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未来 第4期

一

这一天，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在地球的某处。这里，将发生人类一万年历史中，从未发生过的伟大事件。这一天正好是世界杯足球赛决赛，组委会破天荒宣布暂停比赛，以避免收视率为零的尴尬局面。奇怪的是，伟大事件的当事人却要求世界杯决赛照常举行，他承诺在事件过程中插播决赛实况，届时全球上百亿双目光都将投射到绿茵场上。

如此重大的事件，发生的地点却并不豪华，甚至有些寒酸：就在一家研究所的会议室中。会议室里也不是人头攒动，而是只有一个人；长长的会议桌上，摆着一百多台电脑，液晶屏幕上显示着全球一百多个国家的首脑的形象——他们通过网络参加会议，并且拥有提问权；而全世界一百多亿人，则通过网络和电视收看直播。

“那么，我就开始了。”头一回面对全球人的注视，欧逸凡博士的声音有些颤抖，“众所周知，历史由‘过去’、‘现在’和‘未来’三部分组成。长久以来，人们只能看到‘过去’和‘现在’，却无法了解‘未来’。现在，我将为大家开放未来，让所有人都能预知未来！”

各国首脑发出惊叹。

“我有个问题，”A国首脑发言，“请问你为何要开放未来？”

欧博士沉吟一下，回答道：“不得不承认，我的目的并不崇高。你们看，我现在才四十多岁，风华正茂，却得了绝症。治疗这种病需要大量的金钱，而我仅仅是一个穷研究员。我不怕死，但我怕对不起我的儿子欧阳。平时搞科研我就很少陪他玩耍，现在他尚未成年我就撒手而去，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是最不可原谅的事情。所以我考虑再三，终于决定将‘开放未来’出售给财力雄厚的摩利坦跨国公司。他们拥有‘开放未来’的专利权，我则获得治病所需的资金。”

B国首脑举了一下手：“这么说，我们查阅未来，要向摩利坦公司交费喽？”

“不必，”欧博士道，“摩利坦是一家有良心的公司，他们承诺免费开放未来，不向公众收取任何费用。”

各国首脑脸上露出微笑，纷纷赞许地点头。

“那么，你是如何做到‘开放未来’的呢？”C国首脑问道，“你拥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

“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欧博士笑了一下，“准确地说，这不是预知未来，而是推演未来。利用超级电脑的运算能力，我们将地球上每一个人、每一粒尘土、每一个细胞都作了虚拟——这么说吧，我们在电脑中复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地球。真实地球的时间流速是无法改变的，而虚拟地球的时间，我们却可以调节。如果让虚拟地球的时间加速，站在今天，我们就能看到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情。”

“听起来很有道理，”D国总统说，“可是我们怎么知道，电脑推演的未来一定准确呢？”

“我可以现场演示，”欧博士打开身边的电视，上面播放着世界杯决赛的实况：看台上空无一人，球员们无精打采。

欧博士又打开身边的一台笔记本电脑，画面上是世界杯决赛的同步画面。

“这是‘开放未来’超级电脑的终端，”欧博士指着电脑说，“现在，我调快世界杯决赛的进度。”

欧博士用鼠标拖动屏幕上的时间条，只见比赛画面变成了快动作。很快，黄队的10号球员踢进了一个球。

“这场比赛我已经看过了，”欧博士说，“黄队1∶0捧得世界杯，这是决赛中的唯一一粒进球。”

大家聚精会神地观看真实比赛的直播，32分钟后，黄队的10号球员果然射中一球，位置、角度与预测分毫不差！

“哇！”各国总统再也顾不上元首的身份，纷纷发出惊呼，“从今天起，我们就能看到一万年后的未来了！”

“没有那么乐观，”欧博士疲惫地摆了摆手，“虚拟地球的数据实在太庞大了，推演未来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今天，只能推演出明天的事件；今年，只能推演出明年的事件……”

说到这里，欧博士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捂嘴的手掌被鲜血染红！

“欧博士犯病了，”两个身穿摩利坦制服的护士冲进来，搀扶住欧博士说，“快送他去治疗室！”

欧博士被抬走，全世界的人在唏嘘叹息之余，不由得感慨万千：“预知未来的伟大时代，终于到来了！”

二

这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普通到小偷都不一定会光顾。欧阳呆呆地盯着电视屏幕，上面是人去楼空的研究所会议室。

咚咚咚，有人急促地敲门。

欧阳开门，门外站着同班同学：王猛和夏岚。

“欧阳，你出名了！”王猛上来就是亲热的一拳，“你老爹发财，你也跟着发财了！”

“发什么财？”欧阳苦笑，“钱是用来治病的。”

“嗨，治好病发财的机会有的是！”王猛乐天派地说，“来，让我看看明天的考试成绩。”

“有意义吗？”欧阳反问，“看或不看，分数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那可不一样，”王猛往电脑前一坐，“如果没考好，我今天可以预先买瓶止痛药防老爸打。”

夏岚闻言，扑哧一声笑了。

王猛打开“开放未来”网站，输入自己的名称，以及要预测的时间。

屏幕上缓慢地显示出明天的试卷。王猛的脸色一沉：“看来，真的需要买止痛药了……”

王猛沮丧地走出去，夏岚紧接着往电脑前一坐。

“夏岚？”欧阳好奇地问，“你成绩这么好，也需要预测吗？”

“我不是预测成绩，”夏岚回头一笑，“我只是预测几分钟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检验一下‘开放未来’系统准不准。”

几分钟的计算量并不大，电脑很快将结果展示出来：“两分钟后，你将被父亲叫回。”

夏岚静等了两分钟，楼下果然响起父亲兴奋的高喊声：“岚岚快回来，爸爸有了一个伟大的创意！”

“嘿，真准！”夏岚站起来说，“我要回家了，再见。”

夏岚还没进家门，夏老爸就忍不住说：“岚岚，老爸发现发财的秘诀了！”

“你还在做发财梦啊，”夏岚撇了撇嘴，“炒股还没赔够？”

“哈哈，正是炒股！”夏老爸得意道，“这回，我要把赔进去的钱都赚回来！”

夏老爸将夏岚拉到电脑前，电脑上显示着红红绿绿的股票曲线。

“你看，这是明天的股票行情！”夏老爸说，“我只要知道明天哪只股票涨得最多，在今天买入这只股票就稳赚不赔！”

“这倒是‘开放未来’的一个好处，”夏岚道，“如果预知股票明天的走势，大家都能赚钱了。”

“所以要感谢你同学的爸爸！”股迷夏老爸说，“现在我们预测一下，明天哪只股票涨得最凶！”

夏老爸浏览明日股市，只见一只名叫“开源河”的股票一枝独秀，上涨百分之一百！

“让我来看看，到底是谁在买这只股票。”夏老爸查询明天的交易资料，只见名列买入第一位的，是大名鼎鼎的摩利坦公司。

“摩利坦！”夏老爸用力挥动拳头，“果然给我猜中了！”

“您猜中了什么？”夏岚好奇地问。

“商人都是逐利的，哪会做免费开放这种好事？”夏老爸道，“他们一定是能够比我们预知更长的时间，从中牟利！”

“摩利坦明天买入‘开源河’，是因为他们知道后天或以后的时间里，‘开源河’有重大利好？”

“肯定是这样！”夏老爸激动得声音都跑调了，“买，我今天狠狠地买，全仓杀入！”

夏老爸将全部资产都买入“开源河”，整个人已经进入癫狂状态。

第二天，“开源河”果然上涨百分之一百。夏老爸没舍得抛售，心想着明天还能涨，后天还能涨，大后天、大大后天……

大后天的时候，形势突变：“开源河”暴跌百分之二百！夏老爸心急如焚，急忙上网搜索明天的讯息：“开源河”公司一切正常，没有什么不利的消息。但有一个情况引起了夏老爸的注意：“开源河”暴跌的罪魁祸首，就是摩利坦公司！他们大量抛售，获利丰厚。

到大大后天的时候，才知道未来将发生什么：“开源河”公司由于资金链断裂，宣告破产！

破产的话，夏老爸就血本无归了；而摩利坦公司，却在赚取了大量金钱之后全身而退！

“天杀的摩利坦！”夏老爸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们肯定比我们多知道几天，找他们算账去！”

三

被“开源河”搞得倾家荡产的股民们，自发聚集在摩利坦公司门前。

“要公平，不要阴谋！”夏老爸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带领股民振臂高呼，“反对摩利坦利用时间差操纵股市，还我血汗钱！”

抗议进行了一个小时，摩利坦公司的防暴机器人，搬出一台超大纯平电视机。

电视机上出现摩利坦公司总裁的形象，人群静下来。

“你们今天的行为，我们几天前就预测到了，”摩利坦总裁轻描淡写地吸着雪茄，“如果你们再不走，下面的事情即将发生。”

摩利坦总裁的形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景象：摩利坦防暴机器人与示威群众混战在一起，股民血肉飞溅，惨叫声连连。

“我们还是走吧。”有胆小的股民说。

“走有用吗？”夏老爸反驳，“‘开放未来’预测的事情，一定会发生！不怕死的，跟我一起冲啊，砸烂‘开放未来’的超级电脑！”

股民们冲向大门，门里源源不断地拥出防暴机器人。机器人不仅钢筋铁骨，还携带着武器。一时间，电视屏幕上预测的未来场景，真实地出现在“现在”！

夏老爸也不知挨了多少次打，眼前的一切都被染红了。他用仅剩的力气，好不容易才爬离现场。

躲在远处的夏岚使出吃奶的劲，将老爸扛回家，并对他的伤口进行清洗和包扎，夏老爸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

“爸爸，你好好休息吧，”夏岚忍着眼泪说，“我去给你买药。”

夏岚一出门，夏老爸就挣扎着坐起来。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们防御坚固，好，我就找你儿子算账！”

拖着疼痛不堪的肢体，夏老爸一瘸一拐地来到欧逸凡博士家。家里只有欧阳一人，他吃惊地说：“夏叔叔，您这是怎么了？”

“都是你父亲所赐！”夏老爸举起拐杖，“你别怪我，这叫‘父债子偿’！”

说着，夏老爸的拐杖就带着风声砸下。

夏老爸虽然受了伤，但对付一个小孩还是绰绰有余。欧阳刚开始还能躲闪，但在腿上中了一棍之后，行动就没那么灵活了。最后，他只能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双手无助地保护着头颅。

夏老爸的拐杖，一下一下又一下，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似的砸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响起一声尖叫：“爸爸！”夏岚发疯般地冲过来，用身体挡住欧阳，“为什么要打他？”

“因为他老爸发明了‘开放未来’！”夏老爸气喘吁吁地说，“它害得我们倾家荡产！”

“害你的是摩利坦，与欧阳无关！”

“让开！”夏老爸用拐杖指着夏岚，“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打！”

“你打吧！”夏岚高昂起头颅，“欺负无辜的弱者，你跟摩利坦公司有什么区别？”

“这……”夏老爸愣住了。

他的手开始颤抖，拐杖缓缓地垂下。咣当，拐杖跌落地面。

“对不起，女儿，”夏老爸捂住脸哭了，“爸爸把钱都赔光了，爸爸是家里的罪人……”

“别这么说，爸爸，”夏岚安慰他，“你不是说，生我的时候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吗？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可以重来。”

“我的好女儿！”夏老爸搂住夏岚，泪水肆意横流，“长大以后谁娶了你，就是他的福分！”

“爸爸，我们走吧，”夏岚说，“欧阳，请你原谅我爸爸。”

欧阳抱着头一动不动，什么也没说。

夏岚叹了口气，搀扶着爸爸走了。

过了许久，欧阳才站起来。他坐到电脑前，有生以来第一次查询“放开未来”系统。

“如果我预先知道，就能避免这次伤害了。”他自言自语。

他今天的预测在电脑屏幕上展开。奇怪的是，他今天发生的事情平淡无奇，根本没有“挨打”的记录！

“电脑出错了？”欧阳纳闷，“‘开放未来’预测失灵？”

四

每一个进入摩利坦公司的人，都必须接受“开放未来”的检测，以防其在公司期间，做出对公司不利的事情。

“开放未来”终端对欧阳的预测是：探望父亲欧逸凡，然后平安离去。

于是欧阳得以进入摩利坦公司附属医院，到高级病房探望父亲。

欧逸凡博士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输液管。

“这里有监控摄像头吗？”欧阳问。

“那还用说？”欧逸凡笑道，“我是重病患者，二十四小时监护。”

“那我们就不能说悄悄话了？”

“这倒未必，”欧逸凡道，“你忘了我们玩过的小游戏了？”

所谓“小游戏”，是欧逸凡的另一项发明：一根毫不起眼的传导金属棒，两人各握一端，即可通过意念交流，而不必开口。

于是欧阳与欧逸凡握着金属棒，开始心灵的交流。

欧阳：爸，我挨打了。

欧逸凡：看出来了。

欧阳：奇怪的是，“开放未来”系统并没有预测这次挨打。

欧逸凡：这很正常，因为你的数据是假的。

欧阳：什么意思？

欧逸凡：虚拟地球，是按照真实地球的信息进行构建的；唯独你，我用了假数据。“开放未来”对你的预测都是不对的，你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对“未来”产生影响。

欧阳：为什么这么做？

欧逸凡：为了保护你，因为我不知道预知未来是好是坏。

欧阳：但我还是挨打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欧逸凡：我不是名侦探柯南。

欧阳：是夏岚的爸爸，他购买“开源河”股票，赔得倾家荡产。

欧逸凡：“开源河”是摩利坦的杰作。

欧阳：摩利坦怎么知道“开源河”会破产？

欧逸凡：因为他们是商人，商人不会做赔本生意。他们向大众免费提供未来的情况，就是想利用时间差欺诈大众，从中获取巨大的利润。

欧阳：这么说，他们确实比普通老百姓多知道几天的未来？

欧逸凡：不是几天，是几年。

欧阳：几年？能够预知几年后的情况，他们不是可以随意操纵市场了吗？

欧逸凡：市场算什么？他们可以操纵世界。到时候，全世界的财产都聚集在他们名下，全世界的人民都身无分文，只能替他们打工，沦为他们的奴隶。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世界大战，唯一的胜利者就是摩利坦公司。到时候，全世界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摩利坦帝国。

欧阳：你的发明，沦为了他们的战争工具。

欧逸凡：可惜，当初我没有预测到这一点。

欧阳：如果……我是说如果……

欧逸凡：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阳：如果我摧毁“开放未来”的超级电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欧逸凡：理论上是这样，但是……

欧阳：但是什么？

欧逸凡：如果摧毁超级电脑，你想摩利坦公司会把我们怎么样？杀掉我们，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欧阳：可是……如果不做的话，全世界亿万个家庭将陷入悲惨的境地，这可怎么办？

欧逸凡：我也不知道。欧阳，你已经长大了，到底怎么做，应该由你自己拿主意。我想说的是：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为你感到骄傲，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五

欧阳再次接受预测，结论是：“去欣赏爸爸的杰作，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欧阳一路畅通地进入固若金汤的地下城堡，见到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预言家：“开放未来”超级电脑。

电脑这种高科技产品很奇怪：制造一台电脑相当复杂，而破坏一台电脑却相当容易：不识字的儿童只要将电脑从桌上推下来，电脑就寿终正寝。

所以欧阳虽然不懂“开放未来”的科学原理，却很轻易地造成了超级电脑的短路，虚拟地球的所有数据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事发之后，摩利坦总裁的平静出乎欧阳的意料。

“你知道这台电脑花了我多少钱吗？”总裁抽着雪茄说，“我在考虑，怎样惩罚你才更划算。”

“杀了他！”总裁身边的美女秘书道。

“我是资本家，不是刽子手，”总裁说，“我的决定是：不对他作任何惩罚。”

“什么？”美女秘书惊叫，“这太便宜他了！”

“便宜？”总裁反问，“我不提供治疗，他老爹就会死。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去却无能为力，这将对他的心理造成极大的阴影，他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这片阴影之中。这，难道还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吗？”

“哦，原来如此，”美女秘书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总裁真是高！”

摩利坦总裁也笑了，和蔼可亲地对欧阳说：“接你父亲回家吧，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六

欧逸凡博士躺在普通居民楼的床上，不停地咳血，把床单都咳红了。

欧阳端茶送水，尽心尽力地服侍着父亲。

窗外，人们举行着盛大的游行，街道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人们情不自禁地欢呼着：“‘开放未来’被摧毁了，我们获得了新生！万岁，万岁！”

房间里，欧逸凡和欧阳父子，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