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小伙更却才仁和他的春晚

时间:2022-10-09 10:21:53

2017年1月17日傍晚,结束央视春晚彩排的藏族小伙更却才仁,仔细叠着自己的藏服,藏裙裙边已经磨破,龇出几个线头。更却才仁将穿着这件几年前阿妈亲手做的衣服,参加今年的央视春晚。

而此时,在2000多公里外的青藏高原上,更却才仁的阿爸和阿妈,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2015年夏秋之交,20岁出头的更却才仁带着阿妈做的糌粑和白面饼,离开青海玉树东部的藏族小村娘麦,沿途一路打听,来到北京,寻找一个叫“星光大道”的地方。火车票几乎花光了他的盘缠,预计两个月的行程延长到了一年半。

在北京,更却才仁一边打工一边寻找《星光大道》节目录制现场,为了省钱,他有时一天只吃一袋泡面。最终,凭着一副好嗓子,更却才仁敲开了《星光大道》的决赛大门,并以2016年《星光大道》年度并列总冠军的身份,在今年央视春晚参与演唱歌曲《难忘今宵》……

牦牛群里的歌声

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囊谦县,一条扎阿曲河围绕着更却才仁的老家――娘拉乡娘麦村。村里只有五六户人家,过着传统藏民种青稞、养牦牛的生活。更却才仁在北京参加星光大道的消息成了平静小村里的大新闻,在此之前,村里没人去过北京。

离开家的一年半里,更却才仁说,下雪的时候最想家。

2015年夏末,更却才仁拿着不到1000元的积蓄从娘麦村出发,开始了他寻找“星光大道”的旅程。“到了北京,找到地方,唱一首歌就回家”,更却才仁的计划中,两个月怎么也可以完成这次行程,顺利的话,在藏历新年之前可以赶回家和阿爸阿妈团圆。他没想到,一年多过去了,他还没回家。

更却才仁从小喜欢唱歌,在人人能歌的藏区,常常有人夸他“嗓子又亮又干净”,只要娘拉乡有庆祝活动,阿妈就会把他送过去又唱又跳,他从不怯场。阿妈特意给他做了一件红色打底,绣着金色翔龙的传统藏服用来表演,更却才仁爱不释手。

放牛时最适合唱歌,高原山脉连绵,一眼看不到头,“唱起来自由自在的”。更却才仁对记者说,多数藏族的孩子都是放着牛唱着歌长大的,唱歌本来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村里的人只要听见孩子们哼的调子越来越近,就知道自家的牦牛吃饱回家了。

离开娘麦村之前,更却才仁有一部只能打电话的按键手机,不能上网,电视是家里唯一能与外界联系上的东西。《星光大道》是阿爸阿妈爱看的唱歌节目,看这个节目时,更却才仁总跟父母说“我的嗓子也能上去唱嘞”。阿妈也觉得更却才仁可以,笑着用藏语回应“你要是能上去那可好嘞”,只是家里没人知道《星光大道》在哪儿,也没人把这话当真,哈哈一笑之后阿妈继续做糌粑,更却才仁继续放牛。

十七八岁时,更却才仁开始跟着大人在乡里修桥,十几米长的石桥修了六七座。桥修到哪儿,更却才仁的歌儿就唱到哪儿。除了藏歌,更却才仁也会一些汉语歌,扎阿曲河的桥边,总能听见更却才仁的歌声:“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有一天修桥队的老板听见了他的歌儿,顺口对更却才仁说:“你这嗓子应该去参加《星光大道》。”老板的话又一次钻进了更却才仁心里,他追问:“星光大道在哪儿?”

“在北京。”老板回答。

“我要去《星光大道》唱歌”

如果阿爸和阿反对,更却才仁可能听话地留在村里,继续修桥。两个姐姐早逝之后,家里只剩下他一个独子。时年22岁的更却才仁已经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挖虫草、种青稞都已是一把好手。

让更却才仁意外的是,阿妈听说他要去《星光大道》,很快同意了。“我觉得我的阿妈,跟别的妈妈不一样。所有的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但在家乡,不是所有的妈妈都能放孩子走的。”更却才仁说。

2015年夏天,更却才仁出发了。行李不多,最重要的东西是阿妈缝的藏服和一双藏族的靴子。临出门前,阿妈做了糌粑和白面饼,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的更却才仁不喜欢分别,不肯让父母送。为了去北京,更却才仁带了约1000元的积蓄,他相信就算没钱了,北京那么多人,自己总不会被饿死。

从县里搭黑面包车先到了玉树,在藏族朋友家停留了一周之后,更却才仁从玉树乘坐大巴一天一夜到了青海省会西宁。

西宁,这座拥有230万人的城市包含了多个民族,其中藏族占5.5%。习惯了娘麦村的地广人稀,西宁的繁华,让更却才仁分不清东南西北。只上了3年小学的更却才仁认识的汉字不多,普通话也不好,找火车站花了一天时间。到了火车站,站台上的信息看得他一头雾水,也不知道怎么买火车票,只能一个人一个人地打听,希望能与人结伴而行。

在西宁火车站找去北京的火车,花了更却才仁半个月时间。为了省钱,更却才仁晚上挤进便宜的出租房,花10块钱租一个床位过夜。“一开始只敢跟穿藏服的人说话”,更却才仁回忆,在这半个月里,有人告诉他要去兰州倒车,有人告诉他要先去西安,也有人说他是混火车站的骗子。

终于,在一个老乡的介绍下,他认识了一个打算去北京演出的藏族朋友,更却才仁掏钱让对方帮忙买了去北京的车票。为表谢意,朋友的票钱他也出了。两张硬卧车票花了600多元,买完票兜里的钱所剩无几,更却才仁觉得这钱花在了点儿上就行,“到了北京我就不怕了”。

一个人在北京,边打工边寻找《星光大道》

到北京时,同行的老乡在集体宿舍,给更却才仁腾出了一个上铺的位置,更却才仁在床头搭了小小的佛龛。宿舍位于机场辅路中段的蟹岛园区里,房间 “冬凉夏暖”,但在更却才仁眼里,能在北京找到一个不用花钱的地方,简直是雪中送炭。

第二天,更却才仁就赶紧向身边的人打听起《星光大道》,宣布自己来北京的目的就是找《星光大道》。周围人的反应让更却才仁意外,有人以为他在开玩笑,有人嘲笑他痴人说梦,也有人说他太单纯。

更却才仁不明白,都到北京了,《星光大道》已经很近了,周边人的态度反而与在家乡得到的支持截然不同。“我就从来没想过找不到”,现在回忆起来,更却才仁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但寻找《星光大道》的事情还是搁浅了。火车票几乎花掉了他的所有积蓄,加上不认识几个汉字,接近身无分文的更却才仁在北京寸步难行。

偶尔,更却才仁能有机会跟朋友参加表演赚一些钱,有时候在蟹岛园区里打工帮人扫院子,一个月有200块钱的收入。为了省钱,更却才仁一天只吃一袋泡面,但在电话里却跟阿爸阿妈谎称吃得很好。初到北京的那段时间,更却才仁不愿意接父母的电话,接起来就以“忙”为借口挂断,生怕父母问他过得好不好。为了知道父母的情况,更却才仁只好偷偷给村里的同龄人打电话,问对方看没看见他的阿爸阿妈,身体是不是健康。

很快,2016年春节临近了,远在娘麦乡的阿爸阿妈打电话过来,问找没找到《星光大道》。更却才仁只能糊弄过去,说已经快找到了。

更却才仁确实没有撒谎,他已经认识了一些新的地方。比方“三元桥”,他从朋友那里得知,这是从机场辅路进城的必经之路,从蟹岛坐641路就能到。不过,更却才仁的汉语水平只能让他认识“三”这个汉字,“三”这个地方是他寻找《星光大道》的第一步。

2016年春节,更却才仁没有回家。宿舍里的人陆续返乡,更却才仁在宿舍“小太阳”取暖器的照耀下,迎来了猴年。以往的这个时候,没有互联网的娘麦村,老老少少都会准时收看春晚。这一刻,更却才仁有了从未体会过的孤独感。

孤独不仅因为只身一人,还有无论想法还是行为,他都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感觉哪里都不对劲儿。” 更却才仁说。和朋友一起吃饭时,更却才仁总是“呼噜呼噜”几下就吃完;在路上,他总是“噌噌噌”冲在前面,忘记了红绿灯;在地铁里接电话时,他总控制不住声音,高八度的嗓门把身边的人“吓走”。大城市的规则,把更却才仁自在的天性“捆”住,虽不习惯,但也在慢慢适应着。

不能放弃的,还是关于寻找《星光大道》这件事。但除了跟老家的阿爸阿妈在电话里说说,更却才仁已经很少在北京跟别人提起了。不过,他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来北京。

满街不认识的汉字,增加着更却才仁跟这座城市的距离。更却才仁专门拜托朋友找来了一本一年级的语文书,重新学起了汉语拼音,只不过,学拼音比唱歌要难多了。

扫完院子闲下来的时候,更却才仁就在蟹岛的湖边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开开嗓子,唱起故乡的歌。

2016年开春,更却才仁开始的“寻找”,地点就从三元桥开始。

坐公交车见到标志性的“三”就下车打听,更却才仁询问的目标人群多半是穿制服的环卫工人。终于,有人告诉他,《星光大道》在北京大兴区,需要坐地铁到一个叫“高米店”的地方下车。

更却才仁坐上地铁,凭着认识的“高”字找到了4号线高米店。更却才仁不知道,此时,地铁站距离《星光大道》节目制现场的直线距离只剩2公里。而最后这2公里,他又耗费了四五天。

几经周折,更却才仁在保安的帮助下找对了地方。巧的是,在节目录制的,更却才仁遇到了节目制片人。看更却才仁堆着一脸真诚的笑,制片人让他见了导演,导演让更却才仁唱了好几首歌。从导演听后的反应,更却才仁判断没有问题了。那天晚上,更却才仁主动给阿爸阿妈打电话报信儿:“星光大道找到了。”

年三十晚上,他才告诉阿爸阿妈自己要上春晚

从2016年8月第一次参加周赛,更却才仁一唱就唱进了决赛,阿妈在电视上终于看见了儿子。比赛时,评委们都说更却才仁的表演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对于唱歌,更却才仁确实一点都不犯憷,反倒是唱歌外的事儿常常让他不解。

决赛准备期间,导演发来八强选手简介,更却才仁勉强读出关于自己的部分介绍:老家青海玉树,家庭困难,两个姐姐早亡,父亲因病卧床。“我唱歌就行,写这些有用吗?”别人赶紧给他解释:“这是为了让观众更了解你这个人呀。”

导演让更却才仁以“年度总决赛选手”的身份,给一位老人录一段生日祝词。更却才仁想了想,把“年度总决赛”几个字去掉。无论好坏,所有加在名字前的形容词,更却才仁都觉得是没有必要的。

唱歌迎来了身边不少人的认可。更却才仁发现已经有人来主动跟他说话了,不过他还是没有什么朋友。录完节目有人叫更却才仁一起去吃饭,因为饭桌上自己不太会说话,他没有去。

为了方便联系,制片人送给更却才仁一台触屏手机,这解决了他那个旧MP3看不见歌词的问题。听着耳机里传来的藏歌,更却才仁总是忘了自己还在北京的地铁上,不自觉地哼起来。

准备春晚是最忙的事情,有时候凌晨两点才回到住处。除了节目组和住所,更却才仁还是哪里都不认识,每天重复着彩排、录歌、迷路的剧情。彩排间隙,更却才仁喜欢拿出语文书学习拼音。如果将来有条件,他想找个学校学习。

虽说还是常常觉得孤独,但2017年春节的心情不一样。年三十晚上,更却才仁才告诉阿爸阿妈自己要上春晚的消息,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如今,更却才仁希望能多一些演出,赚的钱足够养活阿爸阿妈就行。如果有多余的,就帮助跟他一样的人。

有人问更却才仁,参加完春晚会不会变了。更却才仁有点急,“我永远都是我”。更却才仁眼神清澈,但生活到底将带来什么,他说,自己也看不到。春晚过后,他只想早点回家,吃一口糌粑,喝一口酥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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