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我们的阳光

奶奶就是我们的朝阳

九月初九是重阳，我们把这天定为中国老人节。

人人都说，早晨的阳光象征青年，但我每一想到早晨，就想到我的奶奶。因为奶奶房间里有大片的阳光。

她总是起得最早的。当我们懒洋洋地从被窝里勉强钻出来，跑到她房间去享受温暖的时候，那房间总是早已一片整洁了。早晨的阳光从大大的窗格中照射到大大的炕上，闪着一方一方的亮光。那种令人振奋的“太阳色”总是立刻把我们灌满了活力与欢欣。

窗明几净是什么样子？奶奶的房间就是最具体的说明。一日之计在于晨是什么意思？奶奶的早起就是最具体的说明。一生之计在于动如何实行？奶奶的行动就是最亲切的实例。

奶奶房间的早晨是一片明朗、温暖与欢欣。不是因为那朝南的窗户，不是因为那熊熊的炭火，而只是因为那是奶奶的房间。

房间是奶奶亲自打扫的。有油漆的地方一定亮，有铜饰件的地方一定光。炕上的毡条一定是一尘不染，窗纸一定是完整如新。

奶奶一向是黎明即起，先梳妆整洁。衣袖上的折痕务求其利落笔挺。然后打扫房间，冬天生上炭火，以配合淡淡的曙色。夏天打开凉窗，以迎接轻快的南风。把一切整理就绪，天才大亮。因此她给人的印象是悠闲的，是从容不迫的。

她房间的早晨，那份朝气与明朗，就是她的化身，而我们总是受欢迎的。无论她自己心情如何，见了我们，也就会笑逐颜开。我们喜欢到奶奶房间去，因为在那里有最亲切的笑脸在等待我们。

当来到她的炕沿前，等她把我们抱上炕，脱了鞋子，就可以在暖和的毡条上跳跃、打滚、吃零食、大笑……享受一切的优待。可以听奶奶永不厌烦地回答我们幼稚的问题，给我们讲薛仁贵的故事，包龙图的故事，岳飞、文天祥的故事。百讲不厌，百听不厌。

奶奶就是我们的朝阳。早晨就是我们记忆中的老年人的象征——早起、勤劳、光明、温暖、欢乐、宽容。

母亲的忙碌紧张，益发衬托出奶奶的温暖和煦

记忆中，母亲的房间里却没有早晨。

母亲总是忙。忙孩子、忙饭菜、忙缝补、忙打扮自己，也忙着和父亲吵。孩子多（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五个妹妹），使她不胜其烦累。小家庭缺少帮手，使她十分紧张。

在翠峦贮木场上班的父亲带我们离开了老家，他工作辛苦，赶上忙的时候（尤其是雨天和节假日），他们吃饭没有准点，夜里还要加班，家庭负担重，要用百分之百的体力去为养家糊口奔命；使母亲觉得不受重视与同情，因此心烦，因此暴躁——为什么我应当如此寂寞地为家庭做马牛？没有人去关切，父亲也无暇去回答，虽然他非常爱她。

早晨到母亲的房间时，迎面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催促：“快！快！快穿衣，快吃早点，快拿书包去上学。”

放假的时候，“快帮我扫地，抱妹妹，买杂物，抹桌椅，洗菜……”

问她问题？少废话！

想听故事？等我有空再说。（她永远也没空，即使夜深人静，她也要在灯下缝缝补补，那年代，连鞋袜都得自己缝做。）

可怜的母亲！

在那年代和这年代，所有的母亲们都可怜。

要选择小家庭，就得决心孤军奋战。

你要自由，就得甘愿没有互助。

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是时代的起点，不要前人的经验。于是每个人都只得从头摸索。

不会带孩子？

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突发事件？

病了该怎么办？

没人提供经验。你自己就是一切。

人所能倚靠的或许有一两本“专家”写的书，但因为“专家”的环境不是你的环境；而且“专家”的意见多是来自书本或研究室，而非来自实际生活，所以足可使你走入迷途。

曾有一位专家写过一本极畅销的“如何带孩子”的书，主张绝对不要抱孩子，以免惯坏了他。但后来，另外的“专家”却又发现，不抱孩子，使孩子得不到足够的爱与智慧的启发，会变为呆钝，你如听了前一位专家的话，不知该怎样后悔！

此外，你只好倚赖金钱去换取帮助。但不幸，金钱所能换来的只是交易，却无感情。而人们在烦累紧张的日子里，所最需要的偏偏不是交易而是感情。

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做丈夫的不得不拼命赚钱，以备必要时去“购买帮助”。做妻子的拼命操劳，省下钱来以备必要时去“购买帮助”。生活中只是无暇回顾的追赶与攀缘；心情上是无处申说的怨气与寂寞。谁耐烦去和孩子赔笑脸？

年轻的母亲反而像风来临之前反常的烈日，一阵酷热，一阵阴霾。不能怪母亲，要怪那被迫走入工业化的时代。

因此而更觉得奶奶像早晨。那么清亮，那么平和，那么温暖和煦。再加人老了，一切苦乐都已尝遍。从中体味到的是，与其抱怨，不如看淡；与其计较，不如宽恕；与其恨，不如爱。

何况生命可贵，难得有缘在这世上走一遍，有机会相聚者都是缘分，要好还来不及，何可分心去恨？

再说，人间有艰苦，有挫折，每人都难避免。老人家是过来人，了解谋生不易，物力维艰。每人都有可怜与可同情之处；每人也都有需要被原谅与帮助之处。那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这是为什么老年人和煦如朝阳。

每想到他们，总会使我想起清晨一片平和的芦笛。想起田园，想起牧歌，想起淙淙流去的河水，宽容博大，无所不包，无所不容，无所不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