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海军的石油之变

如果没有远见卓识的费希尔和丘吉尔，推动英国海军提前进入“石油时代”，稳固了其海上霸主地位，或许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果将会被改写。

二十世纪初英国皇家海军的燃料变革是世纪性的，这不仅是因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速度更快、航程更远的英国燃油舰队成功实现了对烧煤的德国海军的战略封锁，还因为石油第一次作为重要战略资源登上了舞台，从此开启了一个新的“石油”世纪。

正如这种黑色粘稠液体的流体属性，石油在十几个世纪的漫长时间里一直在缓慢的向世界渗透。一开始石油只是被未开化的古代人当做药物使用或零星的照明，直到十九世纪中期人们学会了从石油中提取煤油，石油才向世界迈进了一大步。

对于英国海军而言，正是及时抓住了石油时代的机遇，所以在战争的胜利天平中投下了一颗重要的砝码，并进而影响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果。

“少数派”意志

约翰·阿布思诺特·费希尔海军上将于1904年升任海军第一海务大臣。他出生于锡兰一个贫穷的英国农场主家庭。1854年，13岁的他作为一个军校学生加入了皇家海军。费希尔最早是以一名鱼雷专家闻名于海军的，后来他搞过潜艇、驱逐舰、开耳芬罗盘、舰炮火力和海军飞机等方面的研究。最后，他的目光转到石油应用的问题上。

费希尔在1901年就写道：“石油燃料将使海军战略发生一场根本的革命。它将是一个唤醒英国的事件！”他希望用油代替煤来作为舰船的动力。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使舰船的速度更快，马力更大，更有机动性。

壳牌公司创始人马库斯·塞缪尔与他的观点不谋而合。马库斯·塞缪尔在二十世纪初遭遇到几个大挫折，先是中国的义和团运动使其失去了中国市场，继而他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纺锤顶油田的投机买卖失败了，他转向本国市场，游说英国海军使用石油。然而现实并不乐观，在海军内部，费希尔是少数派，其他的海军首脑们认为威尔士煤更可靠。

尽管到了十九世纪末，煤油的使用已到达巅峰，数不清种类的煤油灯点亮了欧洲大大小小的街道，石油成为一种重要的民用物资。在推动机器运转的燃料方面，尽管由于内燃机的出现，石油展现出了不可限量的发展前景，但煤炭仍然统治着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欧洲和新大陆，并看起来似乎牢不可破，石油被看做是辅的。

在英国，威尔士煤驱动着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舰队，维系其从风帆时代就建立的海上霸权。更重要的是威尔士煤是稳定的同意词，石油则必须从国外进口，来自美国、俄国、罗马利亚等世界各地——这意味着命运将不再掌握在自己手里。少数派推崇的石油难以触动煤炭在英国海军中的地位。

尽管如此，作为少数派的费希尔依然艰难地进行着改变的尝试。

1902年费希尔升任英国海军第二海务大臣时，他在当时的海军大臣塞尔伯恩支持下，开始对英国海军进行大规模的改革，其中就包含使用石油作燃料的尝试。1903年初，在费希尔的推动下，英国海军在“汉尼巴尔”号战列舰上第一次用油做动力燃料。丹尼尔·耶金在其著作中描述道：“汉尼巴尔”号烧着威尔士的煤从朴次茅斯港开出，身后拖出一溜白烟。后来，一声令下，它开始烧油。结果，不到几分钟，“汉尼巴尔”号就完全被一团浓浓的黑烟包围了。

首次实验失败了，但这并不能动摇费希尔的意志，这个没有背景的军校生在英国海军一路升迁，靠的是聪明、严谨和坚定的意志。在费希尔执掌英国海军的六年内，英国海军的燃料革新已有较大进展。

费希尔于1910年退休，相比石油在海军实验的进展而言，费希尔最大的成功就是影响了1911年就任英国海军大臣的温斯顿·丘吉尔。

当时，费希尔不断向丘吉尔灌输关于石油的知识。他向丘吉尔解释了石油比煤的优越之处：“油同煤一样不会变质，因此可以大量储存在水下油罐中，这样就可以避免由于火灾、轰炸及燃烧造成的损失，而且苏伊士运河以东的石油比煤还便宜！”费希尔不时向丘吉尔强调说，“货轮如果采用内燃机，可以节省78%的燃料，增加30%的运货空间，并且不再需要司炉和工程师。显然石油将带来多么惊人的变化呀！”

丘吉尔的决定

二十世纪初的英国处于其权力的顶端并逐渐下行，在那个时代战争阴云密布欧洲，德国的挑战让英国从煤炭的惰性中觉醒。同样丰富的鲁尔煤和强大的工业支撑，德国海军舰队迅速成长并力图挑战英国的霸主地位。

为了维护事关英国生死存亡的海洋霸权，丘吉尔面临的首要任务是如何继续维系英国海军的优势。1911年他上任海军大臣时，发现英国海军已经或者正在建造56艘完全靠油做动力的驱逐舰和74艘潜艇，所有烧煤的舰只也都在锅炉中掺一些油。

起初丘吉尔在烧煤还是烧油的问题上并没有明显的选择，但在当时英国下一代主战舰艇的建造问题上，丘吉尔最终选择了石油。当时丘吉尔十分赞许费希尔造出了13.5英寸口径大炮，但他决定更进一步，将大炮口径的新纪录提高至15英寸。

丘吉尔在其一战回忆录中写道，“一开始起，我们计划建造一艘装置10门13.5英寸大炮的战舰，因此它至少有600英尺长，舰内有装置引擎的空间，引擎能驱动战舰时速达21节，并有能力装载厚钢板、炮座和指挥塔的装甲板，厚度达到英国海军前所未有的13英寸。但此刻开始出现一种新的概念。8门15 英寸大炮一次舷炮齐射大致上可发射16000磅炮弹。10门最新13.5英寸大炮只能发射14000磅炮弹。因此，我们得出这样结论，8 门15英寸大炮猛击的火力实实在在地大于10门13.5 英寸大炮的火力”

这时候丘吉尔又提出一种快速战列舰的概念，大炮和装甲优于最重量级的战列舰，而速度则遥遥领先，这样英国海军可以排列成向敌舰靠拢的队形，从而对敌舰加倍射击，进而占据海战优势。费希尔告诉丘吉尔：“海战没有什么神秘的，最重要的是速度，这样才能按照你希望的时间、地点和方式战斗。”

当时英国战舰的速度为21节，但丘吉尔看到，“如能提高速度，就可以在海战中注入新的因素”。军事学院在根据丘吉尔的命令进行的一项研究中估计，速度达到25节的“快速舰队”能够胜过正在建造的德国新舰队。总之，皇家海军需要把速度提高4节，而不改用烧油这是无法办到的。

不久之后，丘吉尔便完全站在费希尔一边，全力支持英国海军使用石油做燃料。他认识到，石油不仅能提高速度，而且还能使舰只更快地加速。在活动和操纵方面，石油也具有优势。它能扩大舰队的活动半径，使舰只可以在海上加油（至少是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而无须像烧煤那样需耗费舰上1/4的人力。

此外，它还可以极大地减少因加煤造成的繁重劳动、延误时间和其它种种不便，使舰上司炉减少一半以上。在活动和速度方面，石油的优势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刻最为重要。丘吉尔后来写道：“烧煤船在煤用完的时候，需要很多的人力从舰上边远角落的煤箱里把煤运到锅炉附近或直接填入炉内，这会在战役最关键的时刻削弱舰队的战斗力。烧油能使各类舰只的火力更强，速度更快，人员更少，成本更低。”

事实也是如此，1912年10月开工建造的英国“伊丽莎白女王”级战列舰配备有8门15英寸口径大炮，标准排水量29150吨，航速25节，续航能力8600海里，优于德国应对该级战舰而制造的“巴伐利亚”级战列舰。“巴伐利亚”级战列舰1913年12月开工建造，燃煤驱动，标准排水量28530吨，航速22节，续航能力5000海里。

英国海军1912、1913、1914年的建造计划中所有的新造舰只没有一艘燃煤的。丘吉尔写道，“潜艇、驱逐舰、轻巡洋舰、快速战列舰，全部都不可逆转地使用了石油”。到一战结束，英国40%的海军舰船均使用石油作燃料。而德国人以其出名的严谨、保守，考虑到石油供应方面的风险，除了1911年6月开工建造的“国王”级战列舰部分使用燃油锅炉外，之前之后的主力军舰均使用煤炭作燃料。

BP的海军血统

石油供给同样对英国是一个严峻的问题，英伦三岛并不生产石油，要到半个世纪之后，北海大油田才逐渐被发现。当时英国在殖民地缅甸有石油出产，以及在罗马利亚的油田拥有股份，但这些远远不足以供给所需。

威廉·诺克斯·达西为英国提供了解决问题的机会。达西是一名在澳大利亚投资金矿发了财的英国商人，在英国政府的协助下，他在1901年与伊朗政府签订了著名的“达西协议”。达西获得了伊朗除北方五省之外开采石油、天然气、沥青等的租让权，为期60年。作为交换，达西支付给伊朗政府两万英镑现金和两万英镑股份，并每年支付伊朗政府16%的纯利。

这意味着达西掌握着有可能是历史上最大储量的油田。自从1892年法国地质学家耶克·摩根据他的调查得出伊朗含有丰富石油的结论，伊朗拥有丰富石油的说法便在欧洲深入人心。

然而从1902年成立了第一开采公司在伊朗野外进行石油钻探后，达西的开采工作一直进展缓慢。到1903年底，达西已经在银行抵押了17.7万英镑，被迫把他在澳大利亚金矿的部分股权作抵押。他哀叹道“每一个钱袋都是有限的…我的钱袋也见底了”。由于伊朗石油并不在英帝国范围内，其地处遥远，达西在伦敦城筹措资金几乎一无所获。

但急需石油稳定供给的海军部认为伊朗有望成为燃料油的可靠来源，因此他们认为达西的冒险投资事业值得支持。在费希尔倡议建立的燃料油委员会的推动下，伯马公司（前身为在缅甸垄断原油开采的苏格兰仰光石油公司） 1905年正式加入到伊朗石油的冒险事业，共同成立了租让辛迪加有限公司，辛迪加补偿达西本人2.5万英镑，同时在三年内注入7万英镑继续加大开采。

1908年5月，达西和他的工程师在伊朗西南部的马斯吉德苏莱曼地区发现了一个大油田。1909年，为了开发这个大油田，成立了英波石油公司（英国石油公司前身），伯马石油公司拥有该公司97%股份。

由于炼油设备粗糙简陋和销售市场被石油巨头掌控，英波石油公司逐渐陷入困境，流动资金接近枯竭，并面临着被皇家壳牌石油公司吞并的风险。英波石油公司资金不足，处于不利地位。要想避开壳牌公司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去找英国海军部。

丘吉尔当时正在推动相关的决策，要求海军高级官员分析在平时和战时状态下石油供应的可行性、需求和后勤保障等问题。1913年6月，丘吉尔向内阁提出一个有关“向帝国海军提供燃料油”的关键备忘录，要求订立长期合同以确保稳定价格下的充足供应。其中一条指导原则是保持独立的多种石油来源，从而挫败全球石油垄断的形成。

1913年7月17日，丘吉尔向议会发表讲话。丘吉尔警告说，“如果我们得不到石油，我们就得不到玉米和棉花，得不到保持大英帝国经济活力的6位数商品”。为了确保价格合理的可靠石油供应，海军部应成为所需石油资源的所有者，或至少是控制者。

1914年5月20日，英国政府同公司签订了一项协议，但还存在最后一个障碍：财政部坚持，拨款需经议会批准。

1914年6月17日，丘吉尔在下院提出了一个历史性的提案。他的提案有两个基本内容。第一，政府将向英波石油公司投资200万英镑，获得该公司51%的股权。第二，政府将派出两名董事进董事会。他们对涉及海军部燃料合同的问题和一些重大政治问题有否决权，但商业活动不在此列。为了保密起见，另外还起草了一项合同，规定在20年内向海军部提供燃料油，合同的条件颇具吸引力。除此之外，皇家海军还将从公司的利润中获取回扣。

最终提案以254票对18票的压倒多数通过。这场交易确保英国政府获得大量的石油供应，使英波石油公司获得急需的资金和可靠的市场。英国海军不再担心石油供应的问题，到1914年夏天，英国海军开始全心全意转向烧油。

1914年6月28日，即议会通过丘吉尔的提案后11天，奥地利的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遇刺。7月30日，俄国进行战争动员。8月1日，德国向俄国宣战，并进行动员。8月4日晚上23点，由于德国无视英国关于不要破坏比利时中立的最后通牒，英国向德国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石油作为首屈一指的重要战略物资登上世界舞台，并影响了战后百年的政治、经济走向，直至今日仍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