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天涯·歌

时间:2022-10-22 04:23:56

草原·天涯·歌

银碗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他们都在等待着。

碗里的白酒,于我,既是一种冷冰冰的对峙,也是一种热辣辣的邀请。

不能拒绝!也无从闪躲!因为这里,是蒙古,是塞外,是阴山下茫漠粗犷的大草原——一个以酒来测验你真诚、热情甚至人品的地方。话多三遍淡如水——只有酒,只有通过酒的点燃,人与人之间信任与快乐的火焰,才会熊熊沸扬起来。所以,也只好别无选择地被这大块吃肉、大碗饮酒的“异族”,给“同化”了。

“不是毒药!”的声音开始在心里敲起鼓,把银碗凑近唇边,终于鼓足勇气一仰头——把滚烫的利剑直贯穿至足底,随即,幻化成无数带刺的暖蛇在体内四处乱窜,整个人有一种飘浮起来的感觉。

所有人都开心笑了。接着,主人又双手掬捧那叫做“哈达”的丝巾,将盛满白酒的银碗,交到下一个人手里——游牧民族对客人的最高敬礼啊,除非你一饮而尽,否则是不能放下酒碗的!

然后,淡淡的朦胧中,我听见主人——那位巴雅尔先生——唱起歌来。嘹亮的声调里,仿佛有一整座草原清空的回音——

蒙古包,是我的摇篮,

蒙古袍,是我的温暖,

蒙古刀,是我的勇敢,

蒙古马,是我的前程!

在这茫茫草原上,我有一颗火热的心。

火热的心,是蒙古人的心!

桌上,“手扒羊”正冒着热气,浅盘中的奶酪、奶皮子,润白如雪,铜壶下,干燥的牛粪如薪柴般灼灼焚烧,把煮滚的奶茶冲入碗里,搁点鲜盐、撒一把糜子米,腾腾香气便自那淡粉色浆液里,袅袅溢出。

满室酣声热语里,侧头向地平线眺望——

阴山,在不远处微笑,我血液里似乎有马匹奔窜——啊,秦时的明月,汉时的关寨!龙城飞将的故事,已凝固为历史里一声长叹,“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时代,也早化成青烟,随风而逝;但,天苍苍,野茫茫,辽阔空荡的草原里,这马背上的驰骋的民族,却还是豪迈奔放、固守英雄主义一如当年?

不然,且看看巴雅尔先生拼酒的样子吧!

这胃部曾开刀动过手术的主人,挣扎着硬是要痛饮烈酒,以撑起宾主尽欢场面的倔强!

啊,蒙古刀是我的勇敢,蒙古酒是我的燃烧!——阴山,在不远处微笑,而我,终不免为之叹息了。

我想,我并不了解这个民族。天涯地角,偶然相遇,所激荡出的欢乐记忆,亦仅短暂而片面,但那忍住胃疼的一张脸,却让我在无意间,瞥见了这民族固执与好客的一个侧面。

固执与好客的一个侧面,却比正面印象还鲜明清晰!……

那么,再见了,巴雅尔先生!火热的心,我了解,正是你不失蒙人本色、企图竭尽地主之谊的一颗真心啊!

而草原如海,即使深秋十月,遍野枯黄,阴山南麓,也一片浩瀚气象。

——浩瀚之中,有人的豪情,渴盼突破天地的苍凉!

当车子转过迂回险峻的蜈蚣坝,积雪妆缀群峰以参差的洁日。草原天涯,虽已落在视线以外的地方,但恍惚间,我似又听见,巴雅尔先生高亢清亮的那支歌……

图为蒙古族妇女正在拉走吃奶的小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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