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教育发动一场大学的“免费”革命

每年花费数千英镑读大学，或者通过网络获得免费教育，你将如何选择？

对于那些来自发展中国家以及并不富裕的家庭的学生来说，不必花费昂贵学费而得到世界一流大学的教育资源，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三年前，在加州的一个屋顶停车场，我坐在丰田普锐斯电动车的后座上紧张地抓着车门把手，与此同时，汽车启动，驶向屋顶边缘，最后一秒钟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突然转了一个90度的弯。驾驶座上没有任何人。这是一辆Google公司的自动驾驶汽车，我感觉像是穿越到另一个世纪的科幻小说人物。斯坦福大学的人工智能教授塞巴斯蒂安・史隆向我解释说，这辆似乎是从科幻小说中跳出来的车已经在加州行驶了超过20万英里，他相信，终有一天，它会让公路交通事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史隆是Google绝密实验室GoogleX的负责人，除了自动驾驶汽车外，他还在研发很多富有科幻色彩的东西，如增强现实眼镜。但几个月后当我再碰到他，这一切已成为历史。他已经从斯坦福大学辞职，每周只去Google上一天班。他有了一个新的项目。“这是我现在的任务，”他说，“这是未来。我对此毫不怀疑。”

史隆所预言的未来、比自动驾驶汽车还让他兴奋的东西是――教育。准确地说，是面对普罗大众的免费网上教学。史隆认为，高等教育将发生变革。他创建了网络Udacity，向全世界提供高品质的高等教育，针对那些无法靠其他方式获得世界一流教育机会的发展中国家的学生，或是自愿选择这种学习方式的发达国家学生。每年花费数千英镑读大学，还是通过网络获得免费教育，你将如何选择？

200人和16万人

史隆也是在1年之前才在TED（科技、娱乐与设计）大会上闪过这个念头的。“我听到萨尔曼・汗介绍他的网络学院，深受震动。”他说。萨尔曼・汗是一位36岁的前对冲基金分析师。为了给外地的侄女辅导功课，汗将自己录制的课程放到YouTube上，今天他的教学视频累计已经有3400个，观众达到1000万。人们称他掀起了“教室革命”，比尔・盖茨称他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老师”。

“坦白说，我有些尴尬，我只有200个学生，他的听众上百万。”史隆说。于是他决定向全世界公开他的斯坦福人工智能课程CS221。他宣布网上的学生和斯坦福大学的学生能得到完全一样的课程，参加完全一样的考试。CS221是一门要求很高、很困难的课程，在斯坦福有200名学生选修。史隆估计，在网上他也许能够招到几千人。但课程开始时，已经有16万人报名，“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除了朝鲜，他的网络学员几乎遍及全世界。更重要的是，成功毕业的人达到2.3万，毕业考试成绩前400名的全部是网络学员。对史隆而言，这就像一个分水岭。教过16万名学生后，他再也无法满足于200人的小课堂。“我感觉像是面前放着一粒蓝药片和一粒红药片，我吞下红药片，看到了乐园。我们确实可以通过教育改变世界。”

我曾申报了Udacity的计算机学初级课程，学习如何创造一个搜索引擎，在我之前已经有20万人成功毕业。我所说的“毕业”是指通过电子邮件收到一份数字证书。虽然听上去不那么可靠，但雇主们对它非常看重：包括Google在内的多家公司都在赞助Udacity的课程，并定期挖掘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向他们提供工作。

遍地开花

在美国，史隆并非唯一吞下红色药片并看到乐园的人。在斯坦福网络教学实验1年之后，去年秋天，史隆的两位教授计算机学的同事安德鲁・吴和达芙妮・科勒也开始网上授课，同样取得令人惊讶的结果。他们创建了网站Coursera。Udacity的课程均为独立开发，而Coursera则和多所大学合作，提供现成的课程视频。7月，在网站启动后不久，我和科勒见面时已经有4所大学――斯坦福、普林斯顿、密歇根和宾夕法尼亚参与合作。4个月后，Coursera的合作大学已经达到33所，报名学生达到180万，并获得1600万美元的风险资金。不仅如此，最令人惊讶的是，Coursera和Udacity都源于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系（史隆和科勒依然一起带博士生）。两个网站都具备相似的硅谷所有成功公司所共有的改变世界的精神。

“我们已经拥有百万用户，发展速度超过Facebook、Instagram。”科勒说，“这是教育生态系统的巨大变化。”

在麻省理工学院，另一位计算机教授阿南特・阿加瓦尔同样从萨尔曼・汗那里获得灵感，创建了edX网站，免费教授麻省理工学院、哈佛大学、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和得克萨斯大学的课程。阿加瓦尔毫不谦逊地说，这是一场革命。“它将改造教育。它将改变大学。它将在全球大规模实现教育民主化。它将是200年来教育界发生的最大革新。”他说，上一次大革新可能是铅笔的发明。10年之内，他希望在全球拥有10亿学生。“在完全没有宣传的情况下，短短4个月，我们就招收了40万学生，因此我认为这并非不切实际的妄想。”

超过15.5万名学生上了他教授的第一堂课，包括一个身在蒙古的孩子。“这实在太神奇！”阿加瓦尔说，其中一个学生甚至得到满分，而他还只是一名高中生。“我实在无法解释这门课到底有多难，只能说如果我自己现在上这门课可都无法获得满分。我们鼓励他报考麻省理工学院。”阿加瓦尔说，一切都改变了，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这是转折性的一年。”

一个月前，我申报了Coursera的一门课程――杜克大学的・努尔教授的《遗传学和进化论入门》。不同于Udacity，Coursera的课程有起始日期和时间表。努尔的这门课总计学时10周，包括多个迷你视频，每段视频长约10至15分钟，包含几个小测验，总计有3次期中测验和一次期末考试。

我的3.6万名同学来自世界各地，包括哈萨克斯坦、马尼拉、伊拉克。老实说，当我观看第一个视频时，并没有多少震撼。课后还有功课要完成，但我是一名记者，已经习惯截稿时限的压力，练就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着急的强大神经。于是我一再拖延。一个多星期后才回去查看课程论坛内。这一次，我终于被震撼了。论坛的热闹程度令人惊讶。有几千人在讨论显性突变和基因重组的话题。学习小组自动形成：按国籍分为哥伦比亚、巴西和俄罗斯组，还有一个Skype小组，甚至有现实中的学习小组。他们是如此的勤奋！

4周后，努尔宣布将组织一个Google聚会：一个人们可以通过网络视频交谈的地方。但是，活动定在格林尼治标准时间周日凌晨1点。我撑不下去，睡觉去了。第二天，我在网站YouTube上观看了这次活动的视频，叹为观止。虽然这个时间并不理想，但来自英国的谢菲尔德的火车司机理查德・赫林还是参加了聚会，精神奕奕地告诉努尔，他有多么喜欢听他的课。同样激动的还有萨拉・格罗伯茨，一位波兰出生现居伦敦的平面设计师，以及来自印度钦奈的正在攻读生物技术学文凭的纳雷什・拉梅什、在美国少年犯监狱当老师的玛丽亚等。

担任这类网络课程的老师有多令人舒畅？第二天我通过电子邮件和努尔交谈，他回答我，“绝对爱惨了！”在电话中，他告诉我这是他做过的最让他激动的事情之一。

没有文凭的大学

不过，网络课程依然有很多要解决的问题。首先是无法获得文凭，学员一般只能获得一张pdf格式的电子证书，它甚至无法证明证书持有人和实际上课的人是同一个人。虽然一所美国大学刚刚宣布将为网络课程颁发证书，但目前多数人上课纯粹是为了学习新东西。

此外，虽然电脑擅长批改数学试卷，让它们批改英国文学论文却有困难。网络课程被科学和技术类课程主宰，虽然随着同行评审技术的成功，人文类的课程也开始增加，但科勒说，“这始终不能取代学术专家的一对一反馈。”

更重要的是，并非所有的教学都能在网上完成。某天，我一路小跑赶去上一节大课，地点在旧的解剖学阶梯教室。生理学教授梅延克・杜西亚正在讲台上谈论内耳。他是最先报名为Coursera网络课程讲课的学者之一，但他同时也是传统大学教学的捍卫者：“大学是特殊的地方。接受某个学科的世界级专家的当面指导是很特殊的特权。和某个毕生研究某个科目的人交谈，是无可替代的体验。”

的确，在大学里，老师和学生之间有更多互动，有亲自动手的实验环境，但这样的特权是每年4万美元换来的。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因为这个原因，Udacity、Coursera和edX提供的课程才更有颠覆性。目前，它们都是免费的。虽然都无法和传统文凭竞争，但当你给年轻人两个选择――需要花大笔钱换取某种东西或是免费获取――结果会如何？

当然，教育还不能完全算是一种产业，但它确实是生意，或者正如德莫斯智囊团的教育分析者马特・格里斯特所说，是一个“市场”。虽然他立刻就为自己的措辞道歉。“我知道。这样说很糟糕，但它确实是一个市场。大学是大生意，利润巨大。英国那些最好的大学都是全球玩家。”格里斯特一直在研究英国大学的资本模式，已经预见到了麻烦。今年大幅的学费涨价还仅仅是个开始。“我们已经走上不归路，如果你开创了大学的市场和竞争，你将不得不走下去。”他预言，最好的大学将变得更加昂贵，廉价的更职业化的高校将“守住阵地”。“那些夹在中间的，我认为将有一番挣扎。”

当我问科勒，为什么教育突然成了吸引技术行业的香饽饽，他回答说，这就好比一场“完美的风暴，像飓风桑迪，一切条件同时聚集。首先，存在对高品质教育的全球需求，然而传统的教育资源却日益无法负担这一切。与此同时，技术的进步使得以极低的成本提供高品质教育成为可能。”

在英国，这场风暴也许更加完美。这一切恰好发生在学生们必须每年缴纳多达9000英镑学费，为此被迫欠下巨额债务的时刻。

学生们无论喜欢与否，都已经被变成消费者。迄今为止，教育在英国一直是一个纯粹抽象的概念，没有受到市场或商业的污染。但是这一点不可避免地正在改变。今年，英国籍学生报考大学的比例几乎减少了8%。最后真正入读的人数更少，”萨顿基金会的彼得・兰普告诉我，“实际减少了15%。”

萨顿基金会倡导社会流动性，而没有什么比大学教育更有助于推动这一目标。兰普说，“我们在监督这一情况。我们还不知道学费涨价带来的真正影响，或是5万英镑的助学贷款对未来人生的影响。”它是否会导致一个人推迟购房？或是推迟建立家庭？在美国，1/3的大学毕业生没有负债，2/3的毕业生平均只有2.5万美元负债。情况完全不同。

正是在这种不确定性和市场压力之下，大型的免费网络课程或许将开始扮演重要角色。第一所加入网络授课热潮的英国大学是爱丁堡大学。1月起，它与Coursera达成协议，提供6门课程，报名的学生已经有10万，相当于目前就读于爱丁堡大学学生的4倍。副校长杰夫・海沃德说，这是一项实验，“只要不赔本我就很满意了。”目前Coursera并不向获取毕业证书的学生收取任何费用，但在某个时候它可能会这样做，那时爱丁堡大学将分得一份利润。

如今，爱丁堡已经有一个网络教学模式。2000多名学生通过网络远程学习它的硕士课程。海沃德说，“几年之内，我们将把网上学生的人数增加到1万人。”

“混合”模式探索

确实如此。这些网站的出现，让人们开始讨论大学的性质、意义和如何负担高等教育。“高等教育正在改变，”海沃德说，“如何为大众教育筹集资金？全世界都在为这个问题苦恼。”毫无疑问，我们已经看到拐点。阿加瓦尔预见，未来大学可能提供“混合”模式：现实和网络教学的结合。

Coursera已经达成第一个授权交易。美国俄亥俄州的一所小型文科院校Antioch学院和它签署协议，获准使用杜克和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网络课程。一家叫Minerva Project的新技术公司正尝试建立一所常春藤网络大学，并计划鼓励其学员住集体宿舍，以便获得传统大学的社交经验。在见识了Coursera和Udacity的学生们如何自发组织学习小组之后，不难预见，未来的大学生们完全可能一边住集体宿舍，一边接受网络教学――当然是免费的。

可以预见，未来不仅是“二流”大学在新的免费教育市场世界中挣扎。在爱丁堡大学，学费涨价的后果已经显现――报考下降。而这只是学费飙升到9000英镑的第一年。在爱丁堡大学，一名英格兰学生（苏格兰学生免费）4年后毕业时，仅学费一项就将背负3.6万英镑的债务，或许还要加上3万英镑的生活开销。

是的，这些教学网站开办才几个月而已。它们还在琢磨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大学暂时还不会消失。但谁知道，10年之后会如何？10年前，我还以为报纸会永远存在；以为什么也无法取代纸张书籍；以为电视剧《霹雳游侠》中的自动驾驶汽车纯属捏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