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里有你的性格

时间:2022-09-25 06:56:40

生长在黄河边,就会跟黄河有感情,总觉得河是能够流进血液和生命的。入伍前,我每天早上披朝霞、戴晨雾、惺忪眼、秧歌步,斜背鞭子,红缨轻拂。赶着牛,泅过水,就到河滩了。四面环水,牛跑不了,由它们嘎吱嘎吱吃草去了,我就或躺、或坐、或站着发呆……

“黄河西来绝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一路水声润山语、山声灵水声,黄河像扭秧歌的村妇,七扭八拐,到了龙门。 相传“龙门八十步”,说的就是龙门狭窄。峡口紧缩,水道窄憋,雨水旺盛时节,山岭上溪水汇入河中,河水暴涨起来,浊浪滚滚翻腾。河水出了龙门,仿佛在感慨自由,似压抑很久又活回了自己,兴奋得狗跳鸡飞!

河过洛阳,渐入平原,地势陡然开阔,河势豁然开朗……

河,嫌地势太平,让她奔不起来、疯不起来,火烧火燎的欲望被生吞活剥。大约河也使过性子,可暴拳打在棉花上,被软绵绵地顶回来。崇山峻岭中积蓄的水势,被安静的平原吸纳殆尽,河有点儿失望了,性子磨了下来,水也就越发流得散漫了……

大大小小、星星点点的河心岛,乡民们统统称:滩。滩是能“隐身”的,冬春水小时是滩,夏秋水旺时是河。水退时分是滩,大水来了是河。听起来好玩,容易让人忽略滩显、滩没之间,氤氲着的杀机。

古黄河西南东北之向,黄河、沁河水流荡荡,轰轰隆隆,喧哗如雷……滩,是黄河滩、也是沁河滩,本地人称:“夹河滩”。

冬天河瘦,黄河瘦、沁河也瘦,黄河像母乳欠丰的娘,沁河似还没吃饱的儿。秃刷刷的河床北风中,水沿处结着凉凉、白白、硬硬的薄冰,猛看上去有些扎眼,细看看,恍能读出河的无奈。

要是隆冬时节,冷不丁闷一场雪,滩里可就灵光了。一株株柳树、一丛丛红荆、一蓬蓬枯苇、蓑蒲上,落满莹亮的雪花,白茫茫好一派素净!雪后的夹河滩里,只剩下野猪、野兔、灰鹤、野鸭、野鸡、“脚坷垃”鸟,在觅着食儿、唱着歌儿……

春天河闹,黄河闹、沁河也闹,娘亲逗着顽皮娇儿,没大没小地疯闹。“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雁翎走”――随着一声声呱啊呱啊的雁叫,大平原就冻结实了。

凌汛到了春季还未“开河”,或是“开河”很慢,中游水位高抬,就成了“桃花汛”。乡民们多不识字,但“桃花”二字“借”得精妙!

桃花汛来,春风习习,裹着鲜草牙、新泥土的芳菲,夹河滩里多有野生桃树,农人喜将其移植田头,夹杂在柳树中。春日懒洋洋的阳光下,绿生生的柳林里,猛然一树桃红,很是抢眼!夹河滩地肥水足,桃花也开得热闹。粉粉、红红、嫩嫩的桃花,得蜜蜂们流连其中,都要忘记回家了。

直到下游的冰坝“憋”开了,它们就会你推我搡、嘻嘻哈哈、一路向海……

夏秋河愣,黄河愣、沁河也愣,黄河,愣得像新媳妇。沁河,小伙子初长成,是个“愣头青”。过了夏至,黄河水、沁河水就会一天天越发性感起来。黄河河面陡然间阔至数里,浪涛雪崩似地推搡、堆叠,一个牵着一个、一个跟着一个、一个推着一个,漩涡儿似乌云翻滚……

黄河浪、沁河浪,都鼓足了劲儿,愣头愣脑地冲向河岸,撞得个头破血流哗啦啦――冲在岸上的浪涛,痛得嗷嗷直叫想撤身,可后面的浪涛又愣愣踹来,一“脚”踹在前涛的“屁股”上,两个“二愣子”轰轰隆隆干将起来,河面上瞬时开满浑黄的水花,飞飞洒洒的水滴儿,哗哗啦啦响半天。

放牛的时候,就那么遥望着对岸,看着黄河发狠似地冲撞邙山,山的半边臂膀都被抹了去,夕阳下一派血淋淋。桀骜不驯的河水挤山而过,疾向东南,河床变得开阔,滩也就大了,莽苍苍长满野草。滩里弥漫着河的气息,充斥着河的血性,老家人以复杂的心情,称这河滩叫“黄河野滩”。

一年四季伫立在野滩里,沐浴着河的气息,尤其到了秋天,看着火红的朝霞或夕阳懒洋洋撒在被秋风割得四分五裂斑斑驳驳的河滩,我总觉得河的野性渐渐充斥进了我的血液,我心底也会骤然荒长起许多的慷慨来。

有时,也会愣愣地想:这龟裂的河滩之纹,不正是华夏民族密密麻麻的精神脉络吗?有时,真想不明白,在那蔚为大观的野滩里,那曲曲弯弯的缝隙里究竟隐藏着多少民族的荣辱兴衰?

遥想当年――

楚汉争霸在娇儿……

魏武麾兵破袁绍在那儿……

刘关张三英战吕布也在那儿……

黄河野滩里淤积了太多的故事……

那时,我实在无法想明白它们,有一点我也是现今才明白,黄河野滩的野性,早已浸透了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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