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莫顿法案”诞生始末

在《迈克尔·莫顿法案》通过的那天，佩里州长称“这是我们在司法系统取得完整性和公平性的一个巨大胜利”。莫顿作为特邀代表，出席了签字仪式。他穿着蓝色牛仔裤和海军外套，脸上荡漾着快乐的微笑。莫顿吻了吻佩里州长签署得州第1611号法案用过的笔，并且向周围的人“竖起大拇指”，以表达此时此刻自己激动的心情。

妻子遇害致死 丈夫蒙冤入狱

那是1986年8月12日的一天，家住得州威廉森县的迈克尔·莫顿度过32岁的生日，加上三岁儿子埃里克刚刚从心脏手术中康复过来，他感到生活是那么美好，一切都称心如意。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早晨，莫顿高高兴兴地去上班。傍晚下班回来用钥匙打开家门锁的时候，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出现在眼前。只见心爱的妻子克里斯汀·莫顿倒在地下，遍体鳞伤，全身是血，早已停止了呼吸。

不可思议的是，随后警方以协助调查为由将莫顿带走。而且莫名其妙地认定他为嫌疑人，进入了调查、取证、、审判的阶段。显而易见莫顿是蒙冤入狱的，凶手另有其人。检方提供的证据经不起推敲，要打上许多大大的问号。例如，说莫顿的头发和指纹可以在犯罪现场随处找到，然而这个屋子是他居住和生活的家，怎么会不留下头发和指纹？再如，法医的鉴定认为克里斯汀死于头部被木质棍棒击中，但检方在犯罪现场一直没有找到凶器，在莫顿的身上也没有发现搏斗的痕迹。至于作案动机，公诉人在法庭上神情激动地陈述说，莫顿是因为克里斯汀拒绝了他提出过生日这天要的要求而顿生杀意，置妻子于死地的。事实上，这样的理由完全是一种推论，因为找不到足以证明莫顿夫妇关系恶化到如此程度的任何旁证。

从另一方面看，却有不少根本排除不了的合理怀疑。首先是案发时莫顿已离开家去了上班地点，完全可以证明他不在现场。但检方却主观臆断，认为莫顿在这段时间很有可能溜回家里来杀人。莫顿夫妇的儿子埃里克·莫顿作证时语气十分肯定地说，看到了杀害母亲的真凶，他是一名破门而入的男子。孩子还告诉莫顿的亲戚，当时爸爸并不在家，并且向他们描述了凶手的相貌。可是检方却觉得埃里克的证词不可采信，没有提交给法院的必要。给出的理由是埃里克才三岁，还不具备行为能力。另有邻居提供旁证，说他们亲眼目睹一辆绿色小货车在案发的时间段内从莫顿家的后院开了出来，停在旁边的一片小树林，而莫顿并不是驾车者。

检方的证据站不住脚，还有那么多的旁证对莫顿有利。然而他作为唯一的嫌疑人，最终还是被陪审团裁定有罪。法庭认定莫顿犯有一级谋杀罪，判处终身监禁。从1987年起，他开始了长达25年的牢狱生涯。

采用DNA鉴定 真凶浮出水面

可怜的莫顿望眼欲穿，期盼早日洗清冤屈，然而残酷的现实却让他在冰冷的监狱中苦苦煎熬。他坚称自己无辜，在法庭上慷慨陈词：“没有科学证据，没有目击者，没有谋杀凶器，没有可信动机……我不认为任何有理智、有思想的人能够认为这足以定罪。”

随着时光的流逝，埃里克慢慢长大成人。童年时代的记忆逐渐消退，父亲的印象变得越来越模糊，父子感情日趋淡薄。特别是换成他人代为抚养换姓更名之后，里克甚至不愿意再去狱中探望父亲。身陷囹圄旳莫顿备感孤单，但他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决心从来没有动揺过。

他的律师团队很清楚这是一宗典型的冤案错案，要把官司打到底，绝不放弃。但是想要把有罪判决，还莫顿清白谈何容易。只有提供比原审时更有力的证据，才有望把案子完全翻过来。从此，莫顿和他的律师们一起走上了遥遥无期的申诉之路。

从哪里找到突破口呢？律师们获悉当时在离案发现场90米外的路边，警方曾经找到一块血迹斑斑的手绢。他们将其移交给了检方，但遗憾的是没有作为庭审的证据出现。律师们认定这条手绢至关重要，和克里斯汀的死亡有着必然的联系。只要将手绢送去鉴定一下，所有的疑问有可能迎刃而解。

莫顿的律师团队2005年正式向法庭申请，要求调取证据，进行DNA鉴定。但是遭到威廉森县的地区检察官约翰·布拉德利的反对，他一口咬定“手绢不是在犯罪现场发现的，与本案无关”，明确表态不同意鉴定。让人们始料不及的是，这个过程竟然如此曲折，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律师和检方在州法院和联邦巡回上诉法院中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一拖就是整整六年。

2011年6月，法庭最终裁定，要求检方将手绢交给法庭进行鉴定，它本来早就应该作为物证上交的。最终的鉴定结论清楚地表明，手绢上的血迹是被害人克里斯汀·莫顿和另外一名男子的，留下的DNA属于这名陌生人而和莫顿无关。通过成功比对，确认DNA是一个名叫马克·诺伍德的。2011年，警方逮捕了这个人。2013年3月，法庭认定诺伍德是杀害克里斯汀·莫顿的凶犯，裁定他犯有一级谋杀罪。然而，当初检方的错误不但使莫顿含冤入狱，而且让诺伍德逍遥法外。在克里斯汀死后两年，他又以同样的手段把另一位名叫戴布拉·巴克的年轻女子杀害。

本来一个简单的DNA鉴定就能查明诺伍德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可是检方不当的干预却让鉴定推迟了25年。2011年10月，57岁的莫顿被无罪释放。苦难的岁月使他两鬓斑白，步履蹒跚。他对天长叹：“感谢上帝，好在他们当时没有判我死刑，否则我早已离开了人世。”

成立问责法庭 追究办案检察官

作为对莫顿的补偿，得州政府发给他200万美元的赔偿金。经济上的弥补显然远远不够，必须对践踏司法公正的人严肃问责，绳之以法。为了彻底查清此案中的行为，莫顿及其律师团队决定走法律程序。2012年2月，他们向得州高等法院提出申请，要求组建一个问责法庭。

然而一波三折，如此合理的请求被拖延了整整一年。直到2013年2月，问责法庭才正式成立，开始运作。4月份，该法庭下令抓捕当年负责莫顿案的检察官肯·安德森。他2001年成为一名法官，已经不再是检察官了。“我们都认为自己做出了非常正确的决定，我们是在替克里斯汀伸张正义。”当时的一名陪审团成员回忆说。

那么，安德森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谁也没有想到，美国第九巡回上诉法庭2013年11月8日做出这样的裁定：肯·安德森犯有藐视法庭的罪行，罚款500美元，判处有期徒刑10天，从法官职位上退下来了。莫顿的25年和安德森的10天，这真是不可思议。而更令人无法想象的怪事还在后面，这位前检察官在11月15日就因为“表现良好”被提前释放了，实际上只在牢里待了三天。说这是对莫顿的第二次伤害，一点也不为过。

在法庭上，安德森表示时过境迁，对当时案件的具体情形已经忘记了，不过他和他的家庭因为此案而饱受非议。“我为整个司法系统的误判进行道歉。我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会不会做出不同的判决，我不知道。”他说，“我想正式向莫顿先生，以及所有受此案波及的无辜人员进行道歉。”

出狱之后，莫顿参加了一个为狱中犯人争取正当权益的公益团体。正是由于该团体的不懈努力，他的案子才得以昭雪。莫顿同情其他的无辜者，决心为他们尽到自己的一份力量。

现在，莫顿和儿子埃里克得以重聚，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虽然莫顿对安德森表现出极大的宽容，但是他心里有时会隐隐作痛，毕竟自己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再也不可能失而复得了。

美国一向标榜自己强调法治，注重司法程序，为何会发生像莫顿这样一类的冤案呢？艾伦·德肖维茨是一位有着丰富刑辩经验的哈佛教授，他在2004年出版了《致年轻律师的信》一书，中间列举了13条所谓的“刑事司法游戏规则”，其中包括几乎所有的刑事被告都是有罪的、许多警察为了能够将被告治罪都谎称没有违宪等等。他认为，正是这些主导美国刑事司法的“潜规则”催生出种种的冤假错案。根据密歇根法律学院公布的统计数字，在美国1989年～2012年遭误判的人当中，有2000多人最终通过DNA技术洗清罪名，重获清白。在谈到莫顿一案时，曾经帮助他洗刷冤屈的律师团体指出：“这只是极端个案，很可能这还是第一次，一名检察官因为隐藏关键证据而受到刑事惩罚。”

在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60分钟》节目采访时，莫顿认为发生冤案错案最主要的原因是检察官的权力太大而且急于破案。他在回顾当时的情形时描述道：“案发后，当地警察局局长来到现场。他到处看了看，然后马上表态说：‘嗯，肯定是她老公干的。’”另外，陪审团在当时的审判过程中仅仅凭借旁证和并不准确的作案时间，就裁定莫顿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