“逻辑的统一性”,而现代哲学寻求“人性的统一性”、“语言的统一性”。然而这些对“一”的不倦探究不过是为了回答一个问题:人是什么。而这些探究也只有落实到最原初、最根本的“一”即“审美游戏”的基础上才可能找到最终的谜底。换言之,只有游戏才可以成为撬动“哲学地球”的永恒阿基米德点。那么,这个能够将历代哲学的深邃目光都吸引过去的游戏到底是什么呢?

二、游戏:最本真的生活方式

胡伊青加说,在游戏中“有某种超出了直接生活需要并将意义赋予的东西在运作,一切游戏都意指着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就是游戏的精神乐趣。然而游戏的力量极为强大,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把参与者完全席卷而入,游戏将他们的情绪紧紧吸引,将他们的精神深深震撼。此时,心灵的激流冲破了所有的羁绊,在与现实生活相隔离的完全不同的假想时空内,游戏者遵守着、也创造着游戏规则,自由自在、物我两忘,以最大的专注精神和最大的严肃态度来进行游戏。这样的游戏就上升到了审美和神圣层面而把理性远远抛在下面,也就能够“和着天堂之舞节拍轻轻地晃动”。可是游戏的乐趣出自何方?其实就来源于所有动物的深层本性:美。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美既是“物的尺度”又是“人的尺度”,因为只有美最本真。如果说真善美是古往今来人类不懈奋斗的目标,那么美是最为自由的,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实马克思提出“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也必是基于这样的考虑,这也是最伟大的哲学家都将人类自由之路引向审美的根本原因。人终究不是动物,拥有一个智慧的大脑皮层,因此理性人眼中的“美’’就指向了不同的方向,拥有了不同的层次和深度,游戏就是不同的理性人与不同的世界之美深层交往、相融互生的自由的精神实践,而人类文化就是在理性人的游戏中产生并发展起来的。

人的文化创造源于人类的理性自觉,这被马克思称为“最高的神性”。的确,人性与神性的共同本质都是自觉自由,当我们面对宇宙人生时,多年的理性教育与文化积淀早已融化在我们的血液中,成为自由选择的基底和源泉,此时不同的理性个体总是会体验到不同的美,感受到不同的震撼与感动。比如科学家总会被自然秩序的美深深打动,而艺术家总会对人类内心世界的美一往情深,这些深层“美的呼唤”就会成为游戏的不竭动源,而这正是文化能够生发、相续并呈多样性的根源。这种原初的感受生长在我们鲜活的生命体验中,深藏在我们温柔的审美心灵中。它永远躲在人类的逻辑语言之外,是话语乃至思想背后的东西。最深刻的哲学家都知道用对话集(柏拉图)或寓言(庄子)的形式让理念显现,而20世纪两个最伟大的哲学家海德格尔和维特根斯坦也都不约而同将哲学的功夫导向了语言之外的“沉默”。道家的“道不可言”,玄学“言不尽意”和佛家的“不立文字”都主张美不可说,不能说,但是它却总是为我们带来人生的大智慧。这也正是“美是什么”这个问题,2000多年来在重视理性与逻辑的西方哲学家那里始终无法破解的根本原因。

美根植于人的本性,更是人性生长与完满的源泉,它始终导引着文化的生成。20世纪西方现代哲学就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现象学的任务就是找寻文化和思想形成的关键点,用胡塞尔的话说这是“笛卡儿以来全部近代哲学的神秘渴望”。现象学研究就是通过人类活动现象的回溯与还原去寻找思想源泉,即“同到事实本身”,最根本的办法就是把经验生活“括出去”,不断使理性回撤到“隐”以后剩下的东西就是现象学的“纯粹”。胡寨尔――这个“哲学家中的哲学家”,一生写了很多大部头著作,都在竭尽全力去捕述这个不太容易说清楚的话题,因为数学家出身的胡塞尔善用的还是分析、逻辑等理性思维。然而这种渴望在美学家杜夫海纳那里就轻轻松松得到化解,因为杜夫海纳审美的心灵最懂得聆听美的声音,也就自然找到了思想的根。他说过:在人类经历的各条道路的起点上,都可以找到审美经验;它开辟通向科学和行动的途径,因为它处在根源部位上,处于人类与万物混杂中感受自己与世界的亲密关系的这个点上:自然向人类显出真身,人类可以阅读自然献给他的这些伟大图像。最后杜夫海纳得出确切结论:在最纯粹的瞬间,审美经验完成r现象学还原,换言之,在审美的瞬间里文化和思想获得了永恒!其实这个瞬间凝铸的就是胡塞尔的“纯粹”,海德格尔称之为Dasein,中文多译为“此在”。其实张祥龙译的“缘在”和尚杰译的“异在”更具神韵,因为现象学的本质是“直接呈现”,不借助工具,但须缘分,这是一个“异度”的瞬间生成。对此,2000多年前智慧的老子四个字“为道日损”早已一语道尽,庄子还接着提供了办法:逍遥游!

有一个审美的心灵才一有审美化的生活,同样审美的心灵也造就了最伟大的哲学家。在源头上,哲学都是诗,大哲学家与大诗人有着一样的心灵,他们受同一种力量驱使,受同一种痛苦煎熬,追问同一个答案,寻找同一个永恒。对此,诗哲席勒解析得极为透彻:美是我们的第二个造物主。存他看来,上帝给了我们的身体,给了我们生命的自然,而美则造就我们的心灵,赋予我们精神的自南。于是席勒告诉我们:只有当人在充分意义上是人的时候,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的时候,他才是完整的人。换言之,美就是游戏的源泉,游戏是人对美深情深层体验的过程,也是与上帝共舞的过程。游戏使人的身体、精神状态与日常状态完全绝缘,在充满激情与迷狂的活动中,人的生存空间与存在方式彻底改变了,柏托罔比喻“像磁石吸引铁环一样――将人吸引到神的世界”,这个“神的世界”在马克思那里就被称为“自由王国”。马克思、恩格斯两位伟人都深深懂得摆脱了外在的此岸的物质劳作后,人才拥有无功利的审美的情怀,才有彼岸的精神创造与自由飞翔。他们的战友拉普洛夫更是一语中的:人类不仅为生存而斗争,更为享受而斗争……准备为取得高级享受而放弁低级的享受,这才是千百年来人类奋斗的真正目标。其实,自由王国也可以生成在古往今来每个不被物役、真正懂得审美享受的人的心坎里,因为游戏所提供的精神高级享受一直萦绕在文化的源头,早已为人类的精神创造提供所需的能量。

童年的美好在于纯真,人类童年划的智慧也都拥有一份本真自由的情怀,就如同古希腊哲人深情眷注游戏一样,中国文化也同样对“游”情有独钟。孔子提出“游于芝、成于乐”,强调文化生成与人类 生存的最好状态就是游戏。而庄子心灵的“逍遥游”为我们提供了最美好的人生境界。庄子最懂得,游戏来自于生命最真实的情感导引和最彻底的内心需求,打碎了一切虚伪的束缚。

“损之又损”后,心灵没有了丝毫的挂碍,自由的精神才能得以放飞。在“游”中,有个体生命独特的体验、想象和妙悟,更有在创造中乐此不疲的求真精神。此时游者完全和所游的东西合而为一,心灵与宇宙精神彼此共鸣,息息相通,也就找回了自己原初和本真的生命。这便是游者取自自然而又超越自然的那份“至乐”,就是佛教中所说的“游戏神通”。在中国文化中,游戏从来不是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调味,而是最本真的生活方式,是人的自我完善的必经之路,可谓“逍遥者,无用之大用也”!

“游”和着自然之音的审美韵律,踏着天堂之舞的美妙节拍,走进了创造的精神沉醉。古往今来中西方文化的伟大创造者,都是幸福的游戏者。游戏带给他们的不是普通的感性或理性愉悦,而是一种对待“所游”审美的超然态度。在他们眼中,游戏越有挑战性,就越能激发生命的光华,其文化的价值也就越深邃。在游戏里,理知早已沉淀,激情已经燃烧,生命被紧紧牵引。游之“深情”虽源于个体,却总是与宁宙、与天地精神相连接、相往还。此时,游者忘怀得失,“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以最专注的精神翱翔在理性永不能企及的洞见高度,使人成为唯一可以创造文化与历史的动物。对此弗洛贝尼乌斯解析:一个民族的创造能力,正如在儿童或每一有创造力的人那里一样,都是从这种被攫住的状态中产生出来的。就在这样的游戏状态中,游戏者优游而玩,探究着妙悟着,创造了艺术、哲学和科学,滋养了人的精神,赋予了人以自由和幸福的“安宁感”和“在家感”。对此爱因斯坦感触最深:“人们总想以最适当的方式来画出一幅简化的和易领悟的世界图像,于是他就试图用他的这种世界体系来代替经验的世界,并来征服它。这就是画家、诗人、思辨哲学家和自然科学家所做的,他们都按自己的方式去做,各人都把世界体系及其构成作为他的感情生活的支点,以便由此找到他在个人经验的狭小范围内所不能找到的宁静与安宁”。1931年,爱因斯坦又一次表达心境:“我们试图创造合理的世界图像,使我们在那里就像感到在家一样,并且可以获得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能达到的安定”。爱因斯坦在他的科学游戏中找到了家园,这时,游戏早已不是风雅、不是事业,而是其全部生命的皈依,真所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游戏作为人的本能和审美的精神实践,“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它超越了当下现实的流浪与束缚,遨游在美丽的精神家园,创造了文化与意义世界,也开显了人的本质,将人导人自由之境,实现了本真的“诗意栖居”,必然成为人类最本真的生活方式。

三、游戏:哲学意义的生成

黑格尔曾将哲学比喻为“黄昏中起飞的猫头鹰”,这是因为真正的哲学必定是对现实的“反思”,同时这种反思又必须是深沉、孤独和甘于寂寞的。因为“世界精神太忙于现实,所以不能转向内心,回复到自身”,于是他指出:“精神上情绪上深刻的认真态度是哲学的基础,哲学反对的,一方面是精神沉陷在日常急迫的兴趣中,一方面是意见的空疏浅薄。精神一旦为这些东西所占据,理性便不能追寻自身的目的,没有了活动的余地”。其实黑格尔说的“深刻的认真”源自一种无功利的审美深情,这是使哲学深邃的动力,而这种深情牵引下的理性活动就是游戏。对此,百年后的维特根斯坦作了透彻的解析,他认为包括哲学思考在内的人类任何一种本真的活动都是一种游戏,游戏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则,学习知识就是掌握和运用规则,而规则是不断改变的,否则就不会有文化的创新。哲学的反思就是批判各种旧游戏基础和规则的新游戏,因此也只能在黄昏时起飞。就这样,两个时代的伟大哲人用截然不同的方式演绎不同的哲学意义。尽管哲学的归宿只有一个:意义的生成,但伟大的哲学,都必有其时代的内容、民族的性格和哲学家的个性特色。这也正是海德格尔晚年在其著作中写下的:“道路(复数)而不是苦作”的原因。他提示我们,哲学不是固定的知识与文本,也不是哪一种体系与学说,哲学就是哲学家不断“解蔽”地探索意义的道路,哲学就存在于过去、现在和将来人们所有运思的道路中。哲学同样也不是只有一条路而是有许多条路,任何一条都不足以代表哲学,所有的路、所有的思想才组成比较完整的哲学意义版图。因此黑格尔说:“哲学就是哲学史”,而哲学作为“自我意识”不过就是反省自己时代的生活意义而生成新意义的过程。

意义不是某种先验的规定,也不是某种抽象的原则,而是生活的本真游戏对人呈现的价值。哲学游戏起于对人类的深情热爱,起于对人的现实存在和终极存在的双重关切,此种现实存在,海德格尔描述得最经典:“此在”的“被抛”。而人被抛人的日常共在是一个全面异化的非本真世界,人必须通过自己的选择和创造获得本真的自己和家园,在这种情况下,人的回家途径只有游戏。在游戏中“人”与“世界”合而为一,深情共舞。人在展开自己的同时展开了一个意义世界和文化宇宙,创造了文化,生成了知识,而文化和知识反过来又成为改造现实世界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世界永远是未完成的、生成的,因此也永远有挡不住的诱惑、解不完的谜底。

从现实世界到意义世界的历程,青原禅师说得最精辟:“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亲见知识,有个人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还是山,见水只是水”。第一阶段“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此时山水是与游戏者相对立的客观山水,是认知的对象。第二阶段“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这时游戏者由虚而静,在亲证的主观心境和认知的客观事物之间游动,不再以认知而是以妙悟的角度看山水,此时主体与客体合二为一,迁想而妙得,能够“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第三阶段“见山还是山,见水只是水”,山水的视觉表象依然如故,而此时的山水已被游戏精神的灵光照耀过,山水已不但是自然山水,更是主体心中笔下的文化山水和符号山水,即意义世界。

然而,游戏生成的这个意义世界却由于游戏规则的不同呈现为不同的文化样态。中国文化中的游戏总是融合儒、道、佛思想,与中同智慧重体验感悟的思想一脉相承,游戏规则是“天人合一”,方法是“为道日损”后对内心的寻找即“内省”,文化成果常以“美”的形式呈现。中国智慧不过分看重求知,但求一种理想的审美生活。而对这种生活的表达,同样也不以逻辑和概念形式进行,而是呈现为“得意忘言”和“得意忘形”的文化形态。这个“意”就是心灵体验和妙悟的结晶,因此中国精神的载体是诗词与艺术,艺术家们用“华贵而筒”(宗白华语)但又意蕴无穷的艺术符号来揭示生活的真意。西方文化游戏与西方智慧重逻辑思辨的思想异曲同工,游戏规则是“主客二分”,方法是“为学日益”后与物对立的外观,其文化形态表现为理的形式。西方人崇尚逻辑符号,认为逻辑理性符号世界能够统摄现实与未来世界,他们对外界的无尽追求,使自然科学能够成为西方文化的载体。然而意味深长的是,当科学的理性失灵,艺术梦却给了他们“神启”,门捷列夫梦见小朋友排队顿悟了元素周期规律;化学家凯库勒梦见蛇首尾相咬环舞发现苯分子环形结构,同样颇具艺术气质的爱因斯坦也是在艺术梦的引导下产生相对论。最令人玩昧的是量子测不准原理,这当代科学唯一不可超越的理论告诉我们:可实证测量的只是我们能测量的那一部分,不能测量的东西还有很多。就这样,西方科学从牛顿的“绝对”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走向量子的“测不准”,这条科学生成之路何等耐人寻味又是何等隽永深邃!也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科学的极致就是艺术!而揭示“万物之理”的西方科学语言和中国艺术语言一样极尽简洁完美:E=me2。这极简中开显的不就是一首言尽意永的诗篇吗?两种艺术游戏殊途同归,以有限把握了无限,以刹那凝铸了永恒!为我们呈现了意义世界的天地大美。人类凭借自己把握世界的各种游戏创造了无限丰富的意义的世界,也“以一种全面的方式把人的全面本质据为己有”,实现了人类自己真正的自由生存和真正有历史意义的发展与完善。

哲学是“思想中所把握的时代”,就是因为每个时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自我意识,然而当代的中国哲学,却无奈地承受着意义失落和精神困倦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能否为当代人寻找意义和寻找家同,是时代交给哲学家的使命。好在游戏给哲学研究和意义生成提供了一个阿基米德点,只看哲学家会不会游戏,有没有最炽热的情感、最专注的态度、最深刻的体验和最通达的境界,能不能以最真诚的探索、最真实的研究和最真切的思考走入最本真的哲学游戏中,

[参考文献]

[1]卢梭十八世纪法国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2]海德格尔选集(上)[M].孙周兴选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3]胡伊青加人:游戏者[M].成穷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7

[4I爱因斯坦文集(一卷)[M].许良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

[5]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上一篇:黄毛丫头,我爱你 下一篇:通用性别医护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