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红 第9期

时间:2022-08-25 02:39:45

日本到处可见红颜色。

绿荫丛中一架红桥;祭祀五谷神的稻荷神社一架架红色鸟居(牌坊)连成廊,把人引向另一个世界;数不清的石雕地藏挂着红围嘴,是母亲拜托菩萨照顾夭折的孩子。

福岛县有一种民间玩具,就叫它赤牛吧,牛头悬挂在脖腔中晃动,据说涂得通红是为了避邪,但眼下那里正被核电站闹得民不聊生。京都更多见朱红,新涂装的寺院和神社泛出耀眼金光,神社巫女的红裙,饮食常用的红漆碗,餐馆茶舍前摆放的床上铺了绯毛毯,旁边还竖立一把大红伞。所谓床,日本仍然用中国的古意,“床前明月光”的床,夏日里正是“移床避日依松竹”的景象,像敦煌莫高窟晚唐壁画那样,但不是在上面结跏趺坐,而是垂足坐四边。

红与黑大概是日本列岛上最初创作的色彩。像其他民族一样,太阳、火、血,启发了红色感觉,并充满了神圣、神秘,令人敬畏。或许不同的是红与黑依旧是日本人生活中常见的对比色彩。福井县一处5000年前的遗址出土了红漆栉,足见红被用做装饰之早。陈寿《三国志》记载:倭人以朱丹涂其身体,如中国用粉也。公元603年,日本朝廷按官位定衣服的颜色,不许随便穿的颜色叫禁色,主要就是深紫和深红。公元942年朝廷又颁令禁“红染深色”,直到17世纪前期,德川幕府仍再三禁止。但不许穿深红就穿浅红,或者把深红穿在里面而微露。下一番功夫,禁色反而造成了日本人独特的色彩美感,别具艺术性。

9世纪至12世纪的平安时代,服饰、用具的颜色以红、紫、白为主调。黄色是平民百姓的服色,《万叶集》中除了一首之外,其他3万余首诗歌从未歌吟过黄色。咏红就比较多,它是一种感彩,特别是恋情。京都贵族持守唐朝传来的文化制度,而武家势力兴起,与之对抗,引入宋明文物,特别是禅宗。水墨画、枯山水庭园、书法等以黑白为美,形成闲寂的审美情趣,但华丽色彩依然存在,如金碧辉煌的金阁寺、祭祀或实用的朱漆器具。

《三国志》说倭地,“其山有丹”,即辰砂,后世的红基本用红花染,形成传统色。红花,也叫红蓝花,菊科植物,原产埃及、埃塞俄比亚一带,经由丝绸之路传到中国。古谣有“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宛如看见焉支山下红花遍地。红花大约5世纪从吴国之地东传日本,叫做吴蓝。《万叶集》里则叫它未摘花。据说从3世纪中叶的遗迹中检测出了红花的花粉,说明传入日本就更早了。

三重县的伊贺曾盛产红花,那里是俳圣芭蕉的故乡。由于气候与土壤适宜,又有船运之便,18世纪山形县最上川流域超过伊贺,成为一大产地,被称做最上红花。一些商人把红花运到三都(京都、大阪、江户)售卖,而芭蕉就结识了其中一位叫铃木清风的,缘分在于他还是俳人。

芭蕉踏上奥州之旅,便想寻访这位红花商。元禄二年五月十七日(1689年7月3日),沿着柞树林的小道(此路犹存,被当做一条历史散步路),翻过山刀伐岭,来到尾花泽。芭蕉在《奥之细道》中写道:“在尾花泽寻访一个叫清风的人,他虽为富人,志却不卑。在都城时有来往,也毕竟知道旅情,挽留数日,慰长途之劳,殷勤款待。”芭蕉竟连住十天,和当地的俳人们欢聚,作俳句三首,其一咏红花:万朵立枝头,且将红花作眉刷,淡扫双黛柔。

那时候女人化妆,满脸涂白粉,然后用眉刷掸去眉毛上的浮粉,使之重现。再点红了樱唇,就成了清末王韬赴日所见:“唇涂朱,项傅粉,赤者太赤,白者太白,骤见不觉目眩。”日本原以红颜为美,平安时代从中国大量进口白粉,白妆一统天下,江户时代中叶才复活红妆,用红花的红抹红嘴唇、涂红脸蛋、染红指甲。

红花染料提取率为0.3%,有一钱红粉一钱金之说。花下多刺,采摘要趁早。李时珍记述工序是这样的:捣熟,以水淘,布袋绞去黄汁,又捣,以酸粟米泔清又淘,又绞袋去汁,以青蒿覆一宿,晒干。或捏成薄饼,阴干收之。

红花路是文化路,商人运去花饼,带回来京城文化。19世纪末叶,被西方的化学染料取代,红花栽培忽焉式微。近年山形县把红花定为县花,以“红花山形路”招引游客,不过,土特产商店里卖的红花却可能是从中国进口的。

红花是中药材,而且“初生嫩叶、苗亦可食,其子淘净捣碎煎汁,入醋,拌蔬食极肥美”(见《本草纲目》)。山形县也鼓励用红花创作乡土菜肴,却不知味道如何。

作者为旅日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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